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黑暗中,苏然只觉得很冷,冷的彻骨。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松木香袭来。
接着,她感觉自己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仿佛抓到了最后一根稻草,她贪恋地蜷缩在男人的怀中。
可很快,她的手指被一根一根掰开,随后身体被放在了柔软的床上。
睁开眼,傅云深正垂着眸,一丝不苟地为她掖上被角。
灯光打在他凌厉的五官上,光影丰富的像一幅油画。
只这一瞬间,苏然便晃了神。
傅云深是苏父苏母为她特意安排的生活管家。
专门负责照顾她这个血包的生活起居和人身安全。
五年前,在一众人高马大的佣人中,苏然只一眼就看到了傅云深。
只因为,他和自己太像了。
185的身高,身形挺拔,五官凌厉。
在一众西转革履的高级佣人中,他洗得发白的衬衣显得十分窘迫。
但那双漆黑的、深邃的眸,却迸发着不屈的倔强。
和她刚进苏家大宅时一模一样。
听说他是个孤儿,从小便父母双亡。
这些年流亡在街头巷尾,长大后勤工俭学,过的十分艰辛。
一直以来内敛保守的苏然,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对他偏偏动了心。
她拿出自己为数不多的生活费,默默为他支付了全部的学费。
自己舍不得买好的衣服用具,她通通为傅云深购置了最好的。
到后来,她像被下了蛊一般,做出了从未做过的羞耻举动。
她会在上下车时,故意握住傅云深温暖的手,倒进他的怀中。
可傅云深却像被灼痛一般快速抽离。
她穿着吊带睡裙半夜敲他的房门,却被傅云深用西装外套包裹起来,恭恭敬敬地送回房间。
仿佛不管她做什么,傅云深都始终保持着尊敬的疏离感——和她融不进去的家一样。
但她并不恼。
因为傅云深始终在她身边,是这个家中独属于自己的存在。
不属于任何人,更不属于苏浅浅。
从小到大,她从未有过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
五岁那年,她被人贩子拐走卖到山村里做童养媳。
被囚禁在地窖里的日子,她连生存最基础的欲望都不配有,无论是食物、水还是阳光,否则换来的便是一顿毒打。
十岁那年,她终于被解救出来,送去了孤儿院。
底层儿童的世界最是弱肉强食,无论是食物、玩具还是书本,她从不曾感受到独有的安全感。
五年前,刚回到苏家时,看着苏父苏母为自己精心布置的卧室——全新的礼裙、文具和书包,还有哥哥专门为她弥补的、过去十三年的生日礼物,她哭到泣不成声。
她以为,她终于找到了爱她的家人,终于不用再过颠沛流离的生活。
可没过两天,苏浅浅就得了血液病,苏然屋里的所有东西,一件又一件被送去了苏浅浅的卧室中。
到后来,苏浅浅看上了自己的卧室,她不得不搬到一楼下人的房间旁。
苏然心中很失落,但她十分懂事。
她知道,苏浅浅才是陪了爸妈和哥哥十多年的人,她得了这样的绝症,他们心里一定不好受。
于是不管苏浅浅要什么,她都从未拒绝过。
直到血液配型成功的那天,苏然突然凄凄地意识到——哪怕是自己的身体、自己的血,都不再属于自己了。
即便这样,苏浅浅还是不肯放过她。
只要家人对自己和颜悦色一点,她就会多夺走自己一些东西。
无论是家人的关注,还是血液,亦或是别的东西。
到后来,苏浅浅对她的索取越来越频繁,甚至将手伸向了她付诸全部心血的工作室。
这是她第一次严词拒绝苏浅浅的要求。
“我不愿意!”
“工作室即便给了你,你也经营不了,你就这么喜欢抢我的东西吗?”
话应刚落,苏浅浅的眼泪便大颗大颗掉落。
“都是我的错,我一个养女,本就不配奢求这些……”
苏父苏母瞬间黑了脸,一向沉默的苏阳也蹙了眉头开始责备她。
“浅浅都得了绝症!不过一个工作室而已,你让给她怎么了?”
“苏然,你太自私了!”
“爸妈教养了你五年,你怎么还是改不掉底层穷酸的坏毛病?”
最后,没有一人询问苏然的意见,就强硬地把她的工作室送给了苏浅浅。
哪怕大家都知道,苏浅浅并不懂艺术,更不懂雕塑。
但只要能让她开心,在他们眼中,苏然视为全部的心血,不过是个随意转让的玩具罢了。
后来苏然放心不下又去看过,往日欣欣向荣的工作室已是满地狼籍。
苏然一笔一划刻出的雕塑,被统统砸碎,最后被清洁工像扫垃圾一样扫走。
只这一次拒绝,爸妈和哥哥就忘记了她全部的好。
直到上次输血,苏然捂着心脏倒地晕厥,苏浅浅偷偷改了她的体检报告。
她终于被家人彻底厌恶,爸妈对她满是失望,哥哥对她只剩下厌烦。
到现在,连生命也只剩一个月了。
除了傅云深,苏然已经一无所有。
但好在,还有傅云深。
她相信傅云深不过是性情清冷,时间长了,总能捂热的。
“大小姐,你好好休养,我先出去了。”
傅云深微微颌首,挺拔的腰身宛若雪中松柏。
看着朝夕相处五年的男人,苏然的心忍不住微微颤动。
她突然有些舍不得死,舍不得离开傅云深。
这些年,苏然不再孤独,无论干什么都有傅云深陪着她。
哪怕苏家有佣人,他也执意坚持亲力亲为,为苏然备好衣食住行,无微不至。
这些年的朝夕相处,他是否也有些许的触动?哪怕只有些许?
“傅云深……我的命,重要吗?”
她紧紧攥住被角,睫毛微微颤抖,忐忑地轻声问。
“重要。”
傅云深的喉结微动,瞬间便接了话。
“很重要。”
是他从未说过的斩钉截铁。
一股暖意涌入干涸的心底,苏然湿了眼睛,半晌才微笑着抬起头:
“好,那我便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