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铜灯照影三千契 > 第一章

终南山深处,有座无名残观。
檐角风铃锈得发绿,观门漆皮剥落,只剩半块匾额——敕建玉晨。
每逢朔夜,铃无风自响,像有人在檐下低声唤:
弟子——归来——
三十年前,观主坐化。
临终,他把七岁的小徒弟玄一唤到榻前,递一盏铜绿青灯,灯芯却赤红如血。
灯里封着咱们这一脉的‘契’。风铃再响时,你须下山,开宗立户,收足三千功德。
老道以指尖蘸起眉心朱砂,点在玄一眉心:
记住,若遇一哭一笑两个娃娃,便是你的徒弟。
玄一磕头,泪落入灯,嗤啦一声,火苗蹿高三寸,照出师父最后笑意。
三十载后,风铃骤响。
贫道玄一,下山收徒伏妖去也!
第一章·鬼戏班
一、夜啼·柿树下的哭声
终南山腰的夜雾带着湿冷的松脂味。玄一踩着剑光掠过最后一道山脊,忽闻一缕哭声钻进耳孔——细、韧,像被雨水泡软的棉线。
哭声来自一株歪脖子老柿树。树皮皴裂,树洞黑得像掏空的兽口。洞里蜷着个小人,羊角辫散开,鼻尖悬着一滴将坠未坠的鼻涕,怀里抱一柄裂口桃木剑,脚边打翻的小竹篮里,半张冷荞麦饼已被夜露浸透。
玄一蹲身,指尖挑起篮中皱符,墨迹被口水晕成乌青。孩子抬头,泪珠滚进嘴角,先打个响亮的嗝,一股荞麦酸气扑人。我来找娘……娘说戏班有鬼……就不见了……
她左腕系一条褪色的红绳,绳上串半枚长命铜钱,断口崭新,似刚被利器削过。玄一心中微动:铜钱断,命数改。
他把小豆子兜进臂弯,孩子身体轻得像一束干草,却在贴近胸口处透出一股潮乎乎的暖意,仿佛一盏刚添了油的青灯。
霜色山道上,道人抱童,一灯如豆,照向远处戏台尚未亮起的汽灯。风掠过柿林,残叶沙沙,像在替他们数第一步、第二步……
二、尸油灯·红棺秘史
终南镇外老戏台,篷布油毡支成半月。汽灯白日里惨白,夜里却绿森森的——灯罩内壁,被一层暗红色油脂反复擦拭,灯芯浸的也是这脂。
班主马三炮,年轻时唱《钟馗嫁妹》成名,如今鬓角霜白,嗓子塌成破锣,只剩一双手骨节粗大,终日摩挲一只婴儿拳头大的鎏金小盏。
盏里盛的,是十年前他掘开山脚无名红漆棺所得的女尸脂膏。棺开之夜,月晦星沉,女尸面如生,颈有勒痕,棺盖内侧密密麻麻刻着冤字。马三炮以铜匕剜腋脂,文火炼膏,调朱砂,一点一晕,点在戏子眉心,果然场场爆满。
他却不知,女尸乃明代阴伶杜采薇,冤死后台下观众哄笑,尸油里锁着七条戏班冤魂。
每至散场,尸油灯芯便啵地爆一朵绿焰,灯影里似有七个无头影子并肩而立,肩膀耸动,像在等锣鼓再起。
小豆子娘柳喜枝,班中梳头娘。前夜散戏,她趁众人收拾,偷用银簪挑了一点尸油,想带回给久病的小豆子压惊。后台灯火一晃,她看见马三炮搅动女尸口脂,匕尖挑起一点暗红,灯火一颤,女尸眼皮下似有血丝游走。
柳喜枝吓得打翻油盏,一缕黑烟自盏口升起,凝成一张细眉白面的女子脸,对她无声一笑。她仓皇逃出,却在镇口老柿树下被夜雾吞没——留下树洞里的小豆子,抱着那柄裂口桃木剑,一直哭到玄一来。
三、无头夜唱·七首级
初三夜,镇民尽出。台前老槐的影子被汽灯拉得老长,像弯腰的鬼差。锣鼓三点,《铡美案》唱至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汽灯忽嗤地集体熄灭。
黑暗里,梆子声骤急,如雨点砸瓮;紧跟着嚓——一声齐响,似有无形铡刀落下。灯再亮时,台上七名戏子齐跪,首级端端正正码在供桌:生旦净末丑外加琴师、鼓师,脸上油彩未干,嘴角统一勾起,像在唱。
人群炸窝,踩掉的鞋、挤落的帽,乱作一团。玄一抱小豆子掠上台,指尖蘸地上未凝的血,放舌上轻抿,咂嘴:朱砂里掺尸油,难怪引鬼。
小豆子吓得鼻涕冒泡,却仍攥紧木剑,奶声奶气喊:师父,鬼来啦!
玄一目光一扫,七颗头颅颈口平滑如镜,却无血喷溅;供桌上七枚铜钉钉着七张黄符,符上画的并非镇鬼咒,而是开喉符——有人故意放鬼唱戏。
他低声对小豆子:闭眼,数到七。
小豆子乖乖闭眼,把木剑横在胸前,小声数:一、二……
玄一袖中弹出七枚铜钱,分别落在七颗头颅眉心,铜钱一触,头颅嘴角笑容顿敛,血这才从颈腔噗地喷出,溅在汽灯罩上,灯罩瞬间血红。
四、伏妖·北斗围头
玄一让镇长连夜抬尸,却留下七颗头颅,以糯米围成北斗,焚香三炷,贴黄符于额。符上非字,而是一把极细的小剪刀,剪口对准眉心。
子末丑初,阴风旋地,七条无颈黑影飘进破庙,跪成一排,肩膀耸动,似仍在等锣鼓。
玄一将青灯焰分七股,化作七只彩蝶,蝶翅上各现一张微缩脸谱:生旦净末丑外加钟馗、包公。彩蝶绕梁三匝,庙外坟山忽然传来咚咚咚七声闷响——似有人用拳头敲棺。
玄一低声念咒,七蝶扑向坟山,每蝶落在一座荒坟前,坟头土松,似有东西破土而出,却又被新土掩埋。
晨雾里,七座荒坟前各多一枚新缝的七品芝麻官布面具,颜色鲜亮,像昨夜才描。
玄一却在破庙神龛后,找到一只暗红色漆盒,盒内空无一物,只残留一缕女子发香。盒底刻着一行小字:明嘉靖七年,伶人杜采薇,冤死此地,候七世知音。
小豆子趴在玄一肩头,眨巴着眼:师父,七世知音是谁玄一摸摸她的头:也许是你娘,也许是你。
小豆子似懂非懂,却感觉手里的桃木小剑微微发热,剑尖那道朱砂线似乎亮了一瞬。
五、收徒·戏冠与糖
天亮,镇口老槐下,小豆子把木剑插在泥里,双手合十,羊角辫上沾着夜露。
她看玄一收剑入鞘,便扑通跪下,抱住他小腿:道长,我想学剪纸影子,也想学打鬼。
玄一摸她头,拈起她颈上那滴鼻涕,顺手擦在自己袍角:好,从今天起,你是我伏妖司开山大弟子。
戏班老琴师,昨夜七颗头颅之一,不知何时已站在晨光里,脖颈光滑无痕,手里却捧着一顶戏冠,冠上嵌着那枚七品芝麻官面具。
