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你看那个是不是个男人
是啊,一个男人怎么在妇产科的病床上这不是占据公共资源吗
就是!恶心!
安然身形消瘦,脸色惨白,静静地坐在床头,对外界的恶意充耳不闻。
他——已经不想活了。
在失去孩子的那一刻,他就不想活了。
他不知道自己活着有什么意思。
脑海里全是绝望的记忆……
自从他的未婚妻,喜欢上了那个男人,一切的一切都不一样了……
为了事业,赵今棠不想要孩子,他为了赵今棠做了腹腔子宫,为她孕育孩子……
结果最后却因为那个男人一句话,就让他打掉孩子,给那个男人捐献骨髓!
安然双手不住地捂着自己的肚子,眼神空洞,看着窗户外掉落的树叶,只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像是这枯叶一样,凋零无助。
他出生就被一户农村人家偷换了,最后二十多岁被找回家,还是因为他的亲生姐姐需要骨髓移植,一检查,这才发现冒牌货不是宋家血脉。
他被接回家,满心欢喜地以为,终于会有人对他好了,但是……
看到那个养尊处优的男孩的一瞬间,安然一切信念都崩塌了!
这就是偷走他的养父母的亲生孩子!!
安然控制不住地问道:他是谁他怎么在这里!
而他的亲生姐姐却站在那个冒牌货的身后,眼神冰冷地看着他,像是看老鼠一般的眼神!
宋嫣语气冰冷:他是这个家的主人,我永远不会认你这个乡巴佬弟弟!
拉着宋旌的手,宋嫣没有再看安然一眼。
安然站在原地,脸上的笑容消失无踪,只觉得浑身冰凉。
明明他才是爸爸妈妈的亲生儿子,他才是宋嫣的亲生弟弟!
他像个小丑一样被淹没在佣人的流言蜚语里……
为什么呢那时的安然茫然地想着,心脏好像被挖了一块。
为什么呢医院里的安然也如此想着。
这时,身着飒爽风衣的女子走进了房间,看着安然的眼神不带一点情绪:是你找人绑架的宋旌
安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躺在病床上也会被怀疑。
他张了张嘴:我……
赵今棠看着安然的眼神瞬间带上了厌恶:你这样的人就该去死,你该不会说当时你在做手术,什么都不知道吧想要用手术洗脱嫌疑异想天开!
我就说你为什么会愿意给宋旌捐献骨髓!原来……呵!我还真以为之前都是我看错你了!
赵今棠离开的背影带着冰冷和决绝。
你最好不要再出现在宋旌的面前,不然,你是知道我的手段的!
安然坐在病床上,满脸的麻木,身形瘦削,身上没有一点肉。
你好,是a国的ad安乐死公司吗我想申请安乐死……
对的,我不是a国人……
对不起麻烦了,我不知道不是a国人不能申请……
放下手机,安然彻底瘫软在了床上,把自己蜷缩在被子里。
被子一颤一颤的,他连哭都不敢哭出声音。
终于,虚弱的身体无法承受他情绪的波动,他晕过去了。
他最后的印象,是医院仪器发出的尖锐声响……
面前的中年夫妇气质优雅,保养得当,看安然的眼神带着怜悯:孩子,你……你回来得太早了,还没有给你准备房间,你可以先住客房吗
安然乖巧得笑着,心中虽然失落,但还是点头:好的,麻烦……爸爸妈妈了。
爸爸妈妈两个词,喊得生硬。
被佣人带到客房的安然自己换了床单被套,看着面漆整洁干净的房间,安然如同置身梦境。
就这一个房间,比他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都要大……
没有无处不在的蜘蛛网,没有啃嗜着木门的老鼠,没有无处不在的恶臭。
真是像天堂一样,没有比这更好的地方了!
