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冰冷的液体,一滴,一滴。
顺着透明的软管,流进她苍白手背上的青色血管里。
心电监护仪发出单调而规律的嘀——嘀——声。
祝瑾靠在升起的病床上,侧头望着窗外。
灰蒙蒙的天空,压得很低。
光秃秃的枝桠,像绝望伸向天空的枯手。
病房门被猛地推开。
一股裹挟着深秋寒意的风,灌了进来。
吹动了床尾雪白的床单。
也吹得她单薄的病号服微微鼓起。
她没回头。
脚步声沉重,带着惯有的、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停在了床边。
阴影笼罩下来,挡住了窗外那点可怜的光。
一份文件,被毫不留情地甩在盖着她腿部的被子上。
纸张的边缘,刮过她裸露在外的皮肤,留下细微的、冰凉的刺痛。
签了。
男人的声音,比这病房里的空气还要冷上三分。
淬着冰渣。
祝瑾的目光,缓慢地从窗外移回。
落在文件那刺目的标题上。
《心脏自愿捐献同意书》。
视线向下移动。
受益人姓名一栏,清晰地打印着三个字:林清欢。
那个名字,像烧红的烙铁。
瞬间烫穿了祝瑾眼底最后一丝残余的温度。
她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五年了。
被锁在金丝笼里的五年。
她以为,多少会有些不同。
她以为,捂一块石头,也该有丁点暖意。
原来,全是她的痴心妄想。
祝瑾缓缓抬起头。
看向站在床边,如同神祇般俯视她的男人。
澹台烬。
二十八岁的澹台集团掌权者。
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勾勒出他挺拔冷峻的身形。
眉骨深刻,鼻梁高挺,薄唇抿成一条无情的直线。
那双曾让她沉溺的深邃眼眸,此刻只有一片冻结的漠然。
没有一丝温度。
像在看一件即将被处理的、无用的物品。
五年…
祝瑾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纸摩擦过朽木。
每一个字,都耗尽了胸腔里仅存的气力。
在你眼里…
她的目光,死死锁住他的眼睛,试图在那片冰封的荒原里,找到一点点、哪怕只有一点点属于过去的痕迹。
我到底是什么
澹台烬微微俯身。
带着强大压迫感的阴影,完全笼罩了她。
他修长冰冷的手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捏住了她小巧的下巴。
迫使她仰头,更清晰地迎向他审视的目光。
那目光,如同手术刀,精准地剖开她所有卑微的伪装。
只剩下残酷的真相。
他的薄唇轻启,吐出的字眼,清晰无比,带着碾碎一切的残忍:
一个赝品。
祝瑾的身体,猛地一僵。
赝品两个字。
像两把淬毒的匕首。
精准无比地、狠狠捅进了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瞬间,鲜血淋漓。
痛到极致,反而麻木了。
她眼底最后一点微弱的光,彻底熄灭了。
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烬。
原来如此。
原来她存在的全部意义。
就是为了在这一刻。
为那个他心尖上的正品,献上自己这颗跳动的心脏。
作为替身,她连存在的痕迹,都要被彻底抹去,成为另一个女人的养料。
真是……绝佳的归宿。
呵。
死寂的眼底,忽然漾开一丝奇异的涟漪。
祝瑾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一个弧度。
那笑容,苍白,虚弱。
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凄美的诡异感。
仿佛在无边黑暗里,骤然绽放的一朵染血的花。
绝望,又妖冶。
带着一种……令人心惊的解脱。
捏着她下巴的手指,似乎因为这反常的笑容,微微顿了一下。
澹台烬的眉心,几不可察地蹙起一丝极淡的纹路。
这反应,不是他预期的崩溃、哭求、或者愤怒的指责。
这诡异的平静和笑容,让他心底深处,某个被冰封的角落,莫名地刺了一下。
尖锐,且突兀。
但他立刻将这不合时宜的异样感,狠狠地压了下去。
错觉罢了。
一个无足轻重的赝品,还能翻出什么浪花
好。
祝瑾开口了,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我签。
她甚至没有再看那份协议一眼。
也没有再看那个掌控她生死的男人一眼。
她伸出那只没有输液的手。
瘦得骨节分明,苍白得能看到皮肤下青色的血管。
她拿起被子上那支冰冷的签字笔。
指尖的颤抖,奇迹般地消失了。
落笔。
在捐献人签名处。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
她的字迹,甚至称得上……洒脱。
没有犹豫,没有停顿。
仿佛签下的,只是一份无关紧要的账单。
而不是她自己的……死亡判决书。
最后一笔落下。
她松开笔。
笔落在被子上,滚了半圈,停下。
祝瑾抬起头,重新看向澹台烬。
脸上那抹诡异的笑容,还未完全散去。
她看着他,目光空洞,却又似乎穿透了他,看到了更遥远的、令人解脱的彼岸。
声音轻飘飘的,像一阵即将散去的风。
澹台烬。
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完整地叫出他的名字。
如你所愿。
她的嘴角,那抹弧度加深了些许,带着一种残忍的祝福意味。
祝你…和你的‘正品’……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吐出最后四个字:
百年好合。
这平静的祝福,像一根淬了毒的冰针。
比任何歇斯底里的诅咒都要尖锐。
瞬间刺穿了澹台烬强装的冷漠壁垒!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烦躁和某种失控感的怒意,猛地窜上心头!
他眼神骤然一厉!
猛地伸手,想再次攫住她,质问她到底在耍什么把戏!
你……
然而,祝瑾已经闭上了眼睛。
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脆弱的阴影。
像一个易碎的琉璃娃娃。
拒绝再看他,拒绝再与这个世界有任何交流。
只剩下心电监护仪那单调的嘀嘀声,在死寂的病房里回荡。
澹台烬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他死死地盯着那张毫无生气的脸。
试图从上面找出一丝伪装的痕迹。
没有。
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那股莫名的烦躁感,如同藤蔓,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猛地收回手,烦躁地扯了扯领带,仿佛这样能驱散那令人不快的窒息感。
他告诉自己:这是她新的手段。
一种更狡猾、更令人厌恶的苦肉计!
想用这种故作姿态的平静和祝福,来博取他最后一点可笑的怜悯
休想!
他冷冷地扫了一眼签好名的协议,一把抓过。
纸张在他手中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哼。
他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
装模作样。
留下这四个字,他再没有丝毫停留。
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病房。
沉重的关门声,砰地一声巨响。
彻底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病房里,重新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心电监护仪的嘀嘀声,固执地响着。
病床上,闭着眼的祝瑾。
嘴角,那抹诡异而解脱的弧度,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
无声地,加深了。
夜,深沉得像化不开的浓墨。
医院的走廊,灯光惨白。
值班护士的脚步声,在远处规律的响起。
滴————!
一声尖锐、拉长、刺破耳膜的警报声!
毫无预兆地!
从祝瑾所在的特护病房里,疯狂响起!
划破了死寂的夜!
走廊的应急灯瞬间亮起,红光闪烁,如同不详的警报!
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金属推车的轮子滚动声,由远及近,疯狂地冲向那间病房!
快!病人心跳骤停!
准备除颤仪!肾上腺素!
通知澹台先生!
……
冰冷的手机铃声,在深夜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突兀刺耳。
巨大的投影幕布前,正在主导一场跨国并购视频会议的澹台烬,眉头不悦地拧紧。
他瞥了一眼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医院。
眼底掠过一丝被打扰的烦躁,以及更深的不耐。
又是她。
他毫不犹豫地掐断。
继续用流利的法语,对着屏幕那头的高管下达指令。
然而,那铃声如同跗骨之蛆。
只安静了不到十秒,再次疯狂地响了起来!
