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海上旧弦 > 第一章

1
琴匣里的卖身契
1987年深秋,香港维多利亚港的夜色被霓虹割裂成流动的碎金。和平饭店顶层的宴会厅里,水晶吊灯将香槟塔折射成迷离的星河。苏音站在乐池边缘的阴影中,肩头那把老提琴的漆色斑驳如陈年泪痕。德彪西的《月光》从她指间流淌而出,琴弓划过羊肠弦的震颤顺着脊骨爬上后颈。最后一个长音消散时,掌声疏落如雨打残荷。她垂首收弓,绸缎般的黑发滑落,掩住半边素白的脸,也掩住眼底的疲惫。红丝绒琴匣内衬已磨出毛边,如同她强撑的体面——母亲癌症晚期吗啡针剂的空盒堆在筲箕湾租屋的窗台,弟弟剑桥预科保证金的第三封催缴单被藏在梳妆镜背面,所有重量都系在这四根弦上。三天前典当行老板掂量这把1840年的法国琴时,金牙在昏黄灯光下闪烁:战乱流亡的旧货,只值三万港币。
苏小姐的琴声,总让我想起鼓浪屿的夜潮。
一道低沉的声线切碎弦乐余韵。
苏音抬眼,撞进一潭深水。男人斜倚廊柱,雪茄青烟缭绕着他锋利的颌线,袖口两枚黑欧泊袖扣幽光流转,像暗海上浮沉的星。她认得他——周暮沉,周氏船运的少东,连续三周坐在宴会厅最暗的角落,目光却比追光灯更灼人。昨夜散场时,这张素白名片被塞进她琴匣:**明早九点,中环宝云道12号**。此刻它在旗袍暗袋里发烫,棱角硌着肋骨。她想起上周《南华早报》财经版头条:**周氏长子暮沉正式接掌百亿船队**,配图是他站在万吨货轮前,海风掀起西装衣角。
周先生过誉。她将琴小心合入匣中,铜扣锁舌咬合的轻响像命运齿轮转动。乐池另一端,首席小提琴手林曼丽正对某位船商娇笑,镶水钻的琴弓在灯下晃出刺目光斑——那是苏音因拖欠学费被迫放弃的奖学金名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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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云道12号是半山一栋旧唐楼。百叶窗滤进的光束中,浮尘如金屑漫舞。周暮沉将一纸协议推过柚木桌,雪松香混着旧纸张的霉味在空气里沉浮。墙角立式座钟的铜摆有节奏地摇晃,像法官的法槌倒计时。
三年婚姻,契约关系。周家需要一位身家清白的女主人稳住股价,苏小姐需要钱救母亲的命。他语气平淡如念提单条款,婚后配合出席慈善晚宴和股东会议,其他时间互不干涉。每月另付十万港币家用。鎏金钢笔搁在协议旁,笔帽雕刻着咆哮的狮头——周氏族徽。
苏音的目光钉在协议末行。那个数字足够买下养和医院顶层的特护病房十年,足够弟弟从剑桥三一学院一路读到华尔街投行。钢笔握在掌心冷如寒铁,笔尖悬在纸面颤抖。她想起昨夜母亲蜷缩在铁架床上,枯瘦的手抓住她腕子:阿音…别卖琴…
可癌痛噬骨的呻吟比哀求更锋利。视线扫过附加条款:**若乙方泄露协议内容,需赔偿甲方所有损失并承担法律责任**。笔尖终于落下,苏音二字洇开墨痕,像落在卖身契上的泪。
为什么选我她盯着他袖口游移的幽光,黑欧泊里藏着深蓝的漩涡。窗外传来小贩叫卖碗仔翅的吆喝,市井声浪撞碎满室死寂。
周暮沉起身推开百叶窗。太平山麓的薄雾正漫过蓝花楹枝桠,一只白鹭掠过树梢。三周前你在圣约翰教堂义演,最后一曲是《圣母颂》。玻璃映出他模糊的侧影,当时暴雨冲垮电路,全场漆黑。只有你摸着黑继续拉琴,直到蜡烛点亮。他转身时,袖扣折射的光斑滑过她锁骨,周家这座围城,最怕贪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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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浅水湾的假面
