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载寒霜,三载永夜。苍天之上那轮曾慷慨泼洒金辉的巨日,早已熄灭多时,只余下一个庞大而空洞的漆黑轮廓,像一张被绝望咬穿的巨口,冷冷悬在灰烬般的天幕上。大地被冻得坚硬如铁,深入骨髓的酷寒攫住了一切活物,也扼紧了所有生机。河流凝固成惨白的冰带,莽莽山林化作一片片沉默的、嶙峋的黑色剪影,僵硬地戳在无垠的冻土之上。
风,是唯一的活物,却又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它不再是流动的气,而是亿万把淬了寒毒的冰刃,在旷野上疯狂地尖啸、盘旋、切割。它们刮过早已沦为废墟的村落,卷起屋顶残存的几根焦黑椽子,又狠狠砸在冻裂的土墙上,发出沉闷的裂响。它们扑向流民们蜷缩的破庙,从千疮百孔的窗棂和墙壁缝隙里凶悍地钻进来,带着刺透骨髓的死亡气息。庙内,绝望的人们如同被冻僵的虫豸,紧紧挤挨在一处,试图从彼此身上汲取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暖意。他们的呼吸在口鼻前凝成白雾,转瞬又被那恶风撕碎、卷走。角落里,一个裹着破絮的妇人紧紧搂着怀中的襁褓,那襁褓早已僵硬冰冷,小脸青紫。妇人却浑然不觉,只是机械地、无声地摇晃着,浑浊的泪水在眼眶里冻结成冰珠,挂在枯瘦的脸颊上。
更远处的荒野,几处微弱的火光摇曳着,那是流民队伍里仅存的、用以驱赶黑暗中窥伺的饿狼的火堆。火光映照着一张张麻木、干裂如旱地般的脸,空洞的眼神投向无尽的黑暗深处,里面没有希望,只有被饥饿和寒冷折磨得只剩下本能的空洞。偶尔有微弱的呻吟或孩子的抽泣声传出,也迅速被那永不停歇的风啸吞噬。有人蜷缩在冰冷的石后,再也无声息,很快,几双枯槁的手便伸了过去,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平静。
……冷……饿……一个稚嫩得几乎要被风吹散的呜咽声,从烛阴脚边的阴影里传来。
烛阴停下脚步,低头。一个瘦骨嶙峋的小女孩蜷缩在冰冷的墙角,破旧的单衣根本无法抵御严寒,小脸冻得发青,嘴唇乌紫,一双眼睛却异常地大,里面盛满了将熄的恐惧和对温热的渴望,直勾勾地望着他。她伸出冻得红肿、遍布裂口的小手,徒劳地向着烛阴的方向抓挠着,仿佛想抓住一根虚幻的救命稻草。那微弱的声音,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穿了烛阴麻木的神经。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那里面仿佛也塞满了冰碴。他慢慢蹲下身,没有言语,只是伸出自己的手。那手掌并不宽厚,甚至有些清瘦,但皮肤下流淌着一种常人无法企及的力量。他小心翼翼地,将掌心轻轻覆在小女孩冻僵的、冰冷刺骨的小手上。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如同解冻的春泉,瞬间从烛阴的掌心涌出。那并非火焰的灼热,而是一种深沉的、带着生命本源气息的融融暖意,温柔而坚定地包裹住了女孩冻伤的手。小女孩猛地一颤,那被冻得麻木、几乎失去知觉的小手,仿佛被投入了温热的泉水里,僵硬的手指开始微微抽动,青紫的肤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泛起一丝微弱的红润。她抬起头,那双因恐惧而失神的大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烛阴的模样——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一头如霜雪般的长发,以及……左眼瞳孔深处,那一点微弱却不容忽视、如同熔金般的奇异光泽。
暖……小女孩的嘴唇翕动着,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眼中冻结的恐惧融化了一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对温暖的依恋和惊奇。
烛阴看着女孩手上恢复的些许血色,那点熔金般的微光在他左眼深处轻轻摇曳了一下。他试图扯动嘴角,挤出一个安慰的笑,但那弧度僵硬而苦涩。他收回手,暖意随之消失。女孩眼中的光亮瞬间黯淡下去,小手本能地向前伸了伸,又无力地垂下,重新被深重的寒意包裹。
就在这时,一阵杂沓沉重的脚步声和粗鲁的吆喝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角落里这短暂的、微弱的暖意。
滚开!都滚开!挡路的贱骨头!
几个穿着明显比流民厚实、裹着脏污皮袄的大汉,粗暴地用棍棒和矛杆拨开挡路的饥民,如闯入羊群的饿狼,径直冲向烛阴这边。为首的是个独眼大汉,脸上横贯着一条蜈蚣般的狰狞刀疤,他那只独眼死死盯着烛阴,闪烁着贪婪而凶戾的光芒。
就是他!那个白头发的怪胎!刀疤脸指着烛阴,声音嘶哑难听,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他身上有火!能取暖的火种!城主有令,抓住他,带回去!重重有赏!
流民们如同受惊的羊群,发出一阵惊恐的骚动,纷纷向后退缩,拥挤踩踏,哀嚎声四起。有人跌倒,立刻被后面的人踩在脚下。唯有烛阴,依旧蹲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缓缓站起身,将那个瑟瑟发抖的小女孩挡在自己身后。他那头白发在阴暗的角落里似乎散发着微弱的荧光,左眼深处,那点熔金的光芒骤然炽亮了一瞬,仿佛有实质的火焰在那瞳孔里跳动燃烧。
火种烛阴的声音异常平静,像冻结的湖面,却蕴含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压过了周围的混乱,你们要的,就是这个他缓缓抬起右手,五指张开。
嗡——
一声低沉的嗡鸣,并非来自凡间。一道凝练如实质、却绝不灼人的金色光焰,骤然从他掌心升腾而起!那光芒纯净而温暖,仿佛蕴含着生命最初的律动,瞬间照亮了这方阴暗冰冷的角落,驱散了令人窒息的黑暗和绝望的寒意。光芒所及之处,空气似乎都变得不那么凛冽刺骨了。流民们惊得忘记了呼吸,忘记了恐惧,无数双空洞的眼睛骤然被点亮,死死地、贪婪地攫取着这久违的光与热!仿佛溺水者看到了漂浮的稻草。
然而,这光芒落在刀疤脸和他手下眼中,却只剩下赤裸裸的占有欲和凶残。刀疤脸的独眼被那金焰刺得微微眯起,随即爆发出更炽热的贪婪:抓住他!别让他跑了!那火是城主的!是我们的!
棍棒和锈蚀的刀矛带着呼啸的风声,凶狠地朝着烛阴砸来、刺来!烛阴身后的流民发出绝望的尖叫,再次混乱地后退,小女孩被撞倒在地,发出惊恐的哭喊。
烛阴的目光扫过那些狰狞的面孔,扫过身后混乱绝望的人群,最后落在地上哭泣的小女孩身上。他左眼的金芒猛地暴涨,如同熔炉开闸!