锲而不舍!
会议室里其他高管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澹台烬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他再次拿起手机,划开接听,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什么事我说过,没有重要事情……
电话那头,是医院院长亲自打来的。
声音带着明显的惊慌和急促,甚至有些语无伦次:
澹台先生!不好了!祝小姐她…她…突发急性心衰!正在全力抢救!情况非常危急!您…您最好……
知道了。
澹台烬冷漠地打断对方的话。
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听到的只是明天有雨这样的天气预报。
他甚至连眉头都没多皱一下。
全力抢救是你们的事。结果,通知我助理。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再次挂断电话。
将手机随手丢在宽大的会议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他抬眼,扫视了一圈视频画面里和会议室中因这插曲而有些走神的下属们。
眼神锐利如刀。
继续。
他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
会议继续进行。
没有人敢再提刚才那通电话。
冰冷的会议桌下。
无人看见的角落。
澹台烬放在膝盖上的手。
那只刚刚签下心脏捐献协议、掌控着一条人命的手。
指尖,极其轻微地。
痉挛了一下。
仅仅一下。
快得像是错觉。
随后,便再次恢复了磐石般的稳定。
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失态,从未发生。
大约半小时后。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
这次,是助理发来的一条极其简短的信息。
信息内容,只有冰冷的七个字:
祝小姐,抢救无效。
澹台烬的目光扫过屏幕。
那七个字,像七根细小的冰针,扎了一下他的眼球。
他面无表情。
甚至没有一丝停顿。
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回复了两个字:
收到。
然后,他放下手机。
抬起头,目光重新聚焦在投影幕布复杂的财务数据上。
声音平稳,继续刚才被打断的分析。
第三季度的现金流缺口,必须在下周前解决。方案B,立刻执行。
他的声音,冷静,理智,掌控一切。
仿佛刚才收到的,真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关于某个陌生人的消息。
会议室里,只有他沉稳有力的声音在回荡。
窗外。
夜色更浓了。
浓得,像是要吞噬掉整个世界。
2
天空是铅灰色的。
细密的雨丝,无声无息地飘落。
沾湿了光秃秃的枝头,也浸透了西郊陵园入口处那几级粗糙的水泥台阶。
空气里弥漫着湿冷的土腥味。
一辆黑色的、没有任何标识的普通商务车,碾过湿漉漉的路面,溅起浑浊的水花,停在了一处偏僻的角落。
这里远离陵园的主体墓区。
只有零星几个最简陋、最廉价的位置。
车门打开。
穿着黑色西装、面无表情的助理和两个同样穿着黑衣、身形高大的保镖,沉默地下了车。
保镖从车后厢抬下一口薄得有些过分的松木棺材。
漆色暗淡,在灰蒙蒙的天光下,透着一股寒酸的凄凉。
没有花圈。
没有挽联。
甚至,没有一个送葬的亲友。
只有助理撑着的一把黑伞,勉强遮住被抬着的棺木上方。
雨水打在松木棺材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
像无声的哭泣。
棺木被小心翼翼地放在一个事先挖好的浅坑旁。
坑底的积水,映着灰暗的天空。
助理撑着伞,站在坑边,看着这口薄棺,嘴唇动了动,终究什么也没说。
保镖退到几步开外,像两尊没有感情的雕塑。
雨丝更密了。
打湿了助理的肩头,也打湿了保镖帽檐下的鬓角。
时间,在冰冷的雨水中缓慢流逝。
死寂。
只有雨声。
一辆线条冷硬、通体漆黑的劳斯莱斯幻影,如同撕裂雨幕的幽灵。
无声地滑行而至。
稳稳地停在了商务车旁。
车门打开。
一只锃亮的黑色手工定制皮鞋,踏在了湿漉漉的地面上。
溅起细小的水珠。
紧接着,是包裹在笔挺黑色羊绒大衣下的颀长身影。
澹台烬。
他下了车。
没有撑伞。
冰冷的雨丝落在他梳理得一丝不苟的短发上,落在他宽阔的肩头,落在他冷硬如雕塑的侧脸轮廓上。
助理见状,立刻小跑着上前,试图将手中的黑伞撑到他头顶。
澹台烬抬手。
一个极其冷淡、不容置疑的制止手势。
助理的动作僵住,默默退开。
澹台烬迈开长腿。
步伐沉稳,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掌控一切的冷漠。
一步一步。
走向那口停放在泥泞浅坑边的薄棺。
雨水顺着他深刻的下颌线滑落。
他的眼神,比这秋雨更冷。
更沉。
像结了冰的深潭。
他走到棺木旁。
停下。
居高临下。
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穿透蒙蒙雨雾,落在棺内。
里面躺着的人。
穿着简单的素色衣裙。
脸上化了妆。
试图掩盖那毫无血色的死灰。
但僵硬的面部线条,紧闭的双眼,以及那层浓重粉底也盖不住的青灰底色,都清晰地宣告着一个事实——这是一具尸体。
一具没有生命的躯壳。
澹台烬的唇角。
极其缓慢地。
向上勾起。
勾起一个冰冷刺骨、充满嘲讽的弧度。
他微微俯身。
靠近棺木边缘。
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居高临下的残忍,清晰地穿透雨幕,砸在冰冷的棺盖上:
装得挺像。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死死锁住棺内那张灰败的脸。
一寸一寸地扫过。
仿佛在欣赏一件精心制作的赝品。
试图找出任何一丝伪装的破绽。
祝瑾。
他叫她的名字,声音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满满的讥诮。
你以为这样……
他的尾音拖长,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我就会心软
他笃定。
下一秒。
或者下下一秒。
这具尸体就会因为承受不住这刺骨的寒冷或者他话语的羞辱,猛地睁开眼。
露出她惯有的、或愤怒、或哀伤、或乞求的神情。
他等着。
等着看她拙劣的把戏被彻底拆穿。
雨,落在他的睫毛上,凝成细小的水珠。
他连眼都没眨一下。
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刀锋。
时间,在死寂的雨声中,仿佛被无限拉长。
棺内的人。
纹丝不动。
只有那死寂的灰败,在无声地蔓延。
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男人,撑着一把黑伞,踏着泥泞,悄无声息地走到了澹台烬身边。
他的步伐很稳。
眼神透过镜片,平静无波。
像一潭不起波澜的死水。
他手中拿着一份文件。
和一个夹着文件的硬质写字板。
他停在澹台烬侧后方一步的距离。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澹台烬耳中。
没有任何情绪的起伏。
澹台先生。
白大褂男人开口,公式化得像在宣读一份检验报告。
火化手续,需要您签字确认。
他抬起手。
将那份文件和垫在下面的写字板,稳稳地递到澹台烬的面前。
文件的抬头。
几个加粗的黑色印刷体大字,猝不及防地、清晰地撞入澹台烬的视线——
《遗体火化确认单》
一股莫名的、带着惩罚和彻底终结意味的冲动,猛地攫住了澹台烬!
他眼底的讥讽瞬间被一种冰冷的戾气取代!
看也没看文件的具体内容。
他甚至没有去细想,为什么一个法医会出现在这里,递给他这样一份文件。
他只觉得,这是祝瑾计划的一部分。
是她试图激怒他、或者拖延时间的拙劣手段!