老琴师颤巍巍将戏冠递给小豆子:小师父,杜姑娘说,这顶冠给你。等你学会唱《钟馗嫁妹》,她就来听你。
小豆子接过戏冠,只觉指尖一烫,面具背后渗出一滴清泪,落在她腕间那半片铜钱上,铜钱竟叮地一声,补全了另一半长命二字。
玄一望着那滴泪,低声道:原来如此,七世知音,是你。
小豆子把铜钱举到眼前,透过铜孔,看见阳光里浮着七只极淡的彩蝶,正朝她扇翅。
六、小可爱日常一
玄一在地上画三个圈,像三个小灯盏:入门三戒——戒欺、戒贪、戒怕。
小豆子把剩下一半鼻涕蹭回袖子:我怕鬼。
那就练胆。今夜提青灯去土地庙,火不灭算你过关。
半夜,泥猴似的小豆子滚回来,灯亮如初,衣襟里还兜着几颗土地庙前的供糖。她仰头:土地公公说,火不能灭,他也怕黑。
玄一笑着把糖一粒粒摆成北斗:那就让土地公公先排队,等你长大了,再给他点一盏。
小豆子把糖含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含糊不清地问:师父,我娘呢
玄一抬头,望向戏台方向,那里,七只彩蝶正绕着汽灯飞舞,灯影里,似有一个女子身影,朝他们轻轻福了一福。
小豆子眨眨眼,又低头看手里的桃木小剑——剑尖的朱砂线,在夜色里亮得像一根极细的红线,悄悄缠上了她的指。
第二章·狐铃
一、夜雨铜铃·金声忽裂
亥末子初,终南镇西赵府五进大院被一场细线雨罩住。瓦沟滴水,声声敲在人心上。
檐角那只祖传的铜铃——镇宅招财的火狐铃——突然叮一声,声音清亮如裂冰。
赵老爷在梦里翻了个身,嘟囔:铃又响了……
紧接着叮叮叮连七声,停一瞬,又连七声,像有人叩门。
赵老爷猛地坐起,冷汗透衣。那只铃祖训只传长媳,每代只响一次,今夜却响得似催命。
他披衣推门,见雨幕里铜铃通体发红,铃舌被三道暗红锈迹缠住,像凝固的血脉。
更怪异的是,铃身渐渐浮出一层薄霜,霜里隐现一只火狐轮廓,长尾缠铃,尾尖滴血。
赵老爷踉跄后退,想起七十年前曾祖夜见狐面新娘的旧事——铜铃第一次响后,赵家粮行连开七铺;第二次响,家主暴毙。
如今,第三次。
雨声忽停,铜铃也哑,只余霜上血珠滚落,嗒一声,在青砖上烫出一个小小焦痕。
二、祖训·狐影旧债
赵家祠堂内,赵老爷跪在三世祖像前,翻开族谱。
发黄纸页里夹着一页被火燎过的残纸,只留半枚朱砂狐字。
祖像供桌上,摆一只乌木匣,匣里锁着一封旧信:
崇祯二年,吾救一狐,狐衔铜铃至,铃响财丰,然订三约:一不囚狐,二不血祭,三不负恩。违者,狐火灭门。
赵老爷手指发抖,信尾一行小字被刀划去,只露负恩者赵四字。
东厢廊下,新娘沈素心正倚栏看雨。她着素白寝衣,颈上狐裘围领无风自动,露出一截火红尾尖。
赵老爷抬头,与她四目相对——沈氏瞳孔竖成一线,在夜色里泛出琥珀光。
铜铃忽在檐角又叮一声,沈素心指尖微颤,一滴血自她指腹滚落,落地竟凝成小小狐形,窜入草丛不见。
三、钉铃·秘符锁魂
赵老爷连夜请来镇西李师婆。
李师婆提一盏黑犬血灯,绕铃三匝,以三寸枣核钉钉住铃舌。
钉头刻敕字,涂黑狗血,铃哑。
当夜,赵老爷梦见一只火狐被钉在铜铃内,八条尾巴缠满铁链,血流如注,狐眼却温柔:三十年前,你父以符钉囚我;今夜,你以血钉绝我。赵家气数尽了。
梦中,狐尾骤然断裂,化作八条火鞭抽在赵老爷背,他惨叫醒来,见背脊青紫鞭痕宛然。
更可怕的是,沈素心不见了。
东厢鸾凤烛台倒在地上,烛泪凝成一只小小狐脚印,一路指向后花园。
四、伏狐·八尾显形
玄一携小豆子叩门时,赵府正乱成一锅粥。
沈素心披发赤足,立于后花园石亭,八条火红狐尾自裙底舒卷,尾尖各缚一枚铜符,符上赵字已被血浸透。
她怀里抱着铜铃母铃,铃身裂纹里渗出火苗。
赵老爷率家丁围在亭外,火把照出一张张惊恐的脸。
玄一抬手,松纹剑出鞘三寸,剑光照出沈素心真形——人首狐尾,眉心一点朱砂,正是七十年前被囚的火狐。
狐影开口,声音清婉却透悲凉:赵家三代富贵已满,暗以符钉钉铃,欲炼我为守宅灵。三十年前,赵老爷之父趁我产子虚弱,以八枚锁魂钉钉我八尾,令我不得超生。如今,我借沈氏之身归来,只为讨一个自由。
赵老爷面如死灰,却仍嘴硬:狐畜安敢言恩仇!
狐尾一卷,赵老爷被凌空拖至亭前,火把尽灭。
玄一踏前一步,剑尖点地:欠债还钱,欠命偿命。赵家愿解铃释狐,贫道可保一脉香烟。
五、解铃·双铃合璧
玄一令家丁撤火,取柳枝沾无根水,洒向八尾。
狐尾被水一触,铜符纷纷松动,符上赵字化作黑烟。
赵老爷颤声求饶,双手奉上铜铃钥匙。
玄一拔第一枚锁魂钉,钉长三寸,入肉无声,拔出时却带出一串火红狐毛。
狐尾一尾脱困,火光大盛,映得亭外一株老梅瞬间花开如火。
小豆子解下颈间狐铃子铃,踮脚递去:姐姐,你的家。
子铃触母铃,叮一声,双铃合璧,化作一只火红小狐,跃入狐影眉心。
沈素心身子一软,狐影离体,凝成红衣女子,朝玄一、小豆子各福一福:恩怨两清,赵家气数随铃而散,留一线生机,望尔等善心。
火狐化作流星,穿檐而去,夜空留下一串细碎铃声,似笑似哭。
沈素心醒来,茫然不知前事,只觉心口空落,像被取走一块炭火。
六、散财·火灭留灯
当夜,赵府库房失火。
火光冲天,却无人伤亡,只烧尽账簿、契约与半座银库。
赵老爷望着火舌,喃喃:散尽千金,换得性命,也值。
次日,赵府大门贴出告示:
赵氏粮行七铺尽散,银货赈济河灯渡溺童之家。
镇民奔走相告,却无人敢近赵府——后花园那株老梅,花开如火,终年不落。
玄一只取一枚铜钱,正是当年狐铃铸造时多余的一枚尾钱,穿红绳挂小豆子颈:狐铃子铃,能辨善恶,你好好戴着。
小豆子晃铃,铃声清脆,像远方火狐在
七、小可爱日常二
归途,小豆子问:师父,狐有三德是哪三德
玄一笑:不叛恩,不欺幼,不贪生。
小豆子歪头想了想,把手里攥着的一瓣落梅举高:那我以后也有三德——不独吃,不撒谎,不怕黑!
