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彦在法庭上赢得漂亮,却因被告席上那个名字乱了方寸。
五年了,宋楚言消失得如同人间蒸发。
如今他站在艺术馆的《十七岁星群》前,指尖拂过赝品标签:沈律师,这幅真迹在我家阁楼。
当年为什么走沈彦的质问在雨夜里发颤。
宋楚言掀开衣袖,露出腕间狰狞疤痕:你父亲说,我毁掉你的人生。
月光照见沈彦眼底血丝:他烧了你的录取通知书,也烧了我的心脏。
当晨光穿透证物室百叶窗,两份伪造的放弃声明在桌上并排放着。
沈彦的吻落在宋楚言睫毛上:这次换我追你,用余生上诉。
法庭的空调嘶嘶作响,冷气沉沉地压下来,却压不住旁听席上那点低低的骚动。沈彦站在原告席前,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杆标枪插进这方寸之地。深灰色的高定西装一丝不苟地裹着他,衬得那张轮廓分明的脸愈发冷硬。他刚刚结束最后的结案陈词,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精准地钉死了对方所有狡辩的缝隙。
……综上,被告方‘艺廊印象’长期、恶意侵犯我方委托人原创知识产权的事实,证据确凿,无可辩驳。恳请合议庭依法支持我方全部诉讼请求。沈彦的声音平稳、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回荡在过分安静的法庭里。
法官微微颔首,目光扫过被告席。沈彦也顺势看了过去,那是他作为胜诉方应有的、最后的审视姿态。被告席后坐着的代理律师,脸色灰败,嘴唇翕动了几下,终究没说出什么。沈彦的视线习惯性地掠过对方,准备收回。
然后,他看到了那份摊开在被告律师面前的卷宗。深蓝色的硬质封面,印着法院的徽记。吸引他目光的,是卷宗扉页上,被告一栏清晰打印的名字:
宋楚言(艺名:宋屿)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空调的嗡鸣,书记员敲击键盘的噼啪声,旁听席上衣物摩擦的窸窣……所有的声音潮水般退去,只留下心脏在耳膜里疯狂擂动的巨响。
咚。咚。咚。
沈彦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指甲狠狠掐进掌心,尖锐的刺痛感传来,才勉强阻止了身体的摇晃。他几乎是强迫着自己,维持着那个僵硬的站姿,维持着脸上最后一点职业性的冷峻。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深潭般沉静的眼底,此刻正掀起灭顶的风暴。
宋楚言。
这个名字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劈开了五年时光筑起的高墙,墙后尘封的碎片带着尖锐的棱角呼啸而出。梧桐树下少年扬起的笑脸,画室角落里散落的松节油气味,被体温捂热的耳机里流淌的同一首歌,还有……毕业典礼那个闷热的午后,他找遍了整个校园,最终只抓到的空荡荡的虚无和一场倾盆大雨。
五年。杳无音信,人间蒸发。
沈彦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血液在瞬间冻结,又在下一秒疯狂奔涌冲撞血管的疼痛。他猛地低下头,掩饰着失控的表情,目光落在自己搁在桌面上的钢笔尖。那点冰冷的金属反光,刺得他眼眶发涩。
咚!