浅水湾婚宴轰动全港。半岛酒店宴会厅的穹顶垂下三千盏水晶灯,将宾客的珠宝折射成流动银河。当周暮沉将十克拉钻戒套进她无名指时,镁光灯炸成一片银海。苏音穿着象牙白苏绣旗袍,珍珠盘扣勒得锁骨生疼,金线牡丹从胸口蔓延至下摆,每一针都像缚住羽翼的枷锁。她挽着他的手臂对镜头微笑,掌心下他的肱二头肌绷紧如拉满的弓弦。晚宴间隙,他在露台阴影里掐灭雪茄:笑僵了可以揉脸。
她尚未回应,他已转身与航运署长碰杯,留她一人在海风里揉搓僵硬的颧骨。侍者端来的香槟浮着金箔,她啜饮时瞥见角落里的二叔周仲海——他举杯向她致意,钻石船锚胸针在暗处幽幽反光。
是夜,周家老宅的新房被九十九束保加利亚玫瑰淹没。馥郁甜香中,周暮沉却径直走向紫檀木衣帽间,抱出一床锦缎蚕丝被。被面绣着并蒂莲,针脚细密得令人窒息。
你睡这里。他推开相连的胡桃木门,我宿书房。
门轴转动的涩响碾碎满室旖旎。苏音独自站在婚床前,指腹抚过丝绒被面上交颈的鸳鸯——金线绣的喙,刺得指尖微痛。更衣时她发现梳妆台抽屉里躺着未拆封的真丝睡衣,吊牌价抵她半年薪水。浴室镜柜藏着全新未开封的止痛贴,标签写着:关节劳损适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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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是艘镀金的朽船。翌日清晨,婆婆郑佩仪腕间小叶紫檀佛珠在早餐桌上轻转,108颗珠子捻过一遍正好喝完半盏普洱。周家媳妇布汤要稳,勺沿离碗三指宽。她舀起燕窝羹时,银勺在碗沿刮出锐响。檀香也盖不住她审视苏音手指时眼底的冰刃:琴茧太厚,明日让李管家送润手膏来。
小姑周慕晴涂着蔻丹的指尖划过苏音的老提琴:大哥真是念旧,连这种码头货也当宝。琴盒左侧一道陈年裂痕,是弟弟七岁时追风筝撞倒琴架留下的齿状伤疤。苏音垂眼为郑佩仪剥虾,虾壳尖刺扎进指甲缝,渗出血珠混进粉白虾肉。
最深的秘密锁在三楼尽头雕着海鸥的橡木门后。某夜苏音练琴归来,见周暮沉孤影立在房门外。月光浸透他肩头西装,指尖摩挲门板积尘的模样,像抚摸爱人枯骨。次日早餐桌上,银勺碰击骨瓷的锐响中,郑佩仪忽然抬眼:那是阿沅的屋子。暮沉,你还没同新妇讲阿沅的事
咖啡杯底在碟上刮出刺耳长音。食不言。周暮沉截断话头。苏音垂首舀起白粥,米汤里晃动着丈夫骤然阴鸷的倒影。那个名字——**阿沅**——像淬毒的针,扎进她心底最软的肉里,夜里翻身时隐隐作痛。楼梯转角处,老佣人阿萍正用鸡毛掸清扫阿沅房门的铜把手,看见苏音时手一抖,掸子掉在波斯地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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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马六甲的风暴
冬至夜,惊雷炸响香江。周氏旗下南洋之星货轮在马六甲遭遇九级风浪沉没,七名船员尸骨无存。次日《东方日报》头版却是周暮沉与女秘书在车库拥吻的偷拍,车窗上两只交叠的手被红圈标出,标题如刀:**新寡难守空帷船王夜抚旧欢!**副标题用小字标注:神秘女子酷似已故红颜阿沅。
