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娇狂 > 第16章

小贼嘴硬一如当年,他不肯上车,长华便提议道:“三皇弟来的正好,我欲往妃陵祭拜贵妃娘娘,你若回,我与你同去如何?”
虽则忧心汤阿姆,但三皇弟既已将人送去了法华寺,长华便稍放了些心,她能醒来便是法华寺大和尚之功,汤阿姆到了那里,必能得救。
孰料穆元景却摇了摇头,道:“我欲往法华寺,请大师为我母诵经超度。”
嗯?
长华狐疑地看向穆元景,却见他驭马近前,然后从背后的胡禄中取出一物,递了过来。
那是一包粗布包裹的长条状物。
长华不明所以,看了穆元景一眼,他却抬了抬下巴,只叫她接。
入手一沉,长华便明白那是什么了。
她的弩箭。
昨夜弩箭射尽,方才她还苦恼无箭可用,不想此刻竟被三皇弟收了回来。
“十二支,可有遗漏?”穆元景道。
长华摇了摇头,心中惊诧不已。
这弩箭是特制,一来数量有限,二来有她印记,此前她但凡用过,过后都会搜回,昨夜情况紧急她便毫无顾忌地使,今早醒来便担心无法寻回,不想三皇弟竟还有这般细致体贴的一面。
是了,当年他挖她的梅树,也是因为贵妃娘娘忽然喜食梅子,对她来说自是不讲理,对贵妃娘娘来说,却是用心孝顺了。
“多谢。”
穆元景却没回话,反而又递来一物。
是一把匕首,正是昨夜长华水中偷袭时用的那一把。
长华接了,再次笑着道谢。
这次更是真心实意。
穆元景有心不理,但也许是少女面上的笑意太盛,也许是母妃此前的嘱咐使然,鬼使神差的,他道:“匕乃暗器,弱杀之时,需寻对时机,昨夜你出匕略早,若再等片刻,待我回身携你上岸之时,你再出匕,或能伤我”见少女笑意收敛面色微沉,穆元景挑眉道:“大皇姊想伤我倘若匕刃淬毒,或许还能有几分可能。”
雪原无风,一轮金黄的朝日自地面跃升至梢头,将远山与近野皆染的灿烂。
清瘦的少年就站在这样的光景里,面上生光,目露自负,一时间鲜活如初。
长华顿时心绪复杂。
诚然三皇弟是好意,但两人实际的情分若是打架也算情分的话,那也是极少极少的,三皇弟忽然这般善意提醒,多半是爱屋及乌但她不能不领情。
“多谢三皇弟,你说的,我都记下了。”
语气正经,态度真诚,穆元景却听得目光微动,面色随即黯了下去。
“那就好。”
他后退几步,叫两队并一队,整队出发。
朱冶之看向长华,见她微微点头,才大声领命,自去安排。
蒙夜甚是开心,他与朱冶之也算不打不相识,好不容易又凑到一起,昨夜没空,今日正好可以切磋一下。
法华寺位于皇陵以北,妃陵以东,依山傍水,香火鼎盛,前朝时便是有名的古刹,后因南北战乱毁损大半,僧众四散,直到慧智禅师做了住持,一直致力修复庙宇,重塑佛像,又开坛讲法,广开道场,才有了如今的盛况。
虽是雪后难行,但已清扫得干干净净的入寺石道上香客不少,长华与饴露饴沙便跟在这些人后,慢慢地向寺门行去。
车马与人手俱留在山下,此时只有朱冶之带着数卫同行,至于穆元景,自山下便与长华分别,说是要去拜会故人,他没说是谁,长华自不会多问,她急着看汤阿姆,两人便分头行事了。
知客僧听说寻人,很是客气,问明是谁后,回说就在寺中,唤了小和尚来,叫带长华去看。
因法华寺毗邻大江,常有因战祸流离失所的孤老幼弱,故寺中特辟出一所,收容这些难人,汤阿姆就被安置在这里。
谢过知客僧后,长华被小和尚带着拐进寺东一处角门,从这里踏上一条蜿蜒小径,又行数百步,越发清幽,忽一阵冷香袭来,转过一处月洞门去,只见点点娇黄缀在莹雪枝头,一簇簇开得静悄绚烂,墙后竟是一株虬枝峥嵘的老腊梅。
只长华挂念汤阿姆,虽此花此景过分美丽,她也只看了一眼便移开目光,又行数步,已近寺中最东墙处,两排屋舍坐落于此,乃是寺中客舍。
一小僧在两排屋舍中间的甬道扫雪,几个孩童执着扫帚散在他身后,有的埋头干活有的踩雪作乐,虽破袄旧衣,却依旧欢声笑语,叫长华绷紧的心弦也为之一松。
小和尚在那小僧面前站住脚,口呼师叔,将长华来意说了,那法号济弘的小师叔便点了点头,接了人。
饴露饴沙趁两人交接的功夫,已将带来的糕饼分出一些散与幼童,长华则随那济弘小师叔向里行,走过一个个或紧闭或垂挂了破布幔的屋门,停在了最里头的一间屋门前。
“里头的施主病着,不便见人,施主有甚话,就在这里说吧。”
那济弘说完便站在一边,竟是不走。
长华无所谓济弘在不在,但却要见汤阿姆。
她自然知道小师父这么做的原因,也不隐瞒,道:“里头是我阿姆,阿姆的病,便是因我而起,大师前几日曾与我诊病,我已喝过大师的药,如今好了。师父请开门罢。”
那济弘年纪不大,实则却是慧智禅师门下弟子,他看着面善,却最有原则,虽知面前这位可能就是师父前些天下山去医治的贵人,他却丝毫不让步,只宣了一声佛号,道:“此病蔓延开来,不知多少百姓遭殃,施主请恕小僧不能从——”
那济弘话未说完,便见面前的女郎双膝落地,螓首低垂,跪在了他的面前。
“施主——快快请起!”
