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夜幕降临,薛苒和墨珏才从粥棚离开。
“今天你辛苦了,回去该早些歇息,这离墨府近,一会我差人用马车把你送回家。”墨珏撑着油纸伞,清俊的眉眼朝她弯了弯。
薛苒一路上都在想他若是问自己京城的那些遭遇,自己该怎么回答,如今看他毫不提及,心里倒是更为复杂。
“今天那个人,就是我在京城曾喜欢过的人,”沉默许久,薛苒还是鼓起勇气说出口,“你也听到了,我以为我已经是他的妻子,其实婚书是假的,他只当我做……”
薛苒实在有些难以启齿,墨珏的眼神一时充满疼惜,她眼眶一酸,慌忙避开他的注视。
“后来,他喜欢的人要嫁给他,我才发现这件事,所以我就回到浮洲了。”
墨珏知道这短短的两句话里一定还发生了不少的事情,不管此刻薛苒的语气多么松快,可她回到浮洲那天苍白的脸色、被纱布缠着的身体都彰显着回来这一趟很不容易。
可那负心汉竟然还追来要打搅她的生活。
墨珏一时又气又怒,竟抛下往日的克制,牵过薛苒的手。
薛苒忍着眼中湿意抬头和他对视。
墨珏看到那一双泪盈盈的眼睛,许多话都忘了,最后只轻轻叹息一声:“你很勇敢,也很辛苦。”
“往后不必这么勇敢,也不会再辛苦了,我会护着你。”
那些疼痛、屈辱原本只是被她压在心底的石头,渴望着终有一日时间能像磨刀石一样慢慢地、慢慢地将它们磨得越来越小,就算这样的打磨仍会触痛她的心脏,她会再次流泪、流血,也觉得没关系。
可如今有一个人,虽无楚霸王力拔山兮气盖世之能,却有焕生万物、春风化雨般的温柔,将那些压得她喘不过气的石头瞬间化作飞灰,还在她心间种下繁花万里。
从此她不再被虚幻的旧梦、荒芜的现实所困,灵魂和身体都拥有了一个可被容纳的栖息地。
薛苒终于忍不住,扑进墨珏怀里如孩童般大哭一场。
哭声穿过雨幕,扬进街角处华贵的马车里。
裴远颤抖着手放下车帘。
从薛苒的哭声里,他感受得到她的内心究竟有多委屈多痛苦。
三年前在将军府初遇,她那样坚韧明媚,花一样美丽。
全京城都知道,薛娘子不仅貌美,还最会种花养花,多少王宫贵人都在宴席时请她送来花束。
那日老将军寿宴,薛苒自然被管事的人请来了将军府。
而那时的他正因秦嘉梦拒绝了自己郁闷不已,在花园里把酒当茶水一样饮下肚。
听到有人落入荷花池,他清醒大半,入水去救,却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卖花女有那样让人惊艳的一张脸——
小鹿一样的眼睛圆润懵懂,他只消一望就忘了一切忧愁烦恼。
或是为了与秦嘉梦赌气,又或是他昼夜难忘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总之裴远开始对薛苒上了心,顺理成章地开始追求和示爱。
满京城都说他疯了,抛下排着队想嫁进将军府的世家小姐们,竟要娶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卖花女。
裴远也觉得自己疯了,可当他想拔腿离去时,却发现自己已经深陷其中。
但他不舍得放弃自小就追逐的秦嘉梦,他的少年心气总让他想征服些什么,或许是一匹野马,又或许是这个女人。
他想和薛苒彻底断了,可他又害怕从薛苒那双灵动清澈的眼里看到类似失望、悲伤的情绪。
“都说爱人如养花,我只知大将军有上战场杀敌之神,可不知您是不是真的会养花呢?”他再度求婚那日,薛苒娇俏笑着,脸颊红似三月盛放的春桃。
裴远只觉得自己心跳飞快,自己再不能离开薛苒。
假婚书的法子,是一个心腹为他想出的。
“将军若不想让薛姑娘伤心,又记挂着郡主那边,不如先用这法子,好歹先将面前这一关过了,日后再议也不迟。”
裴远虽然犹豫,可当时的确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歉疚地着人制成了假婚书,八抬大轿将薛苒迎进门。
那朵盛放的花终于栽进将军府的土壤里。
可他却没有养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