轰!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股无形却磅礴的热浪以烛阴为中心轰然扩散!如同无形的巨锤横扫。冲在最前面的两个大汉首当其冲,他们手中的武器甚至未能触及烛阴的衣角,整个人便如同被滚烫的巨浪正面拍中,惨叫着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几丈开外的冻土上,身上裹着的皮袄竟冒出缕缕青烟,皮肤瞬间红肿起泡,惨嚎着在地上翻滚。刀疤脸和其他几人也被这股沛然莫御的灼热气浪掀得连连后退,站立不稳,脸上露出骇然之色。
烛阴站在原地,白发无风自动,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的、扭曲空气的灼热气旋。他左眼中的金焰熊熊燃烧,平静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力量,清晰地压过了惨嚎和混乱:滚。
刀疤脸捂着被灼痛的脸颊,独眼中凶光更盛,但更多的是一种野兽遇到无法抵抗的力量时的惊惧。他死死盯着烛阴,又忌惮地看了一眼他掌中那团安静燃烧、却蕴含着恐怖威能的温暖金焰,最终狠狠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嘶吼道:走!回去禀报城主!这怪胎……有妖法!
他带着几个狼狈不堪的手下,搀起地上哀嚎的同伙,如同丧家之犬般,迅速消失在更深的黑暗里。
烛阴掌心的金焰悄然熄灭。那驱散了黑暗和寒冷的暖意也随之迅速消散,只留下更深的寒意和绝望重新笼罩下来。流民们眼中的光芒再次黯淡,变回了死寂的灰暗。他们默默地缩回原来的角落,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光明与温暖只是一场虚幻的梦。
烛阴默默走到小女孩身边,将她扶起。小女孩紧紧抓住他冰冷的手指,小小的身体还在因恐惧和寒冷剧烈地颤抖着,但看向他的眼神里,除了残留的惊恐,还有一丝难以磨灭的依赖和祈求。
烛阴轻轻拍了拍她单薄的肩膀,目光投向刀疤脸消失的方向,那里是陷空城巨大而阴森的轮廓,如同匍匐在黑暗中的巨兽。他眼中那点熔金般的光芒,在冰冷的永夜中,显得更加孤独而灼热。他知道,短暂的平静结束了。更大的风暴,正循着那点光与热的痕迹,向他汹涌扑来。
陷空城的巨大轮廓在绝对的黑夜中,如同被遗忘的远古巨兽骨骸。它并非建造于平地,而是依托着两座陡峭、光秃的巨岩夹峙的天然险地。高耸的城墙并非砖石垒砌,而是将巨岩本身掏空、削凿而成,表面布满了风霜侵蚀和刀劈斧凿的痕迹,黝黑冰冷,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城墙顶端,巨大的、早已失去动力来源的金属守城弩炮,如同僵死的巨兽骸骨,扭曲地指向黑暗的虚空。唯一的光源,来自城墙上方悬挂的几盏巨大灯具——里面燃烧着粘稠的、发出刺鼻腥臭味的黑色油脂,火焰是诡异的惨绿色,勉强照亮了下方一小片区域,更添几分阴森。
厚重的城门是整块不知名的暗色金属铸造,布满铆钉,此刻正发出令人牙酸的轧轧声,缓缓开启了一道仅容两三人通过的缝隙。刀疤脸一行人狼狈不堪地钻了进去,沉重的城门随即在他们身后轰然关闭,将城外无边的寒冷与绝望彻底隔绝。
城内并非天堂。街道狭窄而扭曲,两旁是依着岩壁开凿出的低矮石屋和洞穴,拥挤不堪。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杂着劣质油脂燃烧的恶臭、人畜粪便、霉烂和绝望的浓烈气味。惨绿的灯火摇曳,投射出幢幢鬼影般的晃动影子。麻木的人群裹着所有能御寒的破烂衣物,如同行尸走肉般在狭窄的巷道里蠕动。不时有虚弱的呻吟或孩童饥饿的哭嚎传来,但很快就被更响亮的呵斥、鞭打声和巡逻士兵沉重的皮靴声淹没。
刀疤脸一行人穿过混乱污秽的街道,径直走向位于巨岩最高处、守卫最为森严的城主府邸。那是一座嵌入山体的庞大石堡,形制粗犷而厚重,如同巨兽的心脏。
石堡最深处,一间巨大的厅堂内。这里的温度比外面稍高,但空气依旧沉闷污浊。墙壁上凿出巨大的壁龛,里面燃烧着比街道上更大、更亮的惨绿油脂火盆,火光跳跃,将厅内的一切都染上一种不祥的幽绿。
大厅中央,一个异常肥胖的身影几乎塞满了巨大的石座。陷空城主屠山,他像一座移动的肉山,层层叠叠的脂肪堆积在宽大的石椅上,几乎看不见脖子。他披着几件厚重的、不知名野兽皮毛缝制的袍子,油腻腻地泛着光。脸上肥肉下垂,挤得眼睛只剩下两条细缝,闪烁着浑浊而贪婪的光。他面前一张巨大的石案上,堆满了各种食物——烤得半生不熟、看不出原貌的兽肉,结着冰碴的块茎,甚至还有几块带着血丝的冻肉,散发出浓烈的腥膻气味。屠山正用粗短的手指撕扯着一大块油脂淋漓的肉,大口咀嚼着,油光顺着他肥厚的下巴滴落在毛皮袍子上。
刀疤脸扑通一声跪在冰冷的石地上,顾不上脸上的灼痛,急切地将遭遇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城主!那白毛妖人!他身上有真火!不是那种冒绿烟的臭油,是真正的、烫得吓人的金火!兄弟们刚靠近,就被一股看不见的热浪掀飞,皮都烫烂了!他还护着那些流民贱种……小的们实在拿不下,特回来禀报!
真火屠山咀嚼的动作猛地停了下来,油腻的手指停在嘴边,细缝般的眼睛骤然睁开了一些,浑浊的眼底爆射出难以置信的贪婪光芒,像饿狼看到了鲜肉。他喉咙里发出一阵呼噜呼噜的痰音,猛地将手里的肉块扔回石案,油腻的手在袍子上胡乱擦了擦,肥胖的身躯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你确定金火能烫人不是幻术
千真万确!城主!刀疤脸赌咒发誓,那光,那热,小人这辈子都没见过!绝对是真的神火!就在他手心里冒出来!
神火……神火……屠山喃喃自语,肥肉堆积的脸上因狂喜而扭曲,有了这个……还怕什么永夜还怕什么寒冷我屠山,就是这陷空城,不,是这整个黑暗世界的神!他猛地一拍石案,震得上面的食物和油灯都跳了起来,传令!点齐所有城卫!还有那些养着的‘供奉’!带上所有的家伙!把那个白毛妖人,给我活着抓回来!记住,要活的!他身上的火种,必须是我的!
