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缘浅情深佳人梦 > 第一章

世上的人,都有来时,亦有归处。有人愿化身石桥,受五百年的风吹日晒雨淋,只为一人打桥上经过。

一九三五年,四月七日。穆叶两姓联姻,堆金积玉的叶家二小姐嫁给了权倾半城的穆家公子。
十里红妆,从街头排至巷尾,马车井然有序,满城的树上系着红绸带,像一心热烈的期许。叶家有钱,她爹拿了半个叶家给她当陪嫁,乌木鎏金宝象寒玉床,青鸾牡丹团刻紫檀椅,珊瑚琉璃花卉屏风,还有几大箱金银宝饰、古董字画,数不胜数。
向晚凝坐在轿子里握着那柄她爹私藏的前朝皇后如意,心里想穆南琛娶的可不是她,是叶家偌大的家财。
她掀起盖头的一角,轻轻拨开帘子,看到了穆南琛的背影。戏文里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画面竟真发生在自己身上,可日思夜想的眼前人始终没有回身望她一眼。
头上的凤凰步摇轻晃,她闭眼,脑海里皆是穆南琛与她乘舟江上的那一日,两岸青山如黛,钟灵毓秀,暮色浓了,夜还未降临。
穆南琛站在舟头背对着她,问:叶小姐,你当真要嫁给我吗
向晚凝手探在江中,划过玫瑰红的水面。还未答复,就听见他又说:我想娶的人是能和我并肩而立之人,我们有着一样的学识,有着相同的理想。叶小姐,这不是你。我不爱你的。
向晚凝拿着帕子擦了擦手上的水,毫不在意:穆公子,我知道你不爱我。
他转过身,逆光里看不清他的脸。
若你没变成叶家二小姐,这门婚事必然成不了,紧接着他说,你明知道穆家看中的是你家财万贯,以你现在的身份,何不寻个更好的夫婿
向晚凝忽地笑出声,叶家不也贪恋你的权势吗你是我最好的选择。她伸出手搭在船沿借力站起身,我不会让你白娶我,你有想做的事,那我就成全你。
他眼底有着疑惑,但只是沉声说了一句:叶小姐,来日莫要后悔。
什么权势利益她没想过,她嫁给他,想的只有朝一日,水滴石穿,他们之间也能做得世间一对普通的爱人。
一九一五年,向晚凝的父亲,向初砚,帮助穆总督逃过敌军追杀,而后两人频频来往,参加各式宴会,定下了穆南琛和向晚凝的亲事。奈何天不遂人愿,向家家道中落,向晚凝从精通琴棋书画的闺秀沦为一介伶人。
戏楼里,她看见穆总督和夫人在下面听戏,便换了身素雅的旗袍待在一旁,找小厮传话。谁料,穆夫人听罢,满脸厌恶地瞥了她一眼,留下一句俗不可耐,愤然离席。是啊,如今的她不过是个唱戏的,上不得台面,穆家高门大族又岂会认这个儿媳。
可穆南琛偏偏撞进了她的眼波,留下永恒的触不及的倒影。那夜,她出门遇到醉酒的流氓,被抓着手腕生硬拖拽。任凭她如何挣扎,却是徒劳。
万念俱灰之时,有人揽她入怀,一把枪抵在流氓的额前,拉栓上膛的机械声和别怕同时传入耳中。路灯跳动几下,她用眼睛描摹那近在咫尺的俊朗轮廓,忘记了说话。
小姐,夜里会冷,不要着凉了。他看到她肩膀处撕裂的衣服,便把自己大衣披在她身上,又细心地将她被压住的头发拨出,微凉的手指划过她的耳垂。
向晚凝点了点头,不觉间嗅到若有若无的雪松木香。
戏台子上角儿登场了,是《长生殿》。愿此生终老温柔,白云不羡仙乡,回首经年,或许连唐玄宗和杨玉环,都难辨认当年宫苑,以及流传至今的肺腑爱情。
听到戏楼里一声声穆公子,向晚凝才知道那个男人就是她素不相识的未婚夫,穆南琛。他开始和他父亲一样常来看戏,每次身边都坐着不同的女人。