老宅电话彻夜嘶鸣。苏音推开花梨木书房门时,水晶烟灰缸正砸向维多利亚港油画。玻璃碴如冰雹飞溅,周暮沉指间雪茄燃出猩红光斑,在昏暗中明明灭灭。传真机吐出的股价走势图像垂死的白蛇蜷缩在地毯上。窗外狗仔队的镜头在树丛后闪烁如兽瞳。
周太太是来问罪,还是送离婚书他嘶哑的声音裹着烟味,眼底血丝如蛛网。衬衫领口扯开两粒扣子,露出锁骨下蜿蜒的旧疤。
苏音沉默着跨过满地狼藉。高跟鞋踩碎一张传真纸,油墨印着周氏股价单日暴跌18%。她弯腰拾起滚落脚边的银相框。剑桥康河泛舟的照片上,年轻周暮沉搂着穿白棉布裙的女孩,两人在柳荫下笑得天地失色。碎裂的玻璃割开女孩明媚的脸,裂缝恰划过她含笑的眼睫。相框背面用钢笔写着:1983·夏,暮沉与沅。
铁钳般的手骤然攥住她腕骨!剧痛窜上肩胛时,她撞进他血红的眼底:现在全香港都在撕咬你。若不想周氏百年基业沉没,就松手听我说。
落地钟摆滴答切割死寂。雪茄灰簌簌跌落地毯,他指节一根根松开,颓然陷进皮椅阴影里。苏音揉着青紫腕痕,将孕检报告放在染血的传真纸上:明天记者会,说这是你的圣诞礼物。报告日期是两天前,医生签名处盖着养和医院的钢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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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孕检单上的豪赌
文华酒店宴会厅被记者挤得水泄不通。苏音穿了月白软缎旗袍,银线绣的竹枝在镁光灯下粼粼如波。当她把孕检报告推至镜头前时,满场哗然。一只话筒几乎戳到她下颌:周太是否用假孕转移公众视线传闻周先生不育是否属实
孩子是暮沉给我的圣诞奇迹。她抚着小腹浅笑,尾指微微发颤。身侧周暮沉猛然收紧的手臂恰到好处,颤抖的指尖贴上她后腰,像激动失态的准父亲。只有苏音听见他齿缝挤出的气流:玩火自焚
火势总比周氏股价跌得慢些。她转向镜头嫣然一笑,指甲深掐进掌心。谎言如琴弦绷到极限,多一丝力就会锵然崩断。退场时周暮沉忽然搂紧她腰身,温热的唇印在她额角。闪光灯再度爆裂,她在他怀中僵硬如木偶,听见他喉间压抑的咳嗽——昨夜书房亮灯到凌晨四点。回程车上,他抽出湿巾用力擦拭嘴角,仿佛沾了什么脏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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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前恩爱演尽,人后的周暮沉却成了真正的幽魂。苏音常在子夜听见书房压抑的闷咳,清晨却发现烟灰缸洁净如新。某夜台风温黛过境,她被雷暴惊醒,赤脚踩过冰冷柚木长廊。书房门虚掩着,周暮沉睡在文件堆砌的沙发上,眉心拧成死结。风卷着雨扑打窗棂,一份船舶保险单被吹落她脚边——受益人写着苏音,生效日期竟是结婚次日。
她取羊毛毯覆上他肩头时,瞥见摊开的航海日志——
1985年3月14日

阿沅执意随海鸥号试航,称需采集航运数据作毕业论文。父怒斥荒唐,暮沉默然。
墨迹在默然二字洇开大团污痕,似被泪水漫漶。苏音屏息翻页,血液刹那冻结:
3月17日
暴风九级
02:15主帆索断裂。阿沅在甲板拍摄损毁情况时被浪卷走。暮沉跳海施救,未果。救援队04:20抵达,仅捞起阿沅的莱卡相机。
窗外霹雳裂空!电光劈亮日志末页粘着的半张照片。惊涛撕碎游艇栏杆,也撕碎周暮沉死死攥住的一截皓腕。腕内侧一点朱砂痣,如血泪凝成。照片边缘有钢笔批注:帆索断口平整,疑人为割裂。另贴着小块新闻剪报:周氏二股东周仲海之子周永杰今日出狱。
