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我的男友是狗变的 > 第一章

电梯光滑如镜的四壁,映出我此刻的模样:精心描摹的眼线,唇上涂着新买的枫叶红,微卷的发尾垂在颈侧,每一处都写着纪念日。包里的丝绒小盒硌着我的肋骨,里面躺着一对小小的、缠绕成莫比乌斯环形状的铂金袖扣。陈默曾说,这就像我们,没有尽头。
电梯门无声滑开,通往顶层泳池的走廊空无一人,只有空调低沉的嗡鸣。空气里浮动着消毒水和昂贵香氛混合的、微凉的气息。我的心跳莫名地快了几分,像有什么东西在看不见的地方,悄然碎裂。
通往露天泳池的那扇厚重的玻璃门虚掩着。没有水花嬉闹的声响,只有一种黏腻的、令人不适的窃窃私语,伴随着几声娇柔造作的轻笑,顺着门缝钻出来,丝丝缕缕,缠绕住我的脚步。
我伸手,指尖冰凉。门被推开一条更大的缝隙。
泳池的水在夕阳余晖下泛着熔金般的粼光。池边那张巨大的、铺着雪白软垫的躺椅上,陈默陷在那里。他穿着我送的、他声称最爱的亚麻衬衫,此刻却敞着大半衣襟。他怀里蜷着一个身影,像一只精心饲养的猫——是艺术系那个总爱穿白裙子的学妹,苏蔓。她海藻般的长发铺陈在陈默的胸口,手指正百无聊赖地绕着他散开的纽扣。
默哥,她的声音甜得发腻,带着钩子,你说晚晚姐要是知道了……
陈默低笑一声,胸腔震动,那只缠绕纽扣的手被他更紧地握住。他低头,鼻尖几乎蹭到她的发顶,慵懒又傲慢的尾音清晰地撞进我的耳膜:她一条养熟了的狗罢了,给根骨头就摇尾巴,懂什么
嗡——
世界的声音瞬间被抽离,只剩下尖锐的耳鸣。血液轰然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沉甸甸地坠向脚底。那条红裙,此刻像烧红的烙铁,紧贴着我瞬间失去温度的皮肤。
陈默!我的声音撕裂了虚伪的宁静,尖利得不像自己。
躺椅上的两个人像受惊的蛇,猛地弹开。苏蔓低呼一声,飞快地拢着凌乱的衣襟,缩到陈默身后,脸上是惊惶,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陈默站起身,脸上的错愕只持续了一瞬,迅速被一层冰冷的愠怒覆盖。他挡在苏蔓身前,眉头紧锁,带着一种被打扰的、高高在上的不耐烦:林晚你怎么来了谁让你上来的
我怎么来了我一步步走过去,高跟鞋敲击在光滑的瓷砖上,发出空洞的回响,每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今天是什么日子,陈大少爷贵人多忘事还是说,和你怀里这位新欢的纪念日,更值得庆祝我的视线越过他,死死钉在苏蔓那张无辜又娇怯的脸上,纪念日呵,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你们‘深入交流’了
林晚!你嘴巴放干净点!陈默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戳穿的狼狈和恼羞成怒。他上前一步,试图抓住我的胳膊,别在这儿发疯!有什么话回去说!
回去我猛地甩开他的手,力道之大,让他踉跄了一下,回哪里去回那个你一边抱着别的女人,一边说我是条狗的地方吗屈辱和愤怒像岩浆一样灼烧着我的五脏六腑,我几乎是嘶吼出来,陈默,你他妈就是个混蛋!你凭什么!
够了!陈默彻底被激怒,那张英俊的脸庞扭曲起来,仅存的耐心彻底耗尽。他像一头被挑衅的野兽,猛地伸出手,狠狠地推搡在我的肩膀上,滚!你给我滚出去!
