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有志气。”刁德义面色猛地僵住,嘴角抽动几下,很不自然地笑了笑,“那好,咱们走着瞧!”
李治没接话,只觉手心里汗津津的。他用指尖掐着自己的手指肚,懊恼地想扇自己几个耳光。
冲动真的是魔鬼。
领导说话,不管对错,总是对的,你老老实实听着就好了。干嘛嘴贱,非要顶撞领导,是嫌死得不够快吗?
第一天上班、初次见面,就先惹毛了顶头上司,不是好兆头。刁德义要想修理自己,分分钟的事。
十有八九,以后要准备穿小鞋了。
刚爬出苦井,又跳进火坑。李治摸了摸鼻子,蓦地想起了杨大为,禁不住暗暗叹口气。
只见刁德义沉着脸,从抽屉里拿出一份红头文件看了几眼,顺手丢在桌上。
“钱科长,你带李治去秘书二科和大家见个面,回头再把工作交接一下。”
说完,他把身子朝椅背上重重一靠,两只胖乎乎的手掌叠放在圆鼓鼓的肚皮上,鼻子里哼着气,大眼珠子转来转去,活像一只鼓腹而歌的大青蛙。
“是,是!”
钱科长答应一声,拿起桌上的文件飞快扫了几眼,眼神微微有些诧异。
李治跟着钱科长,走出了刁德义的办公室。
“李秘书,你什么时候把刁主任给得罪了?”
走到楼梯口,钱科长停住脚,回头看看,小声问道。
“哎,我真不知道啊。”李治很无奈,“我今天才第一次见到刁主任,以前根本不认识他。”
“是吗?这就怪了。”钱科长摇摇头。
“可能是命相不对吧,天生相克。”李治一脸苦相。
“不说了,走吧,我带你去秘书二科。”钱科长晃了晃手里的红头文件,“还是你厉害,一来就副科。不像我,熬了八年啊。”
不管怎么说,这副科是实实在在的。李治的心一下子又热起来,方才的不快淡去了不少。
“李秘书,你可别有想法”钱科长说。
有想法?!我能有什么想法?李治有点摸不着头脑。
“按说应该是刁主任带你同大家见面才合适,今天他可能比较忙,腾不出时间”
哦,是这啊,李治松了一口气。
“没事,没事。你去就挺好,挺好。”
刁德义不来最好,李治才不愿看他那副土皇帝一样、盛气凌人的嘴脸呢。
不知怎的,李治忽然觉得刁德义和杨大为哪里很像,虽然这两个人外形截然不同,一个似胖冬瓜,另一个像细竹竿。
“李秘书,这边请。”钱科长没来由地客气起来。
秘书二科在八楼,是一个大套间,里外两间。
“钱大科长,今天是什么风把您老吹来了?”
两人一进屋,坐在门边、一个二十八九岁年纪的青年人站了起来,嘻嘻笑着。
“陆小川,少贫嘴,”钱科长在他肩头亲热地拍了一掌,“牛科长呢?”
“喏,在里面。”陆小川努努嘴。
屋里另外两个人,一个中年女人,一个年轻姑娘,也都站起来,看看钱科长,目光都落在了李治身上。
那姑娘身形高挑,白衣蓝裙,简简单单,给人的感觉却是说不出的清丽照人,仿佛穿过一片幽暗深邃的茂密丛林豁然入眼一片宁静的月光银湖。
李治眼前一亮,禁不住多看了几眼。
那姑娘却不怕生,长长的睫毛忽闪着,一对黑亮的眸子大胆地盯着李治,唇角泛起浅浅的笑意。
李治脸一热,赶紧把目光移开。
“钱进,这不年不节的,你来干什么?”
这时,从里间走出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一脸络腮胡,看上去快有五十岁了。
这时李治才知道,原来钱科长的大名叫“钱进”。
“老牛,看你说的,”钱进稍显尴尬,“怎么,平时我就不能来了?”
“哈哈,黄鼠狼给鸡拜年。”老牛大笑,“说吧,啥事?”
“好事!”钱进神秘笑笑,“老牛,你不是总跟领导抱怨,说张科长退休后,秘书二科一直没个正经的头,啥事都找你,烦得很。今天我把头给你领来了,还不快谢谢我!”
“啊?”老牛一愣,看了看李治,“你说的那人,该不就是他吧?”
“嗯,猜对了。”钱进点头,“现在,我给大家正式介绍一下。这位是李治同志,沈县长的新任秘书,秘书二科副科长,括弧:主持工作!”
李治没想到,他这个副科长竟然要主持工作。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吗?
