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雨,下得黏腻又恼人。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联通营业厅巨大的落地玻璃上,水痕蜿蜒扭曲,将外面湿漉漉、灰蒙蒙的世界割裂成模糊的碎片。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潮气,混杂着地板刚被保洁拖过的消毒水味儿,还有前台那边隐约飘来的廉价香薰的甜腻。
林晚站在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三号柜台后面,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棵努力扎在水泥地里的细竹。
她脸上挂着那个练了无数遍、标准得如同量角器画出来的微笑,嘴角上扬的弧度精确到分毫,露出八颗洁白整齐的牙齿。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嘴角的肌肉早已僵硬发酸,小腿也因为连续站了几个小时而阵阵发胀。
1
女士,您的套餐变更业务已经受理完成,新的资费标准下个月一号正式生效,这是您的业务受理单,请收好。
她的声音清亮悦耳,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柔和,将单据和身份证一起推过光滑的台面。
面前的中年女人接过东西,眼皮都没抬,只用鼻子哼了一声,手指不耐烦地在台面上敲了敲：
行了行了,知道了。你们这破系统,换个套餐慢吞吞的,耽误我多少事！要不是非得到你们这儿来办,谁乐意跑这一趟
女人絮絮叨叨地抱怨着,拿起包,扭身就走,连一句基本的谢谢都吝于施舍。
林晚脸上的笑容纹丝未动,仿佛戴着一张精致却隔绝了温度的面具。她微微颔首,声音依旧平稳：
请慢走,欢迎下次光临。
那语气里的客套,像一层薄薄的冰壳。
直到女人的背影消失在自动玻璃门后,林晚才几不可察地轻轻吁了一口气。她习惯性地抬手,想去揉一揉笑得发僵的腮帮子,指尖却在半空中顿住了。
眼角的余光瞥见休息区沙发上几个等待的客户,其中一个年轻男人正毫不掩饰地、带着某种玩味审视的目光黏在她脸上。
那目光像带着温度的小虫子,爬过她的皮肤,让她心底泛起一丝微弱的烦躁。她收回手,重新端正好姿态,目光低垂,专注地盯着自己面前那台磨得有些发亮的键盘。
哟,我们林大美人今天也这么敬业呀
一个刻意拔高、带着点酸溜溜意味的女声从旁边的二号柜台飘过来。是李莉,比林晚早来营业厅半年,妆容永远一丝不苟,眼神却总像带着钩子。
林晚没抬眼,只是指尖在键盘上敲了几下,调出下一个排队客户的资料,淡淡应道：
工作而已。
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
李莉嗤笑一声,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却足够让周围几个人听见：
工作我看那些男客户排着长队往你这三号柜台挤,可不光是为了办业务吧啧啧,这张脸,这身段,天生就是吃这碗‘花瓶’饭的。
她把花瓶两个字咬得格外清晰,带着赤裸裸的嘲弄。
旁边几个同事有人低头假装忙碌,有人嘴角挂着看戏的笑意。林晚握着鼠标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有些泛白。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点熟悉的涩意,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李莉带着挑衅的眼神,嘴角甚至还弯了弯：
李姐说得对,能把‘花瓶’摆得让客户看着舒服,也算一种本事。总比……
她顿住,后面的话没出口,但那未尽之意像一根细针,轻轻扎了一下。
李莉脸上的假笑僵住了,刚要发作,门口电子提示音清脆地响起：
叮咚！欢迎光临！
自动玻璃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一股裹挟着雨水清冽和城市尘埃气息的风猛地灌了进来,吹得门口立着的几块业务宣传牌轻微晃动。一个身影裹挟着室外的湿冷气息,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
2
来人个子很高,穿着一身剪裁极其合体的深灰色西装,外面罩着一件挺括的羊绒大衣,肩头被雨水洇湿了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他手里拎着一个看上去价格不菲的黑色公文包,水珠顺着光滑的皮革表面滑落。
他的出现,瞬间打破了营业厅里那种黏腻沉闷的空气。几个女同事,包括李莉,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光被牢牢吸引过去。
男人径直走向VIP接待室的方向,步履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雷厉风行。他的侧脸线条冷峻,下颌绷紧,眉头深锁,似乎正被某种巨大的焦虑或压力攫住。
林晚的目光下意识地追随着他,看着他略显急促的背影消失在VIP室那扇磨砂玻璃门后。门关上的瞬间,她似乎捕捉到那男人握在门把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格外突出。
没过多久,VIP室的门开了。刚才引他进去的值班经理一脸为难地走了出来,目光在几个前台之间逡巡了一圈,最终落在了林晚身上。
小林。
经理快步走过来,声音压得很低：
里面那位江先生,是集团的重要VIP客户,指名要技术最好的处理他的业务。你……过去一下
经理的语气带着点商量的口吻,眼神却分明写着拜托了。