巨大的力量让我猝不及防地向后趔趄,脚下一滑,身体完全失去了平衡。泳池边缘湿滑的瓷砖成了致命的陷阱,我的视野天旋地转,惊恐的尖叫卡在喉咙里。
呜——汪!
一道金黄色的闪电,带着决绝的风声,从我身侧猛地蹿出!是悠悠!它不知何时挣脱了牵引绳的束缚,一直安静地守在不远处。它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精准无比地撞在我的小腿外侧。
这一撞,硬生生改变了我的重心。我重重地摔倒在地,手肘和膝盖传来尖锐的疼痛,但万幸,远离了那吞噬一切的蓝色水面。
噗通!
巨大的落水声紧接着炸响!
悠悠撞开我后,收势不及,它全部的冲力都落在了刚刚推搡我的陈默身上。陈默惊恐地瞪大眼,身体被这突如其来的撞击带得完全失控,挥舞着手臂向后仰倒。
噗通!
噗通!
两声沉闷的巨响几乎重叠在一起,打破了死寂。巨大的水花冲天而起,冰冷的、带着消毒水气味的池水溅了我一脸一身。
陈默在水里扑腾着,呛咳着,发出含糊的咒骂,像个笨拙的落水狗。
而悠悠……
我的目光死死钉在它落水的地方。它不像陈默那样挣扎,小小的金毛脑袋在水面冒了一下,乌黑湿润的鼻头急促地抽动着,四肢本能地划动,却显得那么徒劳,那么沉重。它的眼神穿过动荡的水波,穿过弥漫的水雾,依旧固执地、牢牢地看向岸上的我。没有惊慌,只有一种纯粹的、让人心碎的依恋和确认。仿佛在说:妈妈,你没事就好。
那眼神,像一把烧红的钝刀,狠狠捅进我的心脏,再狠狠搅动。
悠悠——!
凄厉的尖叫终于冲破喉咙,带着撕裂般的剧痛。我连滚带爬地扑到池边,不顾一切地伸手去捞。冰凉的池水漫过我的手臂,刺骨的寒意瞬间钻进骨髓。我拼命划水,指尖在水下疯狂地摸索,触到的只有冰冷滑腻的池壁和流动的水体。
悠悠!悠悠!我哭喊着,声音破碎不堪。
陈默终于挣扎着扒住了池壁,狼狈地爬了上来,瘫在一边剧烈地咳嗽、喘息,浑身湿透,脸色惨白如鬼。
我什么都顾不上了。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所有的神经。我猛地吸了一口气,纵身跳进了冰冷刺骨的池水里!水瞬间没顶,巨大的阻力裹挟着刺骨的寒意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我奋力睁开眼睛,泳池的灯光在水下显得模糊而诡异。浑浊的水流中,我看到了。
悠悠小小的身体,像一片失去所有重量的金色落叶,正缓缓地、无声无息地向下沉去。它金灿灿的毛发失去了光泽,在水中散开,像一团凝固的阳光。它闭着眼睛,那么安静,小小的爪子蜷缩着。
不——!无声的呐喊在我胸腔里爆炸。我用尽全身力气蹬水,拼命向下潜去,水流呛进鼻腔和喉咙,带来火辣辣的灼痛。指尖终于触碰到了它柔软却冰冷的皮毛。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紧紧抱住那具小小的、已然冰冷僵硬的身体,挣扎着浮出水面。
咳!咳咳!空气涌入肺部的瞬间,我剧烈地咳嗽起来,冰冷的池水和滚烫的泪水混在一起,模糊了视线。我抱着悠悠爬上岸,瘫倒在冰冷的瓷砖上,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最后一片叶子。
悠悠小小的身体蜷缩在我怀里,冰冷,僵硬,一动不动。它湿透的毛发紧贴着皮肤,再也不会蓬松柔软。那双总是盛满星光和依赖的乌黑眼睛,紧紧地闭着,再也不会睁开。
悠悠……悠悠……我一遍遍呼唤它的名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徒劳地按压它小小的胸膛,试图把那冰冷僵硬的身体捂暖,试图把一丝生气重新灌注进去。每一次按压,都像按在自己破碎的心上。没有用。那小小的、曾经温暖鲜活的心脏,沉寂得像一块石头。
世界的声音彻底消失了,只剩下我粗重绝望的喘息,和怀里那具小小身体冰冷死寂的重量。巨大的、黑洞般的悲伤瞬间吞噬了我。我抱着它,蜷缩在冰冷的地砖上,失声痛哭,像一个被全世界遗弃的孩子。
头顶,传来陈默粗重又带着劫后余生的喘息,还有苏蔓带着哭腔的、假惺惺的询问:默哥,你没事吧吓死我了……
他们的声音遥远得像来自另一个世界,只剩下嗡嗡的回响。
三天。七十二小时。四千三百二十分钟。