命令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瞬间在死气沉沉的陷空城内激起千层浪。
沉重的皮靴踏地声密集响起,金属甲叶摩擦碰撞发出刺耳的噪音。一队队装备相对精良、裹着厚实皮甲的城卫兵,在狭窄的街道上粗暴地驱赶着人群,迅速集结。更引人注目的是几个被簇拥在士兵中间的奇装异服者——一个干瘦如柴、披着肮脏羽毛斗篷的老妪,眼神浑浊,手里抓着一把不知名的兽骨念念有词;一个赤裸上身、画满诡异血色符文的壮汉,肌肉虬结,扛着一把巨大的、锈迹斑斑的砍刀;还有一个穿着褪色道袍、面皮蜡黄的中年人,腰间挂着几个摇晃的铜铃和符袋。这些都是城主豢养的供奉,各有其邪异的手段。
城主有令!捉拿身怀神火的白发妖人!敢有藏匿或阻拦者,格杀勿论!传令兵嘶哑的吼声在惨绿灯火映照下的街巷中回荡。
绝望的人群被士兵的刀枪驱赶着,如同被驱赶的羊群,发出压抑的哭泣和诅咒。然而,当神火二字传入耳中时,一些麻木的眼睛里,也悄然燃起了和屠山眼中相似的、病态的贪婪火焰。神火……温暖……活下去……这个念头如同瘟疫般在绝望中蔓延。
神火……是真的吗
城主都派人去抓了……
要是……要是我们也能……
窃窃私语在拥挤肮脏的角落里滋生。有人眼中闪烁着和士兵一样的凶光,有人则带着一丝侥幸的期盼。混乱与恶念,在神火的诱惑下,如同地底的毒藤,疯狂滋长。
烛阴带着小女孩,避开了大路,在更加崎岖荒僻的冻土山谷中穿行。他找了一处背风的巨大岩石裂隙,暂时安顿下来。他用神力在冰冷的岩壁上刻画了几个简单的纹路,微弱的暖意从石壁中缓缓散发出来,形成一个勉强隔绝了部分酷寒的小小空间。
小女孩——她叫阿沅,蜷缩在烛阴铺下的干草上,紧紧裹着烛阴脱下给她的、一件材质奇特、带着微温的银色外衫,小脸终于恢复了些许血色,沉沉睡去。她睡得很不安稳,长长的睫毛不时颤动,小手紧紧抓着烛阴的衣角。
烛阴坐在裂隙口,望着外面永恒不变的沉沉黑暗。掌中,一团小小的金焰无声地跳跃着,映亮了他苍白的面容和如雪的白发,还有那双异色的眼眸——左眼熔金灼灼,右眼却如永夜般漆黑深邃。金焰的光芒在他脸上投下跳动的光影,也照亮了他眼中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凝固的悲凉。
他摊开另一只手,掌心静静躺着一枚婴儿拳头大小的鳞片。这鳞片形状奇异,边缘带着细微的波浪纹,质地非金非玉,触手温润。在黑暗中,它呈现出一种深邃的幽蓝色泽,内部仿佛有星辰在缓缓流转、明灭,散发出一种古老而神圣的气息。这是母亲——那位曾以身躯丈量光阴、睁眼为昼闭目为夜的伟大烛龙,在最后的神力消散、被天庭锁链拖回冰冷深渊前,用尽最后的力量剥落下来,嵌入他心口逆鳞之处的遗物。它不仅仅是一片龙鳞,更承载着母亲最后的低语和沉重的嘱托。
吾儿……看……人间……
母亲断裂的龙爪指向下方那片在神罚中陷入混乱与黑暗的大地,巨大的竖瞳中,金芒如风中残烛般摇曳、破碎。那眼神里没有对自身陨落的恐惧,只有对那片她曾守护过的天地的深深悲悯和……不甘。她的声音,如同亘古的叹息,直接回荡在烛阴的灵魂深处:窃火……非盗……是归……光……该在……人间……
天庭的锁链带着雷霆万钧的毁灭之力,缠绕上她庞大的龙躯,勒入鳞甲,发出令人心胆俱裂的崩裂声。金色的神血如同滚烫的熔岩,从崩裂的伤口中喷涌而出,还未滴落便被锁链上附着的极寒神咒冻结成猩红的冰晶,簌簌坠落。母亲巨大的龙首昂起,发出最后一声撕裂天地的悲鸣,那鸣叫并非愤怒,而是最深沉的痛楚与不舍。
烛阴幼小的龙身被母亲最后的神力推出风暴中心,抛向昆仑山巅冰冷的罡风层。他蜷缩在厚厚的云层之后,眼睁睁看着母亲的身躯被那冰冷的、缠绕着刺目电光的巨大锁链拖拽着,消失在九天之上翻滚的、如同污血般暗红的劫云漩涡深处。
母亲——!幼龙的悲鸣被狂暴的罡风撕碎。
昆仑之巅,罡风如刀,万载玄冰冻结着亘古的孤寂。烛阴找到了守山神兽陆吾。那位人面虎身、九条巨尾如同山脉般盘踞在冰雪神殿前的古老存在。陆吾九颗威严的头颅低垂,十八只眼睛如同冰封的星辰,注视着这个带来禁忌火种、身上还残留着烛龙气息的年轻后辈。神殿内,巨大的冰柱林立,寒气弥漫。
烛阴,陆吾的声音如同万载冰川相互摩擦,宏大而冰冷,在空旷的神殿中回荡,你可知你怀中之物,是何等重罪那是维系天界光明的炎精核心!天帝震怒,罚灭人间光明,正是因凡人贪婪无度,亵渎太阳神威!你此举,是逆天!