苏音踉跄后退,肘弯撞上多宝阁。一尊翡翠帆船应声坠地!玉雕的船桅摔成三截,在波斯地毯上泛着幽光。碎玉中滚出一枚白金尾戒——内侧刻着ZY。
周暮沉惊醒的刹那,苏音已抓起日志:阿沅坠海不是意外,对不对她指尖戳向批注旁的照片细节——断裂的帆索茬口,平整如利刃削过。尾戒在她掌心硌出红痕。
他眼底睡意瞬间冰封。知道越多,死得越快。声音淬着北海寒冰。
可你的眼睛在求我留下。苏音直视他深渊般的瞳孔,周暮沉,你在阿沅房门外掉过泪吗她举起那枚尾戒,戒圈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狂风撞得玻璃窗哀鸣!他猛地将她按在檀木书架上,雪松与血腥气铺天盖地。吻落下的瞬间,苏音尝到锈味——不知是谁的唇被咬破,热铁般烙进彼此骨血。他的手掌扣住她后颈,力道大得几乎捏碎颈椎,却又在下一秒滑到她颤抖的脊背,像托住将倾的玉山。混乱中她扯开他衬衫领口,锁骨下方一道陈年疤痕蜿蜒如蜈蚣——是跳海救人时被螺旋桨划伤的吗这个念头让她喉头哽咽,回吻里便带了咸涩的泪。窗外暴雨如注,书房里只剩喘息与心跳在雷声中交织。他的手探进她睡袍后背,指尖触到凸起的肩胛骨,那里有长期练琴留下的微凹。这个发现让他动作忽然停滞,转而将脸埋进她颈窝,温热的呼吸喷在敏感肌肤上,激起一阵战栗。远处传来座钟敲响三点的嗡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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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毒针与安魂曲
暗箭裹着腥风射来。先是在乐团排练《梁祝》化蝶段时,苏音的小提琴A弦骤断,弓马尾毛里检出三根染毒的南洋蒺藜针。接着周暮沉的宾利在太平山盘山道刹车失灵,右前胎擦着悬崖护栏刮出刺目火星,悬崖下就是巨浪拍岸的钢线湾。更诡谲的是老宅客厅那台老式留声机,总在凌晨三点自动播放周璇的《月圆花好》——管家说那是阿沅生前最爱的曲子,唱片早随她的遗物封存在三楼。某个雨夜苏音亲眼看见唱针自动落下,黑胶唱片旋转着涌出歌声,月光照亮唱片标签——分明是张全新复刻盘。
二叔的手笔。周暮沉将微型窃听器从电话听筒取出,碾碎在黄铜烟灰缸里,他觊觎船运公司二十年,当年就在‘海鸥号’动了手脚。烟灰缸底刻着阿沅的英文名Yuan,边缘沾着暗褐色污渍。
苏音用镊子夹起毒针,冷光映亮她瞳孔:化验报告说沾的是黑曼巴蛇毒,见血封喉。你早知道阿沅死于他手她将毒针举到灯下,针尖泛着幽蓝。
缺致命证据。他拉过她划伤的手指涂药,碘伏沁入肌肤的刺痛让她瑟缩。他指尖有薄茧,摩挲她虎口时激起细密的战栗。如今多了你这根眼中钉,他只会更疯。今早码头传来消息,‘南洋之星’的沉船录像带被人从海事局盗走了。
所以我是你最好的诱饵苏音抽手冷笑,腕上金镶玉镯撞在桌沿铮然作响——那是郑佩仪今晨硬给她戴上的传家宝,玉镯内壁刻着**周门郑氏**。
周暮沉却托起她掌心。一枚钻戒套进无名指,戒圈内侧镌刻
**ZY·MS**,镶满碎钻的戒托下,微型录音器的红光如心跳搏动。也是最好的琴弦。他指腹摩挲戒圈,温度透过铂金传来,敢不敢与我合奏这曲《请君入瓮》窗外掠过夜枭的啼叫,像死神清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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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船坞里的真相
收网前夜,咸腥铁锈味灌满苏音喉管。她被缚在葵涌废弃船坞的锈柱上,绳索勒进腕骨旧伤。二叔周仲海的笑声嘶哑如夜枭:阿沅死前也在这根柱子上挣扎——她撞破我走私军火,竟想告诉暮沉!手电光割开黑暗,照见他西装襟口别的钻石船锚胸针——周氏董事会的标志。两个马仔正在角落清点木箱,箱里俄制AK-47泛着冷光。