他需要做的,就是彻底碾碎她这最后的、可笑的幻想!
让她彻底认清现实!
他冷笑一声。
那笑声,在冰冷的雨里,显得格外刺耳。
带着一种掌控生杀予夺的冷酷快意。
他一把扯过白大褂男人手中的笔。
金属笔身冰冷刺骨。
他看也不看。
龙飞凤舞。
在文件下方直系亲属/委托人签字那一栏。
带着一种近乎发泄般的力道,签下了他权势滔天的名字——
澹台烬
三个字,力透纸背!
带着一种终结一切的傲慢与残忍!
签完。
他将笔随意地往白大褂男人胸前一丢。
动作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如她所愿。
他的声音淬着冰,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落。
烧干净点。
这话,是对棺木里的人说的。
更是对他自己心中那点莫名烦躁说的。
烧干净!
烧掉这具碍眼的躯壳!
烧掉她所有不自量力的把戏!
白大褂男人稳稳地接住了笔。
对澹台烬的举动和话语,没有任何反应。
仿佛只是完成了一项例行公事。
他低头,看了一眼确认单上那力透纸背的签名。
然后,极其平静地、公事公办地回应道:
好的。
他将文件和写字板利落地收起。
马上执行。
说完,他不再看澹台烬一眼。
转身。
对着守在一旁、穿着陵园制服的工作人员,做了个干脆利落的手势。
推走。
两个工作人员立刻上前。
动作麻利地推动那口薄薄的松木棺材。
车轮碾过泥泞的地面。
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朝着不远处那座矗立在雨幕中的、如同钢铁怪兽般的火化车间入口而去。
澹台烬站在原地。
冰冷的目光追随着那口移动的棺材。
嘴角还挂着那丝未褪尽的、残忍的冷笑。
他等着。
等着看棺材推到一半,里面的人惊慌失措地拍打棺盖。
或者,等着看那个白大褂男人突然喊停,宣布这一切只是个可笑的测试。
然而。
没有。
什么都没有发生。
棺木平稳地、毫无阻碍地、被推进了火化车间那扇沉重的、涂着暗绿色油漆的铁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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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门在棺木完全进入后。
发出沉闷而巨大的——
哐当!
一声巨响!
严丝合缝地关闭了!
紧接着。
一阵低沉而压抑的机械轰鸣声。
从紧闭的铁门后,隐隐约约地传了出来!
那声音……
像沉睡的巨兽被唤醒。
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毁灭一切的闷响!
开始运转!
嗡……嗡……
声音不大。
却如同无形的重锤!
一下!
又一下!
狠狠地!
砸在了澹台烬的耳膜上!
砸在了他刚刚还笃定无比、掌控一切的心脏上!
他嘴角那抹冰冷的、嘲讽的弧度。
瞬间僵死!
他脸上那种洞悉一切、稳操胜券的冷漠表情。
如同被重锤击中的石膏面具!
寸寸!
龟裂!
一股灭顶的、冰冷的寒意!
毫无征兆地!
从脊椎骨的最深处!
如同恐怖的冰潮!
轰然炸开!
瞬间席卷了他四肢百骸!
将他整个人!
从头到脚!
彻底冻结!
他刚刚签了什么
《遗体火化确认单》!
他刚刚说了什么
烧干净点!
那个白大褂……不是配合演戏的演员!
那扇关闭的铁门……不是道具!
那里面传来的……是焚化炉真正启动的轰鸣!
他签的……是真正的火化令!
他亲手……把祝瑾……推进了焚化炉!
他要……把她烧干净!
这个念头,像一道撕裂灵魂的黑色闪电!
瞬间劈开了他所有强装的冷静和笃定!
露出了底下那深不见底、名为恐惧的深渊!
不——!
一声凄厉、绝望、完全不似人声的嘶吼!
猛地从澹台烬的喉咙深处迸发出来!
那声音,扭曲变形,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和难以置信!
他像一头彻底失控、濒临疯狂的野兽!
猛地向前扑去!
什么优雅!
什么掌控!
什么冷酷!
在这一刻,统统被这灭顶的恐惧撕得粉碎!
他只想冲过去!
砸开那扇该死的铁门!
把里面的人拉出来!
他不能让她被烧掉!
不能!
然而。
他刚冲出去两步。
两堵铁塔般的身影,已经迅猛地挡在了他面前!
是那两个一直沉默的保镖!
他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眼神冰冷。
如同执行程序的机器。
四只铁钳般的大手,毫不留情地、死死地扣住了澹台烬的手臂和肩膀!
用尽全身力气!
将他牢牢地!
钉在了原地!
滚开!放开我!
澹台烬目眦欲裂,疯狂地挣扎嘶吼!
里面!停下!我命令你们停下!
他拼命扭动身体,试图挣脱束缚。
昂贵的羊绒大衣在保镖的制服上摩擦出刺耳的声音。
雨水和汗水混合,浸湿了他的头发,狼狈地贴在额角。
他像一头落入陷阱、垂死挣扎的困兽。
澹台先生!不能过去!危险!
助理也扑了上来,死死抱住他的腰,声音带着哭腔和恐惧。
危险危险的是她!放开!你们这帮废物!放开我!
澹台烬的吼声已经彻底变了调。
绝望的嘶吼,疯狂的挣扎。
全都淹没在了那扇紧闭的铁门后。
那越来越响。
越来越清晰。
越来越……
恐怖的——
焚化炉的轰鸣声中!
嗡——————
那声音,如同地狱的丧钟。
沉闷地、持续地、无休无止地响着。
无情地碾碎了他所有疯狂的挣扎和嘶吼。
碾碎了他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幻想。
澹台烬所有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了。
挣扎停止了。
嘶吼卡在了喉咙里。
他不再试图冲向前方。
身体像是被抽掉了所有骨头。
猛地一软!
高大挺拔的身躯。
如同一座骤然崩塌的山岳。
直挺挺地。
重重地。
向前栽倒!
噗通!
一声闷响。
他整个人,毫无尊严地、狼狈不堪地。
摔进了泥泞冰冷的雨水里!
昂贵的黑色大衣瞬间被肮脏的泥水浸透。
俊美无俦的脸上,沾满了泥点和雨水。
狼狈得像一条被抛弃的野狗。
他趴在冰冷刺骨的泥水里。
一动不动。
只有肩膀在剧烈地、无声地抽搐着。
他的一只手。
那只刚刚签下火化令的、掌控生死的右手。
还死死地攥着。
死死地攥着助理之前递给他的、那张薄薄的、冰冷的纸——
祝瑾的死亡证明。
纸张在泥水中迅速被浸湿、揉烂。
可那上面祝瑾、死亡的字样,却像烧红的烙铁,透过湿透的纸张,死死地烙印在他的掌心!
烫得他灵魂都在尖叫!
焚化炉的轰鸣声。
如同跗骨之蛆。
持续不断地、残忍地钻进他的耳朵里。
钻进他的脑子里。
疯狂地搅动!
搅碎他所有的理智!
助理跪在泥水里,惊慌失措地想要扶起他。
澹台先生!澹台先生您怎么样!
