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隐蔽的替身画廊 > 第一章

我在画廊兼职时遇见一位神秘女收藏家。
她高价请我为她的爱人绘制肖像,住进郊外别墅。
画室里挂满前男友们的画像,每个都英俊非凡。
现任男友安静优雅,颈后却有暗红缝合线。深夜地下室的异响,画布上莫名出现的血迹。
直到我在她的旧物箱底,看见一张泛黄照片——照片上耳后有蝴蝶胎记的聋哑少女,正被我推下楼梯。而她姐姐,此刻正端着红茶站在我身后微笑。
1
画廊惊魂
画框的木质边缘硌着我的小臂,灰尘在斜射进来的夕阳里上下翻飞。我屏住呼吸,用最软的羊毛排刷,一点点拂去蒙在那幅十九世纪风景画上的积尘。
指尖因为长久保持一个姿势而微微发麻,空气里只有细小的尘埃颗粒在光柱中舞动的声响,以及我极力压低的呼吸。在这间名为时光褶皱的小画廊里打工,时间总是粘稠地流淌,直到那个女人的高跟鞋敲碎了寂静。
笃。笃。笃。
声音不疾不徐,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质地,踩在老橡木地板上,像是某种宣告。我下意识地直起腰,循声望去。
逆着门口涌入的、被城市黄昏浸染过的光线,她站在那里。一身剪裁利落的墨绿色丝绒长裙,包裹着过分纤细的身形,像一株生长在阴影里的名贵兰草。
深栗色的长发松松挽起,露出弧度优美的脖颈和一小片冷白的肌肤。她的脸,是一种被时光精心打磨过的、近乎没有瑕疵的美,只是过于苍白,缺乏生气。
眼神扫过来时,像浸了冰水的琉璃珠,平静无波,却又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凉意,瞬间攫住了我。
她的目光并未在我身上停留,径直滑过,落在我身后墙角一幅不起眼的画上。
那是一幅我自己的习作,《落日残影》。粗糙的画布上堆叠着暗沉的红与焦灼的褐,扭曲的线条勾勒出城市废墟的剪影,透着一股子压抑的绝望和廉价颜料的刺鼻气味——我潦倒生活的真实写照。
它挂在那里,和周围那些或典雅或前卫的作品格格不入,像个闯入高贵宴会的流浪汉。
这幅,她的声音响起来,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沙哑质感,像干燥的丝绸摩擦,多少钱
我愣了一下,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那幅画那幅我自己都羞于承认的宣泄之作呃……这个……喉咙有些发干,我舔了舔嘴唇,这是非卖品,女士,只是……我的练习稿。
她的视线终于落回我脸上,那冰凉的琉璃珠仿佛凝滞了一瞬,深处似乎有极微弱的光点一闪而过,快得让我以为是错觉。
练习稿她重复了一遍,唇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了一下,形成一个难以定义的弧度,是嘲弄还是别的什么很有意思的练习稿。痛苦很……真实。
我的心猛地一跳。被看穿了。画布上那些挣扎的线条和淤血般的色彩,是我无处安放的愤懑、对现实的无力、还有啃噬着骨髓的贫穷。她怎么一眼就看出来了
我叫苏晚。她递过来一张名片。没有头衔,没有公司,只有简简单单两个楷体字和一串电话号码,印在质感极佳的纯白卡纸上。我需要一位画家,为我画一幅肖像。她顿了顿,补充道,人像。我的爱人。
爱人我下意识地环顾了一下安静的画廊,她是一个人来的。
报酬,苏晚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我死水般的心湖,十万。预付三万。完成后再付七万。你需要住到我郊外的房子里,那里有专门的画室和……模特。时间,大概一个月。
十万!
这个词像一道强光劈开我眼前的昏暗,耳朵里嗡的一声。
足够我付清拖欠半年的房租,还掉几张信用卡的最低还款额,甚至……能支撑我画很久自己想画的东西,不用再看那些附庸风雅顾客的脸色。
狂喜像气泡一样涌上来,几乎冲昏我的头脑。
为什么是我我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在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画廊里有的是比我更有名、技法更纯熟的画家。
苏晚的目光再次掠过墙角那幅《落日残影》,那冰凉的视线似乎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秒。
你画里的‘真’,她缓缓道,我需要那种真实感。捕捉灵魂……瞬间的真实。她微微歪了下头,动作带着一种奇特的僵硬感,而且,你看起来,很需要这个机会。
她说对了。我太需要了。贫穷是勒在脖子上的绞索,每一天都在收紧。拒绝这个念头根本不存在。一个在泥泞里挣扎的人,看到抛下来的绳索,只会不顾一切地抓住。
好。我听见自己说,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我接。
苏晚似乎并不意外。她点了点头,从那只小巧精致的鳄鱼皮手袋里,直接拿出三沓崭新的、用银行纸带捆好的百元钞票,放在旁边的玻璃展柜上。
没有收据,没有合同,只有冰冷的现金和一句承诺。
明天下午三点,我来接你。她说完,转身,墨绿色的裙摆划过一个冷冽的弧度,高跟鞋的笃笃声再次敲打着地板,渐渐消失在画廊门口。
空气里,留下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奇异的冷香,混合着旧木头和颜料的沉闷气息。
我站在原地,指尖触碰到那三沓厚实的钞票,冰凉的纸张触感却带着灼人的温度。
十万。郊外别墅。一个月的专注创作。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只是,那幅被她称为真实的《落日残影》里,扭曲的线条间,似乎总有一小块挥之不去的、粘稠的暗红色,像永远无法结痂的旧伤。
而苏晚那双琉璃珠子般的眼睛深处,那稍纵即逝的光,又是什么
管他呢。我用力甩甩头,试图甩开那点莫名的不安。抓住眼前的生机才最重要。