法槌敲击底座的声音清脆地响起。
现在休庭。合议庭评议后将进行宣判。法官的声音透过遥远的距离传来。
沈彦几乎是凭借着强大的肌肉记忆完成了鞠躬、收拾文件、机械地回应委托人感激的动作。他拿起桌上的钢笔,指尖冰冷僵硬,想插回西装内袋,动作却笨拙得可笑,笔尖在昂贵的西装面料上划出一道刺目的深蓝色墨痕。
他置若罔闻。脑子里只剩下那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一遍遍烫在神经上。
宋楚言。
艺境当代艺术馆矗立在城市新兴的文化区,巨大的玻璃幕墙折射着午后略显慵懒的阳光,线条冷硬简洁,像一块切割完美的水晶。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松节油、木框清漆和一种名为艺术的、难以言喻的混合气味。
沈彦推开通往核心展厅的厚重磨砂玻璃门,皮鞋踩在光洁得能映出人影的深灰色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空旷的回响。委托人陈老先生的助理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侧,低声介绍着情况。
……那幅《十七岁星群》是陈老的心血,也是这次侵权案的核心物证。我们怀疑艺廊印象剽窃后批量复制,证据链的关键一环就藏在这里。助理语速很快,带着压抑的愤怒,沈律师,您看,就是那幅。
助理的手指向展厅尽头一面独立的白墙。
沈彦的目光随之移了过去。
白墙前,孤零零地立着一幅画。画框是朴素的深色原木。画布上流淌着浓郁的钴蓝、群青和紫罗兰色,交织成一片深邃而迷幻的夜空。无数细小、锐利的光点——有些是纯粹的钛白,有些混合着柠檬黄甚至一点镉红——像被冻结的星火,又像少年人莽撞又璀璨的心事,以一种近乎燃烧的姿态迸溅在画布上。整幅画透着一种磅礴的生命力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带着疼痛感的绚烂。
《十七岁星群》。
沈彦的呼吸骤然停滞了一瞬。一种极其怪异的熟悉感,像来自遥远记忆深处的潮汐,无声地漫卷上来,几乎要将他淹没。这铺天盖地的蓝色,这孤注一掷般炸开的星点……这感觉……
这幅是馆方确认的侵权复制品之一,真品在陈老家中。助理的声音打断了沈彦那点危险的恍惚,旁边标签标注了。
沈彦定了定神,强迫自己从那股诡异的情绪漩涡中挣脱出来。他是律师,此刻站在这里,是为了工作,为了证据。他走近那幅画,目光锐利地扫过画框边缘、画布肌理,最后落在那张小小的铜版纸标签上。标签上清晰地打印着几行字:
【展品名称:《十七岁星群》(仿作)
原作者:陈树声
仿制方:艺廊印象(涉案)】
目光在仿作两个字上停留了片刻,沈彦的眉头习惯性地蹙起,像在法庭上审视一份存疑的证词。他伸出手,修长有力的食指指腹,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审慎,轻轻拂过那张标签,感受着铜版纸特有的光滑和微凉。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试图压下心头那点不合时宜的悸动。
沈律师
一个声音自身后响起。
那声音不高,甚至带着点沙哑,像是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又像是被砂纸磨砺过,却奇异地穿透了艺术馆空旷的背景音,清晰地抵达沈彦的耳膜。
沈彦的脊背瞬间绷紧,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他拂着标签的手指停在半空,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随即,以一种极其缓慢、仿佛承受着千钧之重的姿态,转过了身。
午后的光线从高耸的玻璃幕墙斜射进来,在他面前勾勒出一个清瘦的身影。
来人穿着简单的米白色亚麻衬衫,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一截过分纤细的手腕。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勾勒出笔直却略显单薄的腿型。他站在那里,像一株被风霜打磨过的竹子,挺拔依旧,却少了鲜活的翠色,多了沉沉的静默。光影在他脸上切割出分明的轮廓,鼻梁挺直,嘴唇薄而颜色浅淡,下颌线条清晰得有些嶙峋。最让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眼尾微微下垂,瞳仁是很深的褐色,像两潭沉寂多年的古井,倒映着沈彦的身影,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却又仿佛蕴藏着足以吞噬一切的漩涡。
时间在那一秒被无限拉长、扭曲。
沈彦清晰地听到了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声音,轰隆作响。周遭展厅里走动的人影、低声的交谈、甚至那幅巨大的《十七岁星群》本身,都在这一瞬间褪色、虚化,成为模糊的背景板。整个世界被强行压缩,只剩下眼前这张褪去了少年青涩、只剩下沉静与疏离的脸。
宋楚言。
真的是他。
五年时光的尘埃被这一眼猛地拂开,露出底下依旧清晰、却已面目全非的刻痕。那些被刻意遗忘在角落的梧桐树影、画室里的松节油味道、共享耳机里的旋律……此刻都带着尖锐的棱角呼啸着撞向沈彦的胸口,闷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试图压下那股汹涌而上的、混杂着震惊、愤怒、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狼狈的情绪。
他死死地盯着那双古井般的眼睛,想从中找到一丝一毫的旧日痕迹,找到一点闪躲、愧疚、或者哪怕是一丁点的波澜。然而没有。那双眼睛里只有一片沉静的、深不见底的陌生。
空气仿佛凝固了。助理站在一旁,敏锐地察觉到了两人之间那无声却异常紧绷的气场,困惑又尴尬地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沈彦终于找回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吸了一口气,胸腔里像是塞满了冰冷的铅块。然后,他迈开了步子,一步,一步,朝着那个身影走去。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声音,在死寂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如同沉闷的鼓点。