梅瓣落在狐铃上,竟被铃口轻轻吸住,化作一点红印。
夜里,小豆子伏案写第一行字:
狐有三德:不叛恩,不欺幼,不贪生。
她想了想,又补一句:
人学狐德,莫负人心。
窗外,赵府那株火红老梅无风自动,花影映在纸上,像极了一只回眸的狐。
第三章
河灯渡
一、雾中童谣·血雾初升
终南山脚,无定河像一条被掐住脖子的蛇,水面浮着一层稠得化不开的雾。
亥初,镇口码头还残存几点灯火,孩子们却越聚越多,赤足踩在湿木板上,拍着手唱:
一盏灯,两盏灯,河里娃娃眨眼睛……
每唱一句,雾就更浓一寸,像有东西在水下应声。
玄一牵着小豆子的手,挑竿青灯的光被雾压成豆大。狐铃突然不响了——铃舌像被冻住。
小豆子仰脸:师父,铃怎么哑巴了
玄一俯身,指尖探进雾里,收回时指腹染上一缕铁锈味的湿意:雾里有血。
他抬头,看见雾中隐约浮着一盏惨白的纸灯,灯面画着一张童脸,嘴角被水渍晕开,像在哭又像在笑。
灯后,一道极细的影子贴着水面滑过,像一条倒着游的鱼。
玄一低声道:子时前,要把这首童谣唱完,不然河里就真多出‘第九盏灯’。
他把小豆子往怀里拢了拢,青灯光圈骤然缩成碗口大小,照出雾中更多漂浮的纸灯——一盏、两盏……排列成歪歪扭扭的回字。
童谣最后一句,孩子们忽然齐齐收声。
雾,彻底安静了。
二、柳匠的铺子·人血为引
镇西街尾,柳记纸扎铺的木门半掩,门缝里透出暗红烛火。
铺内,柳老七背对门口,正用一柄薄如柳叶的裁纸刀划破自己左掌。
血珠滚进朱砂碟,与辰州符灰和匀,便成了一盏命灯的灯油。
案上百盏童男童女已扎好,竹篾为骨,棉纸为皮,面颊却用阿潺的旧帕子蘸水粉晕开——每一张脸,都是阿潺的五岁、六岁、七岁……
最后一刀,柳老七割下一缕自己的白发,与阿潺剪下的黑发缠成灯芯。
灯芯入盏,火苗噗地窜起,竟是冰蓝色,像坟地里的鬼火。
他喃喃:阿潺怕冷,蓝火暖骨。
铺外,玄一敲门。
柳老七手一抖,火舌舔过指尖,发出焦肉味。
玄一隔着门缝看他:柳师傅,以血换魂,湘西旧术,但你只用自己血,救不回百童。
柳老七抬头,眼白布满血丝:我只要孙女。
玄一递上一张黄符:符上写‘赦’,可暂封沉船百童。子时前,把命灯给我,我替你渡河。
老人沉默良久,忽然双膝一软,跪在满屋纸人之间:道长,若能救阿潺,我这条命随你拿去点灯。
玄一扶他:命不必,良心还我
三、百灯逆流·赤龙出河
亥末,雾浓得像一床湿棉被。
码头石阶被血灯映得通红。柳老七推着独轮车,百盏童灯排成三列,灯罩上的人脸在火光里忽明忽暗。
第一盏灯下水,水面竟像被刀切开,露出一条两尺宽的暗道,水壁直立,不塌不涌。
第二盏、第三盏……灯入水,逆流而上,排成一条赤色长龙。
雾中,隐约传来孩子咯咯笑声,一声比一声近,像贴着耳廓吹气。
小豆子捂着耳朵,狐铃突然剧烈震动,铃舌仍无声,却震得她虎口发麻。
玄一踏剑而起,悬于河心,青灯高举。灯焰被河风吹得横飘,像一面幽绿小旗。
他俯瞰:赤龙之首已抵石闸,闸门上镇水兽口中铁链哗啦一响,竟自行垂落。
水壁里,探出无数双惨白小手,每只手心里都攥着一缕头发——那是沉船百童的提灯索。
小手一拉,赤龙昂首,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啸声。
玄一低声咒骂:柳老七,你把百童的魂索也系在孙女身上了!
四、沉船残碑·百童旧债
玄一取罗盘,指针疯转后直指河心。
他并指如剑,割掌滴血,血滴落水,水面嗤啦裂开漩涡,直达河底。
漩涡深处,露出一艘腐朽的明代粮船,船头残碑半没淤泥,依稀可辨崇祯二年溺童百口镇魂数字。
船舱内,百具童尸盘膝而坐,怀中各抱空灯盏,灯芯用脐带缠就,早已霉烂。
最尾一具女童尸,怀抱一盏小小冰灯,灯罩正是阿潺的纸嫁衣裁成,灯芯是一缕乌黑长发。
玄一俯身,以剑尖挑起冰灯。灯芯一触空气,即化青烟,凝成阿潺半透明的小脸,嘴唇翕动:爷爷……疼……
烟影背后,百童尸身齐抬头,眼眶黑洞,却发出稚嫩声音:哥哥,我们也要回家。
玄一心中一酸,咬破舌尖,一口真阳血喷在青灯焰上。灯焰暴涨,化作百缕青光,分别没入童尸眉心。
尸身微颤,黑水自七窍倒流而出,露出原本苍白却安详的小脸。
小豆子跪在船舷,摘下狐铃子铃,轻轻放在冰灯之上:姐姐,我带你走。
子铃无风自鸣,叮——一声脆响,冰灯化蝶,拍翅飞起。
五、走蛟化锁·黑蛟破闸
石闸上,柳老七已披发跣足,胸口贴着最后一张辰州符。
符纸燃尽,他浑身腾起青黑火焰,皮肉在火中迅速焦缩,却未倒下。
火中,一条由符灰、血痂、纸钱凝成的黑蛟破体而出,鳞甲皆人脸,哭嚎着扑向闸口。
镇水兽睁眼,铁链化蛇,与黑蛟缠斗。
浪头三丈,淹过堤岸,冲垮码头。小豆子被浪卷走,玄一踏浪疾追。
狐铃母铃自玄一腰间飞出,铃口吐赤线,缠住小豆子的腰,将她拖回浪尖。
黑蛟尾扫,将镇水兽连根拔起,闸板咔嚓断裂一截。
玄一借浪头之力,跃至蛟首,松纹古剑直刺其额心。
剑尖入肉,竟传来柳老七苍老的声音:道长,让我再推一次闸……阿潺就在后面……
玄一目光一黯,手腕微偏,剑锋擦着蛟角划过,削下大片符鳞。
黑蛟痛啸,却得隙撞向剩余闸板。
轰——石闸塌了半边,黑水如破堤之兽,咆哮着奔向干涸的下游。
六、灯桥渡魂·祖孙诀别
闸破水泄,河心却现奇景:
百盏青灯自沉船升起,排成一道拱形光桥,一头连船舱,一头没入夜空。
灯桥之上,百童手牵手,蹦蹦跳跳,小脸上带着久违的天真。
阿潺的影子走在最后,怀里抱着那只冰蓝小灯,灯焰已弱成豆大。
柳老七的黑蛟之身被水冲散,露出老人原本佝偻的形体,漂浮在水面。
玄一踏水而来,将他托住。
老人睁眼,浑浊目光穿过灯桥,看见孙女回头,嘴唇微动:爷爷,别再点灯了,我怕亮。
柳老七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像幼兽又像老狗。
他颤颤巍巍抬起右手,掌心剩最后一滴心血,凝成小小灯花,递向灯桥。
阿潺伸手,灯花却穿过她半透明的指尖,落入水中,嗤地熄灭。
祖孙之间,隔了生与死的整条河。
玄一低声念咒,青灯焰化作百只青蝶,托住柳老七残躯,缓缓送至岸边。
老人最后一口气,散成雾,雾中隐约现一只火红小狐,对他摇了摇尾,转身与百童一起,踏上灯桥尽头。
光桥收拢,化作一颗流星,坠入远天。
七、石像白花·十年一诺
次日,风平浪静,河滩露出大片淤泥。