澹台烬毫无反应。
他像是完全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
整个人沉浸在一种巨大而空茫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恐惧和绝望之中。
他亲手签的。
他亲手推的。
他亲手……烧的
那个白大褂男人,不知何时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边。
依旧撑着那把黑伞。
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
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与他毫无关系。
他只是再次弯下腰。
将一份文件的副本。
轻轻地。
放在了澹台烬脸旁的泥水里。
然后。
他直起身。
转身。
撑着伞。
踏着泥泞。
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像完成了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任务。
助理颤抖着手。
从冰冷的泥水里。
捡起那份被雨水迅速打湿的文件副本。
他抹开上面的泥水。
只看了一眼。
瞳孔骤然收缩!
脸上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
他拿着文件的手,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他缓缓地。
极其艰难地。
将那份文件副本。
递到了澹台烬眼前。
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难以置信:
澹……澹台先生……这……这是……火化确认单……副本……
文件的标题,清晰地印着——
《遗体火化确认单》
下方。
委托人签字栏。
那力透纸背、带着冷酷傲慢的三个字——
澹台烬
在冰冷的雨水中。
在泥泞的污渍里。
如同一把烧红的、淬了剧毒的匕首。
狠狠地!
捅进了澹台烬涣散的瞳孔!
捅进了他一片死寂、正在被那轰鸣声疯狂搅碎的心脏!
成了最残忍、最无可辩驳的——
最终判决!
3
冰冷的雨。
下了整整三天。
冲刷着泥泞的陵园。
也冲刷不掉那烙印在灵魂深处的、焚化炉的轰鸣。
澹台庄园。
曾经象征着无上权势与冰冷奢华的巨大空间。
此刻,死寂得如同一座坟墓。
厚重的天鹅绒窗帘,紧紧闭合。
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光线。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无法消散的烟味。
还有……一种陈腐的、如同衰败本身的气息。
地板上。
昂贵的手工羊毛地毯上。
散落着无数空了的酒瓶。
威士忌,伏特加,白兰地……
瓶身反射着角落里落地灯昏黄的光,像一只只空洞的眼睛。
烟灰缸早已堆满溢出。
灰白色的烟灰,如同尸体焚烧后残留的余烬。
沾污了光洁的大理石茶几。
沾污了散落一地的、被撕碎的文件。
澹台烬。
靠在巨大的、冰冷的真皮沙发里。
身上还是三天前那套被泥水浸透、如今已经干硬发皱的黑色羊绒大衣。
昂贵的面料上,凝固着大片大片的泥渍。
像一块块丑陋的伤疤。
他的头发凌乱不堪,沾着干涸的泥点。
脸色是一种病态的、死气沉沉的灰白。
眼窝深陷,布满骇人的红血丝。
嘴唇干裂起皮。
下巴上冒出了青黑色的胡茬。
整个人,枯槁得如同一具被抽干了水分的行尸。
只有那双眼睛。
那双曾经冰冷锐利、洞悉一切的眼睛。
此刻,空洞地望着天花板繁复的水晶吊灯。
眼神涣散。
没有焦距。
瞳孔深处,是一片被彻底烧焦的、绝望的荒原。
偶尔。
那瞳孔会剧烈地收缩一下。
身体也随之猛地一颤。
仿佛又被那无声的、却无处不在的焚化炉轰鸣声击中。
哐当……
铁门关闭的巨响。
嗡————
炉火吞噬一切的闷响。
在他的脑子里。
在他的骨头缝里。
无休无止地循环、咆哮!
他猛地抓起手边最近的一个酒瓶。
瓶口对准干裂的嘴唇。
狠狠地灌了下去!
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
却浇不灭心底那焚天的业火!
咳!咳咳咳……
剧烈的呛咳让他佝偻起身体。
酒液混合着胃里的酸水,狼狈地喷溅在昂贵的地毯上。
留下一滩污秽。
呵…呵呵……
他蜷缩在沙发里,肩膀耸动,发出一种破碎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低笑。
笑声在空旷死寂的大厅里回荡。
渗人得可怕。
烧干净了……
哈哈……烧干净了……
烧得真干净啊……
他喃喃自语,眼神疯狂而空洞。
那只曾签下火化令的右手。
死死地攥着胸前早已被揉烂的死亡证明副本。
纸张的碎片,深深嵌入掌心。
渗出血丝。
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助理小心翼翼地站在几步之外。
看着沙发上那个彻底崩溃的男人。
眼神复杂。
恐惧,怜悯,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他手中拿着一份最新的报告。
犹豫了很久。
终于还是硬着头皮,用尽量平稳的声音开口:
澹台先生……
声音在死寂中显得格外突兀。
沙发上的男人没有任何反应。
助理深吸一口气,继续道:
关于……祝小姐的骨灰……
骨灰两个字。
像两根烧红的钢针!
瞬间刺穿了澹台烬混沌的意识!
他猛地抬起头!
那双空洞的眼睛,骤然爆发出骇人的、近乎野兽般的凶光!
死死钉在助理脸上!
说!
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病态的急切和疯狂。
助理被他看得头皮发麻,连忙低头,语速加快:
我们……我们调取了火化车间当天所有的监控录像和操作记录。
全程……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按照规定流程,火化完成后,骨灰会暂时存放在陵园的骨灰寄存处……
助理的话还没说完。
澹台烬就像一头发狂的狮子,猛地从沙发里弹了起来!
带倒了旁边几个空酒瓶。
哐当!哗啦——
碎裂声刺耳。
寄存处!
他冲过来,一把揪住助理的衣领!力气大得几乎要将对方提离地面!
带我去!现在!立刻!
他的眼睛赤红,呼吸粗重,喷出的气息带着浓重的酒臭和绝望的疯狂。
骨灰!她的骨灰!给我!
助理被他勒得几乎喘不过气,脸色发白,艰难地摇头:
不……不是……澹台先生……您听我说完……
寄存处的记录……当天下午……确实有一份骨灰存入……登记的名字是祝瑾……
澹台烬眼中瞬间爆发出骇人的亮光!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给我!钥匙!凭证!不管是什么!给我!!
助理被他摇晃得几乎散架,声音带着哭腔:
但是……但是第二天一早……寄存处就发生了盗窃……
那份……那份登记在祝瑾名下的骨灰盒……连同旁边几个……一起……不见了!
不……见……了
澹台烬揪着助理衣领的手,猛地僵住。
眼中的光芒,如同被瞬间掐灭的烛火。
迅速被一片更深的、更令人窒息的黑暗吞噬。
不见了……
他喃喃重复着。
声音轻飘飘的。
带着一种茫然的、巨大的空洞。
揪着助理衣领的手,无力地松开。
整个人晃了晃。
踉跄着后退一步。
谁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变得尖利刺耳!充满了暴戾的杀意!谁偷的!查!给我查出来!我要把他碎尸万段!!
