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冰冷,裹挟着初冬的凛冽,像无数根细密的冰针,狠狠扎进我的眼眶,刺入裸露的皮肤。失重的感觉攫住了我,世界在眼前疯狂旋转、颠倒。下方,是城市漆黑贪婪的巨口,被淹没的街道如同墨汁沸腾的河流,路灯的光晕在水面破碎,扭曲成诡异的光斑。我甚至没能发出一声像样的惨叫,风声和暴雨的咆哮就彻底吞没了我。
身体砸入那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水中,黑暗瞬间合拢。巨大的冲击力碾碎了骨头,冰冷的水疯狂灌入喉咙和鼻腔,带着铁锈和城市污水的腥臭。意识像被粗暴扯断的线,在绝对的痛苦和窒息中,飞快地沉向虚无的深渊。
最后一点残存的感知,死死钉在坠落前的那一刻。
就在三小时前。
这栋曾经象征着我们奋斗成果的公寓楼天台。雨水已经连续倾泻了整整十天,天空是永无止境的、令人绝望的铅灰色。周铭,我的丈夫,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小心翼翼地穿过湿滑的天台地面,向我走来。他英俊的脸上写满了担忧,眉头紧锁,声音温柔得像要滴出水来:晚晚,雨太大了,快喝点姜汤暖暖身子,当心感冒。
那关切的神情,曾经是我在这个冰冷末世里唯一的暖意。我看着他走近,看着他眼底深处那抹不易察觉的、冰冷的算计。我竟毫无防备,甚至因为那碗姜汤的温度,心头掠过一丝可悲的慰藉。
然后,他身后,那个我视为至亲的闺蜜苏婉,如同鬼魅般无声地出现了。她脸上没有了往日的亲昵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就在周铭将碗递到我唇边的刹那,苏婉的手,那只我曾在无数个失眠夜握着聊过心事的、白皙纤细的手,猛地伸出,带着一股决绝的狠劲,狠狠抽走了我脚边唯一可以支撑的、架在积水边缘的金属折叠梯!
不——!
我的惊呼被狂风撕碎。
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向后倒去。视野里最后定格的画面,是周铭冷漠后退的身影,和苏婉嘴角那抹终于不再掩饰的、快意而恶毒的微笑。他们并肩站在天台边缘,居高临下,像欣赏一出精心导演的落幕剧,看着我被无尽的雨水和黑暗吞噬。
恨意,像淬毒的藤蔓,在意识湮灭的最后一瞬,疯狂缠绕住我濒死的心脏。
……
窒息的感觉骤然消失。
我猛地睁开眼,像是溺水者终于冲破水面。视线从模糊到清晰,刺目的、温暖的阳光毫无遮拦地洒满整个房间,在浅米色的窗帘上跳跃。空气干燥、清新,带着初夏特有的、混合着草木气息的暖意。
不是冰冷的雨水,不是沉没的黑暗。
我僵硬地转动脖颈,目光扫过熟悉又陌生的房间。梳妆台上,那瓶昂贵的、周铭去年送我的生日礼物——某奢侈品牌香水,瓶身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旁边的电子日历,猩红的数字清晰地跳动着:
2050年5月17日,上午9:08。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我触电般从柔软的床上弹坐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五月十七日!距离那场史无前例、毁灭一切的末日暴雨降临,还有整整三个月!
我回来了我真的……回来了
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那深入骨髓的、被推下深渊的恐惧和滔天的恨意,如同岩浆般在四肢百骸里奔涌冲撞。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痛感如此真实,提醒着这不是噩梦的回放。
我掀开薄被,赤脚冲到落地窗前,猛地拉开厚重的窗帘。窗外,阳光灿烂得刺眼,湛蓝的天空一碧如洗,点缀着几朵慵懒的白云。楼下小区花园里,孩童的嬉闹声清脆地传来,老人慢悠悠地打着太极,一派宁静祥和的初夏景象。
没有连绵的阴雨,没有淹没街道的洪水,没有无处不在的绝望和死亡的气息。
一切都还来得及!