石闸残骸上,立着一尊新石像:柳老七双手托灯,微微弯腰,像在等人。
石像底座,玄一刻一行字:
湘西柳老七,以爱为囚,以身为赎。
小豆子每日清晨来放一颗糖在石像掌心,风雨无阻。
第一年,糖被潮水卷走;第二年,石像指尖裂了细缝;第三年春,缝里钻出一株小白花,花形如铃。
十年后,石像掌心开满白花,风过,铃声如潮。
小豆子已长成少女,背剑下山那日,她折下一朵白花,插在鬓边。
狐铃子铃在她颈间轻晃,铃舌终于发出第一声清响,像遥远河雾里,有人轻轻答应:
我在。
七、小可爱日常三
归观途中,小豆子问:师父,走蛟术是邪术吗
玄一答:术无正邪,人有。柳老七以血为灯,是想救孙女,却忘了百童也是别人的孩子。
小豆子摸摸颈间狐铃,若有所思:那我以后救人,先救心。
玄一笑:好,先救心。
夜里,小豆子伏案写第一行字:
河有三苦:溺者无归,失者无盼,渡者无岸。
她想了想,又添一句:
愿以狐铃为舟,渡人亦渡己。
灯影下,狐铃与石像掌心的小白花遥相呼应,像两粒隔岸的星。
第四章·纸妻
一、梅雨纸铺·糨糊与骨
终南镇入梅,雨脚在瓦垄上弹出细碎的鼓声。冯三纸扎铺的门槛被踩得洼陷,糨糊桶里浮着一层灰白的絮。
铺面后堂供着乌木祖师像,像高不过三尺,却雕得极细:颧骨贴金箔,唇用砒霜调朱,灯火一照,像在喘。冯三每日三炷香,不敢多,怕祖师吃撑。
祖传秘笺压在香炉下,黄纸朱字:
纸人通灵,需活人发;一发一契,契成莫悔。
冯三原本不敢碰,可独子暴亡,儿媳改嫁,他想再扎一个纸妻给儿子守灵。
夜雨最深时,他剪下亡子枕上发,又潜入镇口秦家祠堂,偷取秦小姐画像背后一缕青丝。两发并一股,植于纸人脑后。纸人成形,凤冠霞帔,眉眼却像活人。
冯三退后三步,纸人忽然沙沙扭颈,纸唇轻启:郎君,我来晚了。
铺外,雨声骤停,檐水滴答,像在数心跳。
二、灵堂纸新娘·浆糊血印
六月十五,冯家灵堂白幔高悬,楠木棺前点两盏牛油大蜡。纸妻端坐左侧,纸手交叠膝上,袖口描金,流苏却是真丝。
三更梆子刚落,纸人忽然咔地侧头,纸脖颈折出一道白痕,像被无形之手拧过。
冯三跪在棺前烧纸,火光映出纸妻的脸——粉腮、朱唇、黛眉,却在嘴角慢慢渗出一点红,不是朱砂,是腥甜的血。
纸人起身,一步、两步,纸鞋底踩出湿印——浆糊混着血,黏在青砖上,拖出细长红线。
它俯身在冯三耳边吹气,声音轻得像撕纸:郎君,明日迎我进门,可好
冯三吓得瘫坐门槛,纸妻却伸出纸手,指尖点点他眉心,留下一枚冰凉指印,像一枚小小的纸钱。
窗外,守夜的狗突然呜咽一声,夹尾逃远。
冯三连夜奔到伏妖司,雨靴跑掉一只,脚底全是血泡。
三、笑娃出场·糖瓜破纸
玄一携小豆子赶到冯家,灵堂前已围满看热闹的人。纸妻端坐棺侧,凤冠下纸脸对众人笑,嘴角越扬越高,纸皮竟嗤啦裂出细纹。
人群里钻出一个七八岁乞儿,破棉袄半截红腰带,脸蛋圆却脏,眉眼弯弯自带三分笑。他手里攥一把糖瓜,踮脚看纸人,忽然噗地吹破糖泡,琥珀色糖丝粘住纸妻面颊。
纸妻猛地抬头,纸手一抓,竟把糖丝连同糖瓜一齐撕下,发出裂帛声。乞儿不但不怕,反而拍手大笑:纸新娘偷糖吃!
玄一眼光一凛:糖丝粘纸处,竟渗出泪痕。乞儿却趁机从纸妻袖底摸出一枚纸元宝,转身就跑。纸妻欲追,玄一松纹剑出鞘三寸,剑光压住纸人。
乞儿回头冲玄一笑,露一口缺门牙:道长,纸人哭了,你信不
小豆子好奇:小叫花,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大名,人人都叫我笑娃,因为我会笑。他说着,嘴角又扬到耳根,却有两行泪顺着笑纹滑下,像两条偷偷跑出来的小河。
玄一看见笑娃腕上系着一条旧红绳,与纸妻腰间垂下的流苏色泽一模一样。
四、铜剪断契·秦魂显影
玄一借冯家祠堂布坛。案上:铜剪、黄符、糯米、黑犬血碗;梁上悬八卦镜,镜面正对纸妻额心。
纸妻被捆太师椅,纸手纸脚缠墨线,仍沙沙扭动,纸胸起伏似在呼吸。
玄一以铜剪抵住纸人额心合婚砂,低声道:冥婚非礼,剪断红线,各归冥阳。
剪落,咔一声脆响,纸人头顶冒出一缕白烟,凝成秦小姐虚影:凤冠霞帔,面色惨白,泪落成灰。
冯三跪地痛哭:秦小姐,是我冯家负你!
秦魂却看向笑娃,轻轻福身:小兄弟,多谢你偷纸元宝,替我揭了契印。
原来纸元宝是契心,一离纸人身,冥契即破。
纸妻纸壳瞬间干裂,缝隙里涌出纸灰,灰中浮半片染血婚书,正是冯三亡子与秦小姐旧日私订婚帖,墨迹未干,却滴着新血。
玄一以青灯焰焚婚书,火光里,秦魂对笑娃展颜一笑,化作白梅一朵,落在乞儿掌心。
梅瓣上,残血凝成一句:笑中带泪,泪里藏刀。
五、纸铺改塾·铜剪镇纸
纸妻既除,冯三将纸扎铺招牌摘下,改卖文房四宝,灵堂撤幔,挂起《论语》。
课桌是纸轿拆改,镇纸正是那把铜剪。孩子们背不出书,冯三便让他们对剪背《道德经》,果然百试百灵——铜剪映出童口,背错一字,剪口便嗒地合一下,吓得童声清亮。
笑娃成了私塾第一名学生,却也是最顽皮的一个。
第一堂课,他把《千字文》折成纸青蛙,跳上先生案头;冯三刚要呵斥,青蛙被铜剪咔嚓夹断,纸屑里露出秦小姐那朵白梅,花瓣仍在滴血。
笑娃低头,第一次不笑,指尖沾血,轻轻抹在缺门牙处,像给自己点朱砂。
放学后,他蹲在河埠头,把白梅花瓣一片片放进水里,看它们变成小小的纸船,顺流而去。
船尾,都写着歪歪扭扭的对不起。
六、拜师·笑泪双生
玄一焚香祭祖,正式录笑娃为伏妖司二弟子。
小豆子捧青灯,笑娃捧铜剪,二人并排跪在残观祖师像前。
玄一以指尖蘸朱砂,在笑娃眉心点下笑纹:笑娃,笑是你的剑,也是你的鞘。日后遇妖,先笑,再哭,再出剑。
朱砂未干,笑娃咧嘴,泪却先掉下来,滴在铜剪上,剪刃竟开出一朵白梅影。
小豆子悄悄把狐铃子铃系在笑娃的红腰带上,铃舌第一次为笑娃响,声音像孩童咯咯的笑。
夜里,笑娃抱着白梅睡觉,梦见纸新娘牵着他的手,穿过一片纸做的梅林,最后把他交给一个穿灰布道袍的背影。
醒来时,白梅已在他枕边开出一朵真花,花心坐着拇指大的纸元宝,元宝上写着弟子笑娃。
窗外,纸扎铺的炊烟升起,香味里混着淡淡的梅与糨糊味,像极了一个正在晾干的眼泪。
七、两只小可爱日常四
纸妻事后,铜剪改做镇纸。笑娃顽皮,把《千字文》裁成纸青蛙,一剪两半。小豆子心疼,拿白梅胶糊缝补,反成了拼凑体。玄一见状,用剪背敲二人各一下:书可碎,字不可乱。遂教他们把碎字拼成善恶二字,贴于门楣。夜里风吹,纸字翻飞,竟排成一句——善笑莫善哭。笑娃摸缺门牙,第一次笑得安静。