他在宋楚言面前站定,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对方微弱的呼吸。沈彦强迫自己挺直了背脊,下颌微微抬起,试图重新披上那层冷硬如铁的律师外壳。他伸出手,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僵硬的公事公办。
宋楚言先生他的声音响起,出乎意料地平稳,甚至带着一丝法庭上特有的、冰冷的金属质感,只有尾音处那一点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泄露了冰山下的汹涌,我是沈彦。陈树声先生知识产权侵权案的代理律师。
那只伸出的手,悬停在两人之间狭窄的空气里,像一道无形的、冰冷的鸿沟。
宋楚言的目光垂落,在那只骨节分明、曾经无数次牵过他的手上一掠而过,快得像被烫到。他没有去握那只手。那深褐色的眼瞳里,依旧是一片沉寂的死水,仿佛沈彦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一个仅仅代表麻烦的符号。
他微微侧过脸,视线重新投向那幅巨大的《十七岁星群》,声音平直得像一条没有起伏的线,却精准地砸在沈彦紧绷的神经上:
沈律师,他开口,那点沙哑感更明显了些,这幅画,是赝品。
沈彦悬在半空的手,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随即缓缓收回,垂落在身侧,悄然紧握成拳。指甲再次深深陷入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提醒着他此刻的身份和目的。
哦沈彦的声音更冷了几分,带着职业性的探究和压迫,宋先生是馆方工作人员还是……涉案艺廊的代表他刻意加重了涉案两个字,目光锐利如刀,试图刺破对方那层平静的伪装。
宋楚言的目光终于从画布上移开,重新落回沈彦脸上。那眼神里没有闪躲,没有畏惧,只有一种近乎疲惫的坦然。
我是这里的策展助理。他平静地回答,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主要负责展品登记和库房管理。他顿了顿,视线再次扫过那幅《十七岁星群》,声音低了下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至于这幅画……真迹,在我家阁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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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彦的瞳孔骤然收缩。
阁楼
这两个字像一个诡异的开关,瞬间击穿了沈彦努力维持的冷静。他几乎能闻到老房子阁楼里那股特有的、混杂着灰尘、旧木料和樟脑丸的陈腐气味。五年前,那个狭窄、堆满杂物、却藏着少年所有秘密和珍宝的阁楼……属于宋楚言家的阁楼。
荒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沈彦。他代理的案子,核心物证的真迹,竟然在消失五年的被告宋楚言家的阁楼里这算什么自投罗网还是又一个精心设计的谜题
一股混杂着被愚弄的怒火和巨大困惑的情绪猛地冲上头顶。沈彦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带着强烈的压迫感,几乎将宋楚言笼罩。他盯着那双深褐色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丝戏谑或谎言的痕迹,却只看到一片沉静的、近乎空洞的疲惫。
你家阁楼沈彦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灼人的火星,宋楚言,你在玩什么把戏这五年你躲在哪里现在又突然冒出来,告诉我真迹在你家阁楼这案子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到底……
他没能问下去。那句盘踞在心底整整五年的、日夜啃噬着他的疑问,几乎要冲破喉咙——
当年为什么走
这句话像一道无形的闪电,瞬间劈开了两人之间那层勉强维持的、公事公办的薄冰。沈彦的声音在最后几个字猛地拔高,带着无法抑制的颤音,那属于精英律师的冰冷外壳碎裂开来,露出底下从未愈合、鲜血淋漓的伤口。他死死地盯着宋楚言,眼神里翻涌着压抑了太久的痛苦、愤怒和不甘,像一头被困在囚笼里伤痕累累的兽。
整个展厅似乎都因为这声失控的质问而彻底安静下来。远处几个参观者投来好奇的目光。助理在一旁倒抽一口冷气,彻底懵了。
宋楚言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仿佛被那声音里的痛楚击中。他眼睑低垂,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他没有立刻回答沈彦的质问,仿佛那道声音只是穿堂而过的风。
他只是沉默地抬起自己的右手。
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迟滞的沉重感。
米白色的亚麻衬衫袖子被一点点、缓慢地向上卷起,露出了那过分纤细的手腕。手腕内侧,一道狰狞的疤痕暴露在艺术馆冷白的灯光下。
那疤痕扭曲凸起,像一条丑陋的、暗红色的蜈蚣,盘踞在原本光洁的皮肤上,粗暴地割裂了生命的纹理。它沿着手腕的弧度延伸,触目惊心,无声地诉说着曾经发生过的惨烈。疤痕周围的皮肤颜色深浅不一,显然经历过多次愈合和增生,陈旧,却依旧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凶戾。
沈彦所有的质问和怒火,在看到这道疤痕的瞬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扼住,戛然而止。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骇人的惨白。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让他如坠冰窟。他死死地盯着那道疤,眼睛瞪得极大,瞳孔深处是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种灭顶般的恐惧。他甚至忘记了呼吸,胸腔里一片窒息的闷痛。
宋楚言的目光终于抬起,落在沈彦惨白如纸的脸上。他的嘴角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却冰冷得没有任何温度,甚至带着一丝自嘲的残忍。他看着沈彦,声音依旧平直,却像淬了冰的针,一根根扎进沈彦的耳膜:
因为这个。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清晰得如同冰珠落地:
你父亲说,我毁掉你的人生。
轰隆!