2
深山孤堡
苏晚那辆线条流畅、通体漆黑的宾利慕尚无声地滑行在盘山公路上,像一头沉默的猎豹。
车窗隔绝了外界的大部分声音,只有引擎低沉而富有力量的嗡鸣。我坐在副驾,身体微微紧绷,目光投向窗外。
城市的高楼和喧嚣早已被甩在身后。视野所及,是连绵起伏的黛色山峦,在深秋的薄暮里呈现出一种沉郁的蓝灰色调。
大片大片的森林覆盖着山坡,浓密得化不开,偶尔露出嶙峋的黑色山岩。空气异常清冽,带着浓郁的松针和泥土腐烂的气息,吸入肺里,有种刺骨的凉意。
天色暗得很快,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下来,几乎触碰到最高的树梢。
别墅就在这片山林的腹地。当车子拐过一个急弯,绕过一面巨大的、布满青苔和藤蔓的岩壁后,它毫无预兆地出现在眼前。
与其说是别墅,不如说是一座遗世独立的堡垒。大块粗粝的深灰色花岗岩垒砌而成,没有任何花哨的装饰,线条冷硬而沉重。窗户不多,且都开得很高,窄而深,像堡垒的射击孔。
整栋建筑背靠着一面陡峭的黑色山崖,仿佛是从山体里生长出来的一部分,带着一种天然的压迫感和拒人千里的孤寂。
暮色四合,别墅巨大的阴影投在门前空旷的石坪上,更添几分阴森。
铁艺大门自动无声地向内滑开。车子驶入,停在主楼前。苏晚熄了火,推门下车。
高跟鞋踩在碎石地面上,发出清晰的脆响,在这过分安静的环境里被放大了数倍。
到了。她简短地说,声音在空旷的前庭里显得有些空洞。
我拎着自己简单的行李——一个磨损严重的旧画箱和一个塞满了衣物和画具的旅行包——跟着她踏上几级同样由粗糙花岗岩凿成的台阶。
沉重厚实的橡木大门被推开,发出吱呀一声悠长的叹息,一股混合着陈年木头、旧书、尘土以及某种难以形容的、极淡的甜腥气味扑面而来。
门内是一个异常高大、空旷的玄关。地面铺着深色大理石,光可鉴人,倒映着头顶一盏巨大的、枝形繁复却蒙尘的水晶吊灯。
灯光并未全开,只有几盏壁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角落的黑暗。墙壁是暗沉的深棕色护墙板,一直延伸到高高的天花板上。正对着大门,是一道宽阔的、盘旋而上的深色木质楼梯,通向未知的楼上空间。
整个厅堂给人的感觉不是奢华,而是冰冷、空旷,带着一种被时光遗忘的沉重,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
你的房间在二楼东侧第一间。苏晚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她指向楼梯,画室在三楼尽头。浴室公用,在你房间对面。
她的语气公事公办,没有任何寒暄的意思,晚餐七点,在楼下餐厅。需要什么,可以找张姨。
顺着她的目光,我才注意到玄关巨大的阴影里,无声无息地站着一个身影。那是个五十多岁的妇人,穿着浆洗得发硬的深蓝色布衣,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一丝不苟的髻。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皮肤是常年不见阳光的灰黄色,眼珠浑浊,看人的时候带着一种令人不太舒服的直勾勾的感觉,像蒙着一层翳。
她微微佝偻着背,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像个设定好程序的木偶。
张姨。苏晚唤了一声。
妇人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的嗯,算是回应,目光却依旧直直地落在我身上,带着审视。
我心里莫名地打了个突,赶紧点头:好的,谢谢苏小姐。
苏晚不再多言,转身,墨绿色的身影无声地消失在通往左侧走廊的阴影里。高跟鞋的声音也迅速被厚厚的地毯吸走。
偌大的厅堂里,只剩下我、那个幽灵般的张姨,以及无处不在的、沉甸甸的寂静。
我提起行李,踏上那道盘旋的木质楼梯。脚步声在空旷中激起轻微的回响。
二楼走廊同样幽深,两侧是一扇扇紧闭的、深色的房门。东侧第一间,我拧开门把手。
房间很大,同样延续了冷硬的风格。深色家具,厚重的墨绿色窗帘垂到地面,隔绝了窗外越来越浓的夜色。一张宽大的四柱床,铺着看起来质地精良但颜色沉郁的床品。
空气里有一股淡淡的樟脑和灰尘的味道。唯一的光源是床头一盏黄铜底座的台灯,在深色墙壁上投下昏黄而局促的光圈。
放下行李,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感包裹上来。这栋房子,太静了,静得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苏晚的冷漠,张姨那直勾勾的眼神,还有这无处不在的沉重阴影,都像冰冷的藤蔓,悄悄缠绕上心头。
那个爱人呢苏晚高价请我来画的人,在哪里
3
诡异晚餐
晚餐的气氛沉闷得能拧出水来。
长长的、能容纳十几人的胡桃木餐桌,只在尽头点亮了两盏银质烛台。跳跃的烛光在锃亮的桌面投下晃动的阴影,勉强照亮我和苏晚之间的一小片区域。
张姨像个无声的幽灵,端上精致的菜肴——奶油蘑菇汤、煎得恰到好处的牛排、翠绿的芦笋,摆盘无可挑剔,味道也属上乘。
然而,整个餐厅只有刀叉偶尔碰撞瓷盘的轻微声响。苏晚坐在主位,背脊挺得笔直,动作优雅却机械地切割着盘中的食物。
烛光在她轮廓分明的侧脸上跳跃,那双琉璃般的眼睛大部分时间低垂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扇形的阴影,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玉雕。
她吃得很少,咀嚼的动作也异常缓慢。
我试图找些话题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苏小姐,关于肖像画……您的爱人,他大概什么时候方便开始做模特
我需要和他沟通一下,了解他的习惯和……气质,这样更有利于捕捉神韵。我的声音在空旷的餐厅里显得有些突兀。
苏晚手中的银质餐刀顿了一下。