第五章·鬼市
夜半开市,以寿换灯;烛尽人亡,灯灭市散。
一、鬼门悬幌·铜面初现
六月望夜,终南山影如墨。子时一到,镇外三里枯槐林里,忽有风铃乱响——却不见铃。
玄一挑青灯而来,灯焰被风压成豆大。小豆子攥着师父衣角,笑娃把铜剪挂在腰间当响器,咔嗒一路敲。
林深处,凭空挑出一面灰白布幌,上写鬼市二字,墨透纸背,滴落成血纹。幌下立一人:半身青布衣,半身白骨,铜面具覆面,仅露左目,目珠灰白,无瞳。
他抬手,铜指节敲铜面,发出当——当——两声,林里便亮起一盏盏幽绿灯笼,灯罩皆用人皮纸,火舌却是蓝。
笑娃好奇,伸指欲触,灯焰忽化作小手反握他指尖,冰得他打了个哆嗦。铜面人侧首,声音似锉刀刮铁:活人寿,换死人物,童叟无欺。
二、师叔旧债·半卷伏妖
玄一眼底骤寒。三十年前,师父坐化当夜,师叔灵墟盗走半卷《伏妖录》下山,自此杳然。
铜面人抬手,面具掀开半边,露出一张被火焚毁的脸——右颊焦黑,齿骨外露,正是灵墟。
师兄死了,债归你。他嘶哑道,将半片铜面抛给玄一,背面赫然一个玄字,是当年师父亲手凿刻。
灵墟转身,引师徒入林。每踏一步,脚下便浮起一块青石板,石面刻着寿禄财嗣四字,光暗不定,似在讨价还价。
小豆子低头,发现自己影子被拉长,影心处亮着一盏灯,灯芯竟是自己的头发。笑娃的影子则咧开一张嘴,嘴里咬着一枚铜币,币上贪字滴血。
灵墟用骨指一弹,铜币飞起,化作一面铜镜,照出二人未来——
镜里,小豆子青灯灭,笑娃铜剪断,玄一跪地,胸口插着半卷焦黑《伏妖录》。
三、市列百物·以寿为筹
鬼市正式开市。
林中央,枯槐根盘成天然街衢,两厢摊位悬空:
——左边摊,老妪用银勺舀人记忆,一两换十年寿;
——右边摊,书生卖人面皮,薄如蝉翼,贴之可换貌美三日;
——尽头高台,悬一巨大走马灯,灯面绘生死福禄,每转一圈,灯底便落下一撮灰白骨灰。
笑娃被一盏糖灯吸引:灯芯是麦芽糖,火光却是苦的。卖糖老翁咧嘴,牙缝里钻出黑蚂蚁:童男十年寿,换灯三口甜。
笑娃刚要伸手,玄一青灯焰倏地扫过,糖灯化黑烟,老翁变成一张空糖纸,飘落地上,空白处慢慢渗出贪字。
人群——不,鬼群——发出低沉叹息,像风刮过破瓦罐。
四、寿灯易命·阿九现身
走马灯旁,立着一名少年。
他肩背断桃木剑,剑身裂痕里塞满纸钱灰,脸上却稚气未脱,唯两眼死寂。
少年以手贴灯柱,灯面走马瞬间停格,显出他父母影像:一对中年男女,一夜白头,形如枯骨。
少年名阿九,父母曾卖十年寿,换得百两银,银未花完,二人油尽灯枯而亡。
灵墟以铜铃扣击灯柱,声音清脆:再卖二十年,可换父母尸骨还乡。
阿九指尖流血,血沿灯柱游走,竟汇成卖字。
玄一喝止,灵墟大笑:公平买卖,童叟无欺!
玄一抬手,松纹剑出鞘三寸,剑光如白虹,直斩灯柱。灯火骤灭,市集瞬间黑暗,万鬼嘶吼。
黑暗里,阿九拾起半截断剑,剑尖对准自己胸口:与其卖寿,不如卖命!
笑娃突然嗤地笑出声,铜剪一挑,剪尖夹住断剑剑脊,轻轻一旋——
咔哒,断剑再断一截,却避开了阿九心口。
小豆子趁机把狐铃子铃套在阿九腕上,铃声清脆,压住万鬼哭声。
玄一青灯高举,灯光化作圆环,将师徒三人罩住。
灵墟退后一步,铜面重扣,声音幽冷:买不走的,终究要抢。
五、镜里火起·走马焚市
走马灯骤转,灯面生死福禄四字化作火符,瞬间点燃人皮灯罩。
火舌顺着市街狂奔,摊位纸糊的招牌、灯笼、幡旗,一一被舔成灰烬。
卖寿老妪尖叫着化为一张空皮囊;书生面皮摊噗地炸开,无数人脸蝴蝶乱飞,被火一烤,发出婴儿啼哭。
灵墟站在火中,铜面被烧得通红,他却张开双臂,似在享受。
玄一把半卷《伏妖录》抛向空中,青灯焰卷住残卷,火中生火,录中符咒化作金色锁链,将灵墟层层缠住。
灵墟嘶吼,铜面碎裂,露出半张焦黑、半张惨白的脸——一半是火焚,一半是尸蜡。
他挣扎着,将铜面最后一角抛向阿九,铜面背刻玄字,边缘却渗出黑血:替我活下去!
火舌卷过,灵墟化作飞灰,灰里滚出一颗乌金铃铛——正是狐铃母铃。
走马灯轰然倒塌,灯骨竟是一截截人骨,骨上刻着寿财小字,被火一烧,字化成黑水渗入地下。
鬼市大火,照得枯槐林亮如白昼,又在一瞬间熄灭。
灰烬中,只剩半片铜面,一面玄,一面空白,像未写完的生死簿。
六、收徒阿九·断剑生花
火灭后,荒林恢复寂静,仿佛方才万鬼买卖只是一场噩梦。
阿九跪地,双手捧起断桃木剑,剑身裂痕中长出细小绿芽——木剑逢春,乃伏妖司再传之兆。
玄一以指尖蘸余烬,在阿九眉心画下一道厌胜纹:父母之寿,非汝之罪;贪寿者死,守正者生。
笑娃把铜剪插在腰间,笑嘻嘻:以后你背剑,我背剪,小豆子背铃,咱们正好一副‘三才阵’。
小豆子把狐铃母铃系在阿九断剑剑脊,铃剑相击,发出清脆一声,如晨钟初动。
玄一抬头,看东方既白,轻声道:鬼市虽毁,贪念未绝。走吧,去给人心点一盏长明灯。
阿九背剑起身,灰烬里留下一串小小脚印,脚印里开出七朵幽蓝小花,花心如走马灯,缓缓旋转,却不再吸人寿。
七、新火与旧债
师徒四人回观,山门风铃无风自响,像有人在檐下低声唤:弟子——归来——
玄一将半片铜面悬于梁上,与狐铃母铃并列。铜面空白处,慢慢渗出一个血色贪字,又渐渐隐去。
夜里,小豆子梦见鬼市残灰化作黑蝶,绕灯三匝,终被青灯焰吞。
笑娃梦见糖灯老翁,递给他一盏无火糖灯:甜不甜,自己尝。
阿九梦见父母站在走马灯下,白发转黑,向他招手,却在指尖触及那一刻,化作两株桃树,花落如雪。
玄一独坐枯井,听师父低语:世人畏妖,更畏人心;守的不是道,是人心里的那盏灯。
他抬手,将狐铃母铃系于山门,铃口向外,风吹铃响,声传十里,似在告诫后来者:
——夜再深,也莫卖心。
八、小可爱日常五
夜半,玄一巡房,发现厨房灯火通明。推门一看:
笑娃正把走马灯拆成零件,拿纸马当烤串签子,边烤边吆喝:鬼市爆款,十年寿元换羊肉串嘞——
小豆子举狐铃当盐罐,撒一把铃灰,肉串滋啦一声冒绿火。
阿九蹲灶门添柴,断桃木剑当烧火棍,剑尖劈啪开出一串小桃花,把锅底染成粉色。
玄一扶额:我只教你们守人心,没教你们守人胃!
笑娃递上一串:师父,尝一口附赠三十年青春痘。
玄一尝一口,辣得原地升天,青灯噗地蹿出三丈火舌,照得锅底显出四个大字:
——贪嘴者死。
次日,山门贴出新规:
伏妖司厨房,严禁使用冥火、寿元及纸钱调味料;违者罚抄《道德经》三百遍,抄不完不许哭也不许笑!