林晚心里微微一沉。
技术最好
这个评价此刻听起来更像一个烫手的山芋。她点点头,没有多问,从柜台后绕出来,整理了一下并不凌乱的工装衣领,走向那扇代表着麻烦也代表着某种重视的磨砂玻璃门。
推开VIP室的门,一股淡淡的、带着冷冽气息的男士古龙水味混合着烟草味（似乎他在进来前刚抽过烟）扑面而来。
空调的温度开得很足,与外面的湿冷形成鲜明对比。
江临风——
林晚瞥了一眼桌上临时登记表上的名字——正背对着门,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城市被雨水冲刷得模糊的轮廓和远处高楼闪烁的霓虹。他背影宽阔,肩线却绷得很紧,像一张拉满了的弓。
听到开门声,江临风缓缓转过身。
林晚第一次看清他的正脸。那是一张极其英俊,却笼罩在浓重阴霾下的脸。深邃的眼窝下带着明显的青黑色,薄唇紧抿成一条没有弧度的直线。
他的眼神锐利如鹰隼,瞬间锁定了林晚,那目光里没有欣赏,没有客套,只有一种近乎蛮横的审视和一种深不见底的焦灼,像冰层下汹涌的暗流。那目光带着极强的穿透力,让林晚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
江先生,您好,我是前台技术岗林晚。
她保持着职业性的距离感,微微欠身。
江临风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死死盯着她,仿佛在评估一件工具是否趁手。
VIP室里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中央空调出风口发出轻微的嗡鸣。林晚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略显加快的心跳声。这沉默像是有实质的重量,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终于,他动了。他没有走向舒适的沙发,而是径直朝林晚这边跨了一步,巨大的压迫感随之而来。他利落地从西装内侧口袋掏出一部手机。不是当下流行的超大屏智能机,而是一款线条硬朗、通体漆黑、看起来异常厚重的专业三防手机,边缘的金属在顶灯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这个。
江临风的声音低沉沙哑,像砂纸摩擦过粗糙的木料,带着一种极力压抑却依旧泄露的紧绷。他把手机重重地拍在林晚面前的黑色玻璃茶几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恢复数据。里面的所有东西,全部恢复。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如同两口深井,牢牢攫住林晚的视线,几乎要将她吸进去。
价格,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意味：
随你开。
3
林晚的目光落在那部冰冷的手机上。她拿起它,入手沉甸甸的,带着金属特有的凉意。
指尖划过侧面一个不起眼的物理按键,屏幕瞬间亮起,显示出最初始的待机画面。她熟练地进入工程模式查看底层日志,几行刺眼的红色字符跳了出来：
【FULL
FORMAT
COMPLETE】
【SECURE
WIPE:
LEVEL
5】
【ALL
USER
DATA
ERASED】
五级安全擦除。这是针对军用或顶级商业机密才会启用的最高级别物理覆盖清除,几乎等同于将数据彻底碾碎、焚烧、再深埋。
寻常的恢复软件面对这种级别的格式化,根本连挣扎的机会都不会有。这绝非普通人会使用的功能,也绝不仅仅是为了删除几张照片或几段聊天记录。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她抬起头,重新迎上江临风那两道锐利得如同手术刀般的目光。
那目光里没有了刚才的焦灼,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带着审视和威胁的意味,仿佛在无声地警告：看清难度,掂量清楚,别妄想敷衍或拒绝。
巨大的压力无声地弥漫开来,沉甸甸地压在肩头。林晚握着那部冰冷沉重的手机,指尖的温度仿佛都被它吸走了。
她沉默了几秒,没有立刻回答能不能,也没有问为什么需要恢复这种级别的数据,只是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
再抬眼时,她的目光已经恢复了前台人员那种程式化的平静,声音也稳了下来：
江先生,我需要带设备去后面技术区操作,请稍等。
她没有承诺结果,只是陈述流程。江临风盯着她,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算是默许。那眼神依旧锐利如刀,但似乎对她的平静反应略感意外,也或许,是更深的不信任。
林晚拿着那部如同微型炸弹般的手机,脚步平稳地走出VIP室,穿过前台区域,无视了李莉和其他同事投射过来的好奇目光,径直走向走廊尽头那扇标着技术重地,闲人面进的磨砂玻璃门。刷卡,进入。
技术区的灯光是冷白色的,一排排服务器机柜发出低沉而持续的嗡鸣,空气里是电子元件特有的、干燥的金属和塑料混合的气味。这里隔绝了营业厅的喧嚣,只有机器运转的恒定背景音。
林晚走到自己专属的工位前坐下,那是一部连接着专用数据端口、配置了多种恢复工具的工作站。
她熟练地拿出自己的专用连接线——一种带物理隔离和数据加密功能的特制线缆,而非营业厅通用的普通线缆——一端连接电脑,另一端谨慎地接上那部冰冷的黑色三防手机。
屏幕亮起,恢复软件的主界面弹出。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在键盘上快速敲击,输入一连串复杂的指令。
一个进度条艰难地出现在屏幕上,像蜗牛爬行般缓慢地向前蠕动。0.1%...