她抬起眼,目光越过烛火落在我脸上。那眼神依旧平静无波,但烛光在她眼底跳跃,莫名地让我想起黑暗森林里潜伏野兽的眼睛。
他喜欢安静。她开口,声音依旧是那种平板的、缺乏起伏的调子,白天,他通常在花园或者书房。晚上……会比较精神。你可以随时开始工作,画室里有他的……一些资料。至于沟通,
她微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他不太爱说话。你观察就好。
不爱说话这算什么沟通我心里犯嘀咕。模特的气质、情绪、内在的精神状态,对一幅好的肖像画至关重要,仅仅靠观察而且晚上会比较精神
这作息也够古怪的。
那……我需要先见见他吗打个招呼我试探着问。
苏晚拿起餐巾,极其缓慢地擦了擦嘴角,那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仪式感。
不急。明天,你会见到他的。她放下餐巾,目光似乎在我脸上多停留了一瞬,林哲他……很期待这幅画。
林哲。这是她第一次说出那个爱人的名字。
晚餐在一种更加诡谲的沉默中结束。苏晚率先起身离开,留下几乎没怎么动的食物和摇曳的烛火。
张姨悄无声息地出现,开始收拾餐具,动作麻利却无声无息,像在演一出哑剧。
回到二楼那个冷硬的房间,窗外已是浓墨般的黑夜。没有月光,只有山风穿过树林发出的、如同呜咽般的低沉呼啸,一阵阵地拍打着窗户。
别墅内部死寂一片,仿佛一座巨大的坟墓。
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繁复却模糊的石膏花纹,毫无睡意。
白天强压下去的不安,在这绝对的寂静和黑暗里被无限放大。苏晚的古怪,张姨的诡异,这栋房子彻骨的阴冷和孤寂,还有那个未曾露面的、只在夜晚精神的林哲……十万块的诱惑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心头发慌,却又驱不散周身越来越浓的寒意。
明天。明天会见到他。
4
完美假面
清晨的光线,被厚重的墨绿色窗帘过滤后,变成一种浑浊的暗绿色,勉强透进房间。
山间的寒气似乎能穿透墙壁,即使裹紧了被子,手脚依旧冰凉。我起身,推开沉重的窗户。
一股清冽到刺骨、混合着松脂和腐烂落叶气息的空气猛地灌入。
眼前豁然开朗。别墅背靠的黑色山崖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带着森然的压迫感。下方是精心打理过、却依旧透着荒芜感的花园。修剪得过于齐整的冬青树篱像沉默的卫兵,围出一块块形状规则的草坪。
几株高大的乔木叶子几乎落尽,只剩下光秃秃的黑色枝桠狰狞地刺向铅灰色的天空。花园一角,似乎有个人影。
他背对着别墅,站在一丛早已凋零的玫瑰旁。身形颀长挺拔,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米白色高领羊绒衫,深色的休闲长裤勾勒出笔直的长腿。
深棕色的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仅仅是这样一个背影,就透着一股沉静、优雅、近乎完美的气质。
林哲
我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目光紧紧锁住那个身影。他似乎只是站在那里,望着远处被雾气笼罩的山林,一动不动,像一尊融入风景的雕塑。
阳光艰难地穿透云层,在他周身勾勒出一道模糊的金边,却驱不散他身上那种奇异的……凝固感。
就在这时,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注视。非常非常缓慢地,他转过了身。
时间仿佛在那一秒被拉长、凝固。
他的脸……
该怎么形容那是一种超越了性别、近乎造物主偏爱的杰作。
五官的每一处线条都精雕细琢,组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惊心动魄的和谐。眉骨立体,鼻梁高挺,唇形优美,下颌线的弧度干净利落。
皮肤是冷调的白皙,细腻得看不到一丝毛孔。尤其是那双眼睛,深邃的眼窝里,瞳仁是一种极其纯净、仿佛能吸走所有光线的深棕色。
完美。绝对的完美。
然而,也正是这种完美,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我初见时的惊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直冲头顶的悚然。太完美了!完美得没有一丝人气。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好奇,没有被打扰的不悦,甚至没有一丝活人应有的温度。
那双漂亮得惊人的眼睛看着我,眼神空洞,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平静得令人心悸。
阳光落在他脸上,皮肤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气的、瓷器般冰冷的光泽。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我,几秒钟,或者更久然后,极其轻微地,幅度小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一下头。
嘴角似乎想要牵动,但最终只是形成了一个极其僵硬、无法称之为笑容的弧度。
随即,他重新转回身,面向那丛枯败的玫瑰,恢复了那凝固的雕塑姿态。
仿佛刚才那个细微的动作,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精神。
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上来,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这不是一个活人该有的眼神和状态!