烛阴站在冰冷的殿心,白发在凛冽的寒风中拂动,左眼金芒在神殿的幽暗中显得格外刺目。他摊开手掌,那团小小的、温暖的、跳跃着的金焰在他掌心安静燃烧,与神殿的酷寒形成鲜明对比。
逆天烛阴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穿透冰冷的力量,敢问陆吾尊神,何为天天心,可曾垂怜过这地上冻毙的婴孩可曾怜悯过那易子而食的绝望母亲天罚,罚的究竟是亵渎者,还是这芸芸众生我母亲……他眼中熔金的光芒剧烈地跳动了一下,声音带上了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她睁眼为昼,闭目为夜,吞吐间便是岁月流转。她所守护的,是这天地运转的秩序,是光阴长河不息的流淌!她何曾说过,这光明只应属于九天之上
他抬起头,直视着陆吾那九双冰封星辰般的眼眸:我窃取的,不是光明的所有权。我只是……把它带回了它本该照耀的地方。让它在母亲曾用身躯丈量过的人间,继续燃烧。
陆吾沉默。九颗巨大的头颅微微转动,十八只眼睛中冰封的星辰仿佛在缓缓流动。神殿内只有烛火燃烧的微响和亘古不化的寒气流动的声音。许久,一声沉重的叹息,如同冰川深处传来的回响:痴儿……天道无情,神威如狱。你怀揣此火,便是怀揣诸天必杀之令。人间……亦非净土。贪婪、背叛、争夺……这火种落入凡尘,只会点燃更大的劫火。你,护不住它,更护不住你母亲所眷恋的人间。
护不住,也要护。烛阴的声音斩钉截铁,左眼中的金芒炽烈得如同要焚烧这万载玄冰,纵使焚尽此身,此火,亦当长明于人心之上。他握紧了拳头,掌心的金焰光芒大盛,仿佛在回应他的誓言。
唉……陆吾的叹息悠长而沉重,带着洞悉一切的悲悯,劫数已定。去吧。记住,当你无法再握住这火焰时……或许,放手,才是它真正的归宿。九条巨尾轻轻摆动,搅动起神殿内冰冷的空气。它庞大的身躯缓缓侧开,让出了一条通往山下黑暗冻土的道路,不再阻拦,亦不再多言。九双眼睛凝视着烛阴决然离去的背影,那目光复杂难明。
思绪被一阵压抑的啜泣声拉回现实。
阿沅不知何时醒了,小小的身体蜷缩着,肩膀微微耸动。她梦到了可怕的场景——无边无际的黑暗,冰冷的锁链,还有……母亲被拖走时绝望的眼神。
怎么了烛阴收起鳞片,走到她身边,声音放得很轻。
阿沅抬起泪眼朦胧的小脸,抽噎着:我……我梦见娘亲了……她在好黑好冷的地方……叫我的名字……我好怕……哥哥,火……火会一直在吗她的小手紧紧抓住烛阴冰冷的手指,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
data-fanqie-type=pay_tag>
烛阴看着女孩眼中深切的恐惧和对光明的无限依赖,心头仿佛被冰锥刺中。他沉默了片刻,伸出手,轻轻拂去她脸上的泪珠。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阿沅,他声音低沉,像在承诺,又像在陈述一个残酷的事实,记住,火……不仅仅在我这里。他指了指自己跳跃着金焰的掌心,又轻轻点了点女孩的心口,真正的火,能照亮黑暗、驱散寒冷的火……在这里。只要心里的火不灭,黑暗就永远无法真正吞噬我们。
阿沅似懂非懂地看着他掌心那团温暖跳跃的金色火焰,又低头看看自己的心口,懵懂的大眼睛里,恐惧似乎稍稍退去了一些,被一种懵懂的思索取代。
就在这时,烛阴猛地抬起头,左眼中金芒如电光般一闪而逝!他敏锐地捕捉到了远处传来的异动——沉重的脚步声、金属的摩擦声、还有一股混杂着贪婪、杀意和邪异气息的污浊洪流,正朝着他们藏身的山谷汹涌而来!速度极快!
来了。烛阴低语,眼神瞬间变得如寒冰般锐利。他迅速熄灭掌中火焰,抱起阿沅,身影一闪,已如鬼魅般融入岩石裂隙更深处浓重的阴影之中。
冰冷的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沉重地覆盖着崎岖的冻土山谷。唯有山风在嶙峋怪石间穿梭,发出呜咽般的尖啸,更添几分死寂。
陷空城主的爪牙,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群,终于循着那微不可察却又独一无二的光热气息,追踪到了这片荒僻之地。惨绿色的油脂火把被高高举起,如同鬼火般跳跃着,勉强照亮了屠山那张因激动和贪婪而扭曲的肥脸,以及他身边那些如临大敌的城卫兵和奇形怪状的供奉。
搜!给我一寸寸地搜!屠山的声音嘶哑而亢奋,在空旷的山谷中激起阵阵回音,他就在这附近!那火种的味道……我闻到了!快给我找出来!他肥胖的身躯因兴奋而微微颤抖,细缝般的眼睛在惨绿火光下闪烁着野兽般的凶光。
士兵们散开,刀剑出鞘,小心翼翼地拨开冻结的荆棘和枯草,搜索着每一块岩石的阴影。脚步声、盔甲碰撞声和粗鲁的呼喝声打破了山谷的死寂。那个披着肮脏羽毛斗篷的老妪骨婆,佝偻着身子,将手中一把不知名的兽骨抛在地上,干枯的手指在上面急速划动,口中念念有词,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骨头的指向。那个画满血色符文的壮汉血屠,则扛着巨大的砍刀,鼻翼翕动,像野兽一样嗅探着空气。
突然,骨婆猛地指向一处不起眼的巨大岩石裂隙,声音尖利如同夜枭:那里!神火的气息!就在那石缝后面!
几乎同时,血屠也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手中巨刀指向同一个方向!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
围起来!屠山兴奋地大吼,脸上的肥肉都在抖动。
士兵们立刻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长矛如林,瞬间将那狭窄的裂隙出口堵得水泄不通。惨绿色的火光将岩石的轮廓和士兵们狰狞的面孔映照得如同地狱鬼卒。
然而,裂隙深处,一片死寂的黑暗。只有风穿过缝隙的呜咽。
出来!白毛妖人!刀疤脸躲在士兵后面,色厉内荏地叫嚣着,城主大人亲临,识相的就乖乖交出神火,饶你不死!否则,把你剁碎了喂狗!
回应他的,依旧是沉默。但那沉默,却像不断绷紧的弓弦,蕴含着令人心悸的力量。
屠山的耐心被耗尽了。他脸上的贪婪被暴戾取代,猛地一挥手:给我冲进去!死活不论!只要火种!
士兵们互相看了一眼,在屠山凶戾的目光和督战队的刀锋逼迫下,发出一声呐喊,硬着头皮,挺起长矛,如一股浊流向那狭窄的裂隙入口涌去!
就在最前面几个士兵的矛尖即将探入裂隙阴影的刹那——
轰隆——!
一声沉闷如地底惊雷的巨响!整个山谷仿佛都震动了一下!堵在裂隙口的巨大岩石,连同周围数丈范围的冻土,如同被一只无形的熔岩巨掌从内部狠狠掀开!灼热的气浪伴随着刺目的金红色光芒猛然爆发!
碎石、冻土块如同暴雨般向四周激射!冲在最前面的十几个士兵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瞬间被那恐怖的高温气浪和飞射的巨石吞没、掀飞!身上的皮甲和衣物在高温下瞬间焦糊燃烧,人在半空中就成了燃烧的火球,惨叫着摔落在地,很快只剩下扭曲的焦炭!
惨绿色的火把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和热浪瞬间吹灭了大半!山谷陷入一片混乱的黑暗和刺鼻的焦糊味中!
啊——!
我的眼睛!
妖法!是妖法!