0.5%...
每一次微小的跳动都伴随着硬盘读取灯疯狂的闪烁,发出急促而吃力的咔哒声。这声音在寂静的技术区里显得格外刺耳,敲打着她的耳膜,也敲打着她紧绷的神经。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的天色彻底黑沉下来,营业厅早已过了下班时间,同事们陆续离开,外面大厅的灯光一排排熄灭,只剩下安全通道幽绿的指示灯在远处闪烁着。
偌大的技术区,只剩下林晚工位上这一片被屏幕光芒照亮的小小空间,还有那台持续低吼、奋力挖掘数据的电脑主机。
林晚没有离开。她点了一份外卖,囫囵吃了几口便放在一边。她盯着那缓慢爬行的进度条,眼睛因为长时间注视屏幕而干涩发酸。
江临风那张被焦虑和阴鸷笼罩的脸,那部被顶级安全手段摧毁的手机,还有他最后那句价格随你开背后隐藏的沉重和危险……无数念头在她脑中盘旋。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凌晨一两点,屏幕上那个令人绝望的、几乎凝固在47.3%的进度条,突然猛地向前蹿了一大截！
紧接着,一个从未在常规恢复流程中出现的、设计极其简洁甚至有些原始的加密文件夹图标,猝不及防地弹了出来,占据了屏幕中央！
林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几乎是屏住呼吸,移动鼠标,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点开了那个文件夹。
下一秒,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屏幕上并非她预想中的私人照片或文档。密密麻麻排列着的,是数百份极其专业的技术文档、设计图纸、复杂的源代码文件,还有大量标注着不同时间点的会议纪要、内部通讯邮件截图！
每一份文件的标题或抬头,都清晰地印着一个她无比熟悉的LOGO——那是星耀科技,国内通信设备领域的巨头,更是联通集团,乃至整个行业都心知肚明的最大竞争对手！
【星耀科技5G核心网架构设计V3.0（绝密）】
【天穹项目竞标底价策略及客户关系网络（内部）】
【与海外运营商X合作备忘录（草签版）】
触目惊心的标题一个接一个跳入眼帘。林晚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了。这不是普通的商业情报,这是足以摧毁一家巨头公司的核心命脉！是能让整个行业掀起滔天巨浪的核弹级机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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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震惊和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猛地向后靠在椅背上,手指冰凉,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回响。
她明白了江临风那非人的焦虑从何而来,明白了那五级安全擦除意味着什么,也明白了那句价格随你开背后,根本不是什么优厚的报酬,而是足以将她碾碎的灭顶之灾！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做出了反应！手指在键盘上闪电般敲下指令,启动了她电脑里一个极少动用、自行编写的备份脚本。
屏幕角落一个不起眼的进度条开始飞速填充——她在将那个可怕的加密文件夹,连同刚刚恢复出来的部分原始底层数据碎片,悄无声息地复制到她自己随身携带的一个经过物理加密的微型U盘上。
就在备份进度条走到99%的瞬间——
嗡……
放在桌角、连接着营业厅内部通讯系统的座机电话,毫无预兆地、尖锐地嘶鸣起来！刺耳的铃声在死寂的技术区里骤然炸响！
4
林晚惊得浑身一颤,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她猛地扭头看向那部黑色的座机,屏幕上跳动着熟悉的内部短号——是保安室！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深吸一口气,才伸手拿起听筒,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
保安室我是技术区林晚。
听筒里传来保安老张那带着浓重本地口音、有些惶急的声音：
小林你还在技术区快！快看看监控！前厅大门那边！刚才报警器响了一下,又停了！红外感应好像有点不对劲！我……我腿脚慢,正过去看呢！你那边能看到不
前厅大门！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头顶！她立刻转头看向自己工位旁边墙上挂着的监控分屏显示器。其中一个屏幕,正显示着营业厅前门区域的实时画面。
自动玻璃门外,是深夜空旷寂静的街道,被路灯昏黄的光线切割得光影斑驳。门内,本该空无一人的接待区域……靠近大门内侧的监控摄像头角度边缘,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
她迅速操控键盘,将那个监控画面放大、拉近。
画面变得清晰起来。只见营业厅那扇厚重的自动玻璃门内侧的电子锁控制面板旁,赫然多了一个极其微小的、闪烁着微弱红光的装置！像一粒不显眼的纽扣电池,被某种强力的胶带黏附在控制面板的缝隙边缘！那绝不是营业厅的设备！
那是……
信号干扰器
或者……
门禁破解工具！
老张！别过去！
林晚对着话筒失声喊道,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而有些变调：