向晚凝见他时而蹙眉,时而喜笑颜开,时而鼓掌喝彩。有时那桌望去是空的,她会怅然若失。
向父临终之时,父女二人才得以见面,他舍不得,却知道也该放下了。他将手镯信物交给向晚凝,让她去城北叶府。
宿命写满了悲欢离合,原来她是叶家流落在外的二小姐,向家一直无子嗣,见到她倍加珍惜,收留抚养她长大成人。
前半生在书香门第接受规矩教导,后半生还能当个受宠的小女儿享尽荣华富贵。
这命,值了。

再回过神时,她已与他一同拜了高堂,拜了天地,夫妻对拜。
洞房花烛夜,她孤身坐在新房中等了许久,等到白玉盏似的月亮倾出滚烫的月光,外面觥筹交错的嘈杂都弱下去,门才被推开。
穆南琛带着满身酒气和寒气进来。他喝得酩酊大醉,絮絮地说了很多,说国家破碎,山河飘摇,说他从未心悦于她,却不得不听从父母之命。
指尖轻抚他眉骨的伤疤,向晚凝独饮合卺酒,等天光微亮才昏沉睡去。
她做了个短短的梦,是这场荒唐婚事的开端。
一九三四年七月,正值盛夏,天气虽是闷热,但蝉鸣和池塘里的蛙声却仍聒噪不减。穆总督和夫人亲自登门叶府,并邀她翌日去穆家做客。
客厅沙发上,穆夫人一改昔日的刻薄模样,热络地拉着她的手,唠家常旧事。晚凝,戏楼那日当真是对不住,我看岔了眼,以为是哪个粗鄙的歌女来冒充向小姐呢!
是啊,晚凝,要是穆伯伯早点发现你,就不会让你受苦了。
这不是有福气在后头嘛!如今晚凝是叶家千金,真是老天有眼!穆夫人双手合十,用手肘戳了戳穆总督。
啊,老叶,不知可否给我一个面子。我家南琛和晚凝小时候定过亲,现在孩子们都长大了,您看是不是要商量一下婚事也算了却向兄的一桩心愿。
叶父点起一根雪茄,说:这,还是要看晚凝的意思,让她考虑下吧。
我……
哎呀,还考虑什么,晚凝生得标致,通文达艺,与我家南琛是郎才女貌的一对!
穆夫人乐得合不拢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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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急,我派人去找南琛过来了,你们先碰个面。穆总督用杯盖拨开浮在上面的茶叶。
穆南琛迟迟不出现,叶父神色严肃地命下人准备晚饭,就连穆夫人也没了耐心。多半是那人不想见她,再坐下去也是自讨没趣,向晚凝缓缓放下茶杯,找了借口和众人告辞,出了叶府门。
赴约去穆家那天,她选了一身白色蕾丝连衣裙,修长的天鹅颈配戴上珍珠项链,乌发垂至半腰,只略施粉黛,便清丽脱俗,唯有鲜红的嘴唇带些攻击性,像娇艳的海棠。
太阳如同火炉炙烤着整个城都,消灭了人的雅兴和热情,路边的花草倒是精力旺盛。
向晚凝终于见到了穆南琛,一番寒暄,他以茶代酒向她道歉,说一切听凭父母做主。向晚凝莞尔一笑,顺着话头应下婚事。
我与叶小姐,似曾相识。他对视上她的眼睛,又倏地垂眸。
对了晚凝,你是,改姓叶了吧穆夫人不合时宜地插一嘴。众人面露尴尬。
叶父抢先答道:我们叶家不讲究这些,况且我愧对晚凝,向兄待她如亲生女儿,她不愿改,便这样罢。
这,这怎么行!穆夫人皱眉,一开口就被身旁的穆总督警告的眼神打断。
穆夫人大可放心,无论如何,晚凝都是叶家人。我定会备上全城独一份的嫁妆,让她风风光光地出嫁。望穆家好生对待小女,还有南琛答应的事也要做到。叶父早看透了穆夫人的心思,但念在与总督的交情便也不多争辩。
好,好!那是自然的!