呼……吸……我强迫自己深深吸气,再缓缓吐出,试图平复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尖叫和颤抖。镜子就在旁边,我侧过头,看向镜中的自己。
脸色苍白得吓人,毫无血色,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但那双眼睛,曾经被生活磨砺得温顺甚至有些疲惫的眼睛,此刻却像淬了寒冰的刀锋,锐利、冰冷,燃烧着两簇幽暗的复仇火焰。瞳孔深处,是死过一次的人才能拥有的、不顾一切的疯狂和清醒。
周铭。苏婉。
这两个名字,带着血腥和背叛的腥气,在我齿间反复咀嚼,每一个音节都像淬毒的针。
这一次,我会好好活着。活得比谁都好。
而你们……我要亲眼看着你们,在你们亲手制造的绝望里,一点点腐烂!
尖锐的手机铃声骤然响起,打破了房间里死寂般的紧绷。屏幕上跳跃的名字,像烧红的烙铁烫进我的眼睛——苏婉。
我盯着那名字,嘴角缓缓扯出一个冰冷至极的弧度,眼神像淬了毒的冰棱。指尖悬在接听键上,停留了两秒,才用力按下。
喂声音出口,带着一丝刻意的沙哑和不易察觉的紧绷,伪装出几分刚睡醒的迷糊。
晚晚!你还在睡呀苏婉的声音隔着听筒传来,依旧是那种甜得发腻、带着点撒娇意味的调子,曾经让我觉得无比贴心,此刻听来却只觉虚伪作呕,太阳都晒屁股啦!跟你说哦,周铭昨天跟我提了,看中市中心那个新开的‘云端国际’楼盘,顶楼复式!视野无敌棒!他今天刚好有空,想带我们一起去看看样板间!怎么样,姐妹够意思吧第一时间通知你!快起来收拾收拾,他说半小时后到你家楼下接我们!
云端国际。顶楼复式。
每一个词都精准地刺中我记忆中最痛的地方。前世,就是这场看房之旅,成为我噩梦的开端。周铭用他精心编织的谎言和伪装的深情,哄得我晕头转向,最终签下了那套天价复式的认购书,几乎掏空了我婚前辛苦积攒的所有积蓄,还背上了沉重的贷款。而苏婉,这个所谓的闺蜜,全程扮演着最贴心的军师,用她看似专业的眼光(后来才知道她大学挂科最多的就是建筑学)和为了你好的论调,不断蛊惑着我,说那将是未来最保值的资产,是我们爱情最坚固的堡垒。
多么讽刺。那套用我的钱、我的信任筑起的堡垒,最终成了他们奸情的安乐窝,成了我被推下天台的断头台!
哦是吗我冷冷地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惊喜,只有一片冰封的湖面,他这么‘有心’啊
电话那头的苏婉似乎愣了一下,大概没料到我的反应如此平淡。她顿了一秒,随即语气更加热切,带着点夸张的嗔怪:当然有心啦!周铭对你多好呀!晚晚,你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赶紧的,别磨蹭了,我跟周铭可等着你呢!半小时,别迟到啊!
她急匆匆地说完,像是怕我反悔,立刻挂断了电话。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我脸上的冰冷瞬间化为实质的嘲讽。看房好,我去。
半个小时后,我穿着一身简单的T恤牛仔裤,素面朝天,准时出现在公寓楼下。那辆熟悉的黑色奔驰已经停在路边。车窗降下,露出周铭那张精心修饰过的英俊脸庞,他戴着墨镜,嘴角挂着无懈可击的温柔笑意。副驾驶座上,苏婉探出头,妆容精致,笑容灿烂地朝我挥手:晚晚,这里!