昨晚苏晚说他不爱说话,岂止是不爱说话,他整个人,就像一具……一具被精心装扮过、赋予了顶级皮囊的假人!
我猛地关上窗,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
那张完美却空洞的脸,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情绪的眼睛,像烙印一样刻在脑海里。苏晚花十万块,就为了让我画这样一个……一个感觉不到灵魂的人
不对,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
5
画室秘密
带着满腹的惊疑和强压下的不安,我踏上了通往三楼的楼梯。
三楼的光线比下面更暗,走廊也更加狭窄幽深,只有尽头一扇门虚掩着,透出一点光亮。那应该就是画室。
推开那扇沉重的橡木门,一股浓烈的、混杂着松节油、亚麻籽油、各种矿石颜料粉尘以及陈年木料灰尘的复杂气味扑面而来。
画室很大,屋顶很高,一扇巨大的、布满灰尘的北向天窗投下阴郁的光线。房间中央是一个巨大的画架,蒙着防尘布。
四周靠墙摆满了画框,大部分都蒙着白色的防尘罩,像一个个沉默的幽灵。
苏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依旧毫无波澜:这里工具齐全,颜料都是新的。
需要什么特殊的,可以告诉张姨。她不知何时也上了楼,站在门口阴影里,墨绿色的身影几乎与昏暗的背景融为一体。林哲的资料,在那边柜子上。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墙边有一个老式的、深色樱桃木文件柜。柜子顶上,随意地放着一个敞开的硬壳素描本。
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腾的疑虑,我走向画架,揭开了防尘布。一块绷好的、质地精良的巨大画布显露出来。很好,是我习惯的尺寸和质地。
我拿起那个素描本,翻开了第一页。
铅笔的线条流畅而精准。
第一幅,是一个穿着白色网球衫的年轻男子,阳光开朗,笑容极具感染力,眼神里充满了生命力。翻过一页。
第二幅,是一个气质儒雅、戴着金丝边眼镜的男人,嘴角噙着温和的笑意,透着一股书卷气。
第三幅,一个侧脸轮廓如刀削般硬朗的男人,眼神深邃锐利,带着野性的魅力……
每一幅都栩栩如生,捕捉到了人物最鲜明的特质,画技精湛,显然出自同一人之手,而且水平极高。
但让我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的,不是这高超的画技,而是画中人的身份!
这些面孔,我竟然都隐隐约约有些印象!不是在现实中,而是在……媒体上!
那个网球青年,好像是几年前本市一个挺有名气的、后来因意外猝死的富二代那个儒雅的男人,似乎是一所大学的年轻教授,报道说他出国深造后再无音讯
还有那个硬朗的男人,像是某个昙花一现的极限运动网红,后来在一次直播攀岩中失足坠崖……
他们……都是谁为什么他们的肖像会出现在这里画这些画的人又是谁
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钻进脑海:这些画,像不像……某种……遗像
我猛地抬起头,看向门口阴影里的苏晚。她静静地站在那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琉璃般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我,像是早已预料到我此刻的惊骇。
光线太暗,我看不清她眼底的神色,只觉得那目光像冰冷的探针,扎进我的皮肉里。
这些……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都是……你以前请人画的我不敢问出那个更可怕的问题——画上的人,是不是都和林哲一样
苏晚没有回答。她的目光缓缓扫过那些蒙着白布的画框,然后落回我脸上,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
那笑容没有任何温度,反而像一把冰冷的刻刀,在死寂的空气里划开一道口子。
不,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愉悦,这些,都是林哲。
嗡——!
大脑瞬间一片空白。仿佛有无数只冰冷的蚂蚁顺着脊椎疯狂爬行。我像被钉在了原地,无法动弹,无法思考。
那些画上鲜活生动的、身份各异、结局不明的年轻男人……都是林哲这怎么可能一个名字,怎么可能对应这么多张完全不同的脸
唯一的解释,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裹尸布,带着死亡的气息,猛地蒙住了我的头脸——林哲,不是一个人!它是一个代号,一个被不断替换的……躯壳!
而苏晚,这个拥有巨额财富、住在深山堡垒里的神秘女人,她所谓的爱人,是这些被精心收集、陈列在画室里的……收藏品!