时间失去了流动的意义,每一秒都像在浓稠的、冰冷的沥青里艰难跋涉。悠悠的小窝还在客厅的角落,它的蓝色食盆洗得干干净净,旁边放着一袋刚拆封不久、它最爱的鸡肉味狗粮。牵引绳挂在玄关的挂钩上,旁边还粘着几根它换季时掉落的金色毛发。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它身上那股暖烘烘的阳光和干净的皮毛味道。
就在这时——
笃笃笃!笃笃笃!
一阵急促又带着点怪异的敲门声,毫无预兆地响起,打破了室内的死寂。不是正常的叩击,更像是……用什么东西在硬生生地、一下下地撞击门板。沉闷,固执,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疯狂节奏。
我的心猛地一跳,瞬间攥紧。谁物业还是……陈默他找上门来了恐惧和愤怒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我屏住呼吸,没有动,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门外的撞击停了。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安静。
紧接着,一种更加诡异、更加毛骨悚然的声音穿透厚重的门板,清晰地钻了进来。
呜……呜……汪!汪汪!
那不是人发出的声音!那是一种……扭曲的、沙哑的、仿佛声带被粗暴撕裂后强行模仿出来的犬吠!带着一种非人的痛苦和急切。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刺入耳膜,每一个音节都像带着冰冷的钩子,狠狠刮擦着我的神经。
呜……呜……汪!呜——!
那声音执着地、一遍遍地重复着,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焦灼和某种……熟悉的呼唤感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我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像被无形的针扎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那声音……那声音里,为什么会有一种……一种让我灵魂深处都在战栗的熟悉感
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到门边,身体抖得厉害,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恐惧像冰冷的潮水将我淹没,但另一种更加强烈、更加荒谬的冲动,却驱使着我,颤抖着,透过冰冷的猫眼,向外望去。
门外昏暗的楼道感应灯下,站着一个人。
是陈默。
他浑身湿透,昂贵的衬衫和西裤皱巴巴地紧贴在身上,还在往下滴着水,在门口的地毯上洇开一小片深色水渍。头发一缕缕湿漉漉地贴在惨白的额头上,水珠顺着他高挺却僵硬的鼻梁滑落。他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最恐怖的,是他的姿势。
他直挺挺地跪在那里。双膝结结实实地跪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腰背却挺得笔直,双手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垂在身体两侧,微微弯曲着,像是……像是某种大型犬类等待指令时,前肢放松的姿态
仿佛感应到我的注视,他猛地抬起了头!
猫眼扭曲的视野里,那张我无比熟悉、此刻却无比陌生的脸,清晰地映入眼帘。脸色是一种不正常的惨白,嘴唇冻得发紫。但最摄人的,是他的眼睛。
那双曾经总是带着漫不经心笑意或冰冷算计的桃花眼,此刻完全变了。里面没有了属于人类的复杂情绪,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湿漉漉的……依恋像蒙着一层水汽,亮得惊人,直勾勾地穿透猫眼,死死地钉在我身上。
那眼神……那眼神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我混沌的悲痛!
