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的人走空了,只剩下韩萧一个人,像一尊被遗忘的雕像。
空调的冷风还在嘶嘶地吹,吹得他指尖冰凉,心里却有一团火在烧,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疼。
刘振华最后那句话,轻飘飘的,却像一把淬了毒的锥子,扎在他耳膜上。
“翅膀太硬,飞得太高,容易摔着。”
他妈的。
韩萧攥着那份预算调整方案,纸张被手心的汗浸透,又被他捏得不成样子,像一团嚼烂的甘蔗渣。
挫败感。
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以前在红山镇跟王富贵斗,那是小打小闹,是街头混混过招,你一拳我一脚,虽然狼狈,但总能找到破绽。
现在,他面对的是刘振华。
一个用“规矩”和“程序”把自己武装到牙齿的官场老手。
他不是跟你打架,他是直接修改了游戏规则,然后告诉你,你出局了。
你连挥拳头的机会都没有。
韩萧走出政府大楼,深秋的冷风迎面扑来,他打了个哆嗦。天色灰蒙蒙的,跟他的心情一模一样。
他发动了那辆破旧的捷达,车子发出几声不情愿的咳嗽,才晃晃悠悠地上了路。
他没有回扶贫办,那个地方现在回去,看到的只会是一张张惶恐和失望的脸。
他也不知道该去哪。
车子在县城里漫无目的地开着,像一只找不到巢的孤鸟。
最后,他鬼使神差地,把车开向了城南的老城区。
那里有条巷子,巷子深处有个小院,院里住着秦老。
小院的木门虚掩着,韩萧推门进去,一股淡淡的茶香和墨香混杂着泥土的芬芳,扑面而来。
秦老正蹲在院子角落里,拿着一把小锄头,伺候他那几盆宝贝兰花。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中山装,动作不紧不慢,专注得像是在雕琢一件艺术品。
听到动静,他头也没抬。
“来了。”
声音平淡,仿佛早就料到他会来。
韩萧走到他身边,张了张嘴,那股憋了一路的火气和委屈涌到喉咙口,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最后只变成了一声闷闷的“嗯”。
秦老放下小锄头,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
他看了一眼韩萧那张比锅底还黑的脸,没问发生了什么,也没说什么安慰的话。
他只是走到院子中央的石桌旁,指了指对面的石凳。
“坐。陪我下一局。”
石桌上,刻着一个楚河汉界的棋盘。秦老从屋里拿出两罐棋子,一罐红,一罐黑,哗啦啦倒在棋盘上。
韩萧现在哪有心情下棋,可看着秦老那不容置喙的眼神,他还是坐了下来。
“你执红,先行。”秦老说。
韩萧憋着一肚子邪火,正好没地方撒。
好,下就下!
他抓起红色的“炮”,啪的一声,重重砸在棋盘中央,摆出了当头炮的架势。
杀气腾腾。
他的棋路,就跟他此刻的心情一样,充满了攻击性。
马走日,象飞田,车行直路,炮翻山。他调动起所有的主力,拧成一股绳,直扑秦老的黑色阵营。
他要用最猛烈的攻势,把对方杀个片甲不留,把心里的憋屈,全在棋盘上发泄出来。
然而,秦老的棋,却下得不温不火。
甚至有些懒散。
韩萧的车冲过去了,他轻轻跳一个马,挡住去路。
韩萧的炮架起来了,他悠悠地飞一个象,化解攻势。
韩萧的兵过河了,他慢悠悠地挪一个卒,跟你兑子。
秦老的棋子,就像一群经验丰富的老兵,不跟你硬碰硬,就是用最简单的规则,最经济的步数,在你最凌厉的攻势前,筑起一道道看不见的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