助理吓得后退一步,声音发抖:
查……查了……现场很干净……几乎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那几个失窃的骨灰盒……都是……都是无主或者家属长期未认领的……
无主……未认领……
澹台烬重复着这几个字。
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
高大的身躯,缓缓地、缓缓地佝偻下去。
他扶着冰冷的沙发靠背,才勉强没有倒下。
找……
他低着头,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
继续找……
悬赏……
全球悬赏……
无论花多少钱……无论用什么手段……
给我……找到那个盒子……
一个……可能装着……她骨灰的……盒子……
最后几个字。
轻得如同叹息。
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深入骨髓的执念。
三年。
一千多个日夜。
时光的河流,能冲淡许多东西。
却冲不散某些刻进灵魂的烙印。
也冲不散某些疯狂滋生的执念。
法国,巴黎。
塞纳河左岸。
一栋有着百年历史的石砌建筑。
外墙爬满了深绿的常春藤。
阳光透过高大的拱形玻璃窗,斜斜地照进宽敞明亮的工作室。
空气里弥漫着松节油、陈年纸张、矿物颜料和淡淡檀香混合的独特气息。
宁静,厚重,带着时光沉淀的韵味。
巨大的实木工作台前。
祝瑾。
穿着一身舒适的亚麻质工作服,袖口挽到手肘。
露出白皙而线条流畅的小臂。
她微微俯身。
神情专注得近乎虔诚。
修长白皙的手指,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
捏着一支细若发丝的修复笔。
笔尖蘸着特制的、几乎透明的胶液。
正小心翼翼地。
将一片比指甲盖还要微小的、颜色泛黄的古画绢丝碎片。
精准地贴合回一幅残破的宋代山水画上。
她的动作轻柔、精准。
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不。
这就是稀世珍宝。
窗外透进来的光线,勾勒着她沉静的侧脸。
肌肤细腻,透着健康的莹润光泽。
那双曾经空洞麻木的眼眸。
此刻清澈明亮。
如同被精心擦拭过的琉璃。
里面盛满了专注、自信,以及对这门古老技艺发自内心的热爱。
阳光跳跃在她浓密卷翘的睫毛上。
投下小片温柔的阴影。
工作台一角。
放着一个打开的、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木盒。
木盒里,衬着柔软的黑色丝绒。
丝绒上,静静地躺着一枚小巧的、通体浑圆温润的……白色骰子。
材质像是某种玉石,又像是骨头。
在阳光下,泛着一种内敛的、略带暖意的光泽。
祝瑾的目光,偶尔会从那枚骰子上掠过。
眼神平静无波。
没有爱,没有恨。
只有一种极致的、冰冷的漠然。
仿佛那只是一个普通的镇纸。
或者……一个完成了的、等待交付的订单。
叮——
工作室内线电话响起。
打破了这份宁静。
祝瑾没有抬头。
继续着手下精细到毫厘的工作。
直到将那片绢丝完美无瑕地贴合到位。
她才直起身。
轻轻放下修复笔。
拿起一旁的湿毛巾,仔细擦了擦手。
然后,才接起电话。
Zhu,是我,亨利。
电话那头,是艺臻拍卖行执行总裁亨利·杜邦热情洋溢的声音。
打扰你工作了,但好消息必须第一时间分享!你的《寒林归鸦图》!上帝啊!预展的反响简直爆炸!所有专家都疯了!好几个顶级藏家已经私下表达了志在必得的决心!明天的落槌价,绝对会创造奇迹!你准备好成为传奇了吗,我的东方缪斯
祝瑾听着话筒里激动的声音。
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从容的笑意。
这笑意,直达眼底。
带着一种掌控自己命运的笃定和力量。
亨利,冷静点。传奇不是靠拍卖槌敲出来的,是靠这里。
她伸出食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又点了点自己的心口。
画的价值在那里,结果自然会来。
她的法语流利优雅,带着一种独特的东方韵味。
哦!上帝!你这该死的冷静!简直让人着迷!
亨利在电话那头夸张地感叹,好吧好吧!我的东方女神!明晚的酒会和拍卖,你将是绝对的主角!请务必准时!闪耀全场!
当然。
祝瑾微笑应下,挂了电话。
她转身。
走向工作室尽头那个巨大的、占据整面墙的步入式衣帽间。
门无声滑开。
里面,是另一个世界。
灯光柔和。
衣架上,挂满了按照色系和场合精心排列的高级定制礼服。
珠宝在丝绒托盘里静静闪耀。
她修长的手指。
缓缓滑过一件件华服。
最终。
停在了一件墨绿色的丝绒长礼服上。
颜色浓郁得如同深潭。
丝绒的质地,在灯光下流淌着神秘而高贵的光泽。
深V领口,线条简洁而大胆。
后背是大片的镂空设计。
裙摆自然垂坠,勾勒出完美的腰臀曲线。
这是一件能瞬间攫取所有人目光的战袍。
祝瑾将它取下。
对着镜子。
比在身前。
镜中的女人。
眉眼沉静。
肌肤胜雪。
红唇饱满。
墨绿色的丝绒,衬得她如同暗夜中走出的精灵女王。
高贵。
神秘。
带着一种经历过涅槃重生的、内敛却致命的锋芒。
她的指尖。
轻轻拂过礼服光滑冰凉的表面。
嘴角。
那抹从容的笑意,缓缓加深。
沉淀出一丝冰冷的、带着毁灭气息的锐利。
巴黎。
艺臻拍卖行秋拍之夜。
璀璨的水晶吊灯将巨大的拍卖厅照耀得如同白昼。
空气里弥漫着高级香槟、名贵香水与金钱欲望交织的浮华气息。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全球顶级藏家、艺术名流、商界巨擘云集。
低语声,笑声,碰杯声,汇成一片属于金字塔尖的喧嚣。
所有人的目光焦点。
都凝聚在拍卖厅前方,那幅被聚光灯笼罩的巨幅古画上——
宋代佚名,《寒林归鸦图》。
经过鬼斧神工的修复。
枯笔勾勒的寒林遒劲沧桑。
点点墨色晕染的归鸦,仿佛随时会振翅飞出纸面。
整幅画弥漫着苍茫空寂的宋人意韵。
却又焕发出震撼人心的生命力。
拍卖师站在高台,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女士们!先生们!最后一件拍品!来自神秘东方修复大师‘Zhu’女士的旷世杰作!宋代佚名《寒林归鸦图》!起拍价——一千五百万欧元!
槌音刚落!
竞价声如同被点燃的引线!
瞬间此起彼伏!疯狂攀升!
一千六百万!
一千八百万!
两千万!
两千三百万!
……
数字在巨大的电子屏幕上疯狂跳动!
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场下压抑的惊呼!
气氛被推向白热化!
最终!
当屏幕上的数字,定格在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天文数字时!
全场死寂!
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拍卖师手中的木槌,带着千钧之力!
重重落下!
咚——!
一声沉闷而震撼的巨响!
敲定了这场天价交易!
成交!
恭喜!落槌价——四千八百万欧元!加买方佣金!恭喜这位匿名的电话委托买家!也让我们把最热烈的掌声!献给这幅画的拯救者!伟大的修复大师——Zhu女士!
聚光灯!
瞬间!
如同追光!
猛地打向二楼VIP包厢的落地玻璃幕墙!
幕墙后。
一道曼妙的身影,优雅而立。
正是祝瑾。
她穿着那件墨绿色的丝绒长裙。
深V领口,露出精致的锁骨和优美的天鹅颈。
后背大片的镂空,勾勒出蝴蝶骨完美的曲线。
裙摆如水般流淌。
墨绿色衬得她肌肤胜雪,红唇烈焰。
如同暗夜中盛放的墨色玫瑰。
高贵。
神秘。
不可方物。
面对下方无数道或惊叹、或艳羡、或探究的灼热目光。
她只是微微颔首。
举起手中盛着琥珀色香槟的酒杯。
嘴角勾起一抹恰到好处的、从容而疏离的微笑。
风华绝代。
光芒万丈。
这一刻。
她是当之无愧的王者。
是这艺术圣殿中,最璀璨的星辰。
掌声!
如同雷鸣!
瞬间淹没了整个拍卖大厅!
闪光灯疯狂闪烁!
试图捕捉这位神秘东方女神的每一个瞬间!