是悠悠!
只有悠悠,才会用这样毫无保留、纯粹到近乎卑微的眼神看着我!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失控地狂跳起来!血液在血管里奔涌咆哮,冲击着耳膜,发出巨大的轰鸣。震惊、荒谬、恐惧……还有一丝微弱到几乎不敢确认的、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的狂喜,在我体内猛烈地冲撞、爆炸!
门外的陈默似乎捕捉到了我的情绪波动。他喉咙里再次发出那种嘶哑扭曲的呜咽,急切地向前蹭了半步,额头咚地一声,重重地撞在冰冷的门板上。然后,他努力地仰起头,沾满水珠的脸上,嘴角极其艰难地、极其生涩地向上拉扯。
那不是一个笑容。
更像是一个努力想要表达亲近、讨好的呲牙动作。僵硬,怪异,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非人感。像一只拼命摇尾巴、却控制不好面部肌肉的大狗。
呜……呜……汪!
时间像被裹进了粘稠的糖浆,缓慢而滞涩地流淌。那个雨夜之后,世界仿佛被强行扭转到了一个荒诞离奇的频道。陈默——或者说,占据着陈默躯壳的那个存在——以一种极其诡异又无比执着的方式,强硬地楔入了我死水般的生活。
他开始每天准时出现在我公司楼下。
不再是开着那辆招摇的跑车,而是像一尊沉默的、湿漉漉的雕像,直挺挺地杵在写字楼入口的旋转门旁。无论刮风下雨,烈日当空。昂贵的定制西装被他穿得皱巴巴、脏兮兮,裤脚和袖口永远沾着泥点或水渍。他不再像从前那样昂着下巴,用挑剔的目光扫视来往人群。他只是低着头,视线牢牢锁定出口的方向,像一只被遗弃在风雨中的大型犬,固执地等待着永远不会归来的主人。
当我疲惫地走出旋转门,他的眼睛会瞬间亮起来。不是陈默那种带着算计或欲望的亮光,而是一种纯粹的、毫无杂质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欣喜。他会猛地抬起头,喉咙里发出短促而压抑的呜声,身体微微前倾,脚步下意识地就想向我冲过来,却又在接触到周围人群投来的惊诧、厌恶或恐惧的目光时,硬生生地刹住。他僵在原地,脸上掠过一丝类似困惑和受伤的神情,然后更加用力地低下头,肩膀微微瑟缩,只敢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从散乱垂下的刘海缝隙里,偷偷地、急切地追随着我。
人群的指指点点和窃窃私语像无数根细针扎在背上。
看那个男的,又来了……
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天天杵这儿,怪吓人的。
听说以前挺体面一人,现在怎么这样了中邪了
离他远点,神经兮兮的……
我加快脚步,目不斜视,只想尽快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围观。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搏动,一半是尖锐的难堪,另一半,却是被那熟悉眼神勾起的、无法言喻的酸楚和剧痛。那是悠悠的眼神。只有悠悠,才会在我出现时,露出那种全世界只剩下我的光芒。
他亦步亦趋地跟着。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像一道沉默又固执的影子。脚步声沉重而拖沓,不再是陈默那种利落的步调。
回到家,关上门,将那些窥探的目光隔绝在外,世界却并未恢复平静。
门铃会在固定的时间响起,通常是晚饭时分。透过猫眼,总能看见他。有时,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色彩鲜艳的飞盘——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崭新的塑料边缘甚至还没磨花。他笨拙地、近乎虔诚地把它叼在嘴里,用牙齿轻轻咬着,含糊不清地发出呜噜呜噜的声音,眼神热切地盯着门板,仿佛在无声地催促:玩!妈妈,玩!