一声沉闷的惊雷猝然炸响在城市的夜空,紧接着,豆大的雨点便毫无征兆地噼里啪啦砸落下来,密集而狂暴,瞬间在艺术馆巨大的玻璃幕墙上冲刷出一道道扭曲的水痕。馆内冷白的灯光被水幕折射、切割,在沈彦和宋楚言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动荡不安的光影。
那道狰狞的疤痕,像一道无声的诅咒,横亘在两人之间。沈彦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惨白得如同博物馆里冷硬的石膏像。他死死盯着宋楚言手腕上那道暗红色的凸起,胸膛剧烈起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父亲……毁掉……人生……这几个破碎的词在脑海里疯狂撞击、旋转,搅起一片猩红的泥沼。
我父亲沈彦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砂纸磨过喉咙,他对你做了什么什么时候说清楚!他猛地向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几乎将宋楚言逼到冰冷的玻璃幕墙前。冰冷的玻璃寒气透过薄薄的衬衫侵入后背。
宋楚言被迫仰起头,迎上沈彦那双布满血丝、翻涌着暴风雨的眼睛。雨水在玻璃上疯狂流淌,扭曲了窗外城市的霓虹,也扭曲了映在玻璃上两人对峙的身影。他深褐色的眼瞳里,那片死寂的冰面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露出了底下汹涌的、被压抑了太久的暗流。痛苦、屈辱、还有一丝深埋的恨意,像冰冷的岩浆般翻涌上来。
什么时候宋楚言的声音陡然拔高,那点沙哑被激烈的情绪撕裂,带着尖锐的棱角,就在我消失的那天!就在我以为……以为我们终于能一起去北京,去美院报道的那天下午!
他急促地喘了口气,胸口剧烈起伏,仿佛重新被拖回了那个闷热得令人窒息的午后。
他找到我家……就在我家那个小阁楼下面。宋楚言的目光穿透沈彦,投向虚空,仿佛在凝视一个恐怖的幻影,他穿着那么体面的西装,站在我家堆满杂物的巷子口,像个高高在上的审判官……他说,‘宋楚言,离我儿子远点。你这种家庭出来的……’他猛地顿住,嘴唇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像是被那话语本身灼伤,……他说我是垃圾,是沈彦人生履历上洗不掉的污点!他说我的存在,只会让沈彦变成别人眼里的怪物,断送他的前程,毁掉他整个家族的名声!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沈彦的心上。他无法想象,那个在他面前永远威严、偶尔也会流露出慈爱的父亲,会用如此刻毒的语言去攻击他视若珍宝的少年。一股混杂着巨大愤怒和荒谬感的洪流冲垮了他的理智堤坝。
他胡说!沈彦失控地低吼,额角青筋暴起,他凭什么……
凭什么宋楚言惨然一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映在流淌着雨水的玻璃上,破碎不堪,凭他是你父亲!凭他手里拿着那个!他猛地指向自己手腕那道狰狞的疤,指尖都在颤抖,他说得对……我算什么我父母只是开小面馆的,我连学费都要靠助学金……我拿什么配你拿什么跟你一起去北京拿什么……不毁掉你的人生
砰!
