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城市像一头疲惫的巨兽,沉入了短暂的假寐。白日喧嚣的余烬早已冷却,只剩下路灯投下昏黄的光斑,在空旷的街道上切割出一个个孤寂的岛屿。偶尔有车辆呼啸而过,引擎的轰鸣撕开寂静,又迅速被更深的黑暗吞没。
跨江大桥巨大的钢铁骨架横亘在墨汁般的江面上,桥下的空间被高耸的桥墩分割成一片片巨大的、不规则的阴影地带。这里是城市的褶皱,阳光难以触及的角落。浑浊的江水拍打着桥墩,发出沉闷而粘稠的“哗——啦——哗——啦——”声,空气里常年弥漫着一股水腥气、垃圾发酵的酸腐味,还有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流浪和绝望的霉烂气息。几顶用破旧塑料布、硬纸板和废弃广告牌勉强搭建的窝棚,如同生长在阴影里的毒菌,零星地附着在冰冷的水泥桥墩根部。
“救命——!杀人啦——!!!”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如同淬毒的匕首,猛地刺破了桥下这片死水般的寂静!
紧接着是更加混乱的嘶吼、撞击声、重物倒地的闷响,以及一种非人的、野兽般的咆哮!
声音的来源,正是桥墩阴影下那片流浪者的聚集地。
一个蜷缩在破纸箱里的身影被惊醒,惊恐地捂住耳朵,瑟瑟发抖。另一个窝棚里传来压抑的、牙齿打颤的咯咯声。没人敢探头去看。
几道手电筒的光柱如同受惊的毒蛇,猛地从桥头方向射了下来,胡乱地切割着桥下浓稠的黑暗。
“警察!住手!”
“干什么的?!”
几声威严的厉喝紧随而至,伴随着快速逼近的、沉重的脚步声。
手电光柱终于锁定了骚乱的中心。
景象触目惊心。
一个穿着肮脏灰色毛衫、肥大沙滩裤的男人,正是几天前在便利店闹事的那个流浪汉!此刻,他像一头彻底失控的疯兽,正将一个瘦弱的、同样衣衫褴褛的流浪老人死死地按在冰冷潮湿的水泥地上!他布满污垢的手死死掐着老人的脖子,手背上青筋暴突,如同盘踞的蚯蚓。老人脸色涨得发紫,眼球可怕地凸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窒息声,布满皱纹的双手徒劳地抓挠着对方的手臂,留下道道血痕。
流浪汉对警察的呵斥置若罔闻。他浑浊的眼睛里布满了蛛网般的红血丝,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闪烁着一种狂乱、非理性的凶光。口水混合着白沫,顺着他扭曲的嘴角不断淌下,滴落在老人痛苦的脸上。他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如同野兽磨牙般的“咯咯”声,全身的肌肉都在不自然地痉挛、绷紧,力量大得惊人。
“放开他!”冲在最前面的年轻警察小陈,一个箭步上前,试图去掰开流浪汉掐着老人脖子的手。
就在小陈的手指即将碰到流浪汉手臂的瞬间——
“吼——!”
流浪汉猛地抬起头,发出一声完全不似人声的咆哮!那声音沙哑、破裂,带着浓重的痰音和狂暴的戾气!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锁定了小陈,里面没有丝毫人类的情感,只有纯粹的、毁灭一切的兽性!他竟暂时松开了老人,沾满污垢和老人血痕的双手,如同两把铁钳,带着一股恶风,狠狠朝小陈抓挠过来!动作又快又狠,指甲缝里满是黑泥,直奔小陈的面门!