落款:掌门玄一(被辣哭版)。
第六章·归观
一、雪途初阻·狼群俯首
十月小阳春未尽,终南山却提前落雪。
玄一携小豆子、笑娃、阿九踏雪回山,松纹古剑挑一盏铜绿青灯,火苗被寒风压成细线。
山腰处,十七头雪狼拦路,绿眼幽幽。笑娃刚要拔铜剪,狐铃却自响——清脆一声,群狼俯首贴耳,让出雪径。
小豆子悄声:师父,它们在拜灯。
玄一垂眸,看见每头狼眉心都有一点朱砂,正是三十年前师父为狼群点灵的旧记。
狼王低呜,似在送行。雪深及膝,一行脚印与狼蹄并行,蜿蜒向残观。
二、枯井照影·师父亲现
午后,四人至山门前枯井。
井口覆雪,玄一以袖拂去,水面如镜,映出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师父少年时。
井中人抬手,递出一枚黑子围棋,声音似雪落:三十年前欠你一局,今日还子。
玄一俯身接子,指尖触及水面,黑子化作一缕墨烟,缠上他舌底。
笑娃好奇探头,井里却映出自己缺门牙的笑,牙缝里夹着一朵白梅。
阿九的倒影背剑而立,剑脊裂纹如闪电。
小豆子只看见井里一盏青灯,灯芯燃着,像在说:归来吧。
三、白梅树下·狐铃归土
雪停,斜阳照残观。
小豆子捧狐铃母铃,按玄一吩咐,埋在白梅树下。
雪覆花未开,她却听见地底有铃声回应。
阿九以断剑掘土,剑尖触到一截赤红狐骨,骨上缠着当年火狐留下的尾毛。
骨入土,铃声顿歇。
翌年春,梅开并蒂,一红一白。红者花形如铃,白者花心似剑。
小豆子每日浇水,笑娃偷把糖渣埋根下,说这样梅花开出来是甜的。
四、残观新火·风铃再响
祖师殿内,蛛丝垂地,神像金漆剥落。
玄一燃三炷香,青灯置案,火苗噗地蹿高三寸,映出祖师像嘴角微扬。
小豆子跪问:祖师爷爷,我算二弟子吗
香雾凝成小手,抚她羊角辫,又散。
殿外风铃七色线换新,铃舌第一次无风自响,声音清脆,像有人在檐下喊:
弟子——归来——
阿九将半片铜面悬于梁下,铜面空白处慢慢渗出归字,又隐。
五、山门风雪·二徒争灯
风雪夜,少年阿九背剑而来,发梢结霜。
笑娃远远望见,挥铜剪敲石阶:又来一个分灯油的!
阿九不语,只将断桃木剑横放门槛,剑脊裂纹里开出一朵桃花,灼灼如火。
玄一笑:二弟子到了。
笑娃瞪眼:师父,名额超标啦!
玄一屈指弹他额头:你管记账,不算人头。
小豆子已端出热姜汤,汤面浮三朵梅花,一朵给阿九,一朵给笑娃,最后一朵推给师父:山门冷,先暖暖心。
六、井中黑子·舌底藏局
夜半,玄一独坐枯井。
舌底黑子忽然灼热,像一枚炭火。
井中水波再起,师父幻影复现,这次却少年白发,眉眼如霜:黑子落,劫争起。莫守残观,守人心。
幻影散,井壁浮现棋局,黑子白子交错,最终剩一劫未解。
玄一以指代棋,落子劫中,井水忽沸,腾起一缕黑烟,烟里传来鬼市残铃哀鸣。
他收手,黑烟凝成一枚小小铜铃,铃面裂痕如闪电,正是灵墟遗铃。
玄一把铃收入袖,轻声道:师兄,残局我替你下。
七、青灯新火
翌日清晨,雪霁。
残观檐角七色风铃齐响,声音汇成童谣:弟子归来——归来——
小豆子把梅枝插在祖师案前,笑娃把铜剪挂在铃下当风铎,阿九以断剑掘井,井水竟涌出一股清泉。
玄一负手立阶前,青灯高举,灯焰在雪光里变成淡淡金色。
他低声念祖师遗训:
世人畏妖,更畏人心。守的不是道,是人心里的那盏灯。
风铃声中,雪片化作点点火光,飘向远山。
山门对联添下半句——
收妖亦收心,留真不留人;
归观即归我,点灯亦点魂。
八、小可爱日常六
雪檐三尺,青灯半盏。
玄一裹灰布袍,在廊下煮雪煎茶;小豆子持铜火箸,把栗子拨得噼啪作响;笑娃用炭条在雪地上画糖饼,馋得阿九拔断桃木剑当雪杖,一路戳一路偷吃。
茶香滚了,玄一舀一勺递给弟子:尝一口,暖三冬。
小豆子吹了吹,先给师父,再给阿九,最后自己捧着,呵出的白气像一条小龙。
雪片落在青灯上,火苗噗地蹿高,映出檐角风铃的冰凌,叮当作响。
笑娃仰头:师父,冬天风也会哭吗
玄一笑:不哭,它在数我们剩下的炭。
于是四人围炉,把剩下的故事烤得滚烫,一口一口,暖到明年开春。
第七章·镜听
一、雪夜留真·西洋镜初临
正月十三,终南雪大如席。镇东头新立一座留真阁,青砖外墙,拱形玻璃橱窗嵌着鎏金英文Photography。檐下垂一盏汽灯,灯罩蒙着薄霜,白光透雪,竟比月色更冷。
门口铜牌新刻:照相留真,可闻未来己声;每人限照一次,三日后应验。
笑娃踮脚哈气,在玻璃上画了个缺门牙的笑脸,哈气凝成水珠滑落,像一行泪。
橱窗内,一架乌木座机昂首,黄铜镜头黑如古井,镜头旁贴一道朱砂镇符,却被利器划开半截,朱砂卷翘,像干涸的血痂。
小豆子好奇,伸手去摸橱窗,指尖刚触玻璃,镜里竟先伸出一只苍白小手,与她指尖相碰——冰凉、柔软,像浸过水的纸。
玄一眉心一跳,青灯光焰应声矮了一寸,灯罩内壁现出一行细若蚊足的小字:
镜中无我,镜外无你。
阁内帘影晃动,一人立于暗处,金丝单片镜反着雪光,冲外颔首微笑。
二、顾某的邀请·镜片藏咒
阁主顾某,三十出头,西装三件,领带夹是微型镜头。
他掀帘迎客,皮鞋踏在木地板上,吱呀一声,像踩碎枯骨。
三位小道长,可愿留一影不取银钱,只取……一段声音。
小豆子被让到座机前,镜头里映出她双影:一个她眨眼,一个她静止。
顾某按下快门——咔嚓!闪光灯是蓝紫色,照得人脸泛青。
小豆子耳朵嗡鸣,听见极细童声在耳边说:三日后,别回头。
玄一抬眼,看见顾某左眼单片镜后,瞳孔竟是一枚微型镜片,镜里反着玄一自己的脸——却比他老十岁,眼角一道深疤。
顾某察觉,手指轻转镜框,那道疤倏地不见,依旧温雅:镜中岁月,有时比尘世诚实。
玄一袖中松纹剑微微震鸣,剑脊映出座机黑口,黑口里竟伸出一只骨手,向他勾指。
三、七照七失·镇民血帖
留真阁开张三日,镇民络绎。
第一照:卖油郎,镜中自己低声预告:明日亥时,油锅自沸,汝将成炸。翌日,油铺大火,卖油郎焦尸抱锅。
第二照:赵府丫鬟,镜里女声哭:三更投缳,留发不留人。丫鬟当夜吊死在梅树,发断如纸。
第三照:私塾先生,镜影冷笑:字字带刃,笔笔封喉。次日先生批改卷宗,被自己的毛笔刺穿喉咙。
玄一夜探阁后暗室,墙上挂七幅银盐大相片,皆镇民,背后血书:
一照失一魄,七照七魂散。
第七幅空白,镜框里一道黑缝,似等人填补。
血字未干,顺着墙壁蜿蜒,如活蚯蚓。
玄一以指蘸血,血在指腹凝成一面极小的镜子,镜里映出他身后——顾某正把新相片挂上墙,相片里赫然是小豆子。
四、镜中低语·七重杀劫
十五月圆,留真阁灯火通明。
玄一携三徒入阁,顾某抬手,帘幕落下,满室镜子。
道长可敢自照
镜布揭开,玄一看见七重自己:
第一重:伏妖司大火,青灯爆裂;
第二重:小豆子剪影缚妖,反被妖吞;
第三重:笑娃铜剪断舌,再不能笑;
第四重:阿九断剑贯胸,血染山门;
第五重:冯三纸铺焚毁,纸灰漫天;
第六重:柳匠石像崩裂,河水倒流;
第七重:玄一跪枯井,井底师父伸手,撕下他面皮。
七重影像同时开口,声音叠成回声:看够了吗
玄一袖中青灯噗地暴涨,灯焰竟被镜中冷风压回灯座。
顾某轻笑,镜片后瞳孔放大,映出玄一第八重空白影像——尚未发生,也尚未填写。
五、剪镜与铃·破镜一击
玄一不动声色,松纹剑贴镜面,剑身映出第八重空白,如镜里留白。
笑娃忽然噗地笑,铜剪挑起镜布一角,剪尖划过镜面,嚓一声削下一瓣镜片,薄如蝉翼。
镜面缺一弧,七重影像瞬间碎成雪花噪点。
小豆子摇狐铃,铃声清脆,噪点凝滞成冰晶。
阿九断剑横压镜框,剑脊裂纹开出一朵血色桃花,花瓣恰好补住缺口。
顾某脸色骤变,温文尔雅的面具裂开细纹:你们坏了规矩!