一声闷响。是沈彦的拳头狠狠砸在了宋楚言耳边的玻璃幕墙上。巨大的震动让整面玻璃都嗡嗡作响,雨水在拳峰落点处炸开一片混乱的水花。助理吓得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下意识地后退了好几步。
所以呢沈彦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痛苦而扭曲变形,他死死抵着冰冷的玻璃,指骨处传来的剧痛远不及心口万一,所以你就信了所以你就用这种方式……告别他血红的眼睛死死锁住宋楚言手腕上的疤,那丑陋的疤痕像一把烧红的匕首,反复捅刺着他的心脏,这就是你的答案宋楚言!
玻璃幕墙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衬衫,渗入宋楚言的脊骨。沈彦砸在玻璃上的那声闷响,如同重锤敲在他的耳膜上,震得他五脏六腑都在发颤。手腕上的疤痕在混乱的光影下隐隐作痛,仿佛那天的绝望和冰冷重新涌了上来。他看着沈彦近在咫尺的脸,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翻涌的痛苦和愤怒,像滚烫的岩浆,几乎要将他焚毁。
你以为我想这样吗!宋楚言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尖锐,那层强装的平静彻底碎裂,露出了底下五年积压的委屈、愤怒和无法言说的恐惧,沈彦!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
他急促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仿佛溺水的人刚被拖上岸。
那天……那天下午,我本来已经收拾好行李了!画具,通知书,还有……给你画的最后一幅画,都包好了,就放在阁楼的地板上!宋楚言的声音抖得厉害,每一个字都浸透了回忆的苦涩,我满心欢喜……我以为我们真的能一起走了,去北京,去美院……我以为……
他的声音哽住了,眼圈瞬间泛红,却倔强地仰着头不让泪水掉下来。
然后呢沈彦的声音嘶哑,紧盯着他,抵在玻璃上的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然后……他来了。宋楚言闭上眼,似乎想将那个画面驱逐出去,身体却微微发抖,就是你父亲。他站在我家那条又窄又暗的巷子里,像座山一样挡着光……他说那些话……像刀子一样……他说我毁了你的前途,说我们之间是畸形的……是病……
够了!沈彦低吼,心脏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攥紧。
不够!宋楚言猛地睁开眼,泪水终于无法控制地冲出眼眶,混着玻璃上流淌下来的雨水倒影,狼狈地滑过他苍白的脸颊,他说完了那些……然后……然后他当着我的面……
宋楚言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巨大的耻辱和痛苦:
……他从他那个昂贵的公文包里,掏出了我的录取通知书!中央美院的!那个我熬了无数个通宵,画到手指抽筋才换来的通知书!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的控诉,他就那么……当着我的面……掏出打火机!‘啪’的一声……点燃了!
沈彦的呼吸瞬间停滞,瞳孔因极致的震惊而放大到极致。他仿佛能看到那个画面——狭窄、潮湿、堆满杂物的昏暗巷弄,少年视若生命的录取通知书被跳跃的火焰贪婪地舔舐、卷曲、化为黑色的灰烬,飘散在带着油烟和下水道气味的空气里。而那个点燃火焰的,是他沈彦的父亲!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让他如坠冰窟。
他烧了它……宋楚言的声音低了下去,只剩下一种耗尽心力的虚无,他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疤,眼神空洞,烧得干干净净……连一点纸屑都没留下……他说,‘宋楚言,你的路,到此为止了。离我儿子远点,这是你唯一能为他做的。’
他抬起手,用指腹狠狠抹去脸上的泪水,动作带着一种自毁般的粗暴,手腕上的疤痕在灯光下显得更加狰狞刺目。
然后他就走了……像丢掉了一袋垃圾……宋楚言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看着地上的那摊灰烬……觉得……我也被烧成灰了……我的画,我的大学,我的……你……都没了……什么都没了……
巨大的沉默如同实质,沉甸甸地压在两人之间,只有窗外暴雨疯狂冲刷玻璃的哗哗声,像永无止境的悲鸣。
沈彦僵立在原地,像一尊被雷劈中的雕像。抵在玻璃上的拳头无力地滑落下来。父亲那威严却慈爱的面孔,在脑海中轰然崩塌,碎裂成一片片狰狞的、燃烧着火焰的碎片。他想起那个闷热的毕业典礼午后,自己像个疯子一样找遍了整个校园,打爆了宋楚言的电话却永远无人接听,最终淋着倾盆大雨失魂落魄地回到家……父亲只是皱着眉递给他毛巾,说:淋成这样像什么话赶紧收拾东西,过两天哈佛的夏校就要开课了。
原来那场让他心死的大雨背后,是另一场焚毁一切的烈火。
原来那杳无音信的五年,始于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
一股灭顶的悲凉和愤怒席卷了沈彦,让他浑身发冷。他猛地伸出手,不是攻击,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力量,死死抓住了宋楚言那只布满伤痕的右手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所以你就……沈彦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那道疤,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口最深处剜出来的血肉,你就用这种方式……惩罚你自己惩罚我宋楚言!你怎么敢!