小陈反应极快,下意识地侧身格挡,但手臂还是被对方的指甲狠狠划了一下,火辣辣地疼。
“王八蛋!”旁边经验更丰富的老刑警赵队脸色一沉,毫不犹豫地拔出腰间的警棍,一个箭步上前,警棍带着风声,精准地敲在流浪汉抓向小陈的手腕关节处!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
“呃啊——!”流浪汉发出一声痛极的惨嚎,抓挠的动作瞬间变形,手腕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耷拉下去。剧痛似乎短暂地刺激了他混乱的神经,那双狂乱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的痛苦。
“上!”赵队一声低吼,和小陈以及另外两名迅速赶到的辅警同时扑上。几个人合力,利用警棍和擒拿技巧,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这个状若疯魔、力大无穷的家伙死死按倒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流浪汉被反剪双手,脸贴着冰冷粗糙的水泥地,身体还在疯狂地扭动、挣扎,喉咙里发出持续不断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和呜咽。
“嗬……嗬……画……我的画……”他破碎的嘶吼声在空旷的桥洞下回荡,充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执念和绝望,“还给我……我的画……杀……杀光……抢画的……都得死……”
被掐得几乎昏厥的老人被同伴扶到一边,剧烈地咳嗽着,大口喘着粗气,脸上是劫后余生的极度恐惧。
赵队皱着眉,用手电光仔细照了照被死死按在地上的流浪汉的脸。油腻打绺的头发,深陷的眼窝,乌青的眼袋,干裂起皮的嘴唇……这张脸,和几天前便利店的报案记录照片迅速重合。
“是他。”赵队沉声道,声音带着一丝凝重,“带回局里!通知120,把伤者也送医院检查!”
冰冷的手铐“咔哒”一声锁住了流浪汉肮脏的手腕。他还在徒劳地挣扎,被几名警察强行架起,拖向停在桥头的警车。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桥下那片混乱的阴影,仿佛那里藏着什么他视若生命的东西,嘴里依旧含糊不清地嘶喊着:“画……我的……贵妃……玉环……等我……”
警车的顶灯无声地旋转着,红蓝光芒交替闪烁,将桥下这片污浊的阴影切割成诡异的光斑,最终消失在通往城市中心的道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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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公安局,审讯室。
惨白的灯光从头顶倾泻而下,将狭小的空间照得纤毫毕现,没有一丝阴影可以躲藏。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劣质烟草和一种……属于汗馊和绝望混合的、难以言喻的酸腐气味。墙壁是冰冷的浅绿色,一张固定在地面的金属桌子,两把同样冰冷的金属椅子。一面巨大的单向玻璃镜,像一只沉默的、窥探一切的眼睛,镶嵌在侧面的墙壁上。
王猴(流浪汉)被铐在审讯椅上,那身肮脏的灰色毛衫和沙滩裤散发着浓烈的恶臭,几乎要凝成实质。他低垂着头,油腻打绺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身体微微颤抖着,嘴里偶尔会发出几声含混不清的呓语。手腕处被赵队警棍敲击的地方已经红肿起来,但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
赵队和小陈坐在他对面。赵队四十多岁,国字脸,眼神锐利如鹰,有着长期刑侦工作沉淀下来的沉稳和压迫感。小陈年轻些,握笔的手还有些紧张,但眼神里充满了初生牛犊的锐气。
“姓名?”赵队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金属块砸在桌面上,清晰有力。
王猴的身体猛地抖了一下,像被电流击中。他极其缓慢地抬起头,动作僵硬得如同生了锈的机器。灯光下,他那张脸更显可怖:深陷的眼窝如同两个黑洞,眼袋乌青发黑,浑浊的眼球艰难地转动着,似乎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将涣散的目光聚焦在赵队脸上。嘴唇干裂,结着暗红色的血痂。
“王……王猴……”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铁锈,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带着浓重的痰音。
“职业?”
“……土……土夫子……”王猴的眼神有些飘忽,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
“土夫子?”赵队眉头一皱,目光如刀锋般刮过王猴的脸,“说清楚点!”
王猴似乎被这严厉的语气惊了一下,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畏惧,身体下意识地缩了缩:“就……就是……倒腾点地下的……老……老物件……民间艺术考古学家”他含糊地承认了自己盗墓贼的身份。
“学历?”
“……没……没念过书……家里穷……”王猴的声音越来越低,头又垂下去一点。
“说说吧,王猴,”赵队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紧紧锁住对方,“几天前在便利店闹事,今天又在桥下差点把人掐死,为什么?那幅画是怎么回事?”
“画……”一听到“画”字,王猴猛地又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光芒,如同即将熄灭的炭火被泼上了热油!他身体前倾,被铐住的手腕剧烈地拉扯着金属手铐,发出“哗啦哗啦”刺耳的响声,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喘息,“我的画!还给我!那是我用命换来的!是我的贵妃!我的玉环!”他的情绪再次变得激动起来。
“冷静!”赵队猛地一拍桌子,巨大的声响在狭小的审讯室里回荡,带着震慑人心的力量。“说清楚!画是哪来的?你和谁一起去的日本?怎么去的?”