画室里浓烈的颜料气味混合着灰尘,此刻闻起来,竟隐隐透出一股甜腻的、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墙角那些蒙着白布的画框,仿佛下一秒就会蠕动起来,露出底下扭曲的真相。
6
地下嘶嚎
夜幕再次沉重地落下,像一块巨大的、吸饱了墨汁的绒布,严严实实地裹住了整栋别墅。山风在窗外呜咽得更响了,如同无数幽魂在哭泣、在撞击着厚厚的玻璃。
我蜷缩在二楼房间冰冷的被子里,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白天画室里那令人窒息的发现,苏晚那句如同恶魔低语般的宣告——这些,都是林哲——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我的心脏,每一次收缩都带来尖锐的恐惧。
那些画上的人,那些曾经鲜活、如今下落不明甚至可能早已死亡的年轻男人……他们和林哲一样,都曾是苏晚的爱人
那个完美如同假人般的林哲,他的结局又会是什么下一个出现在画布上、蒙上白布挂在墙角的,会是我吗
十万块的诱惑在死亡的阴影面前,脆弱得像一层薄冰,随时都会碎裂。
就在我被恐惧和混乱的思绪反复煎熬时,一个声音,穿透了墙壁和风声的阻隔,隐隐约约地钻进了我的耳朵。
咚……咚……咚……
沉闷,滞涩,带着一种奇异的节奏感。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一下,又一下,有规律地撞击着……地板墙壁
声音的来源……似乎是楼下!正下方
我的房间在二楼东侧第一间。正下方……是餐厅或者……厨房
咚……咚……
声音还在持续,不快,但每一下都敲打在我紧绷的神经上。在这座死寂得如同坟墓的别墅里,任何异常的声响都足以引爆全部的恐惧。
是张姨不可能,那个妇人走路都像幽灵一样无声无息。是苏晚她深更半夜在楼下敲什么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浮现——地下室!
白天我大致观察过,一楼除了厅堂、餐厅、厨房,还有一个通往后面的走廊,尽头似乎有一扇不起眼的、厚重的铁门。
那扇门后面是什么会不会就是……地下室那声音,是不是从那里传来的
咚咚声还在继续,像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我的心脏,越收越紧。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睡衣。我必须去看看!留在这里胡思乱想只会被恐惧吞噬。至少,我要知道那声音是什么!
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下床,冰冷的地板刺激着脚心。
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拧开房门。走廊里一片漆黑,只有安全出口指示牌发出幽微的绿光,像野兽的眼睛。
那沉闷的撞击声在黑暗中更加清晰了,一下,又一下,带着令人牙酸的粘滞感,仿佛是从地底深处传来的心跳。
我扶着冰冷的墙壁,赤着脚,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往下挪。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喉咙。每下一级台阶,那声音就清晰一分,寒气也更重一分。
终于下到一楼。厅堂里空旷得吓人,巨大的水晶吊灯在黑暗中只剩下模糊的轮廓。
撞击声的来源变得明确——正是那条通往后面的幽深走廊尽头!那扇厚重的、漆成深绿色的铁门!
声音就是从门后传来的!
咚!咚!咚!
更近了。每一次撞击,都伴随着极其细微的、金属摩擦的咔啦声,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受伤后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呜咽
我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冰冷的恐惧像无数细针,密密麻麻地扎进每一寸皮肤。
双腿像灌了铅,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却又被一种病态的好奇和极致的恐惧驱使着,一步步靠近那扇门。
越来越近。门缝底下,没有透出丝毫光亮。但那沉闷的撞击声和细微的呜咽,却像冰锥一样凿进我的耳膜。
门是锁着的。一把沉重的、黄铜质地的老式挂锁,牢牢地挂在门闩上。
我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铁门。就在这时——
哐当!
一声突如其来的、巨大的金属撞击声猛地从门后炸响!仿佛有什么沉重的东西用尽全力撞在了门上!紧接着,是一阵更加剧烈、更加狂乱的撞击和拖拽声,伴随着锁链被绷紧到极限发出的刺耳呻吟!还有那呜咽声,陡然拔高,变成了绝望的、凄厉的嘶嚎!
嗬……嗬啊……放……开……
那声音……那嘶嚎……扭曲变形,充满了非人的痛苦和疯狂,但依稀能分辨出……是林哲!
啊——!我再也控制不住,短促地惊叫出声,触电般猛地缩回手,踉跄着向后跌倒,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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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魂飞魄散的瞬间,身后走廊的黑暗里,无声无息地亮起了一束光。
昏黄的手电光束,像舞台的追光,猛地打在我的脸上,刺得我睁不开眼。
光束后面,是张姨那张毫无表情的、灰黄色的脸。她浑浊的眼珠在黑暗中直勾勾地盯着我,像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她另一只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
先生,她干涩的声音像砂纸摩擦,晚上,不要乱走。喝了牛奶,早点睡。
7
血色画布
我几乎是连滚爬爬地逃回了二楼的房间,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张姨那杯散发着甜腻香气的牛奶被我碰翻在地毯上,留下了一滩污渍,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摊凝固的血。
地下室里那绝望的嘶嚎,张姨幽灵般出现时毫无生气的脸,还有那句冰冷的警告……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真相:林哲,那个白天完美如雕塑的爱人,夜晚却被锁在冰冷的地下室,承受着非人的痛苦!
他根本不是苏晚的爱人,他是她的囚徒!是她的……玩物!就像那些挂在画室里、结局不明的前任林哲们一样!
这栋别墅不是堡垒,是魔窟!苏晚也不是什么神秘收藏家,她是盘踞在这里的、以折磨和收藏为乐的恶魔!而我,就是她选定的下一个藏品!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我的理智。逃!必须立刻逃离这里!十万块见鬼去吧!再待下去,我的下场绝对比林哲好不了多少!画室里那些蒙着白布的画像,就是我的前车之鉴!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还是深夜,苏晚和张姨应该都在自己的房间。
这是最好的机会!别墅大门是电子锁,但我记得玄关旁边的墙上有个控制面板,似乎是备用机械开关或者……窗户二楼不算太高,下面虽然是硬地,但总比留在这里等死强!