“啊,这么年轻。”老牛眨眨眼。
“李秘书,”钱进说,“这位是秘书二科的牛大力副科长,县政府办公室的元老。”
“牛科长,你好!”
李治赶忙一弯腰,伸出双手。
牛大力抬起一只手,向前伸了伸,却没跟李治握手,却顺势向后一弯,摩挲着胡须斜眼瞅着他,若有所思。
李治热脸贴上冷屁股,意外扑了个空,脸上顿时有点挂不住,却又不好发作。他讪讪笑笑,扬起手,狠劲在头上拢了几下。
这老牛,不大友好啊。
“李秘书,啥关系进来的?这么硬!”牛大力说,“来,跟老牛说说,让咱也学两招。”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
暂不管事情的真相如何,牛大力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毫不客气地问他这种问题,啪啪打脸,也太不给面子了。
是拿老子当软柿子,好捏吗?李治心头火起,不觉攥紧了拳头。
一抬头,见牛大力正眼含嘲讽,满脸挑衅地望着他。
李治专门练过跆拳道,一级黑带。对方虽然人高马大,但自己年轻力盛,自忖打倒这头牤牛应该不成问题。
他左脚虚点,悄悄向前伸了半寸,在拳头即将举起的刹那,他却突然缩回手,站直身子,冲着牛大力轻松一笑。
“呵呵,牛科长,你这话我不大懂。”李治说,“难道你的意思是说,进县政府要有关系才行?真的是这样?你是前辈,这方面应该你多教诲我才对呀。”
“哈哈,互相学习。”牛大力紧绷的面皮一松,眉毛挑了挑,“那你说说,和刁大主任啥关系啊?”
“算了,算了,”钱进插嘴道,“老牛,你这是干啥?人家李科长今天第一天上任,怎么说也是二科的头,来帮你挑担子的。你怎么能这么对人?”
“就是,就是。”那中年女人附和道,“老牛这狗嘴里,啥时也吐不出象牙来。倚老卖老!李科长,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此刻,李治的情绪已完全平复下来。
自己书读了不少,平时和教育局那位退休的老领导下棋时,也常听他讲些官场的事情和道理,可真到了关键时候,脑袋一热,啥都忘了。
他是来县政府上班的,不是来打架树敌的。
天下乌鸦一般黑。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有恩恩怨怨,就有是是非非。以为离开了教育局,就天下无事,处处和气,实在太天真了。
若刚才真和老牛动了手,估计前脚打完,他后脚就得从这里滚出去。
官场不是摔跤场,不靠蛮力,要用脑子,还不能坏了规矩。西部牛仔式的解决方式,看似潇洒无比,却不适合官场,只有傻子才那么干。
因为,官场上都是文明人,文明人讲究动口不动手。
“牛科长,”李治诚恳地说,“我以前没做过秘书工作,什么都不懂,以后还要请您多多指教。”
“呵呵,李科长说笑话了。”牛大力眼神动了动,“你是青年才俊,刁主任亲自点的将,我老牛可不敢放肆。”
“老牛,别那么多废话了。”钱进说着,把脸转向李治,“李秘书,抓紧和大家说句话,咱俩还得回去交接呢。”
李治点点头,巴不得马上离开这个地方。
“这位是马艳红、马大姐,秘书二科的老同志;这位是杨眉、小杨同志,今年刚来的”钱进用手指指两人。
马艳红含笑点头。
“李科长好!”
杨眉声若黄莺出谷,清脆中带着几分娇媚。
“这一位是陆小川,人称‘陆大少’,是陆副”
没等钱进把话说完,便差点被陆小川拽了一个趔趄。
“李科长,哪天有空了,我做东,咱们科的同事好好聚一聚。”
“好,没问题!”
李治看陆小川大大咧咧的,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心里很有些不喜,可也不好即便回绝他。
革命不是吃吃喝喝,但没有吃吃喝喝,也没法好好革命。吃吃喝喝,是革命的润滑剂。
“好了,好了,”钱进说,“以后有的是时间,有空你们再和李科长慢慢聊。”
“那好,你们忙着,我们先走了。”
李治正愁不知该讲些什么才合适,听钱进这么一说,正好借坡下驴。
“李科长,等等!”
两人刚走到门外,忽听身后有人喊了一声。
李治回头一看,只见杨眉一手扶住门框,正笑吟吟地望着他。
“小杨,还有事?”李治有点意外。
“李科长,可以问你一个私人问题吗?”
私人问题?!李治愣了一下。
“好,你说吧。”他点点头。
“李科长,你有女朋友吗?”
杨眉俏皮地眨眨眼,满脸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