穆夫人捂嘴笑起来,翡翠玉耳坠左右摆动。
用过家宴,穆南琛带晚凝兜风,顺道送她回家。车内亮度很低,沿途的玉兰花香充满了整个空旷的车厢,窗外是迷离的夜景,穆南琛的脸忽明忽暗,晚凝看得有些失神。
他侧过头浅笑,叶小姐是无聊了他开始主动找话题,一路上说了许久,温柔的声音有让人平心静气的力量。所谓的良好教养,大抵如此,没有高高在上的故作姿态,只有发自内心的谦恭有度。
不觉间到了家门口,穆南琛替她开车门,手掌护在她的头上。
再见了,穆公子。
踏进门时,身后传来一声叶小姐。
她转过头,目光潋滟。
树荫下,他的手指尖上有星火红点,在灰蓝色的烟雾缭绕中朝她挥了挥手,早些休息,有个好梦。
向来缘浅,奈何情深。向晚凝颤抖地从梦中醒来,走到窗前,望着天边一抹菱角白,华美的嫁衣裙摆随风起伏。
那月亮注定不是自己的,能留住的仅仅是指缝里的几缕月光。其实没什么好遗憾的,这是我自己选的路。她心想。

新婚后穆总督给了他兵权,他常常住在军营。向晚凝摸着一件件仆人送来的礼物,她安慰自己或许他心中还是有几分自己的。但她又明白,这些不过是他感谢她带来的钱财能换成枪支弹药。
一九三六年北平冷得彻骨酸心,寒风像是长了触角,直往人身体里钻,向晚凝时常没缘由的腿疼。也是在那年向晚凝知道了姜洛凡的存在,从此明白她和穆南琛再无可能,纵使等到海枯石烂。
星星冷峻,霜雪蚀骨,屋内氛围剑拔弩张。叶父拿着报纸怒气冲冲地质问穆南琛:你娶晚凝的时候,不是说过不会纳妾娶姨太太吗这个女人又是什么。
我没想过娶别人。
穆总督听闻,一拍桌子,站起身怒骂道:你都见了报了,花花新闻整个城都知道了!晚凝哪点对不住你。
叶父要穆南琛给个说法,可他偏偏沉默不语,他越是沉默,那两位越是气极。穆夫人端了茶劝他们消气,穆总督拿过茶直接摔在脚前,白瓷四碎,茶水飞溅。
紧接着怒不可遏喊道:把他给我押下去打他三十军棍!
向晚凝听后立即劝说:爹,算了吧。
穆总督不理会,卫兵上前拉扯,向晚凝情急之下也卷入其中,扑通一声,她摔倒在地上,白瓷染了血红。
她不顾疼痛,恳求道:爹,别打他了。
没人再说什么,乱剧就此暂停。
穆南琛抱着她回房中,亲自给她上药,缠绷带。向晚凝拿过做好的大氅和支票递到他手上:外面冷,不要着凉了。拿着钱给军队里的士兵也置办厚衣服。
穆南琛抬头盯着她,叹了口气:你不必为了我这样的。
向晚凝轻描淡写:是我心甘情愿的,你不必有什么负担。
是她甘愿的,是她动心的,她认命。
许是愧疚,穆南琛更是加倍对她好了。他留在家里过年,那段时间总陪着她逛街,吃饭,听戏,像极了一对相爱的恋人。她常常想,他如果有她爱他的一半,他们都将是这世间最恩爱的夫妻。
正月十五那天,穆南琛说好晚上带她去看电影,却迟迟未归家。
爹,要不要派人去找找
或许是军营有事吧,不要紧。
她知道他不会无故失约的。于是,她不声不响独自开车去找穆南琛,车子驶入一条漆黑无人的道路时,她看到了打斗过的痕迹,在对面车灯的照映下,墙壁殷红如树藤蔓延,向晚凝的脸霎时惨白。
穆南琛遭人算计,一番枪战后,双方都没了子弹。只能肉身刀刃相搏,穆南琛胸口受伤,左臂被刺伤血流不止。男人压在他身上,一把刀要刺进他的咽喉。只差毫厘,他拼尽全力用手紧握住刀刃,僵持不下。
砰一声枪响,那人瞬间倒地,穆南琛看见了拿着枪的向晚凝。她摁住他身上的伤口,血液从她指缝汩汩流出,她慌张地拿手帕包扎好伤口。
可外面枪声依旧密集,她思虑片刻,脱下穆南琛的大衣,穿在自己身上。
穆南琛有所预料一样,抓住她的手腕:你要做什么
