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嫁给了烈火英雄,婚礼上他救下第99个孩子。
台下宾客欢呼时,他偷偷往我手心塞了颗奶糖:最后一个任务。
救护车鸣笛声中,他吻掉我的眼泪:别怕,下辈子换我先找到你。
后来整理遗物,发现他胃癌晚期的诊断书。
日期是我们约定生个消防员宝宝那天。
怀孕三个月时我晕倒在消防队门口。
醒来听见新队员议论:嫂子还不知道吧队长最后救的是纵火犯的儿子...
我摸着肚子轻笑:宝宝你看,爸爸连仇人的孩子都舍不得呢。
火焰舔舐着黑夜,将浓烟搅成一条条狰狞的黑色巨蟒,咆哮着冲向天际。那栋老旧的居民楼在火海中扭曲、呻吟,窗户碎裂的脆响被淹没在火焰的嘶吼和人群的惊叫里。热浪扑面,几乎能灼伤裸露在外的皮肤,空气里弥漫着焦糊的、令人作呕的气味。我穿着白大褂,混杂在警戒线外攒动的人头中,手指死死抠着冰冷的担架边缘,指甲缝里嵌满了搬运伤员时沾上的灰烬和暗红的血渍。
心脏在肋骨后面擂鼓,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喉咙深处火烧火燎的干涩。混乱中,一个尖锐的、撕裂般的哭嚎猛地穿透了所有嘈杂——
我的孩子!小宝还在里面!三楼!求求你们!救救他!
那声音像一把生锈的锯子,狠狠拉过我的神经。人群瞬间骚动起来,目光齐刷刷投向那个方向,绝望的母亲被两个邻居死死架住,身体像风中残柳般疯狂扭动,手指死死抠向那片被火焰吞噬的窗口。
就在那令人窒息的绝望顶点,一个橙红色的身影,像一道劈开混沌的光,没有丝毫犹豫,如同离弦之箭,决绝地冲破了那层由水枪勉强维持的、脆弱的水幕屏障。水珠在他高大挺拔的背影上瞬间蒸腾成白茫茫的雾气,勾勒出他肩背绷紧的、充满爆发力的线条。火光在他染了烟灰的侧脸上跳跃,映亮了他头盔下那双眼睛——锐利如鹰隼,带着一种穿透浓烟和死亡的、绝对的专注与冷静。
江临!我的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砂纸磨过,嘶哑地喊出他的名字,声音瞬间被巨大的燃烧声浪吞没。身体本能地要往前冲,却被旁边维持秩序的同事死死拽住胳膊。
温医生!冷静!你不能进去!同事的声音带着惊惶。
我的视线模糊了,只有那个橙红色的身影在视野里不断放大,缩小,在翻腾的浓烟和刺眼的火光中若隐若现。时间被无限拉长、扭曲。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样漫长而煎熬。楼体深处传来令人心惊肉跳的断裂声,像垂死巨兽的骨骼在哀鸣。火舌舔舐着他刚刚经过的楼道窗口,贪婪而迅猛。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却漫长得耗尽了我一生的氧气。终于!那扇被火焰封锁的单元门猛地被撞开!