安然拿起自己好不容易攒到的鸡蛋,想要将它们送给他的——爸爸妈妈。
但是走到他们门口,安然却听到——
安排他住客房会不会不好啊
这有什么他估计之前都没有住过这么好的房间,放心,他不会闹的。
放心,他不会闹的……
安然的心好像一瞬间被挖空了,萧瑟的风不断的在其中倒灌。
确实,他……一直就是个安静乖巧的孩子,他不会闹的。
你说他真的是我们的孩子吗他这么……妇人不知道怎么描述。
用恶意和难堪的词去侮辱她的亲骨肉,她做不到,但是事实就是如此,她的亲生孩子皮肤黝黑,瘦骨嶙峋,全身上下都散发着畏畏缩缩的气质!
就像是乡下没有见识的低等人!
根本就和这个家格格不入!
接下来的话安然没有再听下去,只是默默捂好了口袋中的鸡蛋。
他的爸爸妈妈不会喜欢他的宝贝。
还是少年的安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爸爸妈妈会这样对自己。
他蜷缩在柜子里,透过柜子的缝隙,看到了柔软干净的床铺。
这是他无数个日夜梦寐以求的东西,但此刻他却不敢睡上去。
他盯着自己黝黑的手背,不断地揉搓,想要把这一层代表着苦难的皮肤搓下来。
眼泪砸在手背上,像是心脏被撕裂,流出的鲜血。
来到这个家,安然再也没有睡过床。
他对床总是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像是床上有什么可怕的怪物,只要自己躺上去了,就会被那种怪物吞噬殆尽!
他像个外人一样,注视着宋家的幸福。
直到那一天——
那个少女出现在了他的世界,少女像光一样,照亮了安然黑暗死寂的人生。
但是那时的安然却不知道,此后余生,少女是伤他最重的人……
……
第一次见到安然的时候,赵今棠觉得对方像一株柔弱的花,正在被佣人摧残。
在那一双柔弱无辜的眼睛看向她的时候,她承认自己有一瞬间的心动。
为了这一抹若有若无的心动,赵今棠站了出来,大小姐的气势自然流露:你们欺负这个小孩,就不怕被主人发现吗
佣人见赵今棠也是个小孩,不以为意:小姑娘,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这都是主人家吩咐的。
赵今棠气笑了:主人家让你们罚跪他的
简直可笑!
看这个男孩的穿着,应该不是仆从的孩子。
赵今棠不再废话,径直走到安然面前,伸手想拉他起来。
佣人立刻上前阻拦: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赵今棠声音不大,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
我姓赵,赵今棠。现在,我要带他走。
她报出家门,眼神锐利地盯着佣人。
佣人听到赵姓,脸色明显变了变,动作迟疑了。
赵家是本地望族,不是他们能轻易得罪的。
趁着佣人犹豫的空档,赵今棠用力握住安然冰冷的手腕,把他拽了起来。
安然身体晃了晃,似乎跪久了腿脚麻木,但他顺从地靠着赵今棠的支撑站稳。
他做错了什么,自有他的家人管教,轮不到你们作践。
赵今棠冷冷扫过那几个佣人。
今天的事,我会如实告诉我父亲。你们最好祈祷他老人家没兴趣过问。
佣人脸上显出慌乱,互相看了看,没人再敢上前硬拦。
赵今棠不再看他们,拉着安然转身就走。
安然始终低着头,任由她拉着,一言不发,只是那只冰凉的手微微蜷缩了一下,轻轻抓住了赵今棠的衣袖一角。
赵今棠没说话,只是拉着他手腕的力道更稳了些,快步离开了那个压抑的角落。
阳光似乎第一次真正照到了他身上,不是施舍的余温,而是带着灼热的力量。
他低着头,不敢看她的脸,怕这光太强烈,也怕这只是一场转瞬即逝的幻梦。
心底某个冻结的角落,被这突如其来的光和热,撞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柜子里的黑暗粘稠得如同实质,紧紧包裹着安然。
回忆里那束短暂的光,此刻像淬了毒的针,扎得他体无完肤。
从被赵今棠拉出黑暗的那一天起,他的人生就像被推上了一辆无法停止的过山车,冲上虚幻的云端,再狠狠摔进更深的地狱。
他以为的光,原来只是引他走向毁灭的磷火。
那束光,亲手把他推向了更深的深渊。
为了赵今棠,他做了腹腔子宫手术,忍受着身体的异变和痛苦,只为能有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
他天真地以为,有了这个孩子,就能化解赵今棠心中莫名的恨意,就能证明些什么。
结果呢
换来的是宋旌一句轻飘飘的需要骨髓,赵今棠就毫不犹豫地下令打掉他腹中的骨肉。
给宋旌捐骨髓是你的荣幸。
赵今棠冰冷的话语犹在耳边。
荣幸
安然在黑暗中无声地扯了扯嘴角,尝到咸涩的泪水。
他蜷缩得更紧,枯瘦的身体在冰冷的柜壁间瑟瑟发抖。
腹部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那里空荡荡的,像被人生生挖走了一块。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那片空洞,带来一阵尖锐的、提醒他失去一切的钝痛。
病房的记忆碎片般闪过。