他的质问里充满了痛彻心扉的恐惧和绝望的后怕。如果……如果那天宋楚言没能活下来……
手腕被沈彦铁钳般的手死死攥住,疼痛尖锐地传来,却奇异地压过了旧伤处的隐痛。宋楚言没有挣扎,任由他抓着,仿佛那疼痛也是一种连接。他看着沈彦眼中翻涌的近乎崩溃的痛苦,看着那里面深不见底的恐惧和后怕,那股支撑了他五年的、混杂着恨意和委屈的硬气,突然间就土崩瓦解了。
他低下头,看着沈彦那只青筋毕露、骨节发白的手,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带着浓重的疲惫和尘埃落定后的虚无:
是啊……我怎么敢……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惨淡的自嘲,我拿着美工刀……坐在阁楼的地板上……看着那堆灰烬……觉得整个世界都塌了……真疼啊……
他喃喃着,仿佛在描述别人的事情,血流了好多……糊了一地……后来……是我爸收摊回来,撞开门……
他猛地吸了一下鼻子,强行压下喉咙里翻涌的哽咽,抬起头,重新看向沈彦。那双深褐色的眼睛里,水光未退,却不再是空洞的死寂,而是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的、脆弱的平静。
沈彦,
他叫他的名字,不再是冰冷的沈律师,那点沙哑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都过去了。通知书烧了,路断了,我爸……为了给我凑医药费和后面复健的钱,把小面馆也盘了……我们搬走了。我睡了很久……醒来后,好像……把很多东西都睡丢了。
他的声音很轻,每一个字却像沉重的石块投入沈彦心湖,激起滔天巨浪。
包括……找你质问的勇气。宋楚言最后的声音低了下去,几不可闻,却清晰地砸在沈彦心上。
沈彦抓着他手腕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痉挛着。他看着宋楚言苍白的脸,那上面纵横交错的泪痕和雨水倒影,像一道道无声的控诉。烧掉的通知书,盘掉的面馆,冰冷的刀锋,刺目的鲜血,绝望的沉睡……五年杳无音信的空白,在这一刻被这些残酷的细节填满,沉重得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原来他不是被抛弃。他是被一场精心策划的掠夺和一场惨烈的牺牲隔绝在了世界之外。
一股汹涌的、混杂着巨大心痛、无边愤怒和灭顶懊悔的情绪,像失控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沈彦所有的堤防。他猛地用力,将宋楚言狠狠地拽向自己!
不再是隔着冰冷的距离,不再是公事公办的姿态。他用了几乎要揉碎对方的力气,将这个清瘦的、伤痕累累的身体死死地按进自己怀里!
深灰色的昂贵西装瞬间被宋楚言身上微凉的体温和潮湿的雨气浸透。沈彦的双臂如同铁箍,紧紧地、紧紧地环抱着他,下颌重重地抵在宋楚言单薄的肩膀上。他高大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像寒风中一片濒临碎裂的枯叶。
对不起……
滚烫的液体终于冲破了最后一道防线,灼烧着沈彦的眼眶,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宋楚言的颈窝,烫得他微微一缩,楚言……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颤抖,一遍遍重复着:
是我混蛋……是我没保护好你……对不起……
滚烫的泪水砸在颈窝的皮肤上,那灼热的触感让宋楚言浑身一颤。被沈彦用几乎要勒断他肋骨的力道死死抱在怀里,那熟悉又陌生的、带着雪松和淡淡烟草的气息强势地将他包裹,瞬间击溃了他最后一点强撑的力气。五年来的委屈、恐惧、独自舔舐伤口的孤独、还有那深埋在绝望灰烬之下、从未真正熄灭过的思念……如同沉睡的火山,在这一刻被这滚烫的泪水和绝望的拥抱彻底引爆。
僵硬的身体一点点软化下来,最终彻底放弃了抵抗。宋楚言将脸深深埋进沈彦宽阔而颤抖的肩窝,双手迟疑地、试探地,最终紧紧地回抱住了对方紧绷的腰背。指尖隔着昂贵的西装面料,能清晰地感受到沈彦背部肌肉剧烈的痉挛和那压抑不住的、巨大的悲恸。