与此同时。
拍卖厅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阴影里。
一个穿着皱巴巴西装、形容枯槁的男人。
正死死地盯着二楼那个光芒四射的身影!
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廉价的智能手机。
屏幕上。
赫然显示着搜索引擎的界面。
搜索框里,是几行触目惊心的文字:
全球顶级骨灰盒定制
寻找无名骨灰盒
重金酬谢
特殊材质骨灰容器信息
屏幕的光。
映着他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
深陷的眼窝里,布满了蛛网般的红血丝。
下巴上是凌乱不堪的胡茬。
头发油腻地贴在额角。
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行将就木的衰败气息。
与这衣香鬓影、金碧辉煌的拍卖场。
格格不入。
如同闯入天鹅群的秃鹫。
他死死地盯着二楼。
盯着那个被众星捧月般的墨绿色身影。
枯槁的身体。
因为某种极致的情绪。
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浑浊的瞳孔里。
倒映着那抹刺眼的墨绿。
疯狂、绝望、难以置信、以及一丝病态的狂喜!
如同在无边地狱里跋涉了千年的恶鬼。
终于!
嗅到了一丝……
属于他执念中那捧灰烬的……
微弱气息!
4
香槟的微醺气息尚未散去。
水晶吊灯的光芒在身后渐远。
祝瑾踩着墨绿色丝绒包裹的高跟鞋。
步履从容。
走向通往后台的VIP专属通道。
高跟鞋敲击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
发出清脆、稳定、富有节奏的声响。
如同她此刻的心跳。
通道两侧厚重的丝绒帷幕垂落。
隔绝了拍卖大厅残余的喧嚣。
只剩下她自己的脚步声。
在安静的空间里回荡。
尽头。
安保严密的私人休息室。
门口站着两名穿着黑色西装、戴着耳麦、眼神锐利的保镖。
看到祝瑾走近。
立刻微微躬身。
无声地替她拉开了厚重的实木雕花门。
门内。
是另一片宁静奢华的空间。
暖黄的壁灯。
柔软的地毯。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流淌的塞纳河夜景。
一张小巧的巴洛克风格圆桌上。
冰桶里镇着一瓶开启的唐培里侬香槟王。
旁边倒扣着一只晶莹剔透的水晶杯。
祝瑾反手。
轻轻带上了厚重的木门。
咔哒。
一声轻响。
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她走到落地窗前。
看着窗外流光溢彩的夜景。
河面上游船的灯火。
艾菲尔铁塔的璀璨光影。
如同散落在黑色天鹅绒上的钻石。
她微微闭上眼。
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里,是香槟清冽的芬芳,混合着丝绒礼服上残留的、拍卖厅里浮华的余韵。
还有……
一丝极淡的松节油气息。
那是属于她自己的、宁静王国的味道。
她睁开眼。
眼底一片清明。
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释然的弧度。
走到圆桌旁。
拿起冰桶里的香槟瓶。
冰凉的瓶身刺激着掌心。
她熟练地为自己倒了半杯。
金黄色的酒液在剔透的水晶杯里,漾起细密的气泡。
她端起酒杯。
轻轻晃动着。
琥珀色的液体在杯壁上留下优雅的挂痕。
她走到窗边。
背对着门。
墨绿色的丝绒长裙包裹着曼妙的背影。
深V的后背设计,露出大片光洁无瑕、线条优美的肌肤。
在窗外灯火的映衬下。
如同一尊神秘而诱惑的玉雕。
她举起酒杯。
对着窗外无垠的灯火。
无声地。
敬自己。
敬这涅槃重生的新生。
然而。
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砰——!!!
一声巨大的、狂暴的撞击声!
如同平地惊雷!
猛地从厚重的实木门外炸响!
紧接着!
是保镖严厉的呵斥声!
先生!你不能进去!
站住!
拦住他!
门板被巨大的力量撞击着!
发出沉闷痛苦的咚咚声!
门锁剧烈地晃动!
门把手被从外面疯狂地拧动!
发出刺耳的咔哒咔哒声!
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暴力破开!
祝瑾晃动着酒杯的手。
微微一顿。
她脸上的那抹释然和轻松。
如同被风吹散的薄雾。
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
是一种冰冷的、洞悉一切的锐利。
她缓缓转过身。
面向那扇正在承受狂暴冲击的门。
眼神沉静。
如同寒潭深水。
没有丝毫波澜。
仿佛早已预料。
轰——!!!
一声更加巨大的爆响!
厚重的实木门!
在一声令人牙酸的断裂声后!
被一股蛮横到极致的力量!
硬生生从外面撞开!
门板猛地撞在墙壁上!
又反弹回来!
发出巨大的回响!
门口。
两名训练有素的保镖,正奋力地试图钳制住一个如同疯兽般的男人!
但那个男人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他猛地甩开钳制!
像一颗出膛的炮弹!
带着一身狼狈和毁灭的气息!
踉跄着冲了进来!
哐当!
他撞翻了门口一个装饰用的高脚花架!
昂贵的珐琅花瓶摔在地上!
四分五裂!
清水和娇艳的玫瑰花瓣,泼洒在深色的地毯上。
一片狼藉。
他停住了。
站在休息室中央。
剧烈地喘息着。
胸膛如同破旧的风箱,疯狂起伏。
他的样子。
狼狈得触目惊心。
身上那件原本应该价值不菲的西装,此刻皱得像一团刚从垃圾桶里捞出来的抹布。
沾着不知名的污渍。
领带歪斜着,被粗暴地扯开。
扣子崩掉了两颗。
露出里面同样皱巴巴的衬衫。
头发油腻凌乱,几缕湿漉漉地贴在汗湿的额角和惨白的脸颊上。
深陷的眼窝里,布满骇人的、蛛网般的红血丝。
瞳孔涣散。
却又死死地聚焦在祝瑾身上。
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癫狂的火焰!
贪婪!
绝望!
难以置信!
还有一丝……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病态的狂喜!
他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
干裂起皮。
沾着一点暗红的血迹。
像是刚刚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他死死地盯着祝瑾。
目光如同淬了毒的钩子。
贪婪地、一寸寸地刮过她光洁的脸颊。
挺直的鼻梁。
饱满的红唇。
最后,死死锁住她那双沉静如深潭的眼眸。
仿佛要从里面挖出他魂牵梦萦了三年的灵魂碎片!
瑾……
他张开嘴。
喉咙里发出一个破碎的、如同砂纸摩擦般的音节。
嘶哑得不成样子。
瑾瑾
他试探着,又唤了一声。
声音里充满了巨大的、不敢置信的狂喜。
和深入骨髓的、几乎将他撕裂的痛苦!
是你……
真的是你……
他猛地向前踉跄一步!
身体因为激动和虚弱而剧烈摇晃!
他伸出那只枯瘦、指甲缝里还带着污垢的手。
颤抖着。
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却又绝望疯狂的姿态。
想要去碰触祝瑾的脸。
想要去抓住这失而复得的幻影!
你没死……
太好了……
太好了……
他语无伦次。
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颤音。
把心脏……
他的目光,突然变得极度扭曲!
死死地钉在祝瑾的胸口!
仿佛要穿透那华丽的丝绒长裙!
看进她的胸腔!
还给我……
他嘶吼着!
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占有欲!
把心脏……还给我!!!
这句荒谬绝伦的嘶吼!
如同野兽垂死的哀鸣!
在奢华的休息室里疯狂回荡!
震得天花板上垂落的水晶吊灯都仿佛在微微摇晃!