门口有东西！像是干扰装置！别靠近！先报警！快报警！
她的话音刚落——
哗啦——！！！
一声巨大而刺耳的玻璃爆裂声,如同惊雷般猛地从前厅方向炸开！紧接着是金属框架被暴力扭曲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监控屏幕上,那扇坚固的自动玻璃门,竟然被某种强大的外力硬生生从外部撬开、撞碎了！碎裂的玻璃渣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在监控探头惨白的光线下闪烁着无数狰狞的光点！
几条穿着深色连帽衫、戴着口罩和手套、动作极其敏捷的黑影,如同鬼魅般从那个破开的洞口,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他们的目标极其明确,没有任何犹豫,直接朝着通往后台办公区和技术区的走廊入口扑去！
危险！
致命的危险！
正以最快的速度,撕裂寂静的夜晚,直扑而来！
林晚浑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又在瞬间冻结！她啪地一声重重挂断保安室的电话,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四肢百骸。
跑！
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这是她大脑唯一的指令！
但目光扫过屏幕上那个刚刚完成备份的提示框,还有桌面上那部如同催命符般的黑色三防手机……
不行！
这些东西绝不能落在闯入者手里！否则,不仅她自己会万劫不复,那些足以引发行业地震的机密一旦被夺走或销毁,江临风的失踪,甚至可能发生的更可怕的事情……都将石沉大海！
她的目光像受惊的飞鸟,在狭小却堆满设备和杂物的技术区里急速扫掠！机柜、工作台、工具箱……
哪里哪里能藏住这小小的U盘和手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的视线猛地定格在技术区角落,靠近窗台的那个位置。
那里孤零零地放着一盆蝴蝶兰。
那是很久以前某个离职同事留下的。深绿色的、细长而坚韧的叶片向四周伸展着,叶片中心,几枝细长的花葶高高挑起,顶端挂着几朵早已枯萎凋零、变成干瘪褐色的花朵残骸。
花盆是那种最普通的、毫无特色的白色粗陶盆,边缘甚至磕掉了一小块。盆里的土早已干涸板结,龟裂出蛛网般的纹路。
这盆被遗忘的植物,如同一个沉默而落满灰尘的旧物,被遗忘在这个充满现代科技气息的角落,无人问津,连保洁阿姨都懒得给它浇一滴水。
就是它了！
林晚像离弦之箭般冲向窗台！她甚至来不及思考,手指因为极度的紧张而有些颤抖,飞快地将那个微型加密U盘和那部烫手的黑色手机,用尽全力塞进蝴蝶兰花盆底部,深深埋进那干硬冰冷的泥土裂缝深处！粗糙的陶粒和尘土沾满了她的指尖。
嘭！
一声沉重的闷响从技术区唯一的那扇磨砂玻璃门外传来！伴随着金属门锁被强行破坏的刺耳刮擦声！
他们来了！就在门外！
林晚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她猛地缩回沾满泥土的手,用尽全身力气向反方向——技术区另一个通往内部设备间的消防通道小门——扑去！她的手刚刚摸到冰冷的金属门把手……
哐当——！！！
技术区主入口那扇坚固的磨砂玻璃门,连同被破坏的电子锁,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狠狠撞开！门板重重地砸在墙壁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巨响！
三个穿着深色连帽衫、戴着黑色口罩只露出眼睛的彪形大汉,如同地狱里冲出的恶鬼,猛地涌了进来！他们的动作迅猛而训练有素,目光像冰冷的探照灯,瞬间就锁定了正扑向消防通道口的林晚！
抓住她！
为首的一个男人,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凶狠命令。
林晚全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她用尽全身力气拧动消防通道的门把手,猛地向外推！
吱呀——
老旧的金属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门被推开了一条缝隙！冰冷的夜风夹杂着雨水的气息瞬间灌了进来！
然而,就在她即将冲出门的刹那——
一只戴着黑色战术手套的大手,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腥风,如同铁钳般从斜后方猛地探出,死死地抓住了她纤细的手臂！
那力量大得惊人,带着一种冷酷的、足以捏碎骨头的狠戾！
啊——！
林晚发出一声短促而惊恐的尖叫,身体被巨大的力量拖拽着向后踉跄,瞬间失去了平衡！
冰冷的绝望,如同窗外倾泻而入的夜雨,瞬间将她彻底淹没。
那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扣住林晚的手臂,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几乎能听到自己骨头不堪重负的呻吟。
另一只戴着黑手套的手带着腥风,闪电般捂住她的口鼻,粗糙的布料和皮革的味道混合着汗液的咸腥,粗暴地堵住了她所有的呼救。窒息感汹涌而来。
她被那股蛮横的力量拖拽着,双脚离地,狠狠掼摔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后脑勺重重磕了一下,眼前金星乱冒,耳朵里嗡嗡作响,整个世界都旋转颠倒。
透过迷蒙的视线,她看到另外两个黑影如同鬼魅般在技术区里疯狂翻找。键盘被扫落在地,抽屉被野蛮拉开,文件像雪片一样飞舞。他们目标明确,动作粗暴而高效——那部黑色的三防手机！