赵今棠厌恶的眼神,宋嫣冰冷的嘲讽,佣人鄙夷的窃窃私语……还有更早之前,他第一次踏入宋家时,亲生父母那疏离客套的安排住客房……所有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巨大的噪音,在他脑海里疯狂冲撞。
为什么
为什么所有人都这样对他
为什么连一丝一毫的温暖都不肯施舍
为什么连他唯一抓住的光,最后也变成了焚毁他的烈焰
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一波波涌来,要将他彻底淹没。
意识开始模糊,在柜子狭小的空间里沉沉浮浮。
身体的热量在迅速流失,四肢百骸都透着刺骨的寒意。
他甚至能感觉到生命正一点点从这具破败的躯壳里抽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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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好。
就这样吧。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刻,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地浮现:
如果……如果当初没有遇见赵今棠,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痛了
赵今棠用力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昂贵的实木办公桌上摊开着一份紧急文件,但上面的字迹在她眼前模糊成一片。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揪住,闷得发慌,一种强烈的不安感在四肢百骸间流窜,挥之不去。
自从那天在医院甩下那句狠话离开,已经过去三天了。
三天里,她没有收到安然任何一点消息。
这不正常。
以往,无论她怎么冷落、斥责,那个沉默顺从的人,总会像影子一样,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
烦躁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
她猛地抓起桌上的手机,手指悬在安然的号码上,却迟迟没有按下去。
打过去说什么
质问他为什么不来纠缠
呵,这不正是她想要的吗
让他滚得远远的,别碍着宋旌的眼。
宋旌……想到这个名字,赵今棠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这个被她认定是童年救命恩人、一直小心呵护的人,最近却总让她感到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尤其是他对安然那种毫不掩饰的敌意和一次次的意外指控……
赵今棠甩甩头,试图驱散这些烦乱的念头。
一定是她想多了。
宋旌那么善良柔弱,怎么会
可心底那份不安却越来越重,像不断上涨的潮水,几乎要淹没她。
她烦躁地站起身,在宽大的办公室里踱步。
落地窗外是繁华的城市夜景,霓虹闪烁,却照不进她此刻的心烦意乱。
最终,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和一丝被刻意忽略的担忧,还是压倒了她的骄傲。
她抓起车钥匙,外套都没穿,大步流星地冲出了办公室。
黑色的跑车引擎发出暴躁的轰鸣,一路风驰电掣,冲向他名下的那处偏僻公寓——那个她用来安置安然,更像囚禁他的地方。
赵今棠猛地推开公寓门,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一股久未住人的尘埃味。
玄关处,安然那双洗得发白的旧球鞋孤零零地躺着,像被遗弃的残骸。
客厅空旷得吓人,没有一丝活气。她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恐慌感骤然加剧。
安然她的声音在死寂中显得突兀而干涩。
无人回应。
她一间间房找过去,动作越来越快,也越来越慌乱。
书房,冰冷整洁的书桌;浴室,干燥的毛巾;
阳台,空无一物……卧室的床上,被子叠得棱角分明,冰冷得没有一丝褶皱,仿佛从未有人躺过。
最后,她的目光死死钉在主卧角落里那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壁柜上。
那个衣柜……一个可怕的念头攫住了她,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踉跄着扑过去,手指颤抖地抓住冰凉的黄铜把手。
就在她深吸一口气,准备用力拉开柜门的瞬间——
口袋里的手机疯狂地震动起来,刺耳的铃声划破了死寂,吓得她浑身一激灵。
她烦躁地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刺眼的名字:宋旌。
喂!
