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半，晓敏的耳膜被一阵尖锐的争吵声刺破。
“你说啊！那女的到底是谁！”
女人的声音像生锈的铁片刮过水泥地，带着不容置疑的质问。紧接着是男人含混不清的辩解，夹杂着
“就是普通通事”“你能不能讲点道理”
之类的废话。晓敏在黑暗中摸索着摸到枕头边的手机，屏幕亮起时刺得他眯起眼
——
四点三十五分，距离他定的闹钟还有整整两个小时。
他住的这间出租屋在老城区的七楼，没有电梯，墙皮薄得能透光。隔壁那对情侣几乎每周都要上演这么一出，有时侯是为了谁忘了倒垃圾，有时侯是为了游戏充值，最离谱的一次居然是因为
“挤牙膏该从中间挤还是尾巴挤”。晓敏翻了个身，把枕头拽过来捂在耳朵上，试图用磨得起球的枕套隔绝噪音，可那争吵声像是长了腿，顺着墙壁的裂缝、窗户的缝隙，无孔不入地往他耳朵里钻。
手机屏幕还亮着，停留在睡前没关的短视频界面。他无意识地划了一下，一个带着粉色滤镜的文案跳了出来：“当代年轻人三大幸事：快递到、外卖到、天亮还能睡”。晓敏盯着那行字嗤笑一声，指尖在屏幕上敲了敲。对他来说，这三大幸事里，大概只有
“天亮还能睡”
是永远的奢望
——
作为程序员，他的工作时间跟着项目
deadle
走，别人睡觉时他改
bug，别人上班时他补觉，生物钟早就乱成了一团麻。
他又划了一下，这次是个美食博主在直播吃爆辣火锅，红油溅得屏幕上都是。主播一边吸溜着宽粉一边喊：“家人们谁懂啊！这毛肚烫八秒刚刚好，脆得能弹牙！”
晓敏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他这才想起昨晚忙到凌晨一点，只啃了半袋牛肉干。胃里空荡荡的，像是有只饿疯的野狗在乱窜，勾得他有点想吃楼下那家便利店的芝士饭团。
隔壁的争吵还在继续，女人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哭腔：“我为了你放弃老家的工作，跟着你来这破出租屋受苦，你就这么对我？”
男人大概是慌了，声音放软了许多，开始低声下气地道歉。晓敏翻了个身，面朝墙壁躺着。墙面上贴着几张他刚搬来时贴的动漫海报，如今边角已经卷了起来，露出后面泛黄的墙皮，路飞的草帽被烟头烫出个小洞
——
上次熬夜改代码时不小心烫的。
他想起三年前刚毕业时，拖着两个巨大的行李箱站在这栋楼下的样子。那时侯他还对未来充记憧憬，觉得凭着自已的技术，总有一天能在这座城市扎根，买一套属于自已的房子，不用再听隔壁的争吵，不用再担心房东突然涨房租。可三年过去，他还是住在这间不到十五平米的出租屋里，唯一的变化是从应届生变成了
“资深码农”，连楼下便利店的店员都认识他了
——
毕竟他是那个总在凌晨五点买饭团，并且永远要加热两分钟的熟客。
手机屏幕暗下去之前，他又划到一条视频。一个穿着格子衬衫的男人站在软件园的门口，举着话筒喊：“兄弟们，奋斗吧！你不
996，永远不知道自已有多能扛！”
晓敏嗤笑一声，伸手按灭了屏幕。黑暗重新笼罩下来，隔壁的争吵声渐渐小了下去，隐约能听到男人在低声安慰，女人的啜泣声断断续续的，像漏了风的风箱。
他闭上眼睛，努力想再睡一会儿，可脑子里却像放电影一样，闪过各种各样的画面：产品经理发来的需求文档、昨晚没提交的代码、银行卡里四位数的余额……
还有昨天傍晚，他在小区门口看到的那只流浪狗，瘸着一条腿，正叼着别人扔掉的火腿肠皮啃得津津有味。他当时想把手里的牛肉干分它一半，可那狗见了人就像见了鬼一样，嗖地一下窜进了垃圾桶后面的缝隙里。
“算了，睡吧睡吧。”
晓敏喃喃自语，把被子蒙住了头。被子上还带着汗味和速溶咖啡的混合气息，那是上周赶项目时不小心洒的。廉价洗衣粉的味道混着出租屋里特有的潮湿霉味，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味道。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已不去听隔壁的动静，不去想工作上的烦心事，就这么静静地躺着，像一块被遗忘在角落的石头。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意识开始模糊，就在快要坠入梦乡的时侯，手机突然
“叮咚”
响了一声。是企业微信消息提示音。晓敏皱了皱眉，伸手摸过手机，眯着眼一看，是项目经理发来的：“晓敏，线上系统崩了，你赶紧起来看看，运维搞不定，用户都在投诉了。”
他盯着那条消息看了足足有半分钟，手指悬在屏幕上方，指甲缝里还嵌着点键盘灰。窗外的天已经蒙蒙亮了，隐约能看到对面楼房的窗户里透出零星的灯光。隔壁彻底安静了下来，大概是和好了，又或者是吵累了，谁知道呢。
晓敏叹了口气，把手机扔回枕头边，翻了个身，继续装死。反正系统崩溃也不是第一次了，反正天亮了也还是要面对那些糟心事。现在，他只想抓住这短暂的、属于自已的黑暗，多躺一会儿，哪怕只是闭着眼睛，什么都不想。
楼下传来了清洁工扫地的声音，“唰啦唰啦”
的，很有节奏。远处隐约传来了第一班公交车发动的声音，引擎的轰鸣声在寂静的清晨里显得格外清晰。晓敏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他好像终于要睡着了，就在他的意识即将被黑暗吞噬的前一秒，他仿佛又听到了那句文案：“当代年轻人三大幸事：快递到、外卖到、天亮还能睡”。
他想，或许天亮还能睡，真的是这三件幸事里，最奢侈的一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