侥幸没死的士兵惊恐万状,丢下武器,连滚爬爬地向后溃退,互相践踏。惨叫声、哀嚎声、惊恐的呼喊响成一片。
混乱中,一道身影如同撕裂夜幕的闪电,从那爆裂的岩缝烟尘中冲天而起!白发在激荡的气流中狂舞,左眼迸射出比太阳更炽烈、更纯粹的金色神芒!他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的、扭曲空气的灼热力场,所过之处,空气发出滋滋的爆鸣!正是烛阴!他怀中紧紧抱着被护得严严实实的阿沅。
拦住他!快拦住他!屠山气急败坏地嘶吼,肥胖的身躯因恐惧和愤怒而剧烈颤抖,他推搡着身边被吓傻的供奉们,废物!养你们干什么吃的!快上啊!
那个画满血色符文的壮汉血屠发出一声非人的咆哮,双目瞬间变得赤红如血!他赤裸上身的诡异符文骤然亮起妖异的红光,整个人如同吹气般膨胀了一圈,虬结的肌肉贲张,皮肤下血管根根暴凸,如同盘踞的毒蛇!他脚下猛地一蹬,坚硬如铁的冻土竟被踏出蛛网般的裂痕!巨大的身躯裹挟着一股腥风,如同失控的攻城巨锤,挥舞着那门板般的锈蚀砍刀,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朝着半空中的烛阴狠狠劈去!刀势沉重无比,仿佛要将山岳都一劈两半!
与此同时,那个穿着褪色道袍的黄铃道人也动了。他手腕急抖,腰间一串铜铃发出急促而诡异的叮铃铃脆响!那铃声仿佛有形之物,穿透混乱的声浪,带着一种直刺灵魂的阴冷和蛊惑,直钻烛阴的脑海!铃声入耳,烛阴只觉得一股阴寒的邪气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他的神魂,试图冻结他的意志,扰乱他周身流转不息的神力!他飞掠的身形在空中明显一滞,左眼中的金芒也出现了刹那的紊乱!
就是这一滞的瞬间!
血屠那裹挟着万钧之力、妖红光芒大盛的巨刀,已劈至烛阴头顶!刀锋未至,那狂暴的劲风和血腥杀气已压得人窒息!
下方混乱的人群中,被烛阴护在怀里的阿沅,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小小的嘴巴张开,发出无声的尖叫。
千钧一发!
烛阴眼中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厉芒!那一点熔金,在瞬间被点燃、沸腾!仿佛沉睡的火山轰然喷发!
滚——!
一声暴喝,如同九天惊雷炸响!伴随着这声怒吼,烛阴周身那无形的灼热力场骤然凝实、爆发!不再是气浪,而是一圈纯粹由刺目金焰构成的炽烈火环,以他为中心轰然扩散!
轰——!
金焰火环狠狠撞上血屠劈下的巨刀!没有金铁交鸣,只有一声沉闷如击败革的巨响!
那厚重的、锈迹斑斑的巨刀,在接触金焰的瞬间,如同投入熔炉的凡铁,刀锋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赤红、软化!紧接着,刀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声,竟寸寸断裂、熔化成赤红的铁水滴落!狂暴的冲击力更是将血屠那庞大的身躯如同破麻袋般狠狠撞飞出去!他身上的血色符文如同被烙铁烫过般嗤嗤作响,冒出黑烟,整个人惨叫着撞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骨骼碎裂声清晰可闻,口中喷出带着内脏碎块的污血,瞬间萎顿下去,生死不知!
那诡异的铃声也在金焰爆发的瞬间被强行打断!黄铃道人如遭重击,哇地喷出一口鲜血,手中铜铃啪嚓一声碎裂,他面如金纸,踉跄后退,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骇然!
烛阴借着反震之力,身形在空中一个急旋,白发如银瀑般甩动,抱着阿沅,化作一道流火,朝着山谷外更深的黑暗疾射而去!所过之处,空气扭曲,留下一道灼热的气流轨迹。
废物!一群废物!屠山看着瞬间溃败的手下和烛阴远去的流火,气得浑身肥肉乱颤,脸上的刀疤都扭曲成了紫黑色。他猛地一脚踹翻旁边一个吓傻的士兵,歇斯底里地咆哮:追!给我追!放信号!通知所有能通知的人!神火现世!谁抓住他,我屠山赏他半座城!不,赏他做副城主!
一支裹着油脂的响箭带着凄厉的尖啸射向漆黑的夜空,炸开一团短暂而刺目的惨绿色光焰。这光焰如同投入油锅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早已被绝望和贪婪煎熬的黑暗大地。
消息如同瘟疫般蔓延。更远处,一些原本在黑暗中蛰伏、观望的其他幸存者据点和流民团体,看到那惨绿的信号,听到神火现世、城主重赏的传言,眼中也燃起了疯狂的光芒。短暂的犹豫后,更多的人影从各自的藏身之所钻出,汇入追捕的洪流。武器被磨亮,陷阱被布下,贪婪和恶念在永夜的催化下,编织成一张巨大而无形的网,向着那一点在黑暗中倔强移动的金色光芒,悄然收紧。
烛阴抱着阿沅,在黑暗冻土的沟壑与残破的丘陵间疾行。他像一道无声的闪电,每一次纵跃都精准地避开开阔地带,选择最隐蔽、最崎岖的路径。身后,惨绿色的火光如同跗骨之蛆,在起伏的地平线上连成一片游移的光带,伴随着隐约传来的呼喝、犬吠(驯化的、耐寒的变异獒犬)和兵刃碰撞声,如同追魂的丧钟,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
阿沅紧紧搂着烛阴的脖子,小脸埋在他冰冷的颈窝里,身体因恐惧而微微颤抖。她能感觉到哥哥的速度越来越快,每一次落地都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感,仿佛大地都在他脚下呻吟。她也能感觉到,哥哥抱着她的手臂,那层布料之下,一种滚烫的、几乎要灼穿布帛的热力正在不受控制地散发出来,越来越强。
哥哥……阿沅的声音带着哭腔,细若蚊蚋,你……你身上好烫……
烛阴没有回答,只是更加用力地抱紧了她。他的呼吸变得沉重而灼热,每一次吐息都带出一小团白雾,瞬间又被极寒冻结成冰晶。左眼中那点熔金的光芒,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炽烈得几乎要滴淌出来,在黑暗中拉出一道刺目的光痕。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那团被强行禁锢的炎精核心,正变得越来越狂暴!它像一头被囚禁了太久的凶兽,疯狂地冲撞着他的经脉,焚烧着他的血肉,试图挣脱束缚,回归它原本的位置——九天之上那冰冷的太阳轮盘!