我面无表情地走过去,拉开后座车门坐了进去。车内弥漫着周铭惯用的古龙水味和苏婉身上甜腻的香水气息,混合在一起,让我胃里一阵翻腾。
晚晚,昨晚睡得好吗看你脸色有点白。周铭从后视镜里看着我,语气温柔关切,墨镜后的目光却带着审视。
做了个噩梦。我淡淡回应,目光投向窗外飞逝的街景,不想多看他一眼。
哎呀,肯定是最近工作太累了!苏婉立刻接过话头,转过身来,涂着鲜艳口红的嘴唇一张一合,所以呀,更要换个好环境!周铭眼光多好,挑的那个云端国际,绝对是未来的地标!顶楼复式,视野开阔,私密性又好,住进去什么烦恼都没啦!对吧,周铭她说着,朝周铭抛去一个心照不宣的媚眼。
周铭笑了笑,单手扶着方向盘,姿态潇洒自信:是啊晚晚。我知道你一直喜欢安静,喜欢开阔的视野。那套复式,有三百六十度的环绕落地窗,还有超大的空中露台。想想看,早晨醒来,整个城市都在你脚下,晚上可以看星星,多惬意。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充满蛊惑力,描绘着美好的蓝图,而且位置核心,抗风险能力强。未来的升值空间,不可估量。
抗风险能力强我捕捉到这个词,心底冷笑更甚。前世暴雨淹城,所有低洼地带瞬间沦陷,停水停电,唯有地势高、建筑质量过硬的少数几栋楼成了孤岛。周铭选择顶楼复式,恐怕从一开始,就不仅仅是贪图享受,更有着在灾难中保全自身和重要物资的深层算计!他口口声声为我描绘的美好未来,不过是为他自己和苏婉打造的末世堡垒!
听起来……确实不错。我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周铭握着方向盘的、骨节分明的手上,那双手,曾温柔地抚摸过我的脸颊,也曾冷酷地将我推下深渊。不过,价格应该很贵吧我手头可没那么多现金。
钱的事情不用担心。周铭立刻接口,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首付我这里有一部分,剩下的,可以用你婚前那套小公寓做抵押贷款。月供压力也不会太大,我们两个的收入加起来完全能覆盖。晚晚,为了我们的未来,为了一个真正的家,这点投资是值得的。他透过后视镜,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神深情得几乎能溺死人。
是啊是啊!苏婉再次帮腔,身体几乎要探到后座来,晚晚你那套老破小公寓才值几个钱卖了或者抵押掉,换成这样的顶级豪宅,绝对是资产升级!一步到位!听周铭的准没错!他还能害你吗
我看着他们一唱一和,配合得天衣无缝。一个唱红脸画大饼,一个唱白脸敲边鼓。前世的我,就是被这双簧戏迷了心窍,昏头昏脑地签下了那份卖身契。
车子平稳地驶入云端国际气派非凡的售楼处停车场。穿着笔挺西装、笑容标准的销售顾问早已等候在门口。
周先生!林小姐!苏小姐!欢迎欢迎!销售经理满脸堆笑地迎上来,热情地引着我们走向沙盘。这边请!周先生看中的是我们楼王位置的顶层复式,稀缺中的稀缺!视野、采光、私密性,都是全市独一份!
巨大的沙盘模型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精致的楼宇如同森林般耸立。经理的激光笔精准地指向最高处那套模型,口若悬河:您看,顶层复式,建筑面积六百平,赠送两百平超大空中花园!层高六米八,全景落地窗!配备独立电梯直达入户,最先进的安防系统,恒温恒湿新风,还有专属的紧急备用发电机房!这绝对是身份的象征,是应对未来任何不确定性的终极保障!他特意加重了终极保障几个字,目光灼灼地看向周铭。
周铭矜持地点点头,目光扫过我,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带我们去样板间看看。
样板间的奢华远超想象。挑高六米八的客厅,整面墙的落地窗外是模拟的城市天际线,璀璨夺目。意大利进口家具,水晶吊灯折射着梦幻的光晕。开放式厨房配备了顶级厨电。主卧套房大得像小型宫殿,衣帽间堪比奢侈品店。最震撼的是那个巨大的空中露台,模拟的绿植郁郁葱葱,甚至还有个小小的无边泳池。
晚晚,喜欢吗周铭站在露台边缘,张开手臂,仿佛拥抱整个世界,以后这里,就是我们俯瞰一切的地方。他转过身,眼神热切地看着我。
苏婉在一旁发出夸张的惊叹,拿着手机四处拍照,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太美了、这才叫生活、晚晚你太幸福了。
销售经理适时地递上早已准备好的认购意向书和厚厚的合同文本,脸上是志在必得的笑容:林小姐,周先生对您真是用心良苦。这样的房子,错过可就没有了。现在签意向书,还能享受我们开盘的独家优惠折扣。
