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
一块锈迹斑斑的铁板被扔进巨大的回收箱,激起一片呛人的铁锈味。
陆鸣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汗水混着灰尘,在他清瘦的脸颊上划出几道黑色的印记。他穿着一身沾满油污的蓝色工装,脚下的解放鞋早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这里是城南的“宏发废品回收站”,也是他蛰伏了半年的地方。
半年时间,足以让一个人的棱角被彻底磨平。曾经那个在无菌实验室里指点江山的天才,如今已经能面不改色地从腐臭的垃圾堆里,徒手分拣出有价值的金属。
废品站老板是个精明的胖子,每天只给陆鸣一百五十块的工钱,却把他当三个人使。但陆鸣不在乎,他需要这份工作,需要这个能让他暂时忘记过去,像个机器一样麻木活下去的地方。
他将所有的工资都存了起来,一部分寄给远在老家的妹妹陆瑶当生活费,另一部分,则攒着,攒着一个遥不可及的希望——为妹妹治病。
陆瑶患有先天性心脏病,这些年一直靠药物维持。医生说,想要根治,必须进行一场复杂的大手术,费用高达五十万。
五十万。
对曾经的陆鸣来说,或许只是他一个科研项目的零头。
但对现在的他而言,这是一个足以将他压垮的天文数字。
“叮铃铃——!”
刺耳的手机铃声响起,打断了陆鸣的思绪。他掏出那个老旧的按键手机,屏幕上跳动着“市第一医院”的字样。
他的心,猛地一沉。
“喂,是陆瑶的家属吗?”电话那头,是医生冷静而又公式化的声音。
“是,我是她哥哥,陆鸣。”
“你妹妹的情况突然恶化,出现了急性心力衰竭的症状。我们正在抢救,但情况很不乐观。想要保住性命,必须立刻安排手术。”
医生的话像一根冰锥,狠狠刺进陆鸣的耳朵。
“手术……手术费……”他的声音干涩得几乎说不出话。
“五十万,一周之内必须凑齐。陆先生,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你抓紧时间吧。”
“嘟……嘟……嘟……”
电话被挂断,忙音在耳边回响,却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陆鸣呆呆地站在原地,手机从无力的手中滑落,掉在满是尘土的地上。
五十万,一周之内。
这道催命符,将他所有的伪装和麻木击得粉碎。他像一尊雕像,任由绝望的寒意从脚底蔓延至全身。
他恨!
他恨沈教授的卑鄙无耻,偷走了他的一切,包括救妹妹命的钱!
他恨刘菲菲的嫌贫爱富,在他最需要支持的时候,给了他最无情的一刀!
他更恨自己的无能!空有一身屠龙之技,却连至亲之人都无法守护!
“啊——!”
陆鸣发出一声压抑的嘶吼,一拳狠狠砸在身旁的铁皮箱上。锋利的边缘划破了他的手背,鲜血瞬间涌出,但他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身体的痛,又怎及得上心里的万分之一?
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蹲下身,捡起手机,翻开了那个他半年都不曾碰过的通讯录。
手指颤抖着,最终停在了一个名字上——父亲。
陆建国。
那个在他母亲去世后不到一年,就迅速另娶新欢,组建了新家庭的男人。那个面对继母的刻薄,永远只会说“你忍一忍”的懦弱男人。
陆鸣不想求他,一点也不想。每一次与那个“新家”的接触,都像是在撕开他血淋淋的伤疤。
可是,他没有别的办法了。
为了妹妹,他愿意放下所有的尊严。
深吸一口气,他正要拨出那个号码,眼角的余光却被脚边的一个小东西吸引了。
那是一只甲虫。
通体呈现出一种奇特的暗金色,甲壳在夕阳的余晖下,反射着冰冷的金属光泽,与周围肮脏的环境格格不-入。它似乎受了伤,一动不动地趴在一块废弃的电路板上。
若是从前,陆鸣或许会立刻将它带回实验室,研究它奇特的体色构成。
但现在,他只是自嘲地笑了笑。
或许是同病相怜,或许是生物学家最后的本能,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将那只小甲虫轻轻捏起,放进一个空玻璃罐里,随手扔了几片生锈的铁屑进去。
“小东西,我们都一样,都是被世界抛弃的垃圾。”
他拧上瓶盖,将罐子塞进自己破旧的帆布包里,然后,毅然决然地按下了那个他最不愿意拨打的电话号码。
电话接通了。
“喂?”一个不耐烦的女声传来,是他的继母,张丽。
“我找陆建……”
“你爸不在!”张丽的声音尖锐而刻薄,“陆鸣?你还有脸打电话过来?告诉你,我们家跟你早就没关系了!别想从我们这里拿走一分钱去填你那个病秧子妹妹的无底洞!”
说完,电话被狠狠挂断。
陆鸣听着手机里的忙音,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
他缓缓闭上眼睛,一行清泪,无声滑落。
天,真的要绝他吗?
而此刻,在他身后的帆布包里,那个被他遗忘的玻璃罐中,暗金色的甲虫,正缓缓地爬向一块铁屑,张开了它细小的口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