赵今棠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焦躁和一丝被打断的怒火。
今棠姐!呜呜呜……
电话那头传来宋旌带着剧烈喘息和哭腔的声音,听起来虚弱又惊恐。
我……我好难受……医生说我排斥反应突然加重了……心跳好快……我是不是要死了你快来……我好怕……只有你能帮我了……
宋旌的哭诉像冰水浇头。
排斥反应加重
骨髓移植后的危险期!
赵今棠握着柜门把手的手指关节泛白,目光在紧闭的柜门和手机之间剧烈挣扎。
宋旌的救命之恩,他此刻的生命垂危……
巨大的责任感和习惯性的担忧瞬间压倒了那点莫名的恐慌。
你别怕!我马上到!坚持住!
赵今棠对着电话吼完,最后看了一眼那扇仿佛隐藏着深渊的柜门,咬咬牙,猛地转身,像一阵风般冲出了公寓。
引擎的咆哮声迅速远去,留下公寓里更深的死寂。
柜门,依旧紧闭着。
赵今棠以最快的速度冲到医院。
宋旌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挂着点滴,几个医生护士围着他,气氛紧张。
看到她进来,宋旌立刻伸出虚弱的手,眼泪汪汪。
今棠姐……你终于来了……我刚才好怕……
赵今棠强压下心头的烦躁和那份挥之不去的不安,快步走到床边:医生怎么说
暂时稳定了,但需要密切观察。主治医生回答。
赵今棠松了口气,但那份对安然下落不明的不安感却像毒藤一样缠绕上来,越来越紧。
她只待了不到十分钟,确认宋旌暂时无碍后,那份公寓里死寂的画面和紧闭的柜门就再次占据了她的脑海,强烈的不祥预感几乎让她窒息。
你好好休息,我……她刚想找个借口离开。
宋旌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眼神带着一种奇异的执拗和恐惧。
今棠姐!别走!我刚才……刚才好像看到窗外有人影晃过!
是不是……是不是安然派来报复我的人他那么恨我……今棠姐,我好害怕!你留下来陪我好不好求你了!
他身体微微发抖,看起来惊恐万分。
又是安然!
赵今棠心头火起,但看着宋旌惊魂未定的脸,想到他被绑架的经历,那份对恩人的保护欲再次占了上风。
她烦躁地揉了揉眉心,按下报警器叫来保安加强巡视,却终究没能立刻离开。
时间在宋旌断断续续的啜泣和诉说恐惧中一分一秒流逝。
赵今棠如坐针毡,目光频频望向门口。
终于,在赵今棠的耐心即将耗尽,准备不顾一切起身离开时,病房门被猛地推开。
进来的是赵家的一位心腹老管家,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和焦急。
大小姐!不好了!
老管家顾不上礼节,声音急促,老爷……老爷在书房突然晕倒了!情况很危急!夫人让您立刻、马上回家!家里……家里可能要变天了!
父亲晕倒!家族变故!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瞬间击垮了赵今棠所有其他的念头。
宋旌的恐惧、安然的下落……在家族基业和父亲安危面前,瞬间变得渺小。
她是赵家的继承人,此刻必须回去!
宋旌,你好好休息,我处理完家里的事马上回来!