周铭拿起笔,自然地递向我,眼神带着不容置疑的鼓励和催促:签吧,晚晚。相信我,这是最好的选择。
我看着他递过来的笔,那支万宝龙钢笔还是我去年送他的生日礼物。冰冷的金属触感从指尖传来。我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周铭志在必得的眼神,扫过苏婉极力掩饰却依旧泄露出一丝贪婪和兴奋的脸,最后落在销售经理职业化笑容下隐藏的急切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空气里只剩下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和他们三人屏住的呼吸声。
然后,我笑了。
不是开心的笑,也不是感动的笑。那是一种冰冷的、带着极致嘲讽和洞察一切的笑。
我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捏住那支笔,却没有接过来。在周铭微露错愕的目光中,我将那支笔,连同他手中的意向书一起,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推了回去。
不了。我的声音清晰、平静,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在奢华的样板间里激起无声的涟漪。
周铭脸上的温柔瞬间凝固,像是完美的面具裂开了一道缝隙。苏婉拍照的动作僵在半空,错愕地张大嘴。销售经理的笑容僵在脸上,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晚晚周铭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试图维持镇定,怎么了是哪里不满意我们可以再商量……
没有不满意。我打断他,语气平淡无波,房子很好,非常好。地段、视野、配置,都无可挑剔。我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巨大的落地窗,仿佛穿透了模拟的城市景观,看到了三个月后这里将被无边无际的浑浊洪水包围的景象。只是……我突然觉得,太高了。
太高苏婉忍不住插嘴,语气带着急切和不解,高才好啊!视野开阔,空气清新!晚晚你是不是被那个噩梦吓糊涂了
我转过头,目光如冰锥般刺向她:太高了,苏婉。高到……摔下去的时候,连骨头渣子都找不到。
我的声音不高,却像带着某种冰冷的诅咒。
苏婉的脸色瞬间煞白,像是被戳中了最隐秘的心事,嘴唇哆嗦了一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周铭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墨镜后的眼神变得锐利而阴沉。他上前一步,试图抓住我的手臂,声音压低,带着强压的怒意和警告:林晚!你闹什么脾气别在这里胡说八道!
我敏捷地后退一步,躲开他的手,眼神冰冷地迎上他:周铭,我没闹。我只是想通了。
我的目光扫过他和苏婉,这房子,你们喜欢,你们自己买。我的钱,我另有用处。
说完,我不再看他们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的脸色,也不理会销售经理惊慌失措的挽留,转身,踩着脚下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一步步,坚定地、毫不犹豫地走出了这间金碧辉煌的样板间。身后,是一片死寂,以及周铭压抑到极点的、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低吼:林晚!你给我站住!
我充耳不闻。推开沉重的玻璃门,初夏灼热的阳光瞬间笼罩全身,驱散了样板间里那令人窒息的冷气。也驱散了我心中最后一丝残留的、对所谓爱情和友情的幻想。
第一步,断掉他们觊觎我资产的念头,完成。
接下来,是真正的战争。
我站在灼热的阳光下,拿出手机,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通讯录里,王经理的名字被我快速找到并拨通。电话几乎是秒接。
喂林小姐房产中介王经理的声音带着职业化的热情,您考虑得怎么样了您那套小公寓位置好,学区也不错,现在出手正是好时机,好几个客户都……
卖!我打断他,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一丝犹豫,全款!越快越好!价格可以比市场价低5%,但要求买家必须一次性付清,并且在一周内完成所有过户手续!