枪管抵住她太阳穴,冰凉如毒蛇信子:猜猜暮沉会选周家百年基业,还是你这赝品他翻开股权转让书,纸页在咸湿海风里哗响。远处海面浮着周氏货轮的轮廓,船号永杰在月光下隐约可辨——那是周仲海私生子周永杰名下的船。
潮声如巨兽喘息中,船坞铁门轰然洞开!逆光的身影举起文件:你要的在这里,放了她。周暮沉的白衬衫被海风鼓荡如帆。月光照亮他空荡的双手——没有保镖,没有武器。铁锈味混着他身上的雪茄气息飘来,奇异地带给她心安。
好个痴情种!周仲海狂笑着扣动扳机——
枪响如裂帛!周暮沉飞身扑倒苏音。子弹擦过他肩胛,热血喷溅上她脸颊。几乎同时,警笛撕裂夜幕,探照灯将船坞照成惨白地狱。周仲海在惊吼中被按倒在地,苏音指间钻戒红光疾闪,录音器里循环播放着关键证词:...当年‘海鸥号’的帆索,我亲手割的...那小贱人挡了阿杰的路...
阿杰是周仲海的私生子,三年前因挪用公款被周暮沉送进赤柱监狱。警察从木箱搜出冲锋枪时,周永杰正从货轮放下救生艇,手铐锁住他手腕的刹那,救生艇引擎还在突突空转。
混乱中苏音摸到周暮沉后背的黏湿。他呼吸喷在她耳畔:戒指...录音...
话未说完便昏死过去。她蜷在他身下,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响,和他鲜血滴在水泥地上的嗒嗒声,像死亡倒计时。警员抬担架时,她死死攥住他未受伤的手,发现他无名指戴着那枚刻着ZY的白金尾戒——冰凉地贴着她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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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无名指上的航向
周氏股价在三个月后攀回巅峰。结案报道铺满报纸:周仲海父子走私军火案证据确凿,最高可判终身监禁。周暮沉肩胛的伤痂脱落时,留下暗红凸痕,如一道永不愈合的旧航道。拆线那日,苏音将旗袍收进行李箱。琴匣立在床边,像口小小的黑棺。窗外细雨斜织,太平山隐在灰白雾霭里。床头柜摆着母亲葬礼的照片——棺木盖满白菊,弟弟捧着遗像的背影单薄如纸。
契约到期了。她褪下钻戒搁在床头柜。戒圈血渍已拭净**ZY·MS**的刻痕却烙进心底。梳妆台上压着弟弟从剑桥寄来的明信片,背面写着:姐,我拿到高盛实习offer了。还有一张支票——是周暮沉给她的契约终止金,金额足够在伦敦买套公寓。
周暮沉按住琴匣,纱布下渗出淡红血印:若我要续约呢他声音沙哑,是那夜吸入浓烟的后遗症。阳光穿过百叶窗,在他睫毛下投出扇形阴影。
周先生还想买几年她笑得疏淡,指尖划过琴匣裂痕。台风夜他冒雨去码头找回被风吹走的琴谱,回来时西装透湿贴在背上,琴谱在怀里干燥如初。谱页边角有他钢笔写的批注:G弦第三小节可升半音。
买你今生。他忽然单膝触地,丝绒盒里一枚铂金素圈戒流淌月华,内侧錾刻一行花体英文:
My
true
north(我真正的航向)。戒圈外侧缠绕着细小的海浪纹。
苏音怔忡间,戒圈已套上无名指:阿沅是我孪生妹妹。那粒朱砂痣——他翻过自己手腕,同样位置一粒红痣如复刻,周家双生子的胎记。母亲为固宠谎称只生一子,将她寄养厦门外婆家。