王猴被这声巨响震得身体一哆嗦,眼中狂乱的光芒稍稍退却,又变回了那种麻木的浑浊。他喘着粗气,眼神空洞地盯着桌面某一点,似乎在努力组织混乱的记忆碎片。
“跟……阿强……一起……”他喃喃道。
“阿强是谁?”
“……兄弟……一起……下地的……”
“你们怎么去的日本?偷渡?”赵队紧追不舍。
王猴的眼神更加茫然了,他歪了歪头,像是在回忆一个极其遥远、极其不真切的梦:“……妈祖……妈祖说……可以去的……”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孩童般的笃信和茫然,“在……在船上……拜了……妈祖……就……就到了……”
单向玻璃后面,观察室的几个警察交换了一下眼神,有人低声骂了句:“妈的,神经病吧?还妈祖?”
赵队面沉似水,继续追问:“去日本做什么?盗墓?”
王猴迟钝地点了点头,浑浊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贪婪的回光:“……嗯……那边……也有……好东西……有……有货……”
“货?什么货?说具体点!”小陈忍不住追问,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拔高。
“……一个……很老……很老的……坟……”王猴的语速极其缓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记忆的淤泥里艰难地抠出来,“在……山里头……林子很深……碑……都是……鬼画符……看不懂……”他伸出脏污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金属桌面上划拉着,仿佛在描绘那墓穴的形状,“……撬开……里面……有个……木头盒子……漆……红得……像血……”
“盒子里是什么?”赵队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
王猴的身体突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脸上浮现出一种混杂着极度恐惧和病态兴奋的表情,连带着声音都变了调:“……画!就是……那幅画!!”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近乎癫狂的光芒,“美……太美了!画上的……女人……跟……跟活的一样!看一眼……魂……魂都没了!阿强……阿强他也看傻了!我们……我们就……”
“你们就把它盗了出来?带回中国?”赵队替他说完,语气冰冷。
“嗯……”王猴用力点头,随即脸上又掠过一丝凶狠,“可是……阿强……他……他想抢!他想……一个人……独吞!”他咬牙切齿,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他趁我……睡觉……想把画……卷走!被我……发现了!”
审讯室的空气瞬间凝固了。赵队和小陈的眼神同时变得无比锐利,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猎豹。
“然后呢?”赵队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
王猴脸上的凶狠被一种近乎麻木的残忍取代:“……我……我抄起……地上的……石头……砸……砸他脑袋……”他抬起被铐住的手,做了一个极其笨拙的砸击动作,“……一下……两下……三下……血……好多血……喷出来……热乎乎的……他……他就不动了……眼睛……还瞪着……画……”
“你杀了阿强?!”小陈失声叫了出来,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在记录本上。
观察室里瞬间炸开了锅!几个警察的眼睛“唰”地一下全亮了!原本只是处理个治安事件,抓了个疑似吸毒闹事的流浪汉,结果先是牵扯出盗墓,接着是偷渡,现在竟然还爆出了命案!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功劳!三等功?这至少是二等功起步了!要是能挖出更多……
“安静!”观察室负责人低喝一声,但声音里也压不住兴奋的颤抖,“仔细听!”
审讯室内。
王猴似乎陷入了行凶时的回忆,脸上肌肉扭曲着,混合着残忍的快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埋了……把他……拖到林子深处……挖了个坑……埋了……画……是我的了……”他喃喃自语,仿佛在确认某种所有权。
“文物呢?除了画,其他盗出来的东西呢?”赵队强压下心中的震动,声音依旧平稳,但眼神更加锐利,像探照灯一样锁定王猴。
“卖了……”王猴回答得很干脆,甚至带着点破罐破摔的意味,“都……都卖了……换了……票子……”
“为什么卖?钱呢?”小陈急切地问。
王猴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和懊悔,但更多的是麻木:“……输了……都……输光了……”
“赌博?”赵队立刻抓住关键点。
“嗯……平时……没事……就叫……几个人……来……玩两把……”王猴眼神飘忽,“……扑克……牌九……骰子……玩得……不大……就是……手气……太背……输……输了不少……外面……还欠着……好几万……”他伸出几根枯瘦的手指比划着,指甲缝里满是黑泥。
“聚众赌博,数额不小啊。”赵队的声音更冷了,“还有,你在桥下袭击人时状态明显异常,像吸毒致幻。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还吸毒?”