他闭上了眼睛,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濡湿了沈彦肩头挺括的西装面料。没有嚎啕大哭,只有身体无法控制的剧烈颤抖和喉咙深处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声,像受伤小兽绝望的哀鸣。五年积压的情绪找到了唯一的出口,在这个狂风暴雨的夜晚,在艺术馆冰冷空旷的玻璃幕墙前,在曾经以为永远失去的怀抱里,汹涌地、无声地决堤。
窗外,城市的霓虹在滂沱大雨中晕染成一片模糊而凄迷的光海,映照着玻璃幕墙上那两个紧紧相拥、仿佛要将彼此揉进骨血里的身影。冰冷的雨水在玻璃上肆意流淌,模糊了界限,也模糊了过去与现在。时间仿佛静止了,只剩下两颗在废墟上剧烈跳动、试图重新靠近的心脏,在暴雨的轰鸣声中,发出微弱而执拗的回响。
市局证物室。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灰尘和纸张陈旧的混合气味。惨白的荧光灯管嗡嗡作响,将一排排高大的灰色金属柜照得冰冷肃穆。时间已近凌晨,暴雨初歇,窗外透进一丝黎明前最深的靛蓝。
沈彦和宋楚言并排站在一张宽大的不锈钢证物台前。台面上摊开着几份刚从不同地方紧急调取来的文件,在冷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一份是泛黄的、边缘有些卷曲的银行流水复印件。户主名:沈振邦(沈彦父亲)。五年前的记录上,清晰地显示在宋楚言出事日期后第三天,有一笔二十万的款项汇入了一个陌生的个人账户。旁边贴着备注:收款人账户关联信息指向当年宋家面馆隔壁五金店老板,经查,该老板证实此款项为代为转交宋家的医药费补偿。
另一份是字迹潦草的医疗记录复印件。来自一家位于城市另一头、毫不起眼的社区医院。患者姓名:宋楚言。入院日期:五年前的夏天。诊断一栏触目惊心地写着:右手腕部锐器切割伤,肌腱断裂,失血性休克……。旁边附着几张当时拍的、像素不高却依旧能看清狰狞伤口的照片。
最后两份文件并排放着,像一对嘲讽的孪生子。
左边一份,是打印的放弃中央美术学院入学资格声明书。落款处是歪歪扭扭、仿佛用尽最后力气写下的宋楚言三个字,字迹虚浮颤抖,笔画间带着明显的、未干涸的血迹晕染开的暗红斑点。签发日期,赫然是五年前那个噩梦般的日子。
右边一份,同样是打印的放弃哈佛大学暑期交换项目声明书。落款处是沈彦熟悉的、父亲沈振邦那刚劲有力的签名。日期,同样是五年前那个闷热的夏天,只比宋楚言那份声明晚了几个小时。备注栏里,有一行小字打印的说明:此声明由沈振邦先生于当日提交至校方国际交流处,声明人‘沈彦’签名处空白,系沈振邦先生代签,并附有沈彦身份证复印件(经技术鉴定,复印件边缘有裁剪粘贴痕迹)。
两份伪造的声明书,两份被强行斩断的未来,在冰冷的证物台上无声对峙。
沈彦的目光死死地钉在右边那份声明书上,看着父亲那熟悉又陌生的签名,看着代签和裁剪粘贴痕迹那行冰冷的小字。胸腔里翻涌的情绪复杂到了极点——是滔天的愤怒,是彻骨的寒意,是荒谬的悲凉,还有一种迟来了五年、足以将他灵魂都碾碎的剧痛。他父亲,那个永远威严、永远代表着正确的父亲,不仅亲手烧毁了宋楚言的星空,也以他的名义,冷酷地斩断了他自己的翅膀。
他缓缓地抬起头,看向身旁的宋楚言。
宋楚言正低着头,视线落在自己那份染血的放弃声明上。他看得异常专注,侧脸在冷白灯光下显得愈发苍白透明,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浓重的阴影,遮住了所有翻涌的情绪。只有他那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线,泄露着此刻内心的惊涛骇浪。他垂在身侧的右手,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手腕处那道疤痕在灯光下泛着暗红的光。
沈彦的心口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所有的愤怒、痛苦、对父亲的失望……在看到宋楚言此刻沉默的侧影时,都化作了无边无际的心疼。他失去了一个夏校,可宋楚言失去的,是整个人生的轨迹,是握画笔的右手,是差点再也无法醒来的生命。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带着尘埃和消毒水味道的空气吸入肺腑,试图压下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痛楚。他伸出手,不是去拿那些冰冷的文件,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轻轻地、试探性地,碰触到宋楚言放在证物台边缘、微微发凉的左手。
