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贵妃初时被吓得一颤,待察觉到皇帝掌心的温度并无怒意,立刻又喜笑颜开,将脸颊贴在他胸前:“陛下息怒,臣妾只是一时情急,说了点胡话”
“你当这皇帝是随心所欲的?”朱高炽忽然长叹一声,语气里满是怅惘,“太祖皇帝亲力亲为打天下,能杀功臣、废丞相,那是手里握着刀把子。先帝五次北征,镇住了全天下的骄兵悍将,可即便如此,他老人家当年立太子决定人选时,也要顾及文官们的脸色。到了我这时候”
朱高炽顿了顿,望着窗外沉沉夜色,语气有些惆怅:“朝堂有三杨,地方有巡抚,连军队调兵都要过兵部,权力的分配早已经约定俗成,哪里是我想换皇后就能换的?”
郭贵妃仰起脸,睫毛在烛光下投下扇形阴影,眼神里满是崇拜与专注。
这神情让朱高炽很是受用,他索性继续说了下去:“皇权其实分为文武两权。文治靠宗室、勋贵、士绅,可其中最厉害的还是士大夫和乡绅。他们在朝堂替朕管百官,在乡下替朕管百姓——毕竟‘皇权不下县’,离了他们,这天下便管不住”
朱高炽说话时,郭贵妃乖巧地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他常服上的纹路。
可她没说出口的是,父亲的信里还写着:张清在河南清退豪强土地时,连自己舅舅家的田庄都按新规核减,如今士大夫们都称他“铁面张”。
而她更没说,自己真正怕的不是郭家丢了土地,而是若不趁势争一争,待新政彻底站稳脚跟,郭家这勋贵的帽子,怕是再也护不住她的后位之梦了。
“至于武功方面嘛,终究还要靠军权来说话的。”朱高炽见郭贵妃睁着水光潋滟的眸子认真聆听,不由得坐直身子,指尖轻轻叩击着雕花床头,“这军权分作三层:统兵权在杨荣那帮文官手里,他们管着募兵、练兵、发饷的细务;调兵权在朕掌心,没有虎符与朕的朱批,哪怕是京营的千总也调不动一兵一卒;战时指挥权嘛”
朱高炽忽然笑了笑,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光,却又转瞬即逝,“自然是在英国公那些武将手里,还有太子朱瞻基。”
“朱瞻基”三个字如同一粒石子投入郭贵妃心湖,她垂眸抚弄着腕间玉镯,睫毛在烛光下投出颤动的阴影。
想起上月在文华殿,她亲眼看见朱瞻基身披玄甲,向朱高炽演示西域传来的火器阵法,那青年英武的模样让满朝文武喝彩,而她的儿子朱瞻垲彼时正躲在廊下,用竹竿挑落残花。
“你莫要再琢磨让瞻垲争储了。”朱高炽仿佛看穿她的心思,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语气带着几分无奈,“皇室子孙虽多,能披甲上阵的唯有瞻基。他是太宗皇帝亲自带大的太孙,当年北征时就跟着先帝学排兵布阵,弓马火器样样精通——这可不是单凭恩宠能换来的。”
郭贵妃默不作声地缩进他怀里,鼻尖萦绕着龙涎香与墨汁混合的气息。她想起父亲信中那句“皇后张氏家族势大,若不趁陛下在位时谋算,他日恐无立足之地”,指甲不由得掐进掌心。
“若是你比张妍长寿”朱高炽忽然打了个哈欠,随口笑道,“朕便立你为后。不过依朕看,朕多半是熬不过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