赵今棠语速极快,甚至来不及看宋旌一眼,抓起外套就跟着老管家冲出了病房。
走廊里回荡着她急促的高跟鞋声,越来越远。
宋旌看着瞬间空荡的病房门口,脸上那副惊恐虚弱的表情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近乎怨毒的得意。
他缓缓躺回枕头,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时间,他需要的就是时间。
让那个碍眼的垃圾,在黑暗里彻底腐烂掉吧。
赵今棠心急如焚地处理完家里的紧急事务,已是第二天下午。
那份被强行压下的、关于安然的不安感,如同挣脱束缚的野兽,以更凶猛、更绝望的姿态反扑回来,啃噬着她的心脏。
公寓里那死寂的画面,紧闭的柜门,像噩梦般不断闪现。
她再也无法等待,甚至等不及司机,自己跳上车,油门踩到底,一路狂飙回那个偏僻的公寓。
这一次,没有任何人能阻止她!
公寓门被她用备用钥匙粗暴地打开。
那股死寂冰冷的气息比上次更加浓郁,几乎凝固了空气。
她没有丝毫犹豫,目标明确,径直冲向主卧那个巨大的壁柜!
她几乎是扑了过去,手指颤抖地抓住冰冷的黄铜柜门把手。
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拉开——
浓重的黑暗和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生命彻底消散后的冰冷气息扑面而来。
借着门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赵今棠看到了。
那个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人,像一只被遗弃的幼猫,以一种极其扭曲、极其脆弱的姿势,蜷缩在衣柜最深、最黑暗的角落里。
他身上还穿着那件单薄的病号服,空荡荡地裹着嶙峋的身体。
头无力地歪向一边,脸颊深深凹陷,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透着一种死寂的灰败。
眼睛紧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青灰的阴影。
他就那样安静地蜷缩着,仿佛只是睡着了。
可那姿势里透出的绝望和冰冷,那毫无生气的面容,让赵今棠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心脏仿佛被一只冰手狠狠捏住,停止了跳动。
安然
她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巨大的恐惧。
她伸出手,指尖带着最后一丝侥幸,颤抖着探向他的鼻息——
一片冰冷。
没有任何气息。
指尖触碰到他冰冷僵硬的皮肤,那寒意顺着指尖直刺心脏,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安然!
她猛地跪倒在柜门前,巨大的恐慌和灭顶的绝望瞬间攫住了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尖利,撕裂了公寓的死寂。
安然!你醒醒!你看着我!
她伸手去抓他单薄冰冷的肩膀,想把他从那永恒的黑暗里拽出来,想摇醒他。
可触手所及,只有一片骇人的僵硬和刺骨的冰凉,像一块在冰窖里冻了千年的石头,残酷地回应着她疯狂的举动。
就在她用力拉扯他单薄僵硬的身体时,一张折叠起来的、有些皱巴的纸片,从他病号服胸前的口袋里,无声地滑落出来,像一片枯叶,飘然掉在冰冷的地板上。
赵今棠的目光被那张纸死死攫住。
一种灭顶的预感让她浑身冰冷,血液倒流。
她颤抖着伸出手,捡起那张纸。
指尖抖得几乎无法控制。
她展开它。
纸上是他熟悉的、清秀却透着虚弱无力的字迹。
只有寥寥几行,却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她的眼底,烫穿了她所有的自以为是和冷酷伪装:
今棠: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喜欢宋旌,
因为他救过你吗
可是……
我也救过你啊,
那年冬天,
真的好冷,
我只来得及把你拖出池塘……
还有,
你说我这样的人就该去死,
你说对了。
可是,
我们的孩子何其无辜……
最后,
再也不会有一个叫安然的人打扰你了。
安然。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地捅进赵今棠的心脏,再狠狠地搅动。
她死死盯着那句再也不会有一个叫安然的人打扰你了,眼前一阵阵发黑。
巨大的荒谬感和灭顶的悔恨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瞬间将她吞没。
原来……原来从一开始,她就认错了人!