浓烟像溃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江临抱着一个裹在湿漉漉小毯子里的、蜷缩成一团的小小身体,踉跄着冲了出来。他的面罩不知何时摘掉了,脸上被烟熏得黢黑,只有眼白显得格外分明,嘴唇干裂出血,大口大口地呛咳着,每一次呼吸都像是破旧风箱在拉扯。那身厚重的防火服被刮开了几道口子,边缘焦黑卷曲,肩头一片深色的濡湿,不知是水还是血。
他几乎是扑倒在警戒线内的空地上,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怀里那个还在微弱啜泣的孩子,稳稳地、小心翼翼地递向早已守候在那里的医护人员。
人群爆发出劫后余生般的巨大欢呼和掌声,如同汹涌的海浪拍打过来。紧绷的弦骤然断裂,我双腿一软,几乎是跌撞着扑到他身边。膝盖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尖锐的刺痛远不及看到他脸上那一道道被汗水冲开的黑色污痕带来的心疼。
江临!江临!我抓住他滚烫的手臂,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指尖能感受到他肌肉剧烈的痉挛和灼人的体温。他咳得撕心裂肺,身体不受控制地弓起,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浓重的、令人窒息的烟尘味道。
他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那双被烟熏得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在对上我泪眼朦胧的视线时,竟奇迹般地弯了弯。一个疲惫到极点,却又无比温柔和满足的笑容,在他黑黢黢的脸上绽开。
一只同样沾满黑灰、指节粗大伤痕累累的手,带着惊人的热度,摸索着抓住了我冰凉颤抖的手指。然后,一个带着他掌心滚烫体温和粗糙触感的小东西,被坚定地塞进了我的手心。
我低头,摊开手掌。
一颗小小的、被焐得有些温热的奶糖。廉价的塑料糖纸,印着一只憨态可掬的奶牛,在四周刺目的火光和喧嚣中,安静地躺在我汗湿的掌心。
他喘息着,凑近我耳边,灼热的气息拂过我的鬓角,声音嘶哑得几乎只剩气音,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轻松笑意:老婆……最后一个任务……完成了……
呜……我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却无法抑制汹涌而出的眼泪。大颗大颗滚烫的泪珠砸落在他满是灰烬的防火服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就在这时,尖锐刺耳的救护车鸣笛声由远及近,像一把冰冷的锥子扎破了这短暂而虚幻的温情时刻。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冲了过来。
让开!快!担架!急促的呼喊声响起。
江临被小心翼翼地抬起,放上担架。就在他被抬离地面的瞬间,他努力侧过头,目光穿过晃动的人影,精准地捕捉到我。那眼神深邃得像一口熬干了所有希望的枯井,又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纯粹而温柔的安抚。他沾满灰烬的嘴唇,极其缓慢地,无声地开合了几下。
我看懂了。
他说:别怕。
担架被迅速抬向闪烁着蓝光的救护车。他艰难地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臂,似乎想要最后触碰我的脸颊。指尖在离我还有几寸的地方,终究无力地垂落下去。
救护车的后门嘭地一声关上,隔绝了视线。那刺耳的鸣笛声再次撕裂空气,载着他,载着我全部的世界,呼啸着冲向未知的深渊。
我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泥塑,僵立在原地。那颗小小的奶糖还死死攥在滚烫的手心里,坚硬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四周鼎沸的人声、消防车喷射水柱的轰鸣、伤者家属的哭嚎……所有声音都迅速褪去、模糊,最终变成一片死寂的、令人耳鸣的嗡嗡声。只有那救护车尖锐的嘶鸣,如同淬了毒的冰锥,反复贯穿我的耳膜,扎进心脏最深处,留下一个呼呼漏着冷风的空洞。
温医生!温医生!同事用力摇晃着我的肩膀,声音焦急,你怎么样能听见吗
我猛地回过神,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视线重新聚焦,周围是晃动的人影,刺目的红光蓝光交替闪烁。那颗奶糖的塑料包装被我攥得扭曲变形,黏腻地贴在掌心。
我……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堵着一团滚烫的棉花,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声音,只有急促而破碎的喘息。
快!你也需要处理一下!同事看着我苍白的脸和失焦的眼神,不由分说地架起我的胳膊,几乎是半拖半抱地把我推向另一辆待命的救护车。
