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冶之本不知三皇子从哪里来,亦不知三皇子昨夜为何会出现在公主遇险之地,不过与三皇子的侍卫交谈了一番,便叫他问出来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那侍卫刻意透露。
朱冶之无暇分辨,便将自己听到的一一道出。
“三殿下乃从妃陵来,但听他的侍卫说,他们为祭拜先帝与先太后去过皇陵,求见公主而不得,返程路上遇见水匪,这才追了上来。”
听着很是凑巧,长华却道:“三皇弟为何知道汤阿姆的事?”
朱冶之猜测道:“难道三殿下见过汤阿姆?所以,殿下去皇陵是为了找公主?”
长华摇了摇头,她与三皇弟的交情何时到了这种地步?
若贵妃娘娘未薨,得知她处境堪忧,说不定会亲自来看,但三皇弟想起记忆中三皇弟那恼怒又倔强的眼神,长华可不觉得这位皇弟对她能这么上心。
可能真的只是巧合。
但顺手而为的救命之恩也是救命之恩,长华只有感激。
她不再多说,只道:“十二兄寻我何事?”
朱冶之的声音有些沉重:“三殿下将俘获的黑衣人都交予了卑职处置。”
长华不明所以,就听朱冶之顿了顿方道:“那些都是禁卫营的人。”
皇陵附近的禁卫营,隶属禁军,乃当年陆淑媛携长华来皇陵时所置,后来陆淑媛故去,这些人马便留下继续护卫长华,虽无公主亲卫之名,实则所任却是亲卫之职——当然,有名无实。
但总是有个名,若惹下祸事,长华多少要受些牵累。
这叫什么事?
自己竟被自己的亲卫追杀了?
长华不禁好笑,昨夜黑衣人突至,她误以为是援军到来,可见识了黑衣人的狠辣后便当场否认,现在朱冶之却告诉她那些人真的就是禁卫营的人?
“怎么回事?”
见长华不甚在意,朱冶之心里的石头也轻了些,道:“昨夜曹锟遣我出营,之后点了两队禁卫黑衣蒙面,偷袭水匪暂驻的废院,欲将落进水匪手中的尚氏女抢出来。卑职已讯问数人,供词一致,曹锟虽未亲至,但他们皆是奉曹锟之命而来,说是杀匪,实则抢人。”
长华想起舢板上的女郎,还有那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奇道:“尚氏有什么技艺,这般叫人垂涎?”
奉命行事的禁卫只知抢人,不知原由,故而朱冶之也不知晓。
但朱冶之知道尚氏,他抬目看了长华一眼,才道:“尚氏祖上曾任少府辖下左尚方令,为军中冶炼兵器,后来‘卫水之变’,尚氏被牵连,家产抄没合族下狱,直到五年后才因大赦从流放之地归来。尚氏不能为官,便重操旧业,继续冶铁营生,至今已颇有规模,远近闻名,尚氏女虽年轻,如今却是尚氏作坊的坊主对了,公主那把臂弩,亦是在尚氏作坊里打的,当年的那位老师傅便是尚氏女之父尚毅臣。”
长华摸了摸藏于袖中的铁物,虽换了衣衫亦不曾落下,冰冷沉硬,但却叫她心安。
这样的精巧之物,她当初虽在古书上看过,画得出模样,却未抱幻想可以真的做出来。抱着侥幸之心托朱冶之出去问,不料竟真得了,当时她一试便喜爱非常,曾想复制,却不料作坊师傅已去世,她手中这把竟已是绝品,另寻他人,却都不成,至今叫她抱憾。
如今此物数次救她性命,长华早已将之视为保命之器,日常亦不离身。
只可惜如今有弩无箭,还需尽快备好箭矢才行。
原来早年便已承惠,再加上这一回尚氏女为汤阿姆报信,致使自己陷入险境长华甚是庆幸,发觉尚氏女不是汤阿姆时她未将人丢下,若不然,此时岂不要悔青了肠子?
“十二兄,加派人手去寻尚家娘子,她昨夜与我一同落水,尚不知被冲到了哪里。另外于江岸张贴悬赏告示,寻水性绝佳者入水寻人,若能找到,酬以百金。”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长华只盼尚氏女的水性是真的“尚佳”,她自己能逃出固然好,若不能,坚持到有人救援也是好的。
朱冶之应了一声,却斟酌道:“三殿下此前交代卑职,他已派人去搜救尚氏女,叫公主不必忧心,如今公主却大张旗鼓地寻人,会否——”
长华打断了他道:“虽说三皇弟会去寻人,但尚家娘子于我而言亦是恩人,她遇险,岂能全部交托与人,有力而不尽心?
朱冶之顿了顿,应了一声是,却终究忍不住,道:“我这里还有些俸禄,公主若用,便拿去。”
长华:“”
原来十二兄担忧她没有那么多银钱。
确实,她资财不丰,但百金还是有的,再说为救恩人花钱也是应当,莫说百金,便是千金,若能换尚家娘子平安无事,她也愿倾囊。
“多谢十二兄,我这里还有些钱,不用你的。”
朱冶之出自朱氏旁支,又是庶出,日子也是艰难,长华怎能拿他的?
为防朱冶之再说,长华忙道:“还有一事,尚家娘子被掳,也不知她家中如何,你叫人就江廉吧,叫他带人走一趟,等咱们这边事定了,派人去替他。”
虽然不在同一卫,但毕竟都在经山,朱冶之与江廉也相识,江廉为人沉稳,甚是得用,虽说通过他办事也就是相当于告知了祝陵令,但眼下无人可用,只能找他,朱冶之便点了点头。
“那曹锟十二兄先拿了他,连那监军吴秋一起,最好莫教人知晓,待我看过汤阿姆,再亲去处置。”
曹锟虽为皇陵禁卫军幢主,但因出自何氏门下,自视甚高,并不将长华这个有名无实的大公主放在眼里,偶尔长华出行需禁卫军护卫之时,曹锟亦不露面,只将之交予麾下校尉朱冶之。
自然,这也合长华之意。
朱冶之乃吴郡朱氏子,朱氏与长华的母家陆氏为世交姻亲,虽然陆氏与长华不亲,但从陆氏这里算,二人算是表亲,故长华称呼朱冶之为十二兄。且朱冶之待长华如妹,又向来行事周全,若可以,长华亦不愿见那只会摆架子的曹锟。
只这曹锟以前不过是尸位素餐,如今竟胆大包天干起了强盗的勾当,岂能继续纵容?
哪知朱冶之半晌不语,却没立时从命。
长华只当他还有什么问题,道:“十二兄有话,但说无妨。”
朱冶之却微微转头,道:“卑职记得公主曾说过,雏鸟翅弱,幼兽力微,如今为何不再继续蛰伏?”
“原来十二兄还记得那些胡言乱语。”长华轻笑一声,自嘲道:“若无人在意,雏鸟幼兽亦可苟且偷生,可如今却已是别人的眼中钉,自缚以求放过尚且不能,如何苟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