“师父慈悲为怀,还请成全!”长华以头碰地,再抬首,额头已现红痕。
济弘实没料到这一幕,如今这世道,那些贵人能把仆妇当人已是难得,面前这女郎竟会为了一个老仆行此大礼他默然片刻,转身将那房门推了开来。
“多谢师父!”
长华飞快的道谢,爬起身便奔了进去。
饴露饴沙也忙起身,追着公主入了室内。
屋内昏暗,长华站了站才适应,只见屋小且陋,正对面开了一扇小窗,为挡寒用油纸糊得严严实实,北墙处放了一张矮榻,榻下放了火盆,屋中残存一点温度就是来自与它,榻上铺着干草,草上置被褥,一清瘦妇人便躺在满布补丁的破被中,闭目睡着。
长华一见,便落下泪来。
记忆中的汤阿姆一贯整齐,而今躺在榻上的妇人,面庞消瘦粗糙,发绀的双唇爆起干皮,曾经一丝不乱的发髻早已没了形状,不过数日,便已面目全非。
门开的声音惊动了她,妇人吃力地睁开昏沉的双目,待看清面前之人,她几疑是梦,但眼里仍露出笑来,无声道:“公主”
长华抢上前去,握住汤阿姆的一只手,哽咽道:“阿姆,是我,我来了,你怎样了?”
感受到手上传来的温热,汤阿姆才觉得真实,她惊喜莫名,本无力的身躯硬是挣出一丝气力来,抓紧了长华的手道:“公主大好了咳咳”
长华接过饴露奉上的粗瓷茶碗,喂汤阿姆喝了一些,总算叫她止住了咳。
见长华又滴下泪来,汤阿姆却是笑了。
“公主好了,老奴高兴,公主莫哭,老奴也好好的,无事勿担心。”
长华忍泪点头:“我知道,阿姆且好好养着,这个病很容易好的,你看我,我现好好的,阿姆很快也会好的!”
汤阿姆如今的状况一半是因病,另一半却是因担忧长华而来,她撑着身子仔细打量个来回,见长华虽瘦了,面色也白,但精神却很好,汤阿姆长舒了一口气,再次笑道:“太好了。公主吉言,老奴一定也也”
话没说完,她两眼一翻,竟是昏了过去。
长华心中一颤,伸手碰了碰汤阿姆额头,果然发烫,急欲寻人,那济弘已迈步进来,拉起汤阿姆的手腕,诊脉后道:“施主勿忧,阿姆心绪过激,故而晕倒。这位阿姆虽病重,但师父说了,其志甚坚,熬过这两日,便就好了。”
长华心中稍定,再次致谢,又问汤药,济弘算了算时辰,道正该服药,饴沙随他出去,片刻后便端了一碗黑乎乎的药汁,交给了长华。
饴露饴沙扶了汤阿姆,长华执勺喂了一口,汤阿姆便就醒转,之后便不肯叫她喂,要自己喝,长华只不从,汤阿姆无奈,只好就着长华的手喝了药。
之后药力发散,汤阿姆困倦得睁不开眼睛,长华见状也不扰她,就叫汤阿姆睡,汤阿姆却不睡,她硬撑着起身,看了饴露饴沙一眼。
长华与她何其熟悉,知道汤阿姆有话要说,便叫两人先出去。
“阿姆要说甚?我听着。”
汤阿姆喘了一阵,这才攒了些力气道:“公主,这病来得蹊跷,公主定要小心!”
长华点头:“董欣承认了,是她所为,但她不肯供出背后主使。”
汤阿姆惊了下,喘了几口气,道:“皇后素来待公主不慈,公主要小心何氏。但这次,兴许是有人嫁祸”
汤阿姆喘息不已,长华顺着她的背,待阿姆缓了过来才道:“阿姆觉得是谁?”
汤阿姆烧得全身昏沉,心却清亮,见长华不惊不怒,显是已想到了这个关节,她心中反而更添了一层忧虑,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摇头道:“老奴一时也未想到”
长华不愿她劳心,便道:“阿姆且宽心,此事我已有数,会小心的。”
汤阿姆还想说些什么,嘴唇动了动,却终究没说,望着面前少女朝花般的面庞,她目中是无限怜爱,然后,看着她的公主站了起来,插葱一般跪了下去。
“公主!”
汤阿姆慌得要起身,长华却按住了她。
“阿姆,我有一事,多年来如鲠在喉,请阿姆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