她把所有的感激和柔软都给了那个冒名顶替的骗子宋旌,却把所有的冷酷和伤害,加诸在真正的救命恩人身上!
她逼他打掉了他们的孩子,为了那个骗子!
她一次次的羞辱他,怀疑他,把他逼到这步田地!
啊——!!!
一声撕心裂肺、如同濒死野兽般的悲鸣,猛地从赵今棠的喉咙深处爆发出来,冲破了死寂的公寓,带着无尽的悔恨和绝望,在冰冷的墙壁间疯狂撞击、回荡。
她紧紧攥着那张轻飘飘的遗书,指节因为用力而扭曲发白,薄薄的纸张在她掌心被捏成一团,又被更疯狂的力量撕扯着,边缘裂开细碎的纹路。
那上面再也不会有一个叫安然的人打扰你了四个字,像四把烧红的钢针,反复地、狠狠地扎进她的眼球,扎穿她所有摇摇欲坠的理智。
不……不是的……安然……
她语无伦次,声音破碎得不成调,巨大的悲痛和恐慌让她浑身筛糠般颤抖。
她猛地扑过去,双手死死抓住安然冰冷僵硬的肩膀,用尽全力摇晃,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个安静蜷缩的灵魂从永恒的沉睡中摇醒。
你起来!你看着我!你说清楚!什么叫从未爱过啊!
触手是骇人的冰冷和僵硬,像一块在冰窖里冻了千年的石头,残酷地回应着她疯狂的举动。
他不会再睁开那双总是带着怯懦和一丝卑微期盼的眼睛了。
不会再因为她的靠近而紧张地蜷起手指、。
更不会再……用那种让她心烦意乱又忍不住想摧毁的、沉默的顺从承受她所有的怒火。
她认错了人。她亲手把光推进了深渊,又用最残忍的方式熄灭了它。
是我错了……安然!是我错了啊!你睁开眼看看我!看看我!
她嘶吼着,声音凄厉绝望,眼泪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滚烫地砸在安然冰冷灰败的脸上,又迅速变得冰凉。
我认错人了!是我蠢!是我瞎!你打我!你骂我!你起来啊!
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颓然跪倒在冰冷的地板上,额头重重抵在安然早已失去温度的胸膛上。
那曾经孕育过他们孩子的地方,如今只剩一片死寂的平坦和冰冷。
她紧紧抱着他僵硬的身体,仿佛要将他冰冷的骸骨揉进自己滚烫的血肉里,用自己生命的温度去暖热他。
你骗我的……对不对‘再也不会有一个叫安然的人打扰你了’是骗我的……是不是
她抬起头,泪眼模糊地死死盯着他紧闭的双眼,声音低哑下去,带着一种绝望的乞求,卑微到了尘埃里。
你说过……你说过我是你的光……你说过的啊……
空荡荡的衣柜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坟墓,吞噬了她所有泣血的哀鸣。
只有她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在冰冷的空气里绝望地回荡,如同孤魂野鬼的哀泣,一遍遍,徒劳地撞击着四壁,最终消散在无边的死寂里。
那张被揉烂又展开的遗书,像一片枯叶,无声地飘落在他们之间。
上面再也不会有一个叫安然的人打扰你了的字迹,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最终审判的烙印,冰冷地嘲笑着她迟来的、毫无意义的悔恨。
赵今棠抱着安然冰冷的身体在衣柜里枯坐了整整一夜。
天光透过缝隙落在她脸上,泪痕早已干涸,只剩下一种死寂的灰败。
那双曾经锐利如刀的眼睛,此刻空洞得可怕,映不出任何光亮。
她轻轻放下安然僵硬的身体,动作近乎虔诚,仿佛在放置一件稀世珍宝。
然后,她站起身,腿脚麻木僵硬,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她没有再看地上的遗书一眼,那上面的字早已刻进了她的骨血里。
她走出那间如同坟墓的公寓,阳光刺眼,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回到赵氏集团顶层的办公室,她拨通了内线电话,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一种冻结灵魂的寒意。
张秘书,给我查宋旌名下所有的账户、投资、人脉往来,立刻!我要最详细的,每一笔都别放过。