没有！
一个黑影低吼,声音压抑着暴躁,一脚踹翻了旁边的转椅。
捂住她口鼻的手骤然收紧,几乎要碾碎她的颧骨。为首的黑影猛地俯下身,那张被口罩遮住大半、只露出一双凶光毕露眼睛的脸,逼近到林晚眼前,距离近得她能感受到对方喷出的、带着烟草味的热气。
东西呢！
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像毒蛇吐信,冰冷黏腻,每一个字都裹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姓江的手机！交出来！
林晚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被摔痛的骨头和窒息的肺部。
恐惧像冰水浇透全身,但求生的本能和对那盆蝴蝶兰里秘密的守护,反而在绝境中逼出了一丝孤注一掷的清醒。
她艰难地摇头,被捂住的口中只能发出模糊而痛苦的呜咽。
妈的！找死！
那为首的黑影显然失去了耐心,眼中凶光暴涨。捂住她口鼻的手猛地扬起,带着一股凌厉的风声,眼看就要狠狠掴下！
5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哇——呜哇——呜哇——
尖锐刺耳、划破夜空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如同救赎的天音,骤然在营业厅外炸响！
红蓝爆闪的警灯光芒穿透前厅破碎的玻璃门洞,疯狂地旋转闪烁,将整个前厅映照得如同光怪陆离的地狱！
技术区里的三个黑影动作瞬间僵住！
警察！
外面传来用扩音器放大的、威严无比的吼声：
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立刻放下武器,双手抱头出来投降！
为首的黑影眼神剧烈闪烁,瞬间权衡。他狠狠瞪了地上蜷缩的林晚一眼,那眼神怨毒得如同淬了毒的刀子,但更多的是功亏一篑的暴怒和不甘。他猛地松开钳制林晚的手,低吼一声：
撤！
三个黑影如同受惊的乌鸦,毫不犹豫地舍弃了目标,动作迅捷得不可思议,转身就朝着他们闯入时破开的那个玻璃门洞方向疾冲而去！
林晚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地呛咳着,贪婪地呼吸着带着灰尘和硝烟味的冰冷空气,手臂和后脑勺的剧痛让她几乎晕厥。她挣扎着想抬头去看那盆角落里的蝴蝶兰。
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迅速冲进了技术区。几道雪亮的手电光柱刺破混乱的黑暗,瞬间锁定了蜷缩在地上的林晚。
不许动！警察！
威严的喝令声响起。
林晚被强光刺得睁不开眼,只能勉强看到几道穿着深色制服的高大身影围拢过来。其中一人蹲下身,动作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小心地扶住她的肩膀,阻止她试图移动查看花盆的动作。
小姐,别动！你受伤了！救护车马上到！
一个沉稳有力的男声在她头顶响起,带着一种让人莫名安心的力量。
林晚虚弱地抬起头,泪水和灰尘模糊了视线。逆着刺眼的手电光,她勉强看清了蹲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他看起来三十岁上下,肩背宽阔,穿着笔挺的警服,警徽在混乱的光线下依旧闪着冷硬的光。
他的脸型方正,下颌线条刚毅,鼻梁很挺,眉骨略高,显得眼神格外深邃。此刻,那双深邃的眼睛正带着职业性的锐利审视着她,但其中似乎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他胸前的警号牌在晃动的手电光下闪过：警号XXXXX,姓名：周正。
周……警官
林晚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周正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那审视的意味似乎更浓了些。他没有回答她的称呼,只是沉稳地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现场的混乱：
林晚小姐我们是市局刑侦支队的。关于今晚的闯入事件,还有……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那双深邃的眼睛牢牢锁住林晚的视线,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那个如同梦魇的名字：
江临风先生的失踪案,我们需要你配合调查。
你,
他微微加重了语气,目光锐利如鹰：
是他失踪前,最后接触过他的人。
林晚的身体猛地一僵,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再次狠狠攥紧。
江临风……
失踪了！
最后接触的人……
是我
巨大的眩晕感再次袭来,比刚才被摔在地上时更甚。
她下意识地、极其隐蔽地,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了一眼角落里那盆沉默的、落满灰尘的蝴蝶兰。干枯的叶片在混乱的手电光柱中投下扭曲的影子,像一个个无声的问号。
寒意,比刚才被歹徒扼住喉咙时更深、更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一路爬升。
周正警官那看似关切和沉稳的面容下,那双深邃眼眸里审视的光,此刻在她看来,却比那三个黑衣闯入者的凶狠目光,更让她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沉入冰湖深处的恐惧。
他真的是来救她的吗
还是……
另有所图