惊雷碾过耳膜!二十年前周父外室携子逼宫,郑佩仪为保嫡子继承权,将幼女谎称养女寄养厦门。阿沅十六岁才被接回香港,至死不知身世,只以恋人身份守在周暮沉身边,最终葬身于血亲构陷的漩涡。苏音想起航海日志里阿沅落水的照片——那截皓腕上的朱砂痣,与周暮沉腕间的红点如镜像对称。
我欠她一场光明正大的葬礼。周暮沉抚过苏音指间新戒,体温透过铂金灼烫肌肤。他拉开抽屉取出航海日志,将粘着阿沅照片的那一页撕下,在烟灰缸里点燃。火舌卷过少女笑颜,灰烬如黑蝶纷飞。但余生,他吻去她眼角湿意,只想予你一场光明正大的相爱。
窗外突然放晴,阳光刺破云层投在灰烬上,像神赦免了所有罪孽。
晚风拂起白纱帘,太平山顶万家灯火浮沉如星海。苏音指尖抚过戒圈刻字,旧提琴在匣中发出无声的震颤。原来最深的契约,从不是纸面墨痕,而是骨血里长出的弦,轻轻一拨,便能共振彼此的后半生。雨不知何时停了,一弯新月破云而出,维港的轮渡拉响汽笛,悠长如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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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潮汐终章
终章
潮汐终章
月光漫过浅水湾的银沙时,周暮沉在露台寻到苏音。她正调试琴弦,海风卷着咸涩水汽扑进窗棂,扬起她真丝睡袍的衣角。矮几上摊着新谱的琴曲,标题写着《潮汐》。曲谱边缘压着圣保罗男女中学的聘书——下周起,她是该校最年轻的小提琴教师。
婚礼要中式的凤冠霞帔,还是西式的珍珠头纱他从背后拥住她,下颌埋进她带着琴松香气的发间。远处私人码头泊着新下水的白色游艇,船首音沉号三个鎏金小字在月光下隐约反光。更远处,周氏新购的集装箱货轮正缓缓入港,船舷漆着沅音二字。
苏音将琴弓塞进他掌心,引着他的手搭上G弦:先听安可曲。她覆住他手背,指尖压着琴弦缓缓游移。德彪西的《月光》流泻而出,破碎的银斑在羊肠弦上跳跃。他的手指僵硬笨拙,却始终跟随她的牵引,像幼船贴着灯塔航行。G弦某处裹着细小的胶布——是断弦后重新接驳的痕迹。
潮声是低音部,心跳是节拍器。当最后一个泛音消散在夜雾里,周暮沉吻着她后颈的碎发低语:最后一个问题。他肩胛的伤痕在丝质睡衣下微微凸起,新生的皮肉泛着淡粉色。
嗯她偏头看他。露台栏杆上停着夜鹭,长喙叼着银亮的小鱼。
和平饭店初遇那晚,你说我的袖扣像鼓浪屿的夜潮。他转过她的身子,黑欧泊在月光下漾出深蓝波纹,为什么是鼓浪屿
那对袖扣此刻躺在卧室保险箱里,旁边是烧剩半页的航海日志。
苏音笑着将额头抵住他眉心:因为那夜之后,我所有的潮汐都只为你涨落。
她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阿音...潮水退时...别怕搁浅...
此刻月光漫过周暮沉的睫毛,她在那里看见了自己一生的港湾。他的手滑到她平坦小腹,掌心温热隔着丝绸传递——那里正孕育着真实的新生命,孕检单藏在琴谱夹层。
露台玻璃门映出交叠的身影。她指间铂金戒与旧琴弦一同沐在清辉里,而太平山下蜿蜒的灯火,正将香江百年爱恨,酿成新一曲海上旧弦。维港的汽笛声隐约传来,像命运悠长的余韵。货轮鸣笛应和,两声长,一声短,是船长在向岸上爱人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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