我猛地从地上爬起来,动作因为恐惧而有些僵硬。
不能开灯,不能发出任何声音!我摸索着,快速而无声地收拾好自己最重要的东西——身份证、仅有的几百块现金、手机。
画箱什么的统统不要了!
轻轻拧开房门。走廊依旧一片死寂的黑暗。安全出口的幽绿微光像鬼火。我屏住呼吸,踮着脚尖,像一只受惊的猫,朝着楼梯口的方向移动。
心脏在喉咙口狂跳,每一次心跳都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一步,两步……楼梯的轮廓在黑暗中显现。我扶着冰冷的木质扶手,小心翼翼地把身体重心放低,准备下楼。
就在我的左脚即将踏上第一级台阶的瞬间——
这么晚了,陈先生要去哪里
一个平板的、毫无起伏的声音,像冰冷的毒蛇,毫无预兆地从我身后的黑暗里钻了出来!
我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猛地回头!
三楼的楼梯口,昏黄的壁灯光晕下,苏晚静静地站在那里。她依旧穿着那身墨绿色的丝绒睡袍,长发披散着,脸色在灯光下白得像纸。
她手里端着一个细长的玻璃杯,里面是半杯深红色的液体,像血。她微微歪着头,那双琉璃般的眼睛,在阴影里闪烁着一种非人的、冰冷的、带着一丝玩味的光芒,正一瞬不瞬地锁在我惊恐的脸上。
她什么时候来的她听到了多少看到了多少
我……我……我的舌头像是打了结,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身体僵硬得无法动弹。
苏晚端着那杯红酒,一步一步,缓慢而优雅地从三楼走下来。
高跟鞋踩在木楼梯上,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嗒、嗒声,在这死寂的夜里,每一下都像踩在我的心脏上。她走到我面前,离得很近,那股奇异的冷香混合着红酒的微醺气息钻入我的鼻腔。
做噩梦了她微微抬起下巴,目光在我因惊恐而扭曲的脸上逡巡,像是在欣赏一件有趣的展品,还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声音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却比窗外的寒风更刺骨。
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楼梯扶手上,冰冷的触感让我打了个寒噤。
看来是吓坏了。苏晚轻轻晃了晃手中的酒杯,深红的液体在杯壁上挂出粘稠的痕迹。别怕。
她忽然伸出手,冰冷的手指轻轻拂过我额角渗出的冷汗。那触感像毒蛇的信子舔过,激起我全身的鸡皮疙瘩。
回去睡吧。她的声音放得更轻,像哄小孩,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明天,还要画画呢。林哲……在等你。
她最后那句话,像一道冰冷的符咒,瞬间抽干了我所有的力气。
看着她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温度的眼睛,我知道,逃跑的念头已经被彻底看穿,任何反抗都是徒劳。
在这个女人面前,我就像一只掉进蛛网的飞虫。
我失魂落魄地、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她目送着,一步步挪回了自己的房间。房门在身后轻轻关上,落锁的声音清晰可闻。
我瘫倒在冰冷的地板上,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将我淹没。逃不掉了。
8
旧照惊魂
接下来的两天,我如同行尸走肉。
白天,在苏晚无声的陪伴下,我被迫坐在三楼那间令人窒息的大画室里,对着画布,对着那个完美而空洞的模特林哲。
他依旧坐在窗边的丝绒高背椅里,沐浴在阴郁的天光下。
姿态无可挑剔,像橱窗里最昂贵的人偶。那张完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深棕色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穿透了画布,穿透了墙壁,投向某个虚无的所在。偶尔,他会极其轻微地眨一下眼,或者极其缓慢地转动一下眼球。
这些微小的动作非但没有带来生气,反而更凸显了他本质的非人感——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在执行指令。
我握着画笔,蘸着昂贵的、散发着矿石气息的颜料,却感觉自己的手和心一样冰冷麻木。
画笔落在画布上,勾勒出的线条僵硬,堆叠的色彩浑浊。我画不出任何有生命力的东西。眼前只有林哲那张完美的假面,脑子里却不断闪现地下室门后那绝望的嘶嚎,以及画室里那些蒙着白布的、属于前任林哲们的遗像。
每一笔落下,都像是在为自己未来的遗容打草稿。
苏晚大部分时间并不说话。她有时会坐在画室角落的阴影里,捧着一本书,但我知道她的目光从未真正离开过画布。
有时,她会无声无息地走到我身后,冰冷的气息拂过我的后颈,带来一阵战栗。
她会用她那毫无波澜的语调,指出某个光影不够准确,某个结构略显松散。
她的点评专业而精准,带着一种冷酷的、审视物品般的客观,仿佛我和林哲,都只是她收藏室里等待被完美呈现的物件。
这种无形的、巨大的精神压力,像磨盘一样碾磨着我的神经。恐惧、绝望、被监视的窒息感……几乎要将我逼疯。
这天下午,调色板上那浓稠的赭石色颜料,不知为何,在画笔蘸取时,竟透出一股若有若无的、铁锈般的腥甜气。
我皱了皱眉,以为是颜料本身矿石的气味混合了松节油产生的错觉。画笔饱蘸颜料,带着一丝烦躁和压抑,我重重地涂抹在林哲肖像画背景的阴影区域。
刷——
一抹浓重的、带着不祥气息的赭褐色在画布上晕开。
然而,就在这抹颜色刚刚覆盖上去的瞬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湿漉漉的赭褐色颜料层下,竟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渗出了另一种颜色!