两名被甩开的保镖已经再次冲了进来!
脸色铁青!
眼神凌厉!
一左一右!
如同铁钳般!
瞬间再次扣住了澹台烬的双臂!
将他狠狠向后拖离!
放开!滚开!
澹台烬疯狂地挣扎嘶吼!双眼赤红!目光依旧死死黏在祝瑾脸上!如同最偏执的恶鬼!瑾瑾!我的!把她还给我!心脏!把她的心脏还给我!
保镖的力量极大。
他枯槁的身体被死死制住。
无法再前进一步。
只能徒劳地伸着手。
五指痉挛般地抓挠着空气。
仿佛要抓住那永远也抓不住的幻影。
祝瑾。
自始至终。
静静地站在原地。
如同置身于另一个时空。
冷眼旁观着这场突如其来的闹剧。
她甚至没有后退一步。
只是在他那只肮脏的手即将碰到她的瞬间。
她端着酒杯的手腕。
极其优雅地。
微微向内侧转动了一个微小的角度。
避开了那令人作呕的触碰。
她脸上的表情。
没有丝毫的惊慌。
没有愤怒。
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
冰冷的。
漠然。
如同在看一出与己无关的、荒诞的独角戏。
她看着那个被保镖死死按住、状若疯癫、嘶吼着要她还心脏的男人。
看着那张曾经俊美无俦、如今却枯槁狰狞如同恶鬼的脸。
看着那双被疯狂和绝望彻底吞噬的眼睛。
她的红唇。
在保镖的呵斥声和澹台烬的嘶吼声中。
极其缓慢地。
向上弯起。
弯起一个极致讽刺的弧度。
那笑容。
如同淬了冰的玫瑰。
美丽。
却带着致命的剧毒。
她终于开口了。
声音不高。
清泠泠的。
如同玉珠落盘。
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清晰地。
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畔。
澹台先生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疏离的惊讶。
仿佛真的只是面对一个初次见面的、有些失礼的陌生人。
久仰大名。
她微微歪了歪头。
眼神里闪烁着一种天真又残忍的好奇。
墨绿色的丝绒长裙,衬得她的笑容如同暗夜里的妖魅。
听说……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
红唇轻启。
吐出的字眼。
如同最锋利的冰凌。
精准地。
刺向澹台烬最致命的伤口!
您最近……
她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上下扫视着他狼狈不堪的衣着和枯槁的形容。
在满世界……
求购一个骨灰盒
轰——!!!
这句话!
如同在澹台烬早已千疮百孔、摇摇欲坠的精神世界里!
投下了一颗毁灭性的核弹!
他所有的挣扎!
所有的嘶吼!
所有的疯狂!
在这一刻!
戛然而止!
他像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的骨头!
整个人猛地僵直!
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
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只剩下一种死人般的灰败!
他死死地瞪着祝瑾。
嘴唇剧烈地哆嗦着。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骨灰盒!
那三个字!
像三把烧红的烙铁!
狠狠地!
烙在了他灵魂最深处!
那是他三年炼狱唯一的执念!
是他存在下去的唯一理由!
此刻!
却被这个女人!
用如此轻描淡写!
如此充满戏谑和嘲弄的语气!
当众撕开!
血淋淋地暴露在灯光之下!
巨大的耻辱!
和灭顶的绝望!
如同冰冷的海啸!
瞬间将他淹没!
窒息!
而祝瑾。
欣赏着他脸上那精彩绝伦的、濒临崩溃的表情。
脸上的笑容。
更加灿烂。
更加冰冷。
更加……残忍。
她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
没有给这场凌迟留下半分余地。
她端着酒杯。
优雅地转过身。
走向那张巴洛克风格的圆桌。
放下手中的水晶杯。
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她的指尖。
落在圆桌一角。
一份设计精美的文件夹上。
文件夹的封面。
印着一个小小的、极具设计感的银色Logo。
旁边是流畅优雅的法语花体字:Atelier
Zhu
-
Restauration
&
Création
Unique(朱工作室
-
修复与独特定制)。
她拿起那份文件夹。
动作从容不迫。
然后。
转过身。
面向那个被钉在耻辱柱上的男人。
她脸上的笑容。
如同罂粟绽放。
带着致命的诱惑。
和剧毒的芬芳。
她抬起手。
修长白皙的指尖。
优雅地捏着那份文件夹。
在澹台烬涣散的、充满了巨大恐惧的瞳孔注视下。
轻轻地。
晃了晃。
如同在晃动一件有趣的玩具。
她的红唇轻启。
吐出的每一个字。
都清晰无比。
都带着一种慢条斯理的。
宣判死刑的残忍。
真巧。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喜。
我工作室……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
欣赏着对方因这停顿而更加剧烈的颤抖。
刚接了个特别定制单。
她的目光。
如同冰冷的刀锋。
直直刺入澹台烬的眼底。
一字一顿。
清晰地。
将最后那根压垮骆驼的稻草。
精准地。
砸了下去!
客户要求——
她的声音陡然转冷。
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
将他毕生所求的那副骨灰……
她清晰地吐出那两个字。
压进一对翡翠骰子里。
啪嗒。
一滴浑浊的液体。
从澹台烬失焦的瞳孔中。
滚落。
砸在昂贵的地毯上。
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他枯槁的身体。
如同被彻底抽走了所有的支撑。
开始无法控制地。
剧烈地颤抖起来。
牙齿磕碰在一起。
发出咯咯咯咯的恐怖声响。
祝瑾微微歪了歪头。
眼神里充满了天真无邪的恶毒好奇。
红唇勾起一个恶魔般的弧度。
轻声问道:
说是……
要听个响儿。
她仿佛在征求他的意见。
您觉得……
这创意……
怎么样
5
压进一对翡翠骰子里。
要听个响儿。
您觉得……这创意……怎么样
祝瑾的声音。
清泠泠的。
带着一种残忍的天真。
每一个字。
都像一把烧红的、淬了剧毒的匕首。
精准无比地!
捅进澹台烬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捅进他摇摇欲坠、只剩下最后一丝执念支撑的灵魂!
噗通!
一声沉闷的、肉体撞击地面的钝响!
死死钳制着澹台烬的两名保镖。
只觉得手臂猛地一沉!
那具刚刚还在疯狂挣扎、爆发出惊人力量的身体。
如同瞬间被抽走了所有骨头和筋脉!
失去了全部的支撑!
变成了一滩烂泥!
沉重地!
毫无尊严地!
直挺挺地!
向前扑倒!
重重砸在休息室深色的、柔软的羊毛地毯上!
巨大的惯性。
甚至让他的身体还往前滑蹭了半尺。
昂贵的西装裤腿,在细腻的羊毛上摩擦出凌乱的痕迹。
他趴在那里。
脸埋在厚厚的地毯里。
一动不动。
只有肩膀和脊背。
在无法控制地、剧烈地抽搐着。
如同一条被抛上岸、濒临窒息的鱼。
保镖们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彻底垮塌惊了一下。
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退开半步。
警惕地盯着地上那滩无声抽搐的烂泥。
休息室里。
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窗外塞纳河游船隐约传来的、欢快的乐声。
形成一种荒诞的、残酷的背景音。
祝瑾。
居高临下。
冷冷地俯视着脚下地毯上那个狼狈不堪的男人。
墨绿色的丝绒长裙。
在暖黄的壁灯下。
流淌着幽暗而高贵的光泽。
如同胜利女神冰冷的战袍。
她的眼神。
没有一丝波澜。
没有怜悯。
没有快意。
只有一种穿透了岁月和仇恨的。
极致的。
漠然。
仿佛脚下匍匐的。
只是一只不小心闯入她领地的、肮脏的虫子。
不值得她多投注半分目光。
她甚至懒得再去看他抽搐的丑态。
目光掠过他。
落在门口那两名神色紧绷的保镖身上。
声音平静无波。
如同在吩咐处理一件垃圾。
拖出去。
三个字。
清晰。
冰冷。
不容置疑。
是,Zhu小姐!