那盆蝴蝶兰下的秘密,还能守多久江临风的失踪背后,又到底藏着怎样可怕的真相
6
冰冷的不锈钢审讯椅,硬得硌人。头顶惨白的LED灯管发出嗡嗡的低鸣,光线毫无温度地倾泻下来,照亮空气中漂浮的微尘,也照亮林晚苍白如纸的脸。
手臂和后脑的钝痛依旧清晰,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口的闷痛,那是被掼摔留下的印记。更让她如坐针毡的,是周正的目光。
他就坐在长条桌对面,警服笔挺,肩章上的银色徽记在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光。
他面前摊开一个薄薄的文件夹,手指无意识地轻敲着桌面,发出规律而轻微的嗒、嗒声,像某种无声的倒计时。
他的视线,沉静、专注,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力量,牢牢锁在林晚身上,仿佛要将她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都拆解、分析。那目光里有关切,但更多的是一种职业性的、令人窒息的审视。
林小姐,放松点,喝口水。
周正推过来一杯一次性纸杯装的温水,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只是例行询问,我们需要了解今晚发生的一切细节,这对找到江临风先生,对保护你的安全,都很重要。
林晚的手指冰凉,微微颤抖着捧起纸杯,温热的水汽也无法驱散心底的寒意。她小口抿着水,湿润干裂的嘴唇,强迫自己集中精神。
请详细描述一下,今天下午,江临风先生到营业厅办理业务的全过程。
周正翻开文件夹,拿起笔,目光没有离开林晚的脸。
他…大概下午三点多进来的,
林晚的声音有些沙哑,努力回忆：
雨很大。他直接去了VIP室。后来值班经理让我过去,说江先生…需要技术最好的处理他的业务。
她略去了李莉的嘲讽和花瓶的称呼,这无关紧要。
他当时的状态如何
周正追问。
很焦虑。
林晚肯定地说,江临风那张被阴鸷笼罩的脸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非常焦虑。眉头一直皱着,眼神…很锐利,带着压力。他看起来很疲惫,眼下有很重的黑眼圈。
他具体要求你做什么
他给了我一部手机,
林晚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一部很厚重的黑色三防手机。要求我恢复里面的数据。说…里面的所有东西,全部恢复。价格…随我开。
她复述着那句话,依然能感受到当时那股沉重和危险的气息。
手机呢
周正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像探照灯聚焦。
林晚的心猛地一抽！
来了！
最关键的问题！
她垂下眼睑,看着杯中微微晃动的水面,尽量让语气显得自然却带着后怕：
在…在技术区。当时情况太混乱了…那些人冲进来…我…我只顾着逃命…不知道它掉哪里了,可能…可能被那些人抢走了或者…在混乱中被踩坏了
她的声音里适时地带上了一丝颤抖和不确定。
被抢走了踩坏了
周正重复着,语气听不出是质疑还是确认。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那枚别在警服领口第二颗纽扣上的银色小扣,在灯光下反射着一点微不可察的冷光。
林小姐,据我们所知,江临风先生是星耀科技的首席技术官。他委托你恢复数据的手机,里面很可能涉及到星耀科技的核心商业机密。这部手机的丢失,后果非常严重。
星耀科技的首席技术官！
林晚的心脏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虽然她猜到了手机里的东西属于星耀,但没想到机主竟然是如此核心的人物！江临风的失踪,瞬间蒙上了一层更加浓重的阴谋色彩。
我…我不知道…
林晚的声音带着真实的惶恐：
他当时只说要恢复数据,没说是什么内容…更没提他是谁…我只是按流程操作…
按流程操作
周正打断她,目光如炬：
林小姐,据我们初步了解,你并非营业厅指定的VIP技术支持人员。江临风先生为何‘指名’要你而且,据我们调取的技术区后台日志显示,你不仅使用了远超常规权限的深层恢复工具,还…在数据恢复过程中,启动了一个非营业厅系统自带的、自行编写的备份脚本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刺向林晚试图掩饰的防线。
林晚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他怎么会知道！后台日志…备份脚本…他们查得这么快,这么深！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头顶,让她几乎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
她猛地抬头看向周正,撞进他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那枚警服纽扣在她视野里晃动,像一只冰冷的眼睛。
我…我…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
解释怎么解释说自己预感到了危险所以备份说自己看到了星耀的绝密文件哪一条都足以让她陷入更深的泥潭！
林小姐,
周正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这起案件性质非常严重。江临风先生不仅仅是失踪,我们在他常去的私人会所停车场,发现了他的车。驾驶座上有…少量喷溅状血迹,以及明显的搏斗痕迹。初步判断,他很可能遭遇了暴力劫持,甚至…更糟。