暗红。
粘稠的、仿佛尚未凝固的血液般的暗红色!
它像是有生命一般,从赭褐色的覆盖下顽强地渗透出来,在画布上洇开一小片不规则、边缘毛糙的污渍。那色泽是如此真实,如此刺眼,带着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真实的血腥气!
瞬间盖过了画室里所有的松节油和颜料味道!
我握着画笔的手猛地僵在半空,瞳孔骤然收缩!后背的寒毛根根倒竖!这不可能!画布是全新的!我亲手绷的!底稿也是干净的!这血一样的颜色是从哪里来的!
怎么了苏晚的声音冷不丁在身后响起,像冰锥刺入骨髓。
我吓得浑身一抖,画笔差点脱手。
猛地回头,她不知何时已站在我身后,距离近得我能看清她苍白皮肤下细微的青色血管。她的目光,正落在那片刺目的暗红色污渍上。
画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呼啸的风声。
苏晚看着那片血迹,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
她甚至微微向前倾了倾身体,像是要看得更仔细些。那冰冷的琉璃眼珠里,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情绪飞快地掠过——是……兴趣还是……满意
哦,她极其平淡地开口,仿佛在谈论天气,大概是画布……受潮了吧。
她伸出手,那涂着暗红色蔻丹的、保养得宜的指尖,竟轻轻地、带着一种奇异的怜惜,触碰了一下那片湿漉漉的、仿佛还在渗血的污渍!
指尖抬起,沾染上了一抹粘稠的暗红。
她将指尖举到眼前,在阴郁的光线下细细端详着那抹刺目的红,然后,极其缓慢地,将那沾染了血迹的指尖,凑近了自己毫无血色的唇边。
我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咙!她……她在干什么!
就在这时,一直如同雕塑般静坐的林哲,身体极其轻微地、难以察觉地……痉挛了一下
。他那空洞的、深棕色的眼睛,极其短暂地、聚焦了一瞬,目光似乎穿透了我和苏晚,死死地钉在了那片画布上的血迹上。
那眼神里,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绝望!像垂死的猎物看到了屠刀!
那眼神只持续了不到半秒,便迅速涣散,重新恢复了死水般的空洞。仿佛刚才那一瞬的惊惧,只是我极度恐惧下的幻觉。
苏晚似乎并未察觉林哲那一瞬间的异常。
她放下手,指尖的暗红在裙摆上随意地蹭了蹭,留下一个模糊的印子。她转向我,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冷的平静。
脏了。她看着画布上的污渍,语气毫无波澜,换块新的画布吧。明天再继续。
她说完,不再看我一眼,转身,墨绿色的睡袍无声地融入画室角落的阴影里。
我僵在原地,冷汗已经浸透了后背。
画布上那片粘稠的暗红,像一只充满恶意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我。空气中那股浓烈的血腥气挥之不去。林哲那一闪而逝的绝望眼神……
这不是受潮!这画布……这颜料……这栋房子……都他妈的有问题!它在流血!它在无声地控诉着这里发生过的、或者正在发生的……血腥!
强烈的呕吐感涌上喉头。我再也无法忍受,猛地冲出了画室,跌跌撞撞地跑向二楼自己的房间。我需要一个角落,一个能让我稍微喘息、理清这团乱麻的角落!
9
记忆苏醒
冲回房间,反锁上门,我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大口喘息,试图平复那几乎要跳出胸膛的心脏。
画布上渗出的血,林哲眼中那绝望的惊鸿一瞥,苏晚触碰血迹时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无数恐怖的画面在脑海中翻腾交织。
不行!不能这样下去!我必须找到一点线索,一点能证明我的恐惧并非空穴来风、能让我抓住一丝反抗可能的证据!
这栋房子,苏晚,她一定藏着秘密!那些前任林哲们的秘密!或许还有……她为什么选中我的秘密
目光在房间里仓惶扫视。
冰冷的深色家具,厚重的窗帘,毫无生气的床铺……这里干净得如同酒店客房,没有任何私人物品留下的痕迹。
我的目光最终落在那只磨损严重的旧画箱上。那是我从出租屋带来的唯一旧物。
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我扑过去,近乎粗暴地打开画箱的搭扣。里面塞满了我的旧画笔、用了一半的廉价颜料管、揉成一团的废稿纸……
我把东西一件件往外掏,手指因为急切而微微颤抖。
突然,指尖触碰到箱底一个硬硬的、被层层旧报纸包裹着的方形物体。
这是什么我完全不记得自己放过这个东西进去。
心脏猛地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我。我屏住呼吸,颤抖着手,一层层剥开那已经发黄发脆的旧报纸。
包裹在里面的,是一个老旧的、深褐色人造革封面的相册。
相册的封面已经磨损起皮,边角卷曲。一股陈年的霉味和灰尘气息扑面而来。
这不是我的东西!它怎么会出现在我的画箱最底层
带着巨大的疑惑和一丝莫名的恐慌,我翻开了相册的第一页。
里面是一些泛黄的、边角卷曲的黑白或老式彩色照片。
大多是风景照,一些陌生的老式建筑,几个笑容模糊的集体照。看起来像是某个普通家庭的旧影集。我快速翻动着,照片里的人我一个都不认识。
直到相册翻到中间偏后的位置。
我的手猛地顿住了。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随即又疯狂地逆冲上头!