冰冷的金属担架边缘硌着我的腰,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地钻进鼻腔。医护人员快速而专业地检查着我的生命体征,用湿冷的纱布擦拭我脸上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的混合液体,处理我膝盖上擦破的伤口。碘伏触碰到伤口的刺痛感异常清晰,却丝毫无法穿透那层包裹着心脏的、厚重的、名为恐惧的寒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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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像个提线木偶,任由他们摆布。眼睛死死盯着救护车狭小的后窗,窗外飞逝的夜景模糊成一片流淌的光河。那颗奶糖被我紧紧攥在拳头里,汗水浸透了糖纸,甜腻的气息丝丝缕缕地钻出来,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形成一种诡异而令人作呕的气息。
他……江临……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砂纸在摩擦声带,他怎么样
为我处理伤口的护士动作顿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和同情。温医生,你先顾好自己。江队长那边……医院会全力抢救的。她避开了我的目光,语气带着职业性的安抚,却更像是在宣读某种无力的判决。
心,沉得更深了。那冰冷的、令人窒息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无声地挤压过来。
医院急诊大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却散发着一种无机质的、深入骨髓的冷。消毒水的味道在这里达到了顶峰,浓烈得几乎凝成实质,无孔不入地钻进每一个毛孔,压得人喘不过气。走廊里回荡着匆忙杂沓的脚步声、担架轮子滚过地面的隆隆声、仪器的滴滴声,还有压抑在喉咙深处的、断断续续的啜泣。每一丝声音都在放大着无形的焦灼和绝望。
我坐在抢救室门外冰冷的蓝色塑料椅上,后背挺得笔直,像一根被强行钉在原地的木头。那颗被攥得完全变形的奶糖,早已失去了最初的温热,变得冰冷而黏腻,像一块肮脏的橡皮泥,死死地贴在我的掌心。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掌心那团冰冷坚硬的存在,提醒着我那最后塞进来时的滚烫温度和温柔笑意。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变得粘稠而缓慢,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样漫长。抢救室门上那盏刺目的红灯,如同地狱之眼,冰冷地、一眨不眨地凝视着这片被绝望浸透的狭小空间。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个小时。那扇沉重的、隔绝着生死的门,终于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隙。
一个穿着绿色手术服、戴着口罩的医生走了出来。他的脚步沉重,口罩上方露出的眼睛里,布满了浓重的血丝和一种无法掩饰的疲惫,以及……一种让我的血液瞬间冻结的东西。
他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在空荡的走廊里扫视了一圈,然后,沉重地、缓慢地,落在了我身上。
那一瞬间,我听到了自己体内某种东西碎裂的声音。很轻,很脆,却足以摧毁整个世界构筑的根基。
我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膝盖撞在冰冷的金属椅腿上,发出一声闷响,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血液疯狂地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刺骨的冰冷和眩晕。我踉跄着扑过去,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死死抓住医生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绿色的衣袖里。
医生!他怎么样江临!江临他……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
医生沉默着,口罩遮挡了他大部分表情,只有那双眼睛,沉重得像两块浸透了水的石头。他看着我,几不可察地、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
那个细微的动作,像一把烧红的钝刀,狠狠捅进了我的心脏,然后缓慢地、残忍地搅动。
对不起,我们尽力了。医生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来,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公式化的、却足以将人碾碎的平静,吸入性灼伤导致呼吸道严重水肿、窒息……还有爆炸冲击造成的内脏多处破裂出血……送来的时候,生命体征已经很微弱了……
后面的话,变成了一串模糊的、毫无意义的嗡鸣,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浑浊的玻璃。我的视线开始剧烈地晃动、扭曲。抢救室的门在我眼前无声地滑开,里面刺眼的白光倾泻而出,晃得人睁不开眼。一张覆盖着刺眼白布的推床,被缓缓地推了出来。
那白布,覆盖着一个高大的轮廓。