玄一淡声:规矩是人定的,也是人破的。
顾某抬手,相机快门疯响——咔嚓咔嚓咔嚓!
镜里伸出七只黑手,腕戴铜铃,铃声催命。
六、镜听反噬·万影扑灯
快门每响一次,镜中便走出一道黑影,影披顾某形貌,却面无五官。
七影齐扑,屋内灯火骤灭,只剩镜里蓝光。
玄一青灯高举,灯焰化作七道火线,缠住黑影;
笑娃铜剪翻飞,每剪一声,剪下一道影子耳朵,耳朵落地化黑灰;
小豆子狐铃罩顶,铃内传出婴啼,把影子震回原形;
阿九断剑挑地,剑尖挑起满地碎镜片,镜片反射火线,将黑影钉回镜中。
顾某趁机抱起相机,冲向暗室。
玄一袖中飞出一瓣镜片——舌尖早含之瓣——贴回镜框。
镜面瞬间完整,顾某脚步凝滞,整个人被镜口吸进,咔地一声,镜头合上,如巨兽闭口。
镜里传来顾某最后一声惊呼,回声层层折叠,最终化作婴儿啼哭。
七、碎镜埋处·七瓣封魇
镜中世界开始崩塌,裂缝爬满整座留真阁。
玄一剑击镜面,当一声裂七瓣,每瓣映出顾某不同死状:
溺镜湖、焚镜室、坠镜楼、裂镜山、碎镜谷、空镜井、无镜墟。
七瓣落地,玄一将其分埋镇外七处,各压一枚铜钱:
井台埋溺,梅根埋焚,石闸埋坠,纸铺埋裂,狼冢埋碎,槐林埋空,山门埋无。
舌底最后一瓣,他含而不埋,与黑子并列,化作一枚镜心棋。
笑娃问:为何不一起埋
玄一答:留一瓣照己,省得忘了今日惊惧。
小豆子把狐铃系在埋镜土包上,铃舌轻响,似替镜中亡魂低哭。
八、镜外无镜
正月十七子时,留真阁自燃。
火中相机骨架展开,竟是一截截人骨拼成;骨缝滴落银盐液,滋滋作响。
顾某焦尸抱空镜,镜里空无一人,只剩一行血字:
照影者终为影。
玄一率三徒立于火外,火光映出四人剪影——
剪影里,小豆子回头,似听见镜中有人轻声唤她;
剪影里,笑娃嘴角仍扬,却落下一滴泪;
剪影里,阿九断剑裂痕开出白花一朵;
剪影里,玄一青灯焰心,赫然映出顾某独眼,正透过火焰窥视。
火尽,一切成灰。
次日,原址只余一面铜镜碎片,碎片映出四人背影,却独缺顾某。
风过,碎片叮一声脆响,似在提醒:
下一面镜子,在你心里。
九、小可爱日常七
阿九擦剑,剑脊映出自己一张苦瓜脸。
笑娃端铜镜过来:照照,笑一个!
阿九一咧嘴,镜里却仍是苦瓜。
小豆子把狐铃当快门,咔嚓一声。
镜里阿九瞬间笑得见牙不见眼,镜外依旧面瘫。
玄一经过,把镜子倒扣:留真不留假,假笑没收。
众人大笑,镜背却悄悄浮现一行白字:
今晚记得对镜说晚安,否则镜里的你饿哭了。
第八章·城隍口
一、金身落泪·庙祝失舌
二月初二,寅卯之交。城隍庙内烛火千盏,照得城隍爷金面通红。
忽闻滴答一声,金漆眼眶渗出两行赤褐泪珠,落地生烟,如热油滚雪。
庙祝老刘头跪地惊呼,未及开口,喉间一紧,整条舌头被无形之手连根拔去,血喷城隍袍,嘶嘶作响。
金泪沾血,立时凝结成两枚小小铜铃,铃内封着婴儿哭声,铃面却刻着镇字。
镇民奔至,只见老刘头捧空口,指井狂笑,笑声却如猫夜啼。
玄一闻讯,率三徒踏雪而来,望见城隍爷金面泪痕未干,唇角微翘,似在冷笑。
小豆子用狐铃轻触金泪,铃舌竟被冻住,发出咯咯颤音,似在抗拒。
笑娃蹲下身,以铜剪敲铜铃,当一声,铃裂,黑烟逸出,凝成童面,瞬又散。
二、镇魂井旧史·百年封魉
庙后荒园,古井以青砖封砌,砖面勒镇魂二字,旁刻嘉靖年号。
据残碑载:百年前,有魉食童子脑髓,县令募方士以七重铁链锁之,填井镇石,并建城隍观以压。
今砖石松动,裂缝透出黑水,水上有细小指纹,似孩童扒井。
阿九以断剑敲井,剑脊竟震出一缕黑烟,凝成童面,瞬又散。
玄一掐诀,黑烟化字:井开,我出,偿百童之债。
笑娃用铜剪挑起一块碎砖,砖背竟嵌着一枚乳牙,牙根带血,牙冠刻着祭字。
小豆子狐铃轻扣井口,铃内传来百童齐哭,哭声如潮,震落井沿青苔。
玄一低声道:百童之债,今日清算。
三、魉影附神·城隍失神
入夜,城隍庙灯火尽灭。
城隍金身忽自神台走下,金靴踏地,每步生黑莲,莲心滴黑水。
众童梦中被诱,赤足奔庙,排坐井沿,拍手唱:井里井里开红花,红花摘来献菩萨。
玄一伏梁,见城隍金面背后,贴一张湿淋淋童皮,皮眼空洞,口却开合,发出老刘头笑声。
笑娃欲以铜剪剪皮,皮童忽转头,对他嘻嘻一笑,笑娃手中铜剪当啷落地,竟自卷刃。
小豆子狐铃急振,铃声震落金粉,露出一截乌黑指骨,指骨上套着铜铃,铃内哭声凄厉。
阿九断剑突生裂纹,裂缝中长出桃红小花七朵,花心皆小童面,张口吐白雾,雾罩魉身,使其迟滞。
玄一以舌尖血写镇字,血字浮空,贴城隍额心,金身瞬间僵立,黑莲化烟。
四、青龙缚魉·剑断生花
玄一祭松纹剑,剑化青虹,缠城隍金身。
金身裂,黑水迸射,凝成无面童魉,遍体孩童小手,手心生口,口呼爹娘。
笑娃拾回铜剪,剪尖挑一张破面符贴上,童魉半边脸被剪碎,另一半哭嚎。
阿九断剑突生裂纹,裂缝中长出桃红小花七朵,花心皆小童面,张口吐白雾,雾罩魉身,使其迟滞。
小豆子以狐铃母铃扣井口,铃声镇童;子铃飞旋,化作白光锁链,套住魉颈。
魉尖啸,井口黑水逆卷,欲拖众童同沉。
玄一咬破舌尖,一口真阳血喷在井砖,砖上镇魂二字赤光大盛,铁链自土中升起,哗啦啦缠魉四肢。
铁链每缠一圈,魉身便剥落一层童皮,皮化纸灰,灰中飞出白蝶,蝶翅上皆写冤字。
五、童祭·百婴魂归
铁链收紧,魉身裂,喷出百道黑烟,烟中啼哭。
每一道烟,皆一童魂:男左女右,手系红线,线连井底。
玄一青灯高擎,灯焰化作百道流萤,护送童魂升空。
童魂围灯盘旋,泣声转为笑语,化作漫天纸鹤,飞向山后乱葬岗,纷纷落入无碑小坟。
黑魉最后一声嚎,被铁链拖入井底,城隍金身轰然倒地,金漆剥落,露出内里泥胎,泥胎胸口嵌着老刘头干枯舌头。
舌头颤动,发出微弱童音:谢……随即化尘。
笑娃把铜剪插于梅花心,剪口映日,竟开出七瓣银光。
小豆子狐铃轻摇,铃声化作童歌:井里井里开白花,白花谢了回家家。