电话那头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巨大的惊喜:哎哟!林小姐您真是爽快人!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保证给您找到最靠谱最快的买家!价格您放心,低5%也绝对抢手!我这就去安排!王经理的声音激动得有些变调。
好。我挂断电话,没有丝毫留恋。那套承载着我婚前所有奋斗和独立印记的小房子,如今不过是一堆即将在洪水中化为废墟的砖石。它的价值,只有换成真金白银的物资,才有意义。
接下来是父母留下的老宅。那套位于市郊、环境清幽但交通不便的小院。电话拨给负责打理老宅的李叔。
李叔,是我,小晚。我的声音努力维持着平静,嗯,有件事……我想把老宅卖掉。
卖……卖老宅李叔的声音充满了震惊和不解,小晚啊,那是你爸妈留下的根啊!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跟李叔说……
李叔,不是难处。我深吸一口气,我有必须这么做的理由。非常重要。麻烦您尽快帮我联系买家,同样,全款,急售。价格……可以比市场评估价低10%。
说出低10%时,心脏像是被针扎了一下。那院子里有我童年所有的欢笑,有父母留下的气息。但末世当前,感伤是致命的奢侈。
李叔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最终叹了口气,声音带着浓浓的惋惜和担忧:唉……丫头,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李叔……帮你办。放心,一定给你找个好买主。
谢谢您,李叔。我低声说完,挂断电话。眼眶有些发热,但被我狠狠压了下去。末世里,活着,才是对逝者最好的告慰。
卖掉名下所有能快速变现的资产,这是第一步。接下来,是解决那套和周铭共有、位于市中心的婚房。那套用我积蓄付了大半首付、却写着他名字的房子!
我直接打车前往银行。VIP室里,我平静地出示了所有贷款流水凭证、首付转账记录,清晰无误地证明了我对那套婚房的实际出资比例远超周铭。银行的客户经理看着厚厚一叠证据,眼神从最初的职业化微笑变得严肃而谨慎。
林小姐,您的诉求是……
强制分割。我吐出冰冷的四个字,或者,他一次性按市价支付我应得的份额。否则,我将申请冻结该房产交易,并向法院提起诉讼。我的态度异常强硬,不留任何回旋余地。前世我软弱退让,最终人财两空。这一世,属于我的,一分一毫都要拿回来!
银行方面显然没料到我会如此决绝,立刻表示会紧急联系周铭先生协商处理。
走出银行大门,手机开始疯狂震动。屏幕上跳跃的名字是周铭。我冷笑一声,直接按掉。紧接着是苏婉的号码,也被我毫不犹豫地挂断。
信息提示音疯狂响起。
周铭:【林晚!你发什么疯卖房分割财产你想干什么马上接电话!我们谈谈!】
苏婉:【晚晚,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周铭他很担心你!快接电话啊!】
周铭:【你是不是听了什么风言风语苏婉只是我们朋友!你别无理取闹!】
苏铭:【林晚!立刻停止你愚蠢的行为!否则后果自负!】
一条条信息,从最初的惊怒、质问,到后来的色厉内荏、隐含威胁。字里行间充斥着他们被戳破计划后的气急败坏和恐慌。我面无表情地看完,手指在屏幕上划过,将两个号码直接拖入黑名单。
世界瞬间清净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像一个高速旋转的陀螺,分秒必争。房产中介王经理和李叔的效率极高,在巨大的价格让步下,我的小公寓和老宅都以闪电般的速度完成了交易。一大笔足以让普通人瞠目结舌的现金,分批次安全地流入了我的银行账户。
与此同时,银行在巨大的证据压力下,也迫使周铭低下了他那高傲的头颅。他显然不愿在即将到来的末世前陷入冗长且会暴露他某些秘密的财产官司,最终选择了妥协。一笔数目可观的补偿金打入了我的账户,彻底斩断了我和他之间最后的财产联系。
手握巨额资金,我的目标无比清晰——城北工业区边缘,那栋废弃多年的老式筒子楼,北苑七号楼。它孤零零地矗立在一片荒芜的旧厂区边缘,墙体斑驳,窗户破损,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在所有人眼中,它毫无价值。但只有我知道,这座其貌不扬的建筑,有着远超想象的坚固钢筋混凝土结构,最关键的是,它是整个城市北部地势最高的地方之一!前世洪水淹城,这里是少数几处始终未被完全淹没的孤岛之一。
我找到了这栋楼的产权所有者——一个早已移居海外、对国内资产漠不关心的老太太。通过代理律师,我以极低的价格(在对方看来简直是甩掉了一个包袱),顺利买下了整栋楼的产权。
当钥匙交到我手中的那一刻,看着眼前破败的、如同巨大水泥棺材般的七层建筑,我心中涌起的不是嫌弃,而是前所未有的踏实感。这就是我的堡垒,我的诺亚方舟!