每一次强行催动神力逼退追兵,每一次爆发那焚毁巨刀的金焰,都如同在滚烫的油锅里泼入冷水,加剧着炎精的反噬!他的五脏六腑仿佛被架在神火上炙烤,剧痛如潮水般一阵阵袭来,几乎要将他的意志撕裂。皮肤下,隐隐有金色的裂纹浮现,如同即将碎裂的瓷器。
但他不能停!停下就是万劫不复!不仅是他,还有怀里这小小的、脆弱的生命!
前方,地势陡然开阔,出现一片相对平坦的冰原。冰原尽头,隐约可见一片巨大废墟的轮廓——那是旧时代某个庞大都市的残骸,如今只剩下无数钢筋水泥的扭曲骨架,如同巨兽的嶙峋骸骨,沉默地矗立在永夜之中。穿过那片废墟,或许能暂时摆脱追兵。
烛阴咬紧牙关,将涌到喉头的腥甜硬生生咽下,再次提速!身影如电,射向那片死亡森林般的钢铁废墟!
然而,就在他即将冲入废墟边缘的刹那——
嗡!
一声沉闷的弓弦震动声撕裂寒风!
不是一支!是数十支!密集的破空声从废墟高耸的残破楼宇阴影中尖啸而出!那是一张精心布置的死亡之网!箭头闪烁着幽蓝或惨绿的光芒,显然是淬了剧毒!目标并非烛阴,而是他怀中的阿沅!角度刁钻,覆盖了他所有可能的闪避方向!
卑鄙!恶毒!他们知道烛阴会不顾一切保护那孩子!
烛阴瞳孔骤缩!左眼金芒瞬间暴涨到极致!他根本来不及思考,完全是本能的反应!抱着阿沅的手臂猛地回护,将她小小的身体完全遮挡在自己身前!同时身体在半空中强行扭转,试图用后背硬抗这波致命的箭雨!
噗噗噗噗——!
沉闷的利器入肉声接连响起!如同雨打芭蕉!
烛阴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震!数支淬毒的利箭狠狠钉入他的后背、肩胛!箭头撕裂血肉,深可见骨!剧痛混合着箭上附着的阴寒毒力瞬间侵入体内,与他体内狂暴的炎精之力猛烈冲突!仿佛冰与火在他体内展开了惨烈的厮杀!
呃啊——!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从烛阴紧咬的牙关中迸出!他身形踉跄,如同折翼的巨鸟,重重地摔落在冰冷的冻土上!落地时,他依旧死死地弓着身体,将阿沅牢牢护在身下,用自己的脊背承受了全部的冲击!
哥哥!!阿沅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响起。她从烛阴身下挣扎着爬出来,小手惊慌失措地想要去碰烛阴背后那些狰狞的箭杆,却又不敢。
烛阴强撑着抬起头,嘴角溢出一缕刺目的金红色血线。他左眼的光芒因剧痛而剧烈闪烁、明灭不定,金色的裂纹在他苍白的皮肤上蔓延得更加清晰,如同即将破碎的琉璃。他试图撑起身体,但剧毒和炎精反噬的双重折磨下,手臂剧烈地颤抖着,竟一时无法站起!
哈哈哈哈哈!抓住了!抓住了!狂喜的嘶吼从废墟的阴影中爆发出来。
屠山那肥胖的身影在众多士兵和残余供奉(骨婆和黄铃道人脸色惨白地跟在后面)的簇拥下,如同一座移动的肉山,从藏身的断墙后迫不及待地涌了出来。看着地上挣扎的烛阴,屠山那张肥脸上每一道褶皱都因极度的兴奋和贪婪而扭曲,细缝般的眼睛死死盯着烛阴,仿佛在看着一件唾手可得的稀世珍宝。
快!快把他绑起来!小心点!别伤了我的火种!屠山激动得声音都在变调,唾沫横飞地指挥着。
如狼似虎的士兵们一拥而上,粗大的、浸过冰水的绳索迅速缠绕上烛阴的四肢和脖颈,将他牢牢捆缚。绳索勒紧伤口,带来钻心的剧痛,烛阴闷哼一声,身体因痛苦而绷紧,左眼中金芒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却依旧死死地盯着屠山,那眼神冰冷刺骨,仿佛蕴含着能焚毁一切的烈焰。
阿沅哭喊着扑上来,试图推开那些士兵,却被粗暴地一把推开,摔倒在冰冷的冻土上。
把那小崽子也带上!屠山不耐烦地瞥了一眼哭泣的阿沅,一起带回城!祭坛!快!立刻准备祭坛!我要亲自献祭,恭请天帝息怒,收回神罚!哈哈哈哈!他狂笑着,仿佛已经看到了光明重现、自己成为人间主宰的景象。
陷空城内,巨大的、由整块黑曜石雕琢而成的祭坛,矗立在原本的城中心广场上。祭坛呈圆形,直径逾十丈,边缘刻满了扭曲而诡异的符文,在四周惨绿色油脂火盆的映照下,散发着不祥的幽光。祭坛中央,一根粗大的玄冰柱拔地而起,寒气森森。
此刻,祭坛周围被士兵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着,刀枪如林。更外围,是无数被驱赶而来的陷空城居民。他们裹着破衣烂衫,在士兵的刀锋和皮鞭下,麻木而惊恐地拥挤着,伸长了脖子,望向祭坛中心。贪婪、恐惧、好奇、一丝病态的期盼……无数道复杂的目光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无声的、压抑的海洋。
烛阴被粗大的锁链牢牢捆绑在祭坛中央的玄冰柱上。那锁链不知是何材质,漆黑冰冷,紧紧缠绕着他的四肢和腰身,深深勒入皮肉。玄冰柱散发的极寒之气不断侵蚀着他的身体,与他体内狂暴的炎精和箭毒激烈冲突,带来无休止的冰火煎熬。他低垂着头,如雪的白发凌乱地披散下来,遮住了大半面容。破碎的衣衫下,皮肤上金色的裂纹更加明显,如同蛛网般蔓延。后背的箭伤处,金色的血液渗出,在玄冰的寒气下凝结,又被体内的高温融化,周而复始,带来持续的剧痛。他左眼中的光芒黯淡了许多,时明时灭,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身体难以抑制的痉挛。
阿沅被两个士兵粗暴地押在祭坛边缘,小小的身体因恐惧和寒冷剧烈地颤抖着,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空洞的绝望。她死死盯着冰柱上那个唯一给过她温暖的身影,小小的拳头攥得死紧。
屠山穿着他所能找到的最华丽的兽皮袍子——上面缀满了各种闪亮的金属片和兽牙,肥胖的身躯艰难地登上祭坛。他走到烛阴面前,看着这个被束缚的火种,眼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贪婪和即将成功的狂喜。
妖人!屠山的声音因激动而尖锐刺耳,响彻整个寂静的广场,看到了吗这就是逆天而行的下场!今日,本城主就要用你这亵渎神明的妖孽之躯,献祭苍天!祈求天帝息怒,收回神罚,重降光明于陷空城!这是你的荣耀!哈哈哈哈!他张开双臂,对着漆黑的天空,发出癫狂的大笑。
他猛地一挥手:带祭品!
