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如墨。
出租屋内,陆鸣的脸上没有丝毫光亮,只有那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骇人的光芒,仿佛一头锁定了猎物的孤狼。
周福贵。
福贵珠宝。
当这个名字从记忆的尘埃中被翻找出来时,一段并不久远,却屈辱刺骨的往事,也随之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
那是在他刚刚发现小金的秘密,并炼出了第一颗金豆子之后。当时的他,被妹妹高昂的手术费压得喘不过气,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尽快将这天降的财富换成救命的钱。
作为一个从未与社会底层打过交道的科学家,他当时的想法单纯而直接——去金店。
于是,他揣着那颗重约18克的、凝聚了他全部希望的金块,走进了离废品站最近的一家珠宝店——“福贵珠宝”。
他至今仍清晰地记得,自己当时穿着一身沾满油污的工装,推开那扇金碧辉煌的玻璃门时,店内所有人的目光——店员的鄙夷,顾客的嫌弃,以及老板周福贵那双眯缝眼中一闪而过的、如同秃鹫发现腐肉般的贪婪。
周福贵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体型微胖,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手上一枚硕大的金戒指晃得人眼晕。他故作斯文地将陆鸣请到一旁,接过那块黄金时,脸上的表情充满了不动声色的轻蔑。
“小兄弟,你这东西……是哪条河里淘出来的沙金吧?”周福贵将金块放在手心掂了掂,用一种专业的口吻慢悠悠地说道。
陆鸣当时虽然落魄,但并不傻,他知道自己这黄金的来历有多么惊世骇俗,纯度绝对不低。他沉声道:“老板,你验一下就知道了。”
周福贵撇了撇嘴,拿出专业的火枪和试金石。当那股幽蓝的火焰喷射在金块上,金块通体赤红,冷却后依旧灿烂如初,没有丝毫变色时,周福贵那金丝眼镜下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以他浸淫金市二十年的经验,这绝对是纯度高得吓人的足金!甚至是市面上罕见的、未经任何加工的、纯度高达四个九以上的顶级原金!
然而,当他抬起头,看向眼前这个衣衫褴褛、满脸风霜、眼神中透着焦急与外行的年轻人时,一个恶毒的念头瞬间占据了他的大脑。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脸上露出一种惋惜的表情,“小兄弟,可惜了啊。你这块金子,看着块头不小,但杂质太多,里面混了不少铜和锌,根本不值钱。你看这颜色,发白,发飘,典型的‘沙皮金’。”
他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将顶级成色说成了不入流的垃圾货。
陆鸣当时就皱起了眉头。作为材料学的天才,他对金属的色泽和物理特性有着远超常人的敏感。他明明记得这块黄金色泽赤黄厚重,怎么到了对方嘴里就成了发白发飘?
“这样吧,”周福贵装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看你也不容易,我吃点亏,按150块一克收了。你这块18.7克,算你19克,总共给你2850块。怎么样,够意思吧?”
150块一克!
当时的市场金价,足金是450元一克!
周福贵这一刀,直接砍掉了三分之二还多!他这是要把陆鸣当成彻头彻尾的傻子来宰!
陆鸣的心瞬间沉了下去。他虽然急用钱,但还没到丧失理智的地步。他立刻意识到,自己遇上了黑店。
“老板,你要是不诚心收,就算了。东西还我吧。”陆鸣伸出了手。
周福贵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到嘴的肥肉,他怎么可能让它飞了?
“哎,小兄弟,别急啊!”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将那块黄金往自己这边拢了拢,同时对站在不远处的两个保安使了个眼色。
那两个保安是周福贵养的打手,人高马大,满脸横肉,立刻一左一右地围了上来,眼神不善地盯着陆鸣。
“做生意嘛,价格好商量。”周福贵的语气变得阴阳怪气,“不过,我这店,东西拿出来验了,可就没有再拿回去的道理。今天,你这金子,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
图穷匕见!
从欺诈,直接变成了明抢!
陆鸣当时又惊又怒,他没想到光天化日之下,竟然会遇到如此无法无天之徒。那块黄金,是他救妹妹的唯一希望,他怎么可能放手!
“还给我!”
他怒吼一声,不顾一切地扑向柜台。
那两个保安立刻上前,一人一边抓住了他的胳膊。
“小子,找死!”
就在他们以为能轻易制服这个瘦弱的“垃圾佬”时,他们错了。
被逼到绝境的陆鸣,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他像一头受伤的野兽,用尽全身力气挣扎、反抗。他一口咬在其中一个保安的手臂上,趁对方吃痛松手的瞬间,他用头狠狠撞向另一个保安的面门。
在研究院里,他是文质彬彬的天才;但在废品站,半年的苦力生涯,也让他练就了一身远超常人的力气和韧性!