更多的时候,他端着一个印着卡通狗爪印的、一看就是新买的塑料食盆。盆里装的不是狗粮,而是被极其仔细地切割成指甲盖大小、方方正正、几乎一模一样的牛排丁。昂贵的和牛肉被切得如此细碎,失去了所有高级感,堆在廉价的食盆里,显得无比滑稽。旁边还放着一小撮煮熟的西兰花碎,同样切得精细无比。
他会小心翼翼地把食盆放在我的门口,然后退后两步,重新跪坐下来,双手放在膝盖上,腰背挺得笔直,用一种混合着无比期待和一丝紧张的眼神,死死盯着猫眼的位置。仿佛在等待一场至关重要的考核。他甚至会努力地、幅度很小地晃动身体,模仿着摇尾巴的动作。
每一次开门,面对门口那个食盆和那双眼睛,我都感觉自己的神经在被反复拉扯。理智尖叫着这是荒谬绝伦的妄想,是陈默拙劣的、令人作呕的赎罪表演。可情感深处,那个属于悠悠的眼神,那无声胜有声的期待,像最坚韧的藤蔓,死死缠绕住我摇摇欲坠的心防。
我通常选择沉默地关上门。那些精心切割的牛排丁,最终会被清洁工面无表情地扫走。
直到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
狂风像失控的野兽在窗外咆哮,密集的雨点疯狂砸在玻璃窗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噼啪声,仿佛要将整个世界淹没。闪电撕裂墨黑的天空,惨白的光芒瞬间照亮室内,紧接着是沉闷得让人心慌的滚雷。
我蜷缩在客厅的沙发上,抱着悠悠最喜欢的那个已经洗得发白的胡萝卜布偶,巨大的孤独和悲伤如同窗外冰冷的雨水,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来。每一次雷鸣,都让我控制不住地瑟缩一下。
突然——
砰!砰!砰!
沉重的、疯狂的撞击声,压过了暴雨的喧嚣,凶猛地砸在门板上!力道之大,震得门框都在簌簌发抖,锁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不是敲门!是撞击!是用整个身体,不顾一切地在撞门!
我吓得从沙发上跳起来,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恐惧攫住了我。是谁小偷还是……他
砰!砰!砰!
撞击声没有停歇,反而更加猛烈,带着一种歇斯底里、不顾一切的疯狂!仿佛门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发了狂的野兽。
呜——呜——!!!
那熟悉的、扭曲变调的呜咽声穿透厚重的门板和狂暴的雨声,钻了进来!这一次,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慌、焦急,还有一种仿佛世界末日来临般的绝望!
是他!
巨大的恐惧瞬间被另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压倒。是他!是那个眼神!是悠悠!它怎么了它在害怕它在求救!这个念头像一道电流,瞬间击穿了我所有的犹豫和恐惧!
我冲向门口,手抖得几乎握不住冰冷的金属门把手。门外那不顾一切的撞击和绝望的呜咽,像一把重锤敲在我心上。我猛地拧动反锁的旋钮,咔哒一声轻响。
就在门锁打开的瞬间,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从外面撞了进来!
砰!