我的世界,彻底失去了声音,失去了色彩,失去了所有支撑。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被瞬间抽干,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软软地向下滑去。旁边似乎有人惊呼着扶住了我,但我感觉不到任何支撑的力量。
视线死死地钉在那张推床上。白布覆盖下,一只骨节分明、沾着黑色污迹和凝固血渍的手,无力地垂落在床边,随着推床的移动,轻轻晃动。那是我在火场边缘紧紧抓过的手,是塞给我那颗奶糖的手。
那颗冰冷黏腻的奶糖,还死死地攥在我的左手掌心。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又被我死死地咽了回去。眼前彻底被一片血红和漆黑交织的浓雾笼罩,意识像断了线的风筝,朝着无底的深渊急速坠落。
……
葬礼在三天后举行。天空是铅灰色的,低垂着,压得人喘不过气。细密的雨丝冰冷地飘落,无声地打湿了深黑色的墓碑、深黑色的西装、深黑色的雨伞,将整个世界涂抹成一片沉重的、化不开的墨色。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腥气和新鲜花朵被雨水浸泡后散发的、带着哀伤的淡香。
我穿着一身肃穆的黑裙,站在人群的最前面。雨水顺着伞骨滑落,滴在我的肩上,带来一阵阵寒意。周围是低沉的啜泣声,消防队领导沉痛念着悼词的声音,战友们压抑的、沉重的呼吸声。这些声音都隔着一层厚厚的膜,模糊而遥远。
我的目光空洞地落在前方。墓碑上镶嵌着一张照片。照片里的江临穿着笔挺的深蓝色常服,肩章上的徽记在雨水的折射下闪着微光。他微微侧着头,嘴角噙着一抹我无比熟悉的、带着点痞气又无比温柔的笑意,眼神明亮而专注,仿佛穿透了冰冷的石碑和漫天雨丝,正温柔地凝视着我。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般的绞痛猛地袭来,尖锐得让我瞬间佝偻了身体,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我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才将那阵恶心和剧痛压下去。右手下意识地、极其轻柔地覆盖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
那里,有一个小小的、脆弱的新生命。是他在那个炽热如火的夜晚,在我耳边喘着粗气,汗珠滚落在我颈窝,带着前所未有的虔诚和期待说:老婆,我们生个消防员宝宝吧眼睛像你,胆子像我……
时,悄然种下的希望。
而现在,那个说要和他一起守护这希望的勇士,独自躺在了冰冷的地下。
葬礼结束,人群在压抑的气氛中逐渐散去。雨水打湿了我的裙摆,寒意顺着小腿向上蔓延。队长张毅,一个和江临并肩作战多年的铁汉,此刻双眼红肿,像一头受伤的困兽。他走到我面前,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安慰的话,最终却只是沉重地叹了口气,将一串沾着雨水、冰冷的钥匙塞进我手里。
弟妹……节哀。他的声音粗嘎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砾中艰难地磨出来,队里……还有江临留在宿舍的一些东西……你……有空去收拾一下吧。
钥匙冰冷的金属触感刺得我指尖一痛。我低头看着掌心的钥匙,又看了看墓碑上那张笑容依旧的照片,最终只是极轻地点了点头,喉咙里堵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几天后,我独自走进了消防队。熟悉的红色消防车静静停驻在车库,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水带、机油和汗水的混合气息。江临的宿舍在一楼走廊尽头,门牌上还贴着他手写的、有点歪歪扭扭的名字标签。推开门,一股独属于他的、干净又带着淡淡烟草和皂角味道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将我紧紧包裹。
房间很小,却异常整洁。被子叠得方方正正,棱角分明,像一块绿色的豆腐。书桌上散落着几本消防专业书籍,一个用了很久的搪瓷杯,杯沿有一处小小的磕痕。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消防队合影,他站在后排,笑得露出一口白牙,阳光落在他年轻飞扬的眉眼上。窗台上,一盆小小的绿萝舒展着叶片,在阳光下绿得生机勃勃——那是我硬塞给他,说能吸甲醛的。
一切陈设都保持着主人随时会回来的样子。仿佛下一秒,他就会推门进来,带着一身训练后的汗水和阳光的味道,把我搂进怀里,用下巴蹭我的发顶,笑着说:老婆,我回来了。
心口猛地一窒,尖锐的疼痛让我几乎站立不稳。我扶着门框,大口喘息,试图平复那灭顶的悲伤和眩晕。视线扫过书桌,最终落在那只搪瓷杯旁边的一个薄薄的、毫不起眼的灰色文件夹上。它夹在一堆专业书籍里,显得格格不入。
一种莫名的、冰冷的预感攫住了我。我一步一步挪过去,指尖颤抖着,抽出了那个文件夹。很轻,里面似乎只有几张纸。
翻开。
白纸黑字。最上方,是本市最大三甲医院的醒目LOGO。
姓名:江临。
诊断结果:胃腺癌
IV期(晚期)。
建议:立即住院行姑息性治疗,缓解疼痛及并发症……
下面是一连串触目惊心的影像学描述和实验室数据,那些冰冷、客观、毫无感情的医学术语,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匕首,瞬间将我的五脏六腑捅得稀烂。
日期栏。
赫然印着:XX年XX月XX日。
我的瞳孔骤然缩紧!呼吸瞬间停滞!