保镖立刻躬身领命。
没有丝毫犹豫。
两人上前。
如同拖拽一具没有生命的麻袋。
一人抓住澹台烬的一条胳膊。
粗暴地将他从地上提溜起来。
他的身体软得不可思议。
头无力地垂着。
凌乱油腻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
只能看到惨白的下巴。
和微微张开的、沾着口水和一丝暗红血沫的嘴唇。
双腿拖在地上。
昂贵的皮鞋鞋尖在地毯上划出两道歪斜的拖痕。
保镖将他架到门口。
其中一人伸手。
准备去拉开那扇被撞坏了锁的厚重木门。
就在此时。
一直如同死鱼般毫无反应的澹台烬。
身体猛地一颤!
被架着的双臂。
爆发出一种回光返照般的、病态的痉挛!
他猛地抬起头!
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
枯瘦的脖子青筋暴起!
布满蛛网状红血丝的眼球,几乎要从深陷的眼眶里凸出来!
死死地!
怨毒地!
带着一种灭顶的绝望和疯狂!
钉在祝瑾那张冰冷完美的侧脸上!
不……不……
他的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如同破旧风箱漏气般的嘶鸣。
祝瑾……你不能……那是……我的……
我的灰……我的……盒子……
我的……骰子……
他语无伦次。
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的腥气。
仿佛用灵魂在诅咒。
祝瑾终于缓缓地。
转过了头。
她的目光。
如同两道来自西伯利亚冰原的寒流。
精准地。
射向澹台烬那双疯狂、绝望、濒死的眼睛。
她的红唇。
极其缓慢地。
勾起一个弧度。
那笑容。
冰冷。
嘲弄。
带着一种掌控一切、俯瞰蝼蚁的残酷。
她什么也没说。
只是轻轻抬了抬下巴。
一个极其微小的动作。
却如同最严厉的驱逐令!
保镖再不迟疑!
猛地拉开破损的门!
粗暴地将还在嘶鸣挣扎的澹台烬!
狠狠地!
推搡了出去!
滚出去!
伴随着保镖一声低沉的呵斥。
砰!
那扇厚重的、锁已经损坏的木门。
被保镖用尽全力!
从里面狠狠关上!
巨大的撞击声!
在通道里回荡!
也彻底隔绝了门外澹台烬那如同地狱恶鬼般的、绝望而不甘的嘶鸣!
嗬——嗬嗬——瑾——我的——灰——
声音越来越远。
越来越微弱。
最终。
彻底消失。
仿佛从未出现过。
休息室内。
重新恢复了死寂。
只有地毯上被撞翻的花瓶碎片。
泼洒的水渍。
散落的玫瑰花瓣。
以及……
澹台烬刚刚扑倒的地方。
一小滩深色的、迅速洇开的……
散发着淡淡腥臊味的……
水迹。
那是身体彻底失控的证明。
是尊严被彻底碾碎的印记。
祝瑾的目光。
漠然地扫过那滩污迹。
如同扫过一粒尘埃。
她走到圆桌旁。
拿起自己那杯只抿了一口的香槟。
剔透的水晶杯壁上。
还残留着她淡淡的唇印。
她端着酒杯。
重新走回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
塞纳河的灯火依旧璀璨。
艾菲尔铁塔的光芒,刺破巴黎的夜空。
永恒。
而冷漠。
她背对着那片狼藉。
背对着刚刚结束的、短暂而激烈的风暴。
墨绿色的丝绒背影。
在玻璃窗上投下清晰的倒影。
沉静。
挺拔。
带着一种不可撼动的力量。
她举起酒杯。
对着玻璃窗上自己的影子。
也对着窗外那片浩瀚的星河。
微微颔首。
然后。
仰起修长优美的脖颈。
将杯中那冰冷的、带着气泡的琥珀色液体。
一饮而尽。
冰凉的酒液滑过喉咙。
带来一丝短暂的刺激。
随即。
是淡淡的回甘。
和一种……
尘埃落定后的。
彻底的。
空茫。
就在这时。
叮。
一声极其轻微的提示音。
从她放在圆桌上的手包里传出。
在寂静的休息室里。
显得格外清晰。
祝瑾放下空杯。
转身。
走回圆桌。
打开手包。
拿出里面静音的手机。
屏幕亮着。
显示着一条新信息。
发件人是一个匿名的加密号码。
信息内容很简单。
只有一行字。
却让祝瑾的指尖。
在冰凉的手机屏幕上。
微微停顿了半秒。
Atelier
Zhu订单确认:
翡翠骰子骨灰容器一对。
特殊工艺要求:确保摇动时声音清脆悦耳。
定金已全额支付。请查收。
信息下方。
是一条银行大额入账的自动通知。
金额数字后面那一长串的零。
在手机屏幕的光线下。
冰冷地闪烁着。
祝瑾看着那条信息。
屏幕的光。
映着她沉静的侧脸。
眼底深处。
最后一丝被强行压下的、属于过去的阴霾。
随着这条信息。
彻底烟消云散。
她的红唇。
缓缓地。
向上弯起。
弯起一个冰冷到极致。
却也释然到极致的弧度。
如同冰川消融后。
露出的。
坚硬而永恒的磐石。
她锁上屏幕。
将手机随意地丢回手包。
仿佛那只是一条无关紧要的广告信息。
她再次抬眼。
望向窗外。
那片属于她的、璀璨而自由的新世界。
眼神清澈。
锐利。
再无半分阴翳。
她走到衣帽架前。
取下搭在上面的一件同色系墨绿色羊绒披肩。
优雅地拢在肩上。
遮住了后背大片的镂空。
也隔绝了休息室里残留的、最后一丝令人不快的寒意。
她拎起手包。
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奢华的休息室。
看了一眼地毯上那滩刺目的污迹和狼藉。
眼神漠然。
毫无留恋。
然后。
她转身。
步履从容而坚定。
走向那扇被撞坏的门。
高跟鞋踩在地毯上。
发出沉闷而稳定的声响。
如同她此刻的心跳。
门被拉开。
门外通道明亮的灯光倾泻而入。
勾勒出她挺直而决绝的背影。
她走了出去。
没有回头。
一次也没有。
厚重的门在她身后缓缓合拢。
将那场短暂的、毁灭性的风暴。
连同那个被挫骨扬灰的名字。
彻底。
关在了身后。
门外。
是灯火辉煌的长廊。
是即将到来的、属于Zhu的无尽荣光。
她微微扬起下巴。
墨绿色的丝绒披肩。
在行走间。
流淌着神秘而高贵的光泽。
如同浴火重生的凤凰。
展开的羽翼。
塞纳河的夜风。
带着自由的气息。
迎面吹来。
吹动她鬓边几缕微卷的发丝。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嘴角那抹冰冷释然的弧度。
在璀璨的灯火下。
悄然绽放。
新生,在这一刻。
真正的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