门板狠狠撞在墙壁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湿冷的水汽裹挟着室外的寒意,瞬间涌了进来。一个身影带着满身的雨水和泥泞,重重地摔跌在我的玄关地板上。
是陈默。
他浑身湿透,昂贵的衣物彻底变成了肮脏的破布条,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狼狈不堪的轮廓。头发被雨水和泥浆糊成一绺一绺,贴在惨白如纸的脸上。水珠混着泥水,顺着他冰冷的皮肤不断滚落,在地板上迅速汇成一滩污浊的水洼。他摔得很重,膝盖和手肘擦破了皮,渗出血丝,混在泥水里。
他挣扎着,甚至顾不上爬起来,就用一种近乎爬行的姿态,手脚并用地、急切地向我靠近。冰冷的、带着雨水腥气的手指,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猛地抓住了我睡裙的裙摆,力道大得惊人。
他抬起头。
雨水冲刷着他狼狈不堪的脸,却冲不散他眼中那浓烈到化不开的恐惧和……失而复得般的巨大庆幸。那双眼睛,湿漉漉的,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纯粹的、毫无掩饰的恐慌,像一只在暴风雨中丢失了主人、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回家门的小狗。所有的矜持、伪装、属于人类的复杂,在这一刻被剥得干干净净。
他看着我,喉咙里发出急促而破碎的嗬嗬声,像是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这些无意义的音节。他抓着我的裙摆,用力地摇晃着,仿佛在无声地哭诉刚才的惊险和此刻的安心。
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紧抓着我裙摆的手,浸透薄薄的棉布,带来刺骨的寒意。他头发上滴落的水珠砸在我的脚背上。可这些触感都变得遥远而模糊。
我的视线,无法控制地落在他那双眼睛上。
太像了。像悠悠小时候第一次遭遇雷暴,被吓得瑟瑟发抖,钻进我怀里时,那种混合着巨大恐惧和对主人无限依赖的眼神。像它走丢了几个小时,被我焦急地呼唤找到时,扑上来拼命舔我手心时,那亮得惊人的、盛满失而复得喜悦的眼神。
所有的线索——那叼飞盘的笨拙,那切牛排的执着,那楼下无声的守候,那纯粹到非人的依恋目光——在这一刻,在这个暴雨如注、他撞破房门、用这样眼神看着我的瞬间,轰然串联、炸裂!
理智构筑的堤坝,在洪流般的直觉面前,轰然倒塌。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无尽酸楚和微弱希冀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我的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我慢慢地、慢慢地蹲了下来,视线与他齐平。
玄关顶灯昏黄的光线笼罩着我们。他依旧紧紧抓着我的裙摆,仰着头,湿漉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像在等待最终的审判。
我抬起手,指尖冰凉,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轻轻地、极其缓慢地,抚上他湿透的、沾满泥水的头发。发丝冰冷而黏腻,触感陌生。但当我带着试探和某种无法言喻的祈求,用指腹像从前无数次安抚悠悠那样,轻柔地、一下下地顺着他的发顶向后抚摸时……
掌下的身体,明显地、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不是抗拒的颤抖。是那种被熟悉的爱抚瞬间击中灵魂的、无法自抑的震颤。
他猛地闭上了眼睛,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悠长而满足的、如同叹息般的呜咽。那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击溃了我最后的心防。
呜……嗯……
像无数次在夕阳的余晖里,在温暖的壁炉旁,悠悠被我挠到最舒服的耳后根时,发出的那种慵懒、依赖、全身心都放松下来的、带着小呼噜的叹息。
眼泪终于决堤。滚烫的泪珠毫无预兆地冲出眼眶,大颗大颗地砸落,混入他头发上的雨水和泥泞里。
悠悠……我的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破碎得如同风中飘絮,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滚烫的泪意和千斤的重量,轻轻落在潮湿冰冷的空气里,……是你吗
他听到了。
那双紧闭的眼睛猛地睁开!里面没有惊愕,没有茫然,只有一种被巨大惊喜击中的、近乎眩晕的光芒!像漆黑的夜幕里,瞬间炸开了最璀璨的星河。