那个日期……那个日期……
记忆像被按下了倒带键,疯狂地闪回——那个被精心布置、铺满玫瑰花瓣的浪漫餐厅,摇曳的烛光映着他格外温柔深情的眼眸,他切下蛋糕上那颗写着Love
Forever的巧克力牌递给我,然后俯身在我耳边,带着灼热的呼吸和压抑不住的兴奋,低语:老婆,我们生个消防员宝宝吧眼睛像你,胆子像我……
就是那天!
就是那个我们共同描绘未来、满怀希望地约定孕育新生命的日子!
他……他那时就知道了!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经进入了残酷的倒计时!
巨大的荒谬感和灭顶的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吞噬。胃里那熟悉的、翻江倒海的绞痛再次袭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猛烈、尖锐!眼前阵阵发黑,天旋地转。
呜……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悲鸣终于冲破喉咙,带着血腥的铁锈味。手里的文件夹啪嗒一声掉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散开的纸张像一片片宣告死亡的讣告。
我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沿着书桌边缘软软地滑倒在地。冰冷的瓷砖地面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刺骨的寒意。我蜷缩起来,双手死死地、痉挛般地捂住剧痛的小腹,额头抵着同样冰冷的地面,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
原来,婚礼上那句嘶哑的最后一个任务,不仅仅是对他消防生涯的告别。
原来,他塞给我的那颗奶糖,不仅仅是他惯常哄我的小把戏。
原来,他最后那个无声的别怕,和那句未能出口的下辈子换我先找到你,竟是如此沉重而绝望的诀别!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演了一场温柔的骗局,把最深的绝望和痛苦,独自背负着,带进了坟墓。
江临……破碎的、不成调的名字,混合着滚烫的泪水,从紧咬的牙关里艰难地溢出,你这个……骗子……大骗子……
冰冷的绝望和腹部的绞痛交织着,撕扯着我残存的意识。窗台上的绿萝在穿窗而入的惨淡阳光下,绿得刺眼。
……
三个月后。
初秋的风已经带上了明显的凉意,卷起地上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小腹的弧度已经微微隆起,像藏着一个小心翼翼的、正在生长的秘密。孕吐的反应减轻了些,但身体深处那种沉甸甸的疲惫感,却像跗骨之蛆,挥之不去。睡眠是奢侈的,每一个夜晚都像一场漫长的跋涉,在支离破碎的梦境和骤然惊醒的冷汗中交替。
这天下午,一种莫名的心悸驱使我走出了空旷冰冷的家。脚步像是有自己的意志,不知不觉就拐进了那条通往消防队的、熟悉得刻进骨子里的路。远远地,那栋红色的建筑在午后的阳光下矗立着,像一座沉默的纪念碑。大门敞开着,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的口号声和器械碰撞的声响。
越走近,心跳就越发沉重、急促,像一面破鼓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眩晕感毫无预兆地袭来,视野边缘开始发黑,景物变得模糊、扭曲。脚下的地面仿佛变成了棉花,软绵绵地使不上力。我下意识地想扶住旁边的墙壁,指尖却只划过粗糙冰冷的砖石。
呃……一声短促的闷哼从喉咙里挤出。
世界彻底翻转、黑暗。
最后的意识,是身体向前倾倒时,小腹传来的一阵尖锐的拉扯感,以及远处似乎有人惊慌的呼喊……
……
消毒水的味道,冰冷的液体滴入血管的触感,心电监护仪规律而单调的嘀…嘀…声……这些熟悉的感官碎片,像拼图一样,一点点将我的意识从混沌的深渊中拉扯回来。
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我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模糊的视野里,是医院病房惨白的天花板和顶灯柔和的光晕。手背上扎着针,冰凉的药液正源源不断地输入身体。
醒了一个温和的女声在旁边响起。是产科的李主任,她正低头查看监护仪上的数据,眉头微蹙,感觉怎么样肚子还疼吗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能轻微地摇了摇头。手下意识地覆上小腹,那里依旧微微隆起,似乎……还好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弥漫开来。
万幸,送来的及时,有轻微宫缩迹象,但胎儿目前还算稳定。李主任松了口气,语气带着职业性的安抚,不过你身体太虚了,血糖血压都偏低,情绪波动又大,这次晕厥就是过度劳累加上情绪刺激导致的。温医生,你得听劝,为了孩子,也为了你自己,必须……
后面的话,在我听来有些遥远。孩子还在……这个认知像一剂微弱的强心针,让我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瞬。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隙,没有完全关上。走廊里清晰的交谈声毫无阻碍地飘了进来,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尚不知愁滋味的轻松语调。
……刚才吓死我了,那嫂子脸白得跟纸似的,直挺挺就倒在咱队门口了!还好小赵眼尖!