你带出来的人只能拦住他们一时,他们等会就要寻过来了。我穿上你的衣服跑远些引开他们。
不行!你不要命了
可以没有我,不能没有你。她眼眶泛红。
穆南琛闻后,焦急开口:向晚凝你相信我,这离穆家那么近。听到枪声,一定会来人的,你别去冒险。
枪声越来越近,他本就受伤没有力气,更何况她意愿那么强烈,哪里拦得住她。她顿时用力挣脱他的手,头也不回地向巷外有光处跑去。
谁都想活着的,这是人的本性。可若是为了他死,她在所不辞。
敌人被她引到相反方向,在她被子弹的击中的刹那,她听见了穆家来人支援,意识迷离之际,她看到穆南琛把她紧抱在怀中。
她本以为这一生就这么草草结束,没想到捡回一条命。她躺在病床上,睁开眼时就看见了身旁的穆南琛。
她哑着嗓子问:你的伤严不严重声音实在微弱,好在病房里清净也听得见。
穆南琛还未回应,就听见他爹抢先说:你自己差点去了阎罗殿,醒来居然先担心他。我看你的魂倒不是被黑白无常勾走了,是被他勾去了。
过了许久病房中只剩下他们,他握起她的手,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向晚凝,我欠你的怕是还不尽了。
她唇角微扬,犹如羽毛一样轻飘飘。或许他们之间终其所有,有的只是亏欠。

雨落在瓦檐,落在窗台,春寒料峭之时,叶父病逝了。向晚凝跪在灵前,悲痛万分,回去时途经书房,听见窸窣的交谈声。
男人说:你既然喜欢姜小姐,干脆和向晚凝离婚算了。反正叶老爷子去世了,哪还有人为她撑腰。
向晚凝听后如同置身冰窖,快步离开。回到了叶父灵前,冥纸在火盆里燃着,一只只黑蝴蝶旋转飘出。从此之后,这天地浩大也只剩了她孤身一人,不会再有人为她担忧,为她铺路,亦不会为她撑腰做后盾。
火星子四处迸散,身上落了一件还残有温度的大衣,他跪到她的身旁一同烧纸。凉风猛地灌进灵堂,穆南琛想扶她,先回房间吧。
向晚凝再无法假装坚强,哽咽道:我爹死了,你还不和我离婚吗去找姜小姐,明媒正娶让她做穆夫人。反正我孤单一个人,不会再有人为我撑腰上门主持公道了。
眼泪像是叶子上的露珠簌簌往下砸,声音也弥漫上潮湿的水汽。
穆南琛正色道:我答应过你爹,不会娶别人。往后有我在,就是你的公道在。
她终于露出脆弱的一面,伏在他身上痛哭,怀着一丝的不理智哄骗自己说,还好有他陪着自己度过这漫漫余生,但也明白这无关男女情爱,只是责任感让他这样做。
想起他们看武家坡时他曾对她说:要是王宝钏知道了这苦等十八年换来的是百般试探,和他在西凉结的好新欢,她还会这样选吗
她当时回答的是哪里会有预知一切,人通常是深陷其中,不得脱身,不得明白,空有莽撞与爱意。
现在她什么都明白,却依旧深陷其中,不得脱身。
自从叶父离世后,向晚凝愈发消瘦,腿疼得也愈加强烈。即使这样,她仍尽心尽力地打理叶家的产业,又在上海连开了几家铺面。
向晚凝遇到姜洛凡时,是看到有人在身后尾随她,但她毫无察觉。向晚凝坐在车中,吩咐司机远远地跟着。枪声响起时,跟出来的士兵都掏出枪跑了过去。姜洛凡受了惊吓,浑身战栗。
向晚凝也随后赶到,尾随的人一个个中弹倒下。
黎儿悄声说:小姐,不如杀了她吧。
她明白黎儿的意思,杀了姜洛凡,或许穆南琛就肯珍惜她的心意。
姜洛凡见晚凝举起枪,惊恐地哀喊:你……
一声枪响,打断了她的话。
姜洛凡缓缓放下护在头上的手,回头看,身后的人枪从手中落下,脖颈大动脉的鲜血奔流如注。
车停在路边,向晚凝转着戒指:你不会以为我要杀了你吧
叶,穆夫人,我哪敢这样猜忌您,我只是太害怕了。姜洛凡失魂落魄地蜷缩在角落。