六、重开镇魂井·石砖新刻
天将明,玄一率众以糯米、朱砂、铁汁重砌井口。
新砖七层,每层嵌一枚铜钱,钱面刻伏妖司立,魉永镇。
井圈外立小碑,碑书三行:
百童之冤,已归尘土;
城隍之泪,已化甘霖;
后来之人,慎勿开井。
老刘头失舌后,以手指地,划出一朵梅花,血为瓣,土为蕊。
笑娃把铜剪插于梅花心,剪口映日,竟开出七瓣银光。
阿九断剑裂痕愈合,桃红小花化作七颗小桃实,落地即生根,一夜高过人头。
玄一以舌尖血点桃实,实裂,飞出七只白蝶,蝶翅上皆写安字,绕井三匝,没入晨光。
七、善后·城隍新泪
城隍庙重修,金身重塑,却不再流泪。
庙祝老刘头改执竹帚,每晨扫阶,逢人指井微笑,口中无舌,却发出清脆童声:井里有花,莫采。
玄一立山门,回望新井,井口铜镜碎片反照天光,镜中映出百童嬉戏,又映出自己少年模样。
风过,井圈铜铃叮当作响,铃语只有一句:
留真不留影,守灯亦守心。
八、小可爱日常八
午后的太阳软绵绵,像老刘头扫庙的竹帚。
小豆子端着木盆,蹲在镇魂井边洗糖渍——昨晚笑娃偷偷把七颗桃实腌成了蜜饯,说要给井里的小朋友甜甜嘴。
井水映出她晃动的羊角辫,忽然咕咚一声,一只白蝶破水而出,翅尖沾着糖晶,在阳光下闪成小小彩虹。
谢谢姐姐!童音脆生生的,好像真有孩子在井底招手。
小豆子眯眼笑,把最后一颗糖梅沿井壁轻轻放下。
水面荡开一圈圈甜味,像给百童冤魂盖上了一层软被。
老刘头拄着竹帚路过,无舌却咿呀学语:甜——
风铃叮当,桃枝轻摇,午后安静得只剩下糖在化。
第九章·尾声
一、雪埋残灯·师父坐化
四九寒天,终南山大雪封门。残观瓦缝结满冰剑,风铃冻成琉璃。
玄一独坐枯井,膝上青灯芯短如豆,火苗被雪光映成苍蓝。
井中黑子忽地发烫,灼得他舌根发麻,仿佛有人从井底吹火。
师父幻影再现——少年白发,眉心朱砂,像当年初入门时模样。
黑子落,劫争起,莫守残观,守人心。幻影抬手,灯芯被无形之指捻灭,一缕白烟升起,凝成归字,散于雪幕。
玄一俯身,井沿冰层开裂,裂缝里透出微光,像有人在下面对灯吹气。
他轻声应:弟子归。随后把黑子含在舌底,血温将其染成暗红。
雪片落在睫毛,瞬间化泪——他知道,这是最后一次听师父说话。
二、魍夜合魂·剑裂大开
子时,山门风铃狂震,铜铃、狐铃、铁铃齐响。
石像柳老七掌心白花碎成雪粉;井圈铜镜残片飞起;鬼市铜面裂作两半;纸妻白梅化灰。
三道残魂——魉、灵墟、纸妻之怨——在风雪中汇成一体,化作魍。
魍无形,却挟百童哭、狐火笑、纸灰泪,扑向青灯。
阿九断剑裂纹咔嚓彻底张开,剑腹中空,藏师父当年封存的一道伏妖血符。
血符遇魍,化作赤龙;赤龙一口吞魉,龙鳞却瞬间黑透。
阿九持剑,双臂被震得皮开肉绽,仍大笑:师父,弟子斩得!
赤龙反卷,龙尾扫断百年老松,松针落雪,燃起绿色磷火。
玄一拔松纹古剑,剑尖挑起地上积雪,雪化符水,绕龙三匝,为弟子争取一息之机。
三、剪影缚妖·灯火焚心
小豆子取师父早年所赠剪影刀,刀薄如蝉翼,刀柄缠红线。
她立在风雪中,剪下自己影子的一角,投入青灯。
影子遇火,化作黑蝶,绕赤龙三匝,缚住龙喉。
赤龙哀鸣,龙尾扫断百年老松,松针落雪,燃起绿色磷火。
笑娃铜剪掷出,剪口夹住一片龙鳞,鳞片落地化雪,雪里开出一朵白梅。
白梅瓣瓣炸裂,每瓣皆映一段旧日:河灯百童、纸妻泪痕、狐铃双响、鬼市铜面……
玄一口含黑子,以血为墨,凌空写一封字,字落龙额。
龙焰返卷,将玄一裹入火中;他的青衫瞬间焦黑,却仍在笑:烧我身,留灯芯。
四、传灯与录·溘然长逝
火中,玄一将青灯与半卷《伏妖录》抛向三徒。
青灯飞旋,灯焰分三股:
一缕入小豆子剪影刀,刀背亮起赤线;
一缕入笑娃铜剪,剪刃开血槽;
一缕入阿九断剑,剑脊裂纹化为龙纹。
录卷焦黑,却在火中展开,空白页上自动浮现新字:
弟子三人,继我之后,开青灯观,守人心火。
玄一最后望向山门,嘴角含笑,身影被龙焰吞没,雪落即化,不留灰烬。
风铃骤停,天地寂然,只余三团灯火悬在半空,如三粒小星,照得弟子泪落成冰。
五、新观落成·对联与井
三年后,残观扩建为青灯观。
山门对联换新,小豆子手书:
收妖亦收心,留真不留人;
归观即归我,点灯亦点魂。
笑娃铸铜铃千枚,悬檐成雨;阿九断剑重铸,剑名归来,剑首嵌玄一遗留黑子。
枯井被填,井口嵌铜镜,镜背刻玄一遗言:
世人畏妖,更畏人心;守的不是道,是人心里的那盏灯。
镜面朝上,盛雪不化,盛雨不溢,只映天光。
夜来,镜中常现玄一青衫负手,对月独酌。弟子问镜,镜不答,只映三徒笑脸。
六、正月十五·不收钱只收故事
每年正月十五,镇口茶摊青灯一盏,灯下放三只空碗。
小豆子剪影成戏,一盏灯影演尽人间悲喜;
笑娃说书逗笑,铜剪敲案,声如碎玉;
阿九舞剑生风,剑刃卷起灯焰,化作流萤绕场。
行人坐下喝茶,不收钱,只需讲一段自己的故事。
故事说完,青灯焰心便多一粒火星。
夜深,灯内星火攒成银河,照出玄一淡影,负手微笑。
有人问:道长可还在
影答:灯在,我便在。声随风铃,远入群山。
七、尾声·风铃唤归
终南山四季轮转,青灯观梅开雪落。
某年雪夜,风铃忽作孩童声,远远唤:
弟子——归来——
观门自开,雪径上却无脚印。
小豆子、笑娃、阿九同时抬头,看见漫天雪片化作万点青灯,灯影汇成一条长梯,直上云端。
梯尽头,有人青衫负剑,回首一笑,灯火映他眉心朱砂,如新。
铃止,雪止,灯灭。
三人合掌,齐声低诵:
弟子在,灯长明。
雪片落在睫毛,瞬间化泪——那是师父最后一次回灯。
续:
作者有话要说
预告啦………
正月十五,雪霁初晴。镇口老槐树下,青灯一盏,三只空碗排成品字。
灯罩上贴着新剪的红纸:
一盏清茶,一段旧事;故事不停,灯火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