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文强仿佛没听见,拿起材料看了看,轻轻咳嗽两声:
“好了,现在开会。”
会议室里一阵骚动,椅子轻微磕碰的声音。
李治找了最边上的一个位子坐好,把笔记本摊在桌上,终于松了一口气。
摸摸自己的衬衫,后背都湿透了。
他胡乱抹着脸上的汗,不经意一歪头,见刁德义正斜着眼,眼神奇怪地看着他。
不知为什么,李治忽然嘴角动动,冲他偷偷做了一个笑脸。
刁德义面皮一僵,神色愕然,愣了愣,像看见鬼一样把头扭了回去。
“这次会议主要是通报城关镇棚户区改造工程的进展情况,”沈文强说,“这是关系到老百姓生活的大事,也是本届县政府任期内主抓的一个重点项目”
李治这时才注意到坐在沈文强正对面的那个人。
整个会议室里,只有他的穿着最为特别。
别人都是长袖或短袖衬衫,不是白色,就是蓝色;唯独他一人穿着一件对襟式的白色绸衣,根部有些灰白的头发根根竖起,配上一张红润泛光的大脸,看上去不像政府官员,倒像是一个民营大公司的老板了。
李治知道,这人就是浮山县委书记庄文年。
在浮山县,庄文年可是神一样的存在。
他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从乡镇农机所起步,一路乡长、镇长、县长,最后走到了县委书记的位子上。
庄文年喜欢烧香拜佛,这在浮山县已是公开的秘密。
另外他还有一个最大的癖好,偏爱中式服装,尤其是丝绸面料的衣服。
据说,庄文年自从当了县长,平时开会或者到下面出差,都是一身中式打扮;除非是市里、省里来了人,他才换一身行头。下面的大小官员跟着他,前呼后拥,像极了古时的大财主出行,那场景很有些怪异。
此时,庄文年坐在那里,慢条斯理地喝着茶,脸上带着轻松的微笑,不住点头,眼神却有些远。
等沈文强讲完,会议室里安静了好一会,他才开了口:“沈县长,既然村民们不愿意拆迁,那就不拆好了”
沈文强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快。
庄文年环视一圈,最后目光又落在沈文强脸上:
“虽然拆迁改造是好事,但也要充分尊重村民的意见嘛。你说,是不是?”
“庄书记,”沈文强沉声道,“城关镇棚户区改造政府已经重点立项,不能说下马就下马;而且,这事也跟你多次汇报过,你是点了头的。”
“沈县长,那是你说的,我可没说‘下马’。”庄文年慢悠悠喝了一口茶,“我早说过了,这是你们政府的事,我不好插手,你看着办就行。现在你又来征求我的意见,有点赶鸭子上架啊,呵呵。”
说完,他端起茶杯,轻轻吹着杯口的浮沫。
“庄书记说得对,”副县长高健接口道,“棚户区改造投入这么大,政府财政吃紧,哪有钱?既然村民觉得补偿太少,那就不拆好了。难道还要求着他们吗?”
“对呀,对呀,这些村民破事就是多。”住建局局长杜玉明插嘴说,“都想着薅政府的羊毛,这哪行?各位领导说是不是?”
说完,杜玉明向两边看了看。
其他几位副书记和副县长看看庄文年,又看看沈文强,再互相看看,谁也没答话,都把头低了下去。
有人在不停地喝水,有人假装聚精会神地看文件,还有人盯着自己的脚下,好像那里有一块金子。
偌大的会议室里,一时寂静得像秋收后的旷野。
沈文强掏出一支烟,点上,默默抽着,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着。
没有人说话,偶尔有几声低沉压抑的咳嗽声。
终于,沈文强把抽了一半的烟轻轻摁灭在烟灰缸里,眉毛一扬,正要说话;这时庄文年突然轻咳一声,盯着沈文强说道;
“沈县长,若说是意见,我今天还真有点意见。”
说完,他把目光缓缓移到李治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