王猴的身体又是一颤,头垂得更低了,几乎埋进胸口。沉默了几秒,他才用蚊子般的声音嗫嚅道:“……以前……吸过……溜冰……扎针……都……都试过……那东西……烧钱……更厉害……”他猛地又抬起头,急切地辩解,眼中带着一种病态的光,“……但是!现在不吸了!真的不吸了!有……有那幅画在……比……比什么都……都好!看着画……就……就什么瘾……都没了!比……神仙……还快活!我是……皇帝!画里的……美人……叫我……三郎……”
他的声音再次变得亢奋起来,带着一种诡异的精神满足感。然而,他脸上的肌肉却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原本浑浊的眼睛里,那些蛛网般的红血丝如同活了过来,疯狂地蔓延、充血,眼白迅速被一片骇人的猩红覆盖!瞳孔剧烈地收缩、放大,失去了焦距。他整个人的气息瞬间变得极其不稳定,身体开始剧烈地筛糠般抖动,被铐住的手腕疯狂地拉扯着手铐,金属摩擦声刺耳欲聋。
“嗬……嗬嗬……”他的喉咙里发出拉风箱般艰难而急促的抽气声,口水不受控制地顺着嘴角流淌下来,滴落在肮脏的沙滩裤上。额头上青筋如同扭曲的蚯蚓般暴突而起,皮肤下的血管也诡异地凸起、搏动着,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青紫色。
“画……我的画!!!”一声比之前在桥下更加凄厉、更加疯狂的嘶吼猛地从王猴喉咙深处爆发出来!那声音完全变了调,沙哑、破裂、带着金属刮擦般的刺耳感,如同濒死野兽的绝叫,又像地狱恶鬼的咆哮!巨大的声浪在狭小的审讯室里疯狂冲撞、回荡,震得单向玻璃似乎都在嗡嗡作响!
“给我!还给我!!”他猛地从椅子上弹起,身体爆发出远超常人的恐怖力量!沉重的金属审讯椅被他带得“哐当”一声巨响,重重砸在地面上!固定在地面的螺丝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双眼赤红如血,死死地、毫无焦距地瞪着前方,仿佛要穿透墙壁,看到那幅被他遗失的古画!
“我是皇帝!朕乃玄宗!!”他嘶吼着,吐出完全不属于他这个身份的、荒诞而恐怖的称谓,声音里充满了极致的占有欲和一种疯狂的妄想,“贵妃!玉环!朕的……朕的天下!杀!抢画者……诛九族!!”他疯狂地扭动、挣扎,试图扑向审讯桌后的赵队和小陈,布满血污和汗渍的脸上肌肉扭曲变形,狰狞如鬼!
“按住他!”赵队脸色剧变,厉声喝道,猛地起身后退一步,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警械上。
小陈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疯狂变故惊呆了,下意识地想要上前,却被王猴那非人的狂暴状态和骇人的嘶吼吓得动作一滞。
“哐!哐!哐!”王猴被铐住的双手疯狂地捶打着坚固的金属桌面,发出沉闷而巨大的撞击声,桌面上的记录本、笔被震得跳了起来!他的力量大得惊人,每一次捶打都让沉重的桌子剧烈震颤!手腕处的皮肤被金属手铐边缘磨破,鲜血迅速渗出,染红了冰冷的钢圈,又随着他疯狂的动作甩溅在惨白的墙壁和地面上,留下点点刺目的猩红!
“画!我的画!!”他持续不断地嘶吼着,声音因为极度的狂躁和用力而变得更加破碎刺耳,“还给我!不然……杀光你们!杀光所有人!!”