唉,能不倒吗天天往队里跑,睹物思人呗。江队走了才几个月换谁受得了……
是啊,而且……另一个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神秘的唏嘘,你们说,嫂子她……还不知道那事儿吧
哪事儿有人疑惑地问。
啧!就江队最后救出来那个孩子啊!先前的声音更低了,却清晰地钻进我骤然绷紧的耳膜,那场火灾……后来查清楚了,不是意外!是他妈的有人故意放火!就那孩子的亲爹!一个欠了一屁股赌债想骗保的混蛋!
轰——!
脑子里像有什么东西猛地炸开了!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尖锐的、持续不断的耳鸣!
什么!其他几个声音同时倒吸一口冷气,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真的假的张队他们不是封锁消息了吗
千真万确!内部通报都下来了!那个纵火犯抓到了,全撂了!就为了烧掉他那堆破烂骗保,差点害死一栋楼的人!江队他……他最后豁出命救的……竟然是那个纵火犯的独生子!妈的!
操!这他妈……
后面的话,变成了一团模糊的、充满愤怒和压抑的噪音,再也听不清。
世界在我眼前彻底崩塌、粉碎、重组。
纵火犯……的儿子
他最后用命换回来的……那个裹在湿漉漉毯子里、蜷缩在他怀里的孩子……是点燃那场吞噬他生命之火的凶手的血脉
原来,那所谓的最后一个任务,竟是以这样的方式完成的
原来,命运开的玩笑,竟可以如此残忍、如此荒谬绝伦!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撕裂!一股无法形容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比晕倒前的绞痛强烈百倍!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覆盖在小腹上的手,五指猛地收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柔软的皮肉里,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温医生温医生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李主任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似乎按下了呼叫铃。
但我已经听不见了。
巨大的、荒诞的、足以摧毁一切的黑色洪流席卷了我。眼前是江临在火海中决绝冲入的背影,是他递出孩子时疲惫却满足的笑容,是他塞给我那颗温热的奶糖时眼底的温柔,是那张冰冷的胃癌晚期诊断书,是他最后无声的别怕……
所有的画面,最终都定格在那片吞噬一切的烈焰上。而那把点燃火焰的罪恶之手,却因为他最后的牺牲,得以延续血脉。
呵……一声极其轻微、短促的、带着浓浓血腥味的笑,从我的喉咙深处逸了出来。干裂的唇角,极其缓慢地、扭曲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手掌依旧覆盖着微微隆起的小腹,感受着那里面脆弱而顽强的生命律动。
我低下头,视线仿佛穿透了衣物和皮肤,温柔地、用一种近乎诡异的平静,凝视着那个小小的、尚未成形的孩子。
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带着一种被命运彻底碾碎后奇异的空茫和了悟,飘散在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冰冷空气中:
宝宝……你看……
你的爸爸啊……
他连仇人的孩子……都舍不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