报复开始了,冰冷、精确、毫无转圜。
宋旌很快感受到了灭顶的寒意。
他名下的银行卡被接连冻结,额度清零,连他偷偷用母亲名字开设的海外账户也被精准狙击。
他投资的几个小公司,一夜之间被爆出财务造假丑闻,股价暴跌,血本无归。
曾经围绕在他身边、看在赵家面子上对他阿谀奉承的朋友们,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电话打过去永远是忙音。
他慌了,冲到赵氏集团,却被保安面无表情地拦在楼下旋转门外。
让我进去!我要见今棠姐!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宋旌气急败坏地嘶吼,风度尽失。
保安像看一个陌生人。
抱歉,宋先生,赵总吩咐过,不见您。
为什么!她不能这样对我!我可是……
他卡住了,救命恩人这个身份,如今成了最大的讽刺和催命符。
几天后,更致命的一击降临。
宋旌涉嫌挪用宋氏集团一笔数额不小的资金进行个人投资的证据,被匿名送到了宋氏董事会和他亲生父母宋氏夫妇面前。
铁证如山。
宋家客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宋父脸色铁青,将一叠文件狠狠摔在宋旌面前。
畜生!我们养你这么多年,给你最好的,你就这样回报宋家偷家里的钱去填你自己的窟窿!
宋母在一旁抹泪,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不敢置信。
宋旌跪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爸,妈……不是的!是有人陷害我!是赵今棠!是她……
够了!
一声尖利的呵斥打断了他。
宋嫣从楼上冲了下来,她双眼红肿,显然是哭过很久,此刻却燃烧着冰冷的怒火。
她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纸,那是她刚刚收到的、关于安然死亡的详细报告,以及那份遗书的复印件——关于救人的真相。
她冲到宋旌面前,扬手——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宋旌脸上,力道之大,打得他头猛地一偏,嘴角瞬间渗出血丝。
陷害你
宋嫣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痛苦而扭曲,她指着宋旌的鼻子,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凌。
安然呢我的亲弟弟安然呢!他被你陷害的时候,谁替他说话了!他替你背了多少黑锅!你说啊!
宋旌捂着脸,眼中闪过一丝怨毒,随即又被巨大的恐惧淹没:姐……我……
别叫我姐!
宋嫣厉声打断,眼泪再次汹涌而出,混合着滔天的悔恨。
我不是你姐!安然才是我的亲弟弟!是你!是你这个冒牌货!是你这个恶毒的骗子!挑拨离间,害得我们所有人都误会他!害得他……
她哽咽得说不下去,一想到安然最后蜷缩在冰冷衣柜里绝望等死的画面,心脏就像被生生撕裂。
还有那个孩子!
赵今棠冰冷的声音如同鬼魅般在门口响起。
她不知何时走了进来,一身黑衣,脸色苍白得透明,眼神却像淬了寒冰的刀锋,直直钉在宋旌身上。
她一步步走近,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空洞的回响,每一步都踏在宋旌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为了给你这个垃圾捐骨髓,你一句轻飘飘的‘需要’,我就逼他打掉了我的孩子……我们的孩子!
她停在宋旌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目光里的恨意几乎要化为实质将他焚烧殆尽。
宋旌,你说,这笔债,你怎么还用你的命够不够
巨大的恐惧彻底压垮了宋旌。
他看着眼前两个被悔恨和仇恨吞噬的女人,看着养父母冰冷失望的眼神,看着自己众叛亲离、身败名裂的绝境,最后一丝理智的弦,嘣地一声断了。
积压已久的怨毒和扭曲的恨意如同火山般爆发出来!