改造工程立刻秘密启动。我雇佣的,是一家以高效、保密和承接特殊工程闻名的安保建筑公司。项目经理姓赵,是个眼神锐利、话不多的中年人。我提供了详细到苛刻的要求清单:
结构加固:
所有承重墙、楼板、地基进行最高等级的抗震、抗洪、抗冲击加固,尤其是顶楼(七楼)和地下室。
外墙与门窗:
外墙覆盖高强度防爆隔热保温层,所有门窗更换为银行金库级别的合金防爆门、多层防弹夹胶玻璃窗,缝隙全部用特种密封胶填充。
能源系统:
楼顶铺设最大面积的太阳能光伏板,配备超大容量工业级蓄电池组。地下室安装大功率燃油发电机(需储备足够安全存放的燃料),以及一套人力发电设备作为最终备用。
水资源:
楼顶建造大型、坚固的雨水收集过滤系统(可转换为封闭式水箱),内部铺设多重净水设备。每层楼加装大型储水箱,地下室深挖并加固蓄水池。
独立生态:
七楼天台整体改造为高强度玻璃阳光房,铺设种植基质,安装补光灯、温湿度调控及灌溉系统。预留大面积种植区域。
物资储备:
地下室一层整体改造为恒温恒湿、具备防潮防虫功能的大型仓储空间,配备重型货架。设置独立的冷冻冷藏区。
安全防御:
整栋楼外围安装高压脉冲电网(隐蔽式),入口设置多重合金闸门。楼道内部安装无死角的监控系统和生物识别门禁。顶楼设置隐蔽瞭望点。
生活保障:
七楼内部改造出独立生活区,包括卧室、厨房、卫浴(配备堆肥马桶)、工作室。配备最高效的空气循环过滤系统。墙体、楼板填充高效隔音材料。
赵经理看着这份堪称军事堡垒建造标准的清单,眼神里没有惊讶,只有专业性的评估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他没有多问一句废话,只是点点头:工期紧,要求高,费用会超出常规很多。材料需要特殊渠道,工人需要签最高级别保密协议。
钱不是问题。我将一张存有巨额资金的银行卡推到他面前,我只要结果。三个月内,必须完工!保密和安全,是底线!
明白。赵经理收起卡,眼神锐利,林女士放心,我们会把它打造成您需要的‘安全屋’。
工程在绝对保密和金钱开道的双重加持下,日夜不停地推进。废弃的筒子楼如同一个巨大的钢铁蜂巢,被注入新的生命。重型机械的轰鸣被隔音材料最大限度地吸收,高耸的围墙阻挡了外界的视线。我几乎每天都泡在工地,像个最苛刻的监工,确保每一个细节都符合我前世用生命换来的经验。
与此同时,另一条战线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囤货!
我化身为最精明的采购商,利用多个化名和不同渠道,开始了近乎疯狂的物资扫荡。目标明确:生存、防御、可持续。
食物:
成吨的真空包装大米、面粉、杂粮;堆积如山的军用压缩饼干、罐头(肉类、鱼类、蔬菜、水果);大量的脱水蔬菜、冻干食品;成箱的食盐、白糖、食用油;各种维生素片、营养补充剂。
水源:
除了自建系统,还储备了数以万计的瓶装饮用水、桶装水,以及大量净水片、滤芯。
药品与医疗:
从抗生素、止痛药、消炎药、止泻药,到绷带、纱布、酒精、碘伏、手术器械、缝合线,乃至慢性病药物(如降压药、胰岛素),种类齐全,数量惊人。甚至高价弄到了几套简易的牙科工具包。
能源:
除了发电机和燃油(存放在特制的防爆地下油库),还囤积了大量高能量密度电池、充电宝、固体酒精块、木炭。
工具与武器:
多功能军刀、斧头、撬棍、工兵铲、强光手电、望远镜、对讲机、夜视仪。通过特殊渠道,高价购入了几把复合弩、大量合金弩箭,以及数根高压电击棍和防爆盾牌。
生活与种植:
四季衣物(尤其注重保暖和防水)、睡袋、帐篷、净水设备配件、各种型号的灯泡、电线、工具包、维修材料。最重要的,是大量的各类种子:速生蔬菜(生菜、菠菜)、高产主食(土豆、红薯)、耐储存作物(南瓜、玉米)、以及珍贵的稻种和几包标注着实验改良草莓的种子。
其他:
大量的书籍(农业、医疗、机械维修、心理)、纸张、笔、净味剂、卫生用品、女性生理用品、避孕套(既可避孕也可作为弹性容器)。