指尖相触的瞬间,宋楚言的身体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他没有躲开。
沈彦的指尖沿着宋楚言的手背缓缓滑过,带着五年迟来的、小心翼翼的暖意,最终,坚定而温柔地将那只微凉的手完全包裹进自己温热宽厚的掌心。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守护意味。
宋楚言终于从那份染血的声明上抬起了头。他转过脸,看向沈彦。那双深褐色的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死寂和防备,只剩下被巨浪冲刷过后的疲惫、茫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惊弓之鸟般的脆弱。被沈彦包裹住的手,指尖在他掌心微微蜷缩了一下,像一只受冻后寻求温暖的雏鸟。
沈彦迎上他的目光。一夜未眠,沈彦的眼底布满了蛛网般的红血丝,眼神却亮得惊人,像暴风雨后洗练过的星辰,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痛苦、歉疚、愤怒、后怕,但最终沉淀下来的,是一种磐石般的坚定和一种失而复得的、近乎贪婪的温柔。
他微微倾身,靠近宋楚言。
没有激烈的质问,没有更多的忏悔。他的目光落在宋楚言微微低垂、沾染着湿气的睫毛上。那睫毛很长,此刻正随着主人并不平稳的呼吸而轻轻颤动着,像风雨中挣扎的蝶翼。
沈彦低下头。
一个轻柔得如同叹息、却又带着千钧重量的吻,珍而重之地落在了宋楚言微颤的睫毛上。
温热的触感,带着沈彦唇上独有的干燥和一丝微咸的泪痕气息,透过薄薄的眼睑皮肤,清晰地传递过来。那吻轻得像一片羽毛拂过,却像带着电流,瞬间击穿了宋楚言所有的疲惫和麻木。他猛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起来,被沈彦包裹住的手,下意识地反握了回去,指节用力到泛白。
吻很短暂。
沈彦稍稍退开一点距离,额头却依旧亲昵地抵着宋楚言的额头。两人温热的呼吸在冰冷的证物室空气里交缠。他看着宋楚言紧闭的双眼,看着那睫毛上沾染的一点湿意,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和温柔,一字一句,清晰地送入宋楚言的耳中:
这次,换我追你,楚言。
他的拇指指腹,温柔地摩挲着宋楚言冰凉的手背,传递着无声的暖意。
用我余生的每一天,向命运上诉。
把欠你的星空……
沈彦的声音哽了一下,目光扫过证物台上那份染血的声明,眼中翻涌起深沉的痛楚,随即化为更深的坚定,……还有我的未来,都赔给你。
宋楚言依旧闭着眼,泪水却再也无法抑制,大颗大颗地从紧闭的眼角滚落,沿着苍白的脸颊滑下,在下颌处汇聚,最终滴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滚烫。
窗外,靛蓝色的夜幕边缘,悄然裂开了一道极其细微的缝隙。一线清冷的、带着水汽的晨光,如同稀释的金砂,无声地穿透了证物室高高的、积着灰尘的百叶窗。
那道纤细的光束,斜斜地投射在不锈钢证物台上。不偏不倚,恰好落在了那两份并排放置、承载着五年谎言与痛苦的放弃声明上。
伪造的签名,染血的印记,在初生的晨光下无所遁形。那冰冷刺目的白纸黑字,在柔和光线的映照下,竟也仿佛被注入了一丝微弱的、来自黎明的暖意。它们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两座被攻克的堡垒的残骸,沉默地见证着废墟之上,两颗饱经摧折的心脏,正笨拙地、带着满身伤痕,试图重新靠近,汲取彼此的温度,去抵御那漫长寒冬遗留的余威。
光晕的边缘,温柔地漫过两人在台面上紧紧交握的手。沈彦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却将宋楚言冰凉的手包裹得密不透风。宋楚言的手不再僵硬,而是带着一种近乎依赖的力度,回握着那份迟来的、却无比坚定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