那一页,只有一张照片。
一张边角有些磨损、色彩已经有些黯淡的彩色照片。
照片的背景,是一个破旧的、刷着绿漆的学校楼梯拐角。光线昏暗。
照片的主体,是两个年纪相仿、大约十三四岁的女孩。
左边的女孩,扎着简单的马尾辫,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运动校服。她的脸颊上,靠近耳垂下方的位置,有一块非常显眼的、指甲盖大小的、深褐色的胎记!
形状……像一只收拢翅膀的蝴蝶!她的眼睛很大,眼神却怯生生的,带着一种小动物般的惊惶和无助,嘴唇微微张着,似乎正处在极大的惊恐之中。
她的身体是向后倾斜的,一只手慌乱地向后伸出,像是要抓住什么支撑,另一只手则被照片右边的人紧紧攥住手腕!
照片右边的女孩,梳着两条麻花辫,穿着同样款式的校服,但颜色更新一些。
她的脸……即使隔着十几年的时光和褪色的相纸,即使眉眼还带着少女的稚嫩,我依然能清晰地辨认出来——是苏晚!
年轻了二十岁的苏晚!照片里的她,眼神里没有了如今的冰冷死寂,却燃烧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如同受伤母兽般的疯狂怒火和刻骨的恨意!
她的脸因为愤怒而扭曲着,牙齿紧紧咬着下唇。而她的另一只手,正狠狠地、用尽全力地……推在那个耳后有蝴蝶胎记的女孩的肩膀上!
那个被推搡的女孩,身体已经完全失去了平衡,一只脚甚至已经悬空!她正被推得向后倒去,身后,就是那截陡峭的、通往下一层平台的冰冷水泥楼梯!
轰——!!!
仿佛一个惊雷在脑海中炸开!全身的力气瞬间被抽干!相册从颤抖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掉在冰冷的地板上。
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照片里那个耳后有蝴蝶胎记、正被推下楼梯的惊恐女孩。记忆的闸门被这惊悚的画面轰然撞开!无数尘封的、带着血腥味的碎片汹涌而出!
是她!那个转学来没多久的聋哑女生!她听不见,也说不了话,总是安安静静地坐在教室角落,像一抹没有存在感的影子。
因为那块显眼的胎记,班上调皮的男生给她取难听的外号,把她的书本藏起来,在她路过时故意伸出脚绊她……
而我,为了融入那群以欺负弱小为乐的小团体,为了不再成为被孤立嘲弄的对象,在那天放学后昏暗的楼梯拐角,当那个带头的男生又一次挑衅地推搡她时,我……我鬼使神差地,也伸出了手!
带着一种扭曲的、想要证明自己合群的恶意,狠狠地推在了她瘦弱的肩膀上!
我甚至清晰地记得,手掌接触到她单薄校服下肩胛骨时,那硌手的触感。
她惊惶地回头,那双像受惊小鹿般的大眼睛里,瞬间盈满了难以置信的、破碎的绝望。
她无声地张着嘴,身体像一片落叶般向后飘去……然后,是沉闷的、骨头撞击在水泥台阶上的可怕声响,一声接着一声,最后是身体重重砸在平台上的钝响……
后来发生了什么学校怎么处理的那个女孩后来怎么样了我记不清了。
巨大的恐惧和随之而来的刻意遗忘,像厚厚的尘埃,覆盖了那段记忆。
只记得家里赔了不少钱,我转了学,把那个聋哑女孩和她耳后的蝴蝶胎记,连同那天的楼梯拐角,一起深深地、罪恶地埋进了记忆最黑暗的角落,再也不敢触碰。
直到此刻!
照片里,那个被推下楼梯的女孩,耳后那枚深褐色的、蝴蝶状的胎记,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我的视网膜上!
而那个用力推她的人,是年轻时的苏晚不!不对!照片里那个梳着麻花辫、满脸愤怒和恨意的女孩,是苏晚!
而被推的、耳后有胎记的聋哑女孩……是她的妹妹朋友照片里的苏晚,是在……保护她而我,才是那个真正的推手!
一股无法形容的寒意,瞬间冻结了我的四肢百骸!我猛地抬起头!
房间的门,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开了一条缝。
门缝的阴影里,苏晚静静地站在那里。
她不再是那身墨绿睡袍,而是换上了一件式样简洁的黑色高领羊绒衫,衬得她的脸更加苍白,毫无血色。
她手里端着一个精致的白瓷杯,杯口氤氲着淡淡的热气,散发出一股奇异的、混合着某种草药的茶香。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琉璃般的眼睛,此刻深不见底,如同两口吞噬了所有光线的寒潭,正一瞬不瞬地、牢牢地锁定在我因极度震惊和恐惧而扭曲的脸上。
她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了我脚边地板上,那本摊开的、露出那张惊悚照片的旧相册上。
她的唇角,极其缓慢地、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
一个冰冷到极致、也了然到极致的微笑,在她苍白的唇边绽放开来。
看来,她的声音响起,比杯中的红茶更加温热,却带着能将人灵魂冻僵的寒意,你终于……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