审讯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守在外面的两名强壮的辅警听到动静冲了进来,看到眼前的景象也是倒吸一口冷气。三人合力扑上,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将如同人形暴龙般疯狂挣扎的王猴重新死死地按回椅子上。他的身体还在剧烈地扭动、拱起,喉咙里发出持续不断的、意义不明的野兽般的低吼和呜咽,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天花板,仿佛那里有他心心念念的画中世界。
空气中,那股原本就存在的酸腐汗馊味里,悄然混入了一丝极其淡薄的、若有若无的……甜腻气息。像极了某种早已失传的宫廷名贵熏香,却又在最底层,隐隐透出一缕陈年的、如同铁锈般的血腥味。这气味极其微弱,转瞬即逝,被王猴身上浓烈的恶臭和审讯室里消毒水的味道所掩盖,几乎无人察觉。
只有距离王猴最近的赵队,在混乱中似乎极其短暂地皱了一下鼻子,一丝难以言喻的疑惑和寒意飞快地掠过他的眼底。他死死盯着王猴那双完全失去人类理智、只剩下疯狂和兽性的赤红眼睛,以及他手腕上不断涌出、滴落的鲜血,心中警铃大作。
这个案子,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诡异和危险。那幅失踪的古画,到底是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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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儿,查到了!”小陈推门冲进赵队的办公室,手里拿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还带着打印机热度的资料,脸上是混合着兴奋和难以置信的表情,“那王猴交代的偷渡时间点,我们排查了海关和海事那边的记录,又调了那段时间几个重点走私码头的监控!你猜怎么着?真对上号了!”
赵队从堆积如山的卷宗里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显然也是一夜未眠。他接过资料,快速浏览。
“三年前,七月份,‘海丰号’渔船,报备的是近海捕捞,实际航行轨迹异常,曾短暂靠近过争议海域边缘。船老大叫刘老栓,有走私前科,三年前那趟‘出海’回来后不久,就金盆洗手,在老家盖了栋小楼。”小陈语速飞快地补充,“时间、路线,和王猴模糊交代的‘坐船拜妈祖’基本吻合!”
“刘老栓……”赵队的手指敲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响声,“找到他!”
“已经在控制了!”小陈立刻回答,“我们的人刚到他老家,正准备带回来问话!”
“好!”赵队眼中精光一闪,“阿强那边呢?身份确定了?”
“确定了!”小陈又递上另一份材料,“张强,外号‘强子’,和王猴是老乡,有多次盗窃、抢劫前科,五年前因故意伤害入狱,三年前刑满释放后不久……就失踪了。他家人报过案,但一直没线索,成了悬案。失踪时间,正好也在王猴交代的他们从日本回来之后不久!”
一条清晰的、带着血腥味的链条正在浮现:偷渡日本
→
盗墓
→
杀人
→
携宝(古画)潜逃回国。
“王猴交代的那个埋尸地点,日本那边……”赵队沉吟道。
小陈摇摇头:“已经通过国际刑警渠道协查了,但王猴交代的地点太模糊,‘富士山附近林子深处’……范围太大,而且时间过去三年,希望渺茫。不过,如果刘老栓能指认他们确实一起偷渡,加上王猴的口供和失踪记录,阿强这条命案,基本可以钉在王猴身上了!”
赵队点点头,这已经是重大突破。他拿起桌上另一份报告,眉头锁得更紧:“法医那边呢?王猴的尿检和血检报告出来了?”
小陈脸上的兴奋稍稍褪去,换上了凝重和不解:“出来了,头儿,怪就怪在这里!尿检阴性!血检……除了严重营养不良、电解质紊乱、肝功能异常这些长期流浪导致的指标,没有检测到任何已知的毒品成分!甲基苯丙胺、吗啡、氯胺酮……所有常规和非常规的毒物筛查,全是阴性!”
“阴性?”赵队猛地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刀,“他在审讯室那样子……你我都看到了!那绝不是装出来的!不是吸毒致幻,那是什么?精神病突发?”
“法医也纳闷呢。”小陈挠挠头,“他们建议做更深入的精神鉴定,怀疑是严重的精神分裂或者妄想症发作,伴有暴力倾向。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反复提到的那幅画……太邪性了。”
提到画,赵队的脸色更加阴沉。王猴在审讯室最后那声“朕乃玄宗”的嘶吼,以及那疯狂的眼神,绝非简单的精神病人能模仿出来的。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带着某种诡异认知的疯狂。
“那幅画的下落,是现在最关键的!”赵队沉声道,“王猴最后是在便利店附近失去画的,那个叫阿煜的店员嫌疑最大!找到他!”