向晚凝瞥见她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和穆南琛的是一对,一时如鲠在喉,心口像被针扎了一样疼。
她自言自语:我怎么会杀了你,你死了,他该多难过啊。
姜洛凡杏眼圆睁,眸子黑亮清透,睫毛濡湿,像一只受伤的小鹿。她下意识捂住戒指,拉开车门想走。
向晚凝也不拦,嗓音冷得像融化的雪水,嘱托道:姜小姐,若是以后遇到麻烦。随便到一间叶家的铺面,都会有人帮你的。
谢谢你。
她从不信爱屋及乌,可如今就连他的心上人都呵护备至。
她照样悉心地打理产业,劳累得面露憔悴。黎儿劝她休息时,她翻着账本眼睛都不抬一下。
黎儿哭着问她:小姐,值得吗你为了他这样熬自己,他自始至终都不明白。何必呢
向晚凝看着外面池塘盛开的荷花,轻声说:他明不明白有什么要紧,我能为他做的只有这些了。我做不了和他并肩而立的人,那就做他无忧的后方。
为了治向晚凝的腿疾穆南琛差人找了许多名医也毫无效果,最后写信给他留洋时认识的美国医生。但向晚凝不愿去美国,就这样拖着。

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日本发动了七七事变全面侵略中国。战事吃紧,见上穆南琛几面也是难得。黎儿与向晚凝闲聊时说到姜洛凡,听说她留洋时学的是医学,现在去了穆南琛的军队当医生。
向晚凝合着眼,想着一个浴血杀敌一个救死扶伤,为国而战,志同道合就是这样了吧。
她偶尔也会想和姜洛凡换一换身份,不要穆夫人的名号,只要做他穆南琛的心上人,与他并肩而立,为了理想信念一往无前。有着家国情深,也有只属于她们的儿女情长。
向晚凝的银子票子花得如同流水般,为穆南琛的军队置办物资。
这年秋天,向晚凝已经腿病到无法直立行走,夜阑听风时,昼眠听雨时,所念所想皆从穆南琛变成了对死亡的恐惧。
黎儿,我有些累了。她终于决定去美国。
临行前,向晚凝和穆南琛商量去拍一组照片。向晚凝穿着白色婚纱,穆南琛穿着西装侧站在她的身后,她贪得无厌想着这就是一生该多好。
再听武家坡时,也有了别的体会。好在薛平贵与王宝钏也热烈相爱过,也有过日夜相守为对方奔赴的日子。
结婚照,明明好像一切才刚开始,实际上什么都结束归无了。
他送她到渡口,替她整理被风吹起的围巾。风中有海,四季流转,曲终人散。
此次一别,他们都知道遥遥无归期。乱世浮萍,满是谬误、愚昧与纷争,时代洪流裹挟下的人命微若草芥。
他望着她的眼睛郑重地说:若异国他乡遇到所爱之人,便同他相伴度余生吧。
我这辈子怕是不会再爱别人了。她用了平生的力气爱他,哪里还有丝余力爱上别人。
这世上有多少繁华的山,便有多少幻灭之海,世道混迷,看不清前途。
他心胸广阔装的是山河无恙,国家安定,她心胸太过狭小求的是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晚凝,我受西方教育,坚信唯物主义不信鬼神之说。但我还是希望有来世,还你一段好的姻缘。
他这一世亏欠她的,终究偿还不起,是她的金银,更是她的情意。
好,那我便等着你。她徐徐地答道。一如当初在穆家应下婚事那般。
缘分,让擦肩的早已擦肩,让等候的永远等候。而有幸相守,于盛世之下,走过一段春暖花开,已是可遇不可求。
一九四零年,穆南琛收到了向晚凝变卖家产换来的支票金条。
这是她为国为他所尽的最后一事。
支票中夹杂着一封信,写着,吾生前有两愿:一愿河山永蔚,国泰民安。二愿南琛平安,百岁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