几个士兵立刻将几个面黄肌瘦、眼神呆滞的流民孩子粗暴地推搡到祭坛中央,跪倒在烛阴面前。孩子们吓得连哭都哭不出来,只是瑟瑟发抖。
点火!屠山再次高喊。
祭坛四周,巨大的惨绿色油脂火盆被点燃,绿焰升腾跳跃,将祭坛映照得如同鬼域。那阴森的光芒投射在屠山扭曲的脸上,更显狰狞。
屠山拿起一把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骨刀,刀锋在绿焰下闪烁着寒光。他走到第一个孩子身后,高高举起了骨刀,肥胖的脸上肌肉因嗜血的兴奋而抽搐。
下方的人群发出一阵压抑的骚动和低低的啜泣,但更多的是一种麻木的恐惧。
就在骨刀即将落下的瞬间——
住手!
一声低沉的、仿佛从灵魂深处挤压出来的声音响起!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瞬间压过了屠山的狂笑和祭坛上的风声!
烛阴猛地抬起了头!
凌乱的白发被无形的力量拂开,露出了他那张苍白如纸、却异常平静的脸。嘴角的金色血迹尚未干涸。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双眼——左眼之中,那点熔金的光芒并未彻底熄灭,反而在极致的黯淡后,凝聚成一种近乎凝固的、纯粹到极致的金色光点,如同即将爆发的超新星核心!而他那一直深邃如永夜的右眼,此刻也亮了起来!并非金芒,而是一种幽深如古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暗金色泽!两只异色的瞳孔,一只熔金刺目,一只暗金幽深,同时死死盯住了高举屠刀的屠山!
那目光,平静得可怕,却蕴含着洞穿一切的冰冷和一种……洞悉宿命般的决绝。
屠山被这双眼睛看得心头猛地一寒,举刀的动作不由自主地僵住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攫住了他肥胖的身躯。他仿佛被那双眼睛钉在了原地!
就在这死寂的刹那——
轰隆隆——!
九天之上,毫无征兆地炸响惊雷!那雷声并非凡响,沉闷、威严、宏大,仿佛整个苍穹都在愤怒地咆哮!一股无法形容的、浩瀚如星海、冰冷如万古玄冰的恐怖威压,如同实质的巨峰,轰然降临!瞬间笼罩了整个陷空城!
祭坛上所有燃烧的惨绿火焰,在这股神威之下,如同风中残烛,骤然熄灭!整个广场陷入一片绝对的黑暗!只有祭坛中央玄冰柱和捆绑烛阴的锁链,散发出微弱的、冰冷的幽光。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天威压得匍匐在地!如同蝼蚁面对神祇!连凶戾的屠山也双腿一软,肥胖的身躯噗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祭坛上,瑟瑟发抖,面无人色!他手中的骨刀当啷一声掉落在石面上。
一个宏大、冰冷、不带丝毫人类情感的声音,如同万钧雷霆,直接在每一个匍匐者的灵魂深处炸响!那声音古老而威严,仿佛来自宇宙的尽头,带着审判一切的意志:
渎神者烛阴!
声音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头!匍匐的人群中响起一片压抑的、恐惧到极致的呜咽。
汝窃取天界炎精,扰乱乾坤,罪不容诛!
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刺入灵魂,带来冻结般的恐惧。
然!念尔身负烛龙血脉,尚存一线神性!
声音微微一顿,那无边的威压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妙的松动,仿佛在等待,在给予一个不容置疑的、最后的恩典。
即刻,归还炎精!朕,赦汝不死!
赦汝不死!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在死寂的黑暗中反复回荡,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不容置疑的仁慈,狠狠撞击着每一个匍匐者的心灵,也狠狠撞击在祭坛中央,那个被锁链禁锢的身影之上!
赦免!来自至高天帝的赦免!这是何等恩典只要归还那带来无尽灾祸的火种,就能活命!就能摆脱这永世的枷锁和痛苦!
所有的目光,在无边的恐惧和黑暗的掩护下,都带着一种病态的、灼热的期盼,死死地聚焦在祭坛中央,那个唯一还能站立(被锁链强行固定)的身影上。连跪在地上的屠山,也猛地抬起头,独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和贪婪的光芒!赦免归还火种那火种……岂不是唾手可得他几乎要狂笑出声!
阿沅被那恐怖的天威压得几乎窒息,小小的身体蜷缩着,但她依旧努力地抬起头,透过模糊的泪眼,望向冰柱上的哥哥。她不懂什么赦免,她只知道,哥哥在流血,哥哥很痛苦……她的小手紧紧攥着胸前冰冷的衣襟,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无边的黑暗,死寂的祭坛,冰冷的锁链,灵魂深处的赦免神谕,无数道灼热期盼的目光……这一切,如同巨大的磨盘,碾压着祭坛中央那具伤痕累累的身躯。
烛阴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头。他的动作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每一次牵动锁链都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白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他望向漆黑如墨、仿佛凝固着整个宇宙最深沉绝望的苍穹。
那赦免的声音,冰冷而宏大,在他灵魂深处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诱惑。活下去……多么简单的三个字。只需交出那团在血脉中焚烧、带来无尽痛苦的火焰……
他的目光缓缓垂下,扫过祭坛下方匍匐的人群。那些麻木的脸,那些在绝望中滋生的贪婪眼神,那些在恐惧中寻求解脱的卑微灵魂……他们期盼的,是那团火,还是……真正的光明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祭坛边缘那个小小的身影上。阿沅蜷缩着,像一只被抛弃在暴风雪中的幼兽,那么小,那么脆弱,冻得瑟瑟发抖,却依旧努力地向他这边望着,那双曾经映出过温暖光芒的大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无助的恐惧和……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明白的、微弱的祈求。
他仿佛又看到了母亲巨大的竖瞳,那最后时刻碎裂的金芒里,深沉的悲悯与不甘……
归……还……
烛阴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声音低哑得如同砂砾摩擦。他低垂的眼帘下,那点熔金般的光芒,如同被投入滚油的火星,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那不是愤怒,不是反抗,而是一种……燃烧到极致的平静!
呵呵……呵……一声低低的、近乎叹息的笑声,从他喉间溢出,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苍凉和……决绝的释然。
这光……从来……就不该……只属于……任何人……
在无数道惊骇、不解、贪婪、恐惧的目光聚焦下,在九天之上那冰冷神谕的无声注视下,在屠山狂喜又充满占有欲的注视下——
烛阴被锁链紧缚的身体,猛地挺直了!如同被无形的巨力强行拉开的弓!束缚他的粗大锁链发出不堪重负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他昂首!向着那永恒的、吞噬一切的黑暗苍穹!