“正在找!”小陈立刻回答,“我们查了阿煜的出租屋,房东说他三天前就没回去过,房租也快到期了。他工作的便利店我们也去了,他同事小雅说那天阿煜提前下班,之后就一直联系不上,电话关机。我们调了便利店后巷的监控……”
小陈打开平板电脑,调出一段模糊的监控录像。时间是王猴在便利店闹事那晚。画面中,穿着便利店制服的阿煜匆匆从后门走出,怀里似乎紧紧抱着一个长条形的、用深色布包裹的物件。他脚步很快,低着头,迅速消失在通往出租屋方向的巷子深处。之后,再也没有他离开出租屋的影像。仿佛……人间蒸发了。
“出租屋那边呢?仔细搜过没有?”赵队追问。
“搜了!技术队刚收队。”小陈调出几张照片,“房间很整齐,甚至有点过于整齐,像有强迫症。除了生活必需品,几乎没什么个人物品。但没找到那幅画!床头墙上……有几个新鲜的、很深的图钉孔!位置很高,像是挂过什么重东西!”
图钉孔!赵队的心猛地一沉。王猴拼死守护、阿煜鬼祟带走的东西,极有可能就是那幅古画!现在,画和阿煜,都消失了。
“头儿,还有件事……”小陈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技术队在王猴那个桥下的窝棚里仔细搜了一遍,在一个破毯子卷着的、最里面的角落里……发现了这个。”
他递过来一个证物袋。里面装着几块指甲盖大小的、暗褐色的、干硬发脆的碎片,像是某种风干了的……颜料碎块?其中一块碎片上,还残留着一抹极其刺眼、极其不自然的、仿佛新鲜血液凝固后又被岁月风干了的……胭脂红。
赵队拿起证物袋,对着灯光仔细看。那抹胭脂红,在惨白的灯光下,透着一股妖异的光泽,让他莫名地想起了王猴在审讯室最后那疯狂嘶吼时,眼底弥漫的猩红。
“送检!让技术部门做最详细的分析!成分、年代,什么都查!”赵队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是!”小陈领命而去。
办公室只剩下赵队一人。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色,城市正在苏醒,但一层无形的阴霾似乎笼罩在他的心头。盗墓、杀人、偷渡、赌博、疑似吸毒却又检测不出……还有那幅如同诅咒般缠绕着每一个接触者的古画。王猴在审讯室最后那疯狂的状态,阿煜的离奇失踪,墙上诡异的图钉孔,以及证物袋里那抹刺眼的胭脂红……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令人不安的结论:这个案子,远未结束。那幅画,才是真正的风暴之眼。它现在在哪里?那个消失的店员阿煜……又遭遇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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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公安局,特殊留置室。
这里的墙壁加装了厚实的软包材料,地面也是特制的防滑防撞材质,灯光比普通审讯室更加惨白刺眼,并且是24小时无死角监控。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更加浓烈,混合着一种金属和塑料的冰冷气息。
王猴被换上了特制的约束衣——一种坚韧的帆布材质,将他的双臂紧紧束缚在身体两侧,只留出双手在特制的、带有软垫的金属束缚带里,连接着固定在墙上的锁链。双脚同样被束缚带固定。这种设计既能防止他自残或攻击他人,又能保证他基本的坐卧。他蜷缩在房间角落一个同样覆盖着软垫的固定地铺上,像一团肮脏、破败的抹布。
自从审讯室那次疯狂的爆发被注射了强效镇静剂后,他就一直处于这种半昏睡、半恍惚的状态。偶尔会突然惊醒,身体剧烈地抽搐,喉咙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呓语,布满血丝的眼睛惊恐地扫视着空无一物的墙壁和天花板,仿佛那里随时会扑出什么可怕的东西。但更多的时候,他只是低垂着头,口水不受控制地顺着嘴角滴落,在胸前的约束衣上留下一片深色的湿痕。他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更加深陷下去,皮肤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灰败色泽,眼窝下的乌青几乎蔓延到了颧骨。
负责看守的警察老李,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干警,隔着厚重的观察窗看着里面如同风中残烛般的王猴,摇了摇头,对着身边的年轻同事低声说:“废了。精气神都散了,就吊着一口气。看这样子,就算没病,也熬不了多久了。那玩意儿……”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彻底坏了。”
就在这时——
留置室里的王猴,身体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痉挛起来!不是之前那种小范围的抽搐,而是全身性的、如同触电般的猛烈震颤!约束衣被他绷紧的身体拉扯得发出“咯吱”声!他猛地抬起头,那张枯槁的脸上,肌肉疯狂地扭曲、跳动,深陷的眼窝里,那双浑浊的眼睛骤然瞪得溜圆!眼白部分,猩红的血丝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蔓延、充血,瞬间将整个眼球染成了骇人的、近乎发黑的赤红色!