血迹！搏斗痕迹！林晚的呼吸骤然停止,脸色惨白如雪。江临风…他…他还活着吗那个眼神锐利、带着孤注一掷气息的男人…
而你,
周正的目光紧紧锁住她,加重了语气：
是他在失踪前,最后有明确接触记录的人。他交给你一部可能载有重大商业机密的手机。当晚,就有人不惜暴力闯入营业厅技术区,目标明确地搜寻那部手机,并试图对你不利。紧接着,我们发现江临风先生疑似被劫持。
他顿了顿,身体前倾的压迫感更强了：
林小姐,现在请你告诉我,除了恢复数据,江临风先生还对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究竟在那部手机上看到了什么你那个自行启动的备份脚本,到底备份了什么备份的数据,现在在哪里！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疾风骤雨,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砸向林晚。每一个问题都直指核心,每一个问题都暗藏杀机。
审讯室惨白的灯光下,周正的脸部线条显得格外冷硬。那枚领口的银色纽扣,在强光照射下,似乎反射出一点极其微弱的、不同寻常的幽蓝色光泽,转瞬即逝。
林晚的脑子一片混乱。恐惧、震惊、对江临风下落的担忧、对自己处境的绝望,还有周正那看似合理却步步紧逼的质问和那枚可疑的纽扣…所有的线索和情绪像一团乱麻,死死缠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承认看到了星耀的机密那等于自投罗网,承认自己接触了不该接触的东西,后果不堪设想。
说出U盘藏在花盆里周正…他真的可信吗如果他和闯入者是一伙的,或者他背后有更大的势力…那交出去就是自寻死路！那个备份,是她唯一的筹码,也是唯一的护身符！
我…我真的不知道…
林晚的声音带着哭腔,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一半是表演,一半是真实的恐惧和无助：
我当时只是…只是觉得那部手机很重要,怕恢复过程出意外…就习惯性地…做了个临时备份…后来那些人冲进来…太乱了…我…我不知道备份文件还在不在…可能…可能跟那部手机一起…丢了…
她语无伦次,身体因为激动和后怕而微微发抖。
周正沉默地看着她,深邃的眼眸里情绪翻涌,锐利的审视中似乎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捉摸的微光,像平静湖面下掠过的暗影。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指停止了敲击,轻轻摩挲着文件夹的边缘,仿佛在衡量她话语中的水分。
习惯性地做了备份…
他低声重复,语气不明。他没有再追问备份的下落,只是拿起笔,在文件夹上记录着什么,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死寂的审讯室里格外清晰。
7
就在这时,审讯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周队
一个年轻警察推开门,探进半个身子,表情严肃：
痕检那边有初步结果了。闯入技术区的那三个人,手法非常专业,现场几乎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生物痕迹。破坏门锁的工具很特殊,初步判断是特制的液压破拆器,市面上很难流通。还有…技术区那盆被打翻的蝴蝶兰。
年轻警察的目光扫过脸色骤然紧绷的林晚：
花盆泥土里提取到几枚新鲜的指纹和…少量不属于植物的微量金属碎屑,像是某种电子元件的外壳碎片。技术科正在加紧分析。
蝴蝶兰！指纹！金属碎屑！
林晚的心跳瞬间飙到了顶点！她塞U盘和手机时太慌乱,手套都没戴！泥土里必然留下她的指纹！而强行塞入时,U盘的金属外壳很可能在粗糙的陶盆边缘刮擦留下了碎屑！
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完了…他们很快就能锁定花盆！
周正的目光从年轻警察身上移开,再次落回林晚脸上。这一次,他的眼神变得更加复杂,带着一种洞悉的了然,还有一丝…冰冷的探究。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灯光下投下一片沉重的阴影,笼罩住林晚。
林小姐,
他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看来,我们需要去营业厅现场,再仔细看看那盆…蝴蝶兰了。
8
清晨的阳光,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苍白无力感,透过营业厅巨大落地玻璃窗上临时钉上的厚木板缝隙,艰难地挤进来几缕。
破碎的玻璃渣已经被清理干净,但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淡淡的灰尘和金属变形后的焦糊味。警戒线将整个前厅和通往后台的走廊入口封锁起来,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和技术人员正在忙碌地勘查、拍照。
林晚跟在周正身后,脚步虚浮。手臂和后脑的伤处经过简单处理,依旧隐隐作痛,但更让她煎熬的是内心的惊涛骇浪。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压力。周正没有再看她,只是沉默地走在前面,背影挺拔,步伐沉稳,像一座移动的山岳。他警服领口那枚银色的纽扣,在穿过木板缝隙的光线下,偶尔反射出一点冰冷的、难以言喻的光泽。
技术区的门敞开着,里面一片狼藉的景象比昨夜在混乱中看到的更加触目惊心。机柜被暴力拉开,线路被扯断,几台工作站显示器屏幕碎裂,地上散落着键盘按键、文件纸张和翻倒的椅子。