他不再发出任何呜咽。他只是看着我,用那双盛满了全宇宙星光和泪水的眼睛,无比用力地、无比清晰地,点了一下头。
然后,他用那只没有抓着我裙摆的手,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探进自己同样湿透、沾满泥污的裤子口袋里。他的动作笨拙而生涩,仿佛这具身体对他而言依旧是个陌生而沉重的牢笼。
摸索着。
终于,他掏出了一个小小的、冰冷坚硬的东西。
他摊开沾满泥水的手掌。
掌心里,静静躺着一枚小小的、被雨水冲刷得异常干净的金属牌。
圆形,边缘有些磨损。熟悉的哑光银色。上面刻着永远不会褪色的、深深嵌入金属的字体:
【悠悠
晚晚】
那是悠悠的狗牌。那个在泳池冰冷的池底,本该永远沉没的、悠悠的项圈上挂着的铭牌。
他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虔诚,用冰冷颤抖的指尖,将那枚小小的、承载着过往所有温暖与最终冰冷结局的金属牌,轻轻地、珍重万分地,放进了我同样冰冷颤抖的掌心。
冰冷的金属紧贴着我的皮肤,残留着他掌心的雨水和一丝微弱的体温。那刻痕清晰地烙印在我的掌心纹路里,每一个笔画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灵魂都在颤抖。
窗外的暴雨依旧疯狂地冲刷着世界,雷声沉闷地滚过天际。玄关昏黄的光线里,空气湿冷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我紧紧攥着那枚小小的狗牌,金属坚硬的棱角深深硌进我的皮肉,带来尖锐的痛感。这痛感如此真实,压过了所有荒谬绝伦的幻想。我缓缓抬起头,视线模糊,看向跪坐在我面前、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陈默。
他的眼睛依旧亮得惊人,里面所有的复杂算计、傲慢冰冷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纯粹的、近乎透明的光芒,像被暴雨洗刷过的晴空。那光芒里,盛满了失而复得的巨大欣喜,盛满了小心翼翼的试探,盛满了无声的、滚烫的依恋,还有一丝……等待最终确认的紧张。
这眼神,跨越了物种,穿透了死亡的冰冷屏障,在此刻,无比清晰地烙印在我的灵魂深处。
是悠悠。
真的是悠悠。
巨大的、排山倒海般的酸楚和一种失重般的狂喜猛地攫住了我。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又松开,血液在血管里奔涌呼啸。我再也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膝盖一软,整个人向前倾去。
没有预想中的冰冷坚硬的地板。
一双冰冷、湿透的手臂,带着一种笨拙却无比坚定的力量,在我倒下的瞬间,猛地环住了我。那拥抱的姿势极其别扭,手臂僵硬,甚至带着一丝模仿的生涩感,像是第一次尝试用前肢环抱主人的大型犬。但他抱得很紧,很紧,仿佛要将我揉进他冰冷的、属于陈默的躯壳里,又仿佛要将他全部的灵魂和温度,透过这层陌生的皮囊,传递给我。
冰冷的、沾着雨水和泥浆的布料紧贴着我单薄的睡衣,刺骨的寒意瞬间袭来。可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暖流,从那紧紧相贴的地方,从那双环抱着我的、僵硬的手臂上,缓慢而坚定地渗透出来,熨帖着我早已冻僵的心脏。
我颤抖着,伸出双臂,迟疑地、最终无比用力地回抱住了他。
抱住这具冰冷、陌生、属于仇人的躯壳。
抱住里面那个温暖、忠诚、跨越生死也要回到我身边的灵魂。
我的脸埋在他湿透的、散发着雨水和淡淡泥腥味的颈窝里,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濡湿了他冰冷的皮肤。压抑了三天、七十二小时、四千三百二十分钟的悲恸、绝望、愤怒和此刻那灭顶般汹涌而来的失而复得的巨大冲击,终于冲垮了所有堤坝。
我像个迷路太久终于归家的孩子,在他冰冷的怀抱里,失声痛哭。
呜……呜……
喉咙深处,发出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与他喉间那同样低沉满足的、带着小呼噜般的叹息交织在一起,在这被暴雨隔绝的小小空间里,形成一种奇异而悲怆的和鸣。
窗外,闪电再次撕裂夜幕,惨白的光芒短暂地照亮了紧紧相拥的我们——一个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男人,抱着一个在他怀里哭得撕心裂肺的女人。光影投在墙壁上,扭曲,晃动,像一个诡异又深情的默片剪影。
冰冷的狗牌,依旧死死地硌在我的掌心,那【悠悠
晚晚】的刻痕,仿佛已深深烙进我的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