他的喉咙里发出一阵极其怪异的声音。不再是之前的嘶吼或咆哮,而是一种……极其扭曲、极其不协调的……哼唱?或者说,是试图模仿某种旋律的、破碎的音节!
“咿……呀……呃……嗬……”
那声音断断续续,调子诡异,忽高忽低,时而尖锐刺耳如同鬼啸,时而低沉呜咽如同风过坟茔。完全不成曲调,却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非人的韵律感。伴随着这诡异的哼唱,他的身体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姿势僵硬地扭动着,被束缚的手臂徒劳地想要抬起,做出某种舞蹈般的动作,却只能带动沉重的锁链发出哗啦的闷响。
看守的老李和小警察脸色骤变,立刻凑近观察窗。
“他在干嘛?”小警察声音发紧。
“不知道……像……像在唱戏?”老李眉头紧锁,死死盯着王猴那张扭曲的脸和那双赤红如血、完全失去焦距的眼睛。那眼神空洞得吓人,仿佛灵魂早已被抽离,只剩下某种被设定的、诡异的程序在驱动着这具残破的躯壳。
监控室内。
巨大的屏幕上分割着各个区域的实时画面。其中一个画面,正清晰地显示着特殊留置室内的景象。
负责盯着监控的警员小张打了个哈欠,揉了揉发涩的眼睛。夜班总是格外漫长。他端起已经凉透的浓茶灌了一大口,目光习惯性地扫过留置室的画面。王猴那怪异的扭动和哼唱引起了他的注意。
“李哥,那家伙又发什么疯?”小张拿起对讲机,联系看守的老李。
“谁知道!抽风呢!跟鬼上身似的,哼些不着调的玩意儿!”老李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带着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
小张摇摇头,刚想把目光移开。
突然!
他的动作僵住了!眼睛猛地瞪大,死死盯住留置室的监控画面!
屏幕里,蜷缩在角落的王猴依旧在怪异地扭动哼唱。但就在他身后那片惨白灯光照射下的、空无一物的墙壁上——
一小团极其稀薄、近乎透明的、淡淡的胭脂色雾气,正无声无息地浮现出来!
那雾气如同拥有生命,边缘模糊地蠕动着、伸展着。它并非静止,而是像一缕轻烟,在王猴背后那片狭小的空间里,极其缓慢地、极其诡异地……凝聚、变幻!
小张的心跳瞬间漏跳了一拍,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以为自己眼花了,熬夜熬出了幻觉。他使劲揉了揉眼睛,凑近屏幕。
没有消失!
那团胭脂色的雾气不但没有消失,反而在监控高清的电子眼下,变得更加“清晰”了一点点!它不再是完全的无形,而是在凝聚的过程中,隐约勾勒出一个……极其模糊、极其扭曲的……女性轮廓的雏形!
像是一个穿着宽大古装衣裙的身影侧影!高高挽起的发髻?宽大的、如同云霞般舒卷的袖口?那轮廓的边缘极其不稳定,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不断地扭曲、波动,仿佛随时会溃散,但又顽强地维持着那一点点虚幻的形态。
更让小张汗毛倒竖的是,那团雾气凝聚成的、极其模糊的“头部”位置,似乎……有两道更加深邃、更加幽暗的“痕迹”!如同……一双没有瞳孔的眼睛!那“目光”,似乎正穿透了监控屏幕,冰冷地、无声地……凝视着屏幕外的小张!
“嘶——!”小张倒抽一口冷气,头皮瞬间炸开!他猛地抓起对讲机,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声音因为极度的惊骇而完全变了调,尖利地嘶喊起来:
“李哥!快看监控!看王猴身后!有东西!墙上有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