物资的采购和转运同样在严格的保密和分散渠道下进行。租用多个偏僻仓库,利用深夜时段,由赵经理介绍的可靠运输队分批运往正在改造的北苑七号楼。看着地下室那如同大型超市仓库般、分门别类、码放得整整齐齐、堆积如山的物资,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混杂着大战将至的紧迫感,充斥在我的心头。
时间在疯狂的花钱、监工、验收物资中飞速流逝。窗外的天空,从初夏的明媚湛蓝,渐渐染上了夏末的燥热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来自海洋深处的沉闷湿气。空气中,开始弥漫一种粘稠的、风雨欲来的压抑感。
距离气象学上那场百年一遇的季风强降雨,只剩下最后两周。
北苑七号楼的改造工程,终于在金钱和无数工人三班倒的冲刺下,提前一周宣告竣工。
我站在焕然一新的七楼生活区。脚下是厚实坚固、经过特殊加固的地板,墙壁覆盖着保温隔音的复合材料,触手冰凉。巨大的多层防弹玻璃窗视野开阔,窗外是灰蒙蒙的城市景象。独立的新风系统发出极其轻微的嗡鸣,确保室内空气始终清新。厨房配备了高效能的电磁炉和小型柴火炉(作为备用),连接着巨大的储水罐。卫生间干净整洁,堆肥马桶没有一丝异味。卧室不大,但床铺舒适,嵌入墙体的储物空间充足。
推开厚重的合金门,步入顶楼阳光房。巨大的钢化玻璃穹顶笼罩着近三百平米的空间。脚下是厚达半米的特制轻质种植基质。自动灌溉系统的管道整齐排列,高强度的植物补光灯悬挂在钢架上。这里,将是我在末世中的伊甸园,食物的来源,也是活下去的希望。
我走到阳光房边缘预留的一个小小操作台前,小心翼翼地打开一个密封的铝箔袋。里面是金黄色的稻种,饱满而充满生命力。旁边另一个袋子里,是几十颗干瘪的草莓种子,标签上印着Fragaria
×
ananassa
Duch.
(Gene-Edit)。这是我从一家濒临倒闭的生物实验室里高价淘来的试验品,据说是某种耐极端环境的基因编辑品种,未经大规模验证,前景不明。
前世,我曾在避难所里见过有人用极其简陋的条件尝试种植,虽然产量低得可怜,但那一点点鲜红的果实,曾带给绝望中的人们难以言喻的慰藉。
我将一小把稻种和几颗草莓种子,分别轻轻撒在操作台上两个小小的育苗盘里。基质是湿润的。我拿起小喷壶,极其小心地喷洒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指尖不经意间拂过颈后,那里似乎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如同错觉般的温热感。
活下去。我对着那些微小的生命低语,声音在空旷的阳光房里显得格外清晰,我们一起。
安置好种子,我走向这堡垒的另一个关键节点——位于地下室一层的中央监控室。
整面墙被分割成数十块高清屏幕,无死角地显示着整栋楼内外每一个角落的实时画面:锈迹斑斑的高压电网在围墙顶端若隐若现;唯一入口处厚重的合金闸门紧闭;空旷的楼梯间布满感应器;楼顶的瞭望点视野覆盖整个荒芜的厂区;甚至能看到围墙外野草在微风中摇曳的细节。
主控台上,除了监控系统,还集成了太阳能、发电机、净水系统、通风系统、安防系统(包括高压电网和闸门)的所有控制终端。屏幕幽幽的蓝光映在我脸上,冰冷而可靠。
我调出了几个关键区域的监控回放。画面清晰地记录着过去几天,几拨鬼鬼祟祟的身影在七号楼外围徘徊、试图窥探的情景。有陌生的面孔,也有……周铭和苏婉!他们显然没有放弃,试图找到我的踪迹,弄清楚我在做什么。周铭的脸色阴沉得可怕,苏婉则显得有些焦躁不安。但他们根本无法突破外围的警戒线和高压电网的威慑,只能徒劳地在远处张望,最终悻悻离去。
看着屏幕上他们那副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的样子,一股冰冷的快意在我心头升起。这只是开始。
我切换到物资仓库的监控。巨大的地下空间里,一排排重型货架上,物资堆积如山,如同沉默的军团,散发着令人心安的磅礴力量。