趁着混乱,他一把抢过柜台上的金块,不顾一切地冲出了金店。
身后,传来了周福贵气急败坏的怒吼:“给我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那一次,陆鸣虽然保住了黄金,但也像一条丧家之犬,在城市的巷道里狂奔了数公里,才最终甩掉了追赶。
那次经历,给他上了血淋淋的一课。
它让陆鸣明白,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没有实力,你连守护自己财富的资格都没有。也正是从那天起,他才将目标转向了规则之外的“鬼市”。
……
回忆的潮水退去,出租屋内的黑暗,显得更加冰冷。
陆鸣的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
周福贵。
如果说,沈教授是他学术生涯和人生理想的毁灭者,那么这个周福贵,就是在他坠入深渊后,第一个试图踩着他的尸骨,再吸一口血的鬣狗。
对于这种人,陆鸣不会有丝毫的怜悯。
“你不是喜欢黄金吗?我送你一份大礼。”他对着空气,轻声低语,像是在宣告一个不可更改的判决。
他不再犹豫。复仇的念头,与让小金进化的迫切需求,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清晰而又大胆的计划。
他需要周福贵的黄金,来喂养自己的“神兽”。
而这个过程,本身就是一场复仇。
接下来的整整一天,陆鸣都没有再去废品站。他向王胖子请了假,理由是“身体不舒服”。王胖子虽然有些不悦,但想到陆鸣平时干活卖力,也就准了假。
陆鸣利用这宝贵的一天,开始了精密的准备工作。
他先去了城西的五金一条街。在这里,他没有购买任何引人注目的工具,而是像一个普通的装修工人一样,分别在不同的店铺里,买齐了他需要的东西:一根可以伸缩到三米长的铝合金晾衣杆、一面小巧的化妆镜、一个高亮度的LED袖珍手电、一卷韧性极强的透明鱼线,以及一小瓶强力胶水。
这些东西,单独看,毫不起眼。但组合在一起,就成了一套为“福贵珠宝”量身定做的“钓鱼”工具。
随后,他坐上公交车,来到了“福贵珠宝”所在的商业街。
他没有靠近,而是在街对面的一家廉价快餐店里,点了一杯最便宜的可乐,坐了整整一个下午。
他的眼睛,就像一台高精度的扫描仪,将“福贵珠宝”店里店外的一切,都数据化地录入自己的大脑。
店门口有两个摄像头,一个对着大街,一个对着店门。店内,四个角落各有一个半球摄像头,柜台上方还有一个,共计七个。
两个保安,每隔一小时换一次岗,巡逻路线固定,总有三到五分钟的视觉盲区。
晚上九点,珠宝店准时关门。店员会将柜台里大部分贵重的金条和首饰,收入店铺后方的经理室,那里,应该就是保险柜的所在。
但是,陆鸣注意到一个细节。靠近门口的那个主展柜里,有几条款式普通、克重较小的金项链和几个金戒指,并没有被收走。
他推测,这些要么是作为样品,要么是周福贵为了省事,懒得每天都清空所有柜台。
而他真正的目标,是店铺后方,那条通往卫生间的、狭窄的后巷。
巷子的墙壁上,有一个离地约三米高的老式通风口。这种通风口,在十几年前的老建筑里很常见,通常只是用几根铁条简单地焊接着,根本连接不到任何现代化的安防系统。
那里,就是他计划的突破口。
夜色渐深,快餐店里的人越来越少。陆鸣付了钱,悄无声息地离开,融入了城市的阴影之中。
午夜十二点,整条商业街都陷入了沉睡,只有路灯在尽职地散发着昏黄的光。
一道黑色的身影,如同幽灵般,出现在了“福贵珠宝”的后巷。
正是陆鸣。
他抬头看了一眼那个通风口,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三米的高度,根本不算什么。
他后退几步,一个助跑,脚在墙壁上借力一蹬,身体轻盈地向上跃起,双手已经稳稳地抓住了通风口的下沿。手臂发力,整个身子便引体向上,悄无声-息地攀了上去。
他从口袋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字改锥,插进老旧的铁栅栏缝隙中,用力一撬。
“嘎吱——”
一声轻微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声响,锈蚀的铆钉应声而断。他轻易地将铁栅栏取下,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爬过的洞口。
他没有立刻进去。
他先将那面小镜子用鱼线固定在晾衣杆的一端,然后将袖珍手电也绑在一旁,组成了一个简易的潜望镜。
他将“潜望镜”缓缓伸进通风口,调整着角度,观察着店内的情况。
店内一片漆黑,只有紧急出口的绿色指示牌散发着幽光。红外线报警器……没有。至少,在他视野所及的范围内,没有看到任何红外光束。
正如他所料,周福贵这个贪婪而又自大的家伙,在安防上,省了钱。
他的“潜望镜”缓缓移动,最终,锁定了那个靠近门口的主展柜。
很好,那几件他白天盯上的“猎物”,还安安静静地躺在红色的天鹅绒上。
现在,是收获的时刻了。
他收回晾衣杆,将另一端涂上强力胶水,然后屏住呼吸,再一次,将它从通风口,缓缓地、一寸一寸地,伸向了那个沉睡中的黄金柜台。
黑暗中,他像一个最有耐心的猎人,等待着给予猎物致命一击的瞬间。
而他的“猎物”,对即将到来的命运,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