他左眼中那点熔金的光芒,瞬间燃烧到了极致!仿佛一颗恒星在瞳孔深处爆炸!与此同时,他那一直深邃如永夜的右眼,也骤然亮起!不再是暗金,而是同样炽烈、却呈现出一种幽邃如宇宙深空的暗金色泽!
两股截然不同却又同源的力量——极致的炽热光明与包容的深邃黑暗——在他体内疯狂奔涌!不再冲突,不再对抗,而是如同阴阳鱼般,循着某种古老而神秘的轨迹,轰然汇聚!向着他的双眼,如同百川归海,不顾一切地奔流而去!
呃啊——!!!
一声仿佛来自灵魂最深处、饱含着无尽痛苦却又带着解脱般快意的嘶吼,如同受伤濒死的远古巨龙的咆哮,猛然从烛阴的胸腔中迸发出来!撕裂了死寂的黑暗,响彻了整个陷空城!
伴随着这声惊天动地的嘶吼,两道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纯粹到极致的本源之光,骤然从他双目之中激射而出!
左眼,迸射出的是万丈金光!那光芒纯粹、温暖、磅礴、炽烈!如同开天辟地时劈开混沌的第一缕阳光!它蕴含着无上的生机、无尽的希望、驱散一切阴霾的磅礴伟力!它升腾而起,瞬间撕裂了笼罩大地的厚重黑暗,将陷空城、将整个冻土荒原映照得如同白昼!光芒所及之处,永恒的酷寒仿佛冰雪消融,冻结的河流发出细微的开裂声,枯死的草木竟隐隐透出微弱的生机!无数匍匐在地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久违的温暖光芒刺得睁不开眼,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
右眼,迸射出的却是深邃幽暗的暗金光芒!它并不阴冷,而是带着一种广博、深邃、宁静、包容万物的气息!如同宇宙最深沉的夜幕,却又蕴含着孕育星辰的无限可能!它紧随金光之后升腾,光芒柔和,如同水银泻地,瞬间铺满了金光暂时无法照耀到的每一个角落!它驱散了绝对的黑暗,带来了清晰可见的柔和轮廓,安抚着被强光刺激的双眼,更带来一种源自亘古的、令人心神宁静的幽远!
两道光芒,一道煌煌如日,一道皎皎如月,相互追逐,相互辉映,如同两条挣脱了所有束缚的光之巨龙,咆哮着、盘旋着,直冲那永恒黑暗的九霄之上!
光芒离体的瞬间,烛阴的身体如同被抽去了所有支撑,猛地一软,被锁链拉扯着,重重地靠在冰冷的玄冰柱上。两道触目惊心的、如同被最锋利的刀刃剜出的血洞,赫然出现在他紧闭的眼睑之上!金色的、如同融化的神金般的血液,从空洞的眼眶中汩汩涌出,顺着他苍白如雪的脸颊流淌而下,滴落在冰冷的祭坛石面上,发出轻微的嗤嗤声,如同滚烫的泪水。
他脸上的痛苦之色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平静,甚至……一丝若有若无的、解脱般的微笑。那微笑凝固在他染血的唇角,在失去了双目的脸上,显得无比诡异,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神圣与悲悯。
祭坛上下,一片死寂。
所有的贪婪、所有的期盼、所有的恐惧、所有的嘶吼……都在那两道撕裂永恒黑暗、升腾而起的日月之光面前,彻底凝固了。
屠山跪在地上,肥胖的身体如同被冻僵,他拼命地抬起头,独眼瞪得几乎要裂开,死死地盯着烛阴那失去了双眼、流淌着金色血液的脸,又茫然地望向天空中那轮冉冉升起、散发着无尽光与热的金色巨日,以及旁边那轮散发着柔和清辉的银色圆月。他的肥脸剧烈地抽搐着,嘴巴无意识地张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半座城副城主他毕生追逐的一切,在真正的日月凌空面前,瞬间变得比脚下的尘埃还要可笑、还要渺小!巨大的落差和荒谬感,如同冰冷的巨锤,狠狠砸碎了他所有的野心和贪婪,只剩下一个被彻底掏空的、巨大而丑陋的躯壳。
匍匐在地的人们,忘记了匍匐,忘记了恐惧,忘记了寒冷。他们如同最虔诚的信徒,又如同初生的婴儿,呆呆地、痴痴地仰望着天空。那轮金色的太阳,温暖的光芒洒在他们麻木的脸上,融化着冻结的泪水,带来一种几乎要将灵魂灼伤的刺痛感。那轮银色的月亮,柔和的光辉抚慰着他们惊恐的心灵,带来一种从未有过的、令人窒息的宁静。光……真正的光……温暖的光……无需争夺、无需献祭、普照万物的光!巨大的、无声的震撼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每一个人。
阿沅也呆呆地仰着小脸。那温暖的金光洒在她冻得青紫的小脸上,驱散了刺骨的寒意,也仿佛驱散了她心中所有的恐惧。她看着天空中那轮从未见过的、散发着温暖光芒的金色圆盘,又看看祭坛上那个紧闭双眼、脸颊淌着金色血痕的身影。小小的脸上,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般滚落,但那泪水却是温热的。她不再颤抖,只是伸出小手,似乎想要抓住那倾泻而下的温暖光芒,又像是想要触碰那个给予了她最初温暖、如今却失去了双眼的哥哥。
不知是谁,第一个发出了声音。那并非欢呼,也不是哭泣,而是一种如同梦呓般的、颤抖的低语:光……太阳……月亮……
紧接着,如同连锁反应,低语声汇聚成了无法抑制的、带着巨大震撼和悲喜交集的呜咽与啜泣。人们互相搀扶着,挣扎着站起,依旧仰望着天空,泪水在金色的阳光下肆意流淌。那是劫后余生的泪,是得见天光的泪,更是灵魂被彻底冲刷后复杂难言的泪。
烛阴靠在冰冷的玄冰柱上,锁链依旧缠绕着他失去力量的身躯。他紧闭的眼睑下,只有一片永恒的、温暖的黑暗。他什么也看不见了。
但他能看到。
他能看到那温暖的金光穿透云层,洒在阿沅仰起的小脸上,驱散了她眼中的恐惧和身上的寒意。
他能看到那柔和的银辉流淌在下方无数张被泪水冲刷干净、第一次在光明中露出茫然与震撼的脸上。
他能看到远处冰封的河流表面,坚冰在暖意下悄然开裂,发出细微而悦耳的清响。
他能看到更远方,一株被冻得漆黑、早已被判定死亡的枯树虬枝上,一粒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芽苞,在阳光的轻抚下,极其轻微地、却又无比坚定地……颤动了一下。
他染血的唇角,那抹平静而释然的微笑,在金色的阳光下,无声地加深了。
一个轻柔的、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在他永恒的黑暗中响起,如同最后的叹息,又如同最初的祝福:
现在……你们再也夺不走……任何人的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