最后,我的目光落在一个被特意标注为S级的加密监控画面上。那是位于地下室更深处的、一个由特殊合金打造、配备了独立空气过滤和循环系统的隔离间。此刻,里面空无一物,只有冰冷的金属墙壁和地面。但我知道,在未来某个时刻,它会派上至关重要的用场。
一切准备就绪。
我独自坐在冰冷的监控屏幕前,巨大的空间里只有机器低沉的嗡鸣。窗外,天空是令人窒息的铅灰色,浓云低垂得仿佛触手可及,翻滚着,酝酿着毁灭性的力量。空气变得粘稠而沉重,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水汽,闷得人喘不过气。远处的城市天际线,在灰暗的天幕下只剩下模糊的剪影。
就是今天了。
气象台在几个小时前,终于将连续多日的暴雨黄色预警,升级成了刺眼的、触目惊心的红色最高级别预警。电视里,主持人用急促而严肃的语调播报着紧急通知,呼吁低洼地带居民立刻撤离。网络上恐慌的情绪如同瘟疫般蔓延,超市货架被抢购一空,加油站排起长龙,出城的道路堵成了巨大的停车场。
真正的末日序曲,已经奏响。
我关掉电视,切断不必要的网络连接,只保留着最基础的卫星通讯设备。堡垒内部的能源系统早已切换到太阳能供电模式,巨大的蓄电池组处于满负荷状态。储水箱全部注满。所有通风和过滤系统平稳运行。
我最后检查了一遍顶楼阳光房。育苗盘里,几株嫩绿的稻苗和两株纤细的草莓苗已经顽强地破土而出,在补光灯下舒展着稚嫩的叶片。颈后那奇异的温热感似乎又出现了,像一个小小的暖炉贴在那里。我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碰了碰草莓苗脆弱的茎叶。
活下去。我再次低语。
然后,我回到七楼生活区,站在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像一位等待最终审判降临的哨兵。
下午四点十七分。
天空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猛地撕裂!
一道惨白到极致的闪电,如同狰狞的巨蟒,瞬间撕裂了整个铅灰色的天幕,将昏暗的天地映照得一片死白!紧随而来的,不是雷声,而是……
轰隆隆——!!!
震耳欲聋、仿佛大地本身在咆哮的恐怖雷鸣,从九天之上狠狠砸落!整栋楼坚固的框架都在这灭世般的巨响中微微震颤!窗户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紧接着,天空破了。
不是雨滴,不是雨线,而是天河倒灌!狂暴到无法形容的雨幕,瞬间连接了天与地!那不是水,是亿万颗疯狂倾泻的冰冷子弹!密集地、狂暴地、无休无止地砸在顶楼的防弹玻璃穹顶上,发出震耳欲聋、连绵不绝的、如同千军万马在头顶冲锋陷阵的恐怖轰鸣!
视野在瞬间变得一片模糊。窗外的一切——远处的厂房、稀疏的树木、荒芜的地面——在几秒钟内就被这狂暴的、浑浊的黄色水幕彻底吞噬、覆盖!
暴雨纪元,正式降临!
洪水,如同苏醒的远古巨兽,在城市低洼处疯狂肆虐。浑浊腥臭的水流裹挟着垃圾、汽车残骸、甚至动物的尸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着街道、桥梁、低矮的楼房。绝望的哭喊、汽车刺耳的警报、建筑物倒塌的闷响,透过厚厚的隔音层和狂暴的雨声,隐隐约约地传来,如同地狱边缘飘来的哀歌。
我站在绝对安全、干燥温暖的堡垒里,透过坚不可摧的玻璃,冷漠地注视着外面这个正在被洪水撕碎的世界。心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片冰冷的、复仇火焰即将燎原的荒原。
周铭,苏婉。你们准备好了吗
这场暴雨,会冲刷掉一切虚伪和假象。而你们的结局,才刚刚开始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