哈哈哈……
他突然发出一阵疯狂而尖锐的大笑,从地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脸上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歇斯底里的狰狞。
我恶毒我骗子是!都是我干的!那又怎么样!
他猛地指向赵今棠,又指向宋嫣,手指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
可你们呢!赵今棠!你口口声声爱他,结果呢
你信过我一句挑拨吗你信过!你逼他打掉孩子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你说他该死的时候,多痛快啊!你才是把他推下地狱的刽子手!
他又转向宋嫣,眼神怨毒得像毒蛇。
还有你!宋嫣!我的好姐姐!哦不,安然的亲姐姐!你扪心自问,你给过安然一丝信任吗哪怕一次
他在这个家里受尽白眼、睡在衣柜里的时候,你在哪里你挽着我的手,骂他是乡巴佬的时候,不是很威风吗!你眼里有过他这个弟弟吗!
宋旌的声音越来越高亢,带着一种毁灭性的疯狂。
是!我恨他!我恨不得他去死!因为他才是真的!他回来了,我就什么都不是了!可真正把他逼死的,不是我!是你们!
他指着赵今棠,又狠狠指向宋嫣,每一个字都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捅进她们最鲜血淋漓的伤口。
是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眼瞎心盲的蠢货!是你们亲手把他推进深渊的!是你们自己!是你们的不信!是你们的冷漠!是你们的残忍!
我顶多是推了他一把……
宋旌脸上露出一种扭曲的快意,可你们,是亲手拿着刀,一刀一刀把他活剐了的!你们现在装什么痛心疾首装什么悔不当初恶心!
你们以为报复我,折磨我,就能减轻你们心里的罪孽吗做梦!
安然死了!他带着对你们所有人的恨和绝望死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你们就抱着这迟来的‘悔恨’和‘真相’,下地狱去吧!哈哈哈……
宋旌疯狂的笑声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尖锐刺耳,如同恶魔的诅咒。
砰!
宋嫣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脸色惨白如金纸,踉跄着后退一步,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然后顺着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
她双手死死捂住耳朵,却挡不住宋旌那字字诛心的话语,更挡不住脑海里安然最后绝望空洞的眼神。
巨大的、迟来的痛苦和悔恨如同海啸般将她彻底淹没,她蜷缩起来,肩膀剧烈地抖动,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小兽濒死般的呜咽。
赵今棠站在原地,身体僵硬得像一尊石雕。
宋旌那每一个指控的字眼,都像烧红的烙铁,精准地烫在她灵魂最肮脏、最不堪的伤口上。
他说得对。
每一句都对。
是她不信安然。
是她一次次用最恶毒的话伤害他。
是她亲手下令杀死了他们的孩子……她才是那把最锋利的刀。
迟来的真相不是救赎,而是凌迟。
她缓缓地、缓缓地低下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
就是这双手,曾经把安然从冰冷的地上拉起来;也是这双手,后来无数次将他推入更深的深渊;最终,这双手,触碰到的只有他冰冷的、再也无法回应的尸体。
啊……呃……
一声破碎的、不成调的呜咽终于冲破了喉咙的封锁,带着无尽的绝望和灭顶的自厌。
赵今棠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咚地一声重重跪倒在地板上。
她没有哭嚎,只是身体剧烈地痉挛着,额头死死抵着冰冷光滑的地面,指甲深深抠进掌心,留下带血的月牙痕。
无声的、巨大的悲痛如同实质的黑暗,将她彻底吞噬。
宋旌那疯狂的笑声还在继续,像背景里永不停止的、嘲弄的丧钟。
客厅里只剩下两个崩溃的身影,一个蜷缩在墙角无声恸哭,一个跪伏在地如同被抽走了灵魂。
而那个揭露了最残酷真相的疯子,他的笑声里,也只剩下无尽的空洞和彻底的毁灭。
迟来的刀锋,最终砍向的,是挥刀人自己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几人都将在悔恨中度过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