技术区的空气里,除了电子元件和灰尘的味道,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属于闯入者的、令人不安的汗液和金属混合的气息。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角落的窗台。
那盆蝴蝶兰已经不在原位。它被小心翼翼地放置在一个铺着白色塑料布的技术台面上。原本就干枯的花葶在昨夜的风波中彻底折断,歪斜地耷拉着。
白色的粗陶花盆边缘,清晰地留下了一个新鲜的、撞击造成的豁口,几片陶片散落在旁边。花盆里的泥土被小心翼翼地翻动过,一部分被取走用于痕检,剩下的松散地堆在盆里,龟裂的纹路更加明显。
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橡胶手套和口罩的技术人员,正用一把精巧的镊子,从那松散的泥土中,极其小心地夹起一小片闪烁着微弱金属光泽的银色碎屑。
旁边另一位技术人员则举着高倍放大镜和强光手电,仔细检查着花盆内壁和豁口边缘。
周队,
取碎屑的技术人员抬起头,声音透过口罩有些发闷：
初步判断,这碎屑是某种高强度合金,质地很轻,表面有非常细微的电路蚀刻痕迹,像是…高端微型存储设备的外壳碎片。和泥土里提取到的新鲜指纹比对结果也出来了。
他顿了一下,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林晚瞬间失去血色的脸：
属于林晚小姐。
空气仿佛凝固了。
技术区里所有忙碌的人都下意识地停下了动作,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林晚。那些目光里有探究,有惊讶,也有冰冷的审视。昨夜她在这里的挣扎和隐藏,仿佛被这小小的金属碎屑和清晰的指纹彻底钉在了耻辱柱上。
周正没有说话。他走到技术台前,拿起那片被装在透明物证袋里的银色碎屑,对着光线仔细看了看。
那点微弱的金属光泽,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眼瞳里。然后,他的目光缓缓转向花盆内部,那被翻动过的、松散而干硬的泥土。
林晚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完了…彻底完了…指纹,金属碎屑…证据确凿！U盘的外壳碎片就在这里！他们很快就会意识到泥土下面还埋着东西！那部手机！
她最后的挣扎和守护,在专业的刑侦技术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她甚至能想象到周正下一秒就会命令技术人员彻底挖开花盆,取出那两样致命的证物！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感到呼吸困难,手脚冰凉,几乎站立不稳。
周正放下了物证袋。他并没有如林晚恐惧的那样立刻下令深挖花盆。他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那盆被摧残过的蝴蝶兰上,看着那折断的枯枝,看着花盆边缘的豁口,看着盆里松散、干硬、毫无生气的泥土。他的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在思考一个极其复杂的难题,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下巴。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对林晚来说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技术区里只剩下仪器运行的轻微嗡鸣和人们压抑的呼吸声。
终于,周正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现场勘查继续,重点放在闯入者遗留的痕迹和可能的入侵路径上。技术区所有电子设备的数据镜像备份要尽快完成。
他顿了顿,目光终于从那盆蝴蝶兰上移开,落在了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林晚身上,眼神深邃难辨。
至于这盆花…
周正的语气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连同盆内所有泥土,作为重要物证,暂时整体封存。送回局里证物室,由技术科进行更深入的分析。任何微小的线索都不能放过。
整体封存
暂时不深挖
林晚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周正！
他…他为什么不立刻挖开指纹和金属碎屑指向如此明显,他不可能看不出问题！他是在等什么还是…另有打算
周正没有再看她,转身对旁边的年轻警官吩咐：
小陈,你亲自负责押送这盆证物回去,全程录像,确保安全。其他人,继续工作。
是,周队！
叫小陈的年轻警官立刻立正应道,小心地找来一个特制的透明证物箱,开始将那盆残破的蝴蝶兰连同盆内所有泥土一起,小心翼翼地装进去。
林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看着那盆承载着她所有秘密和恐惧的花被装进箱子,如同看着自己命运被装进了一个透明的棺材。封存…这究竟是暂时的安全,还是缓期执行的死刑
周正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林晚身上,那眼神复杂得如同深渊。
林小姐,
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稳：
你的伤势需要进一步检查,也需要休息。在案件有突破性进展之前,为了你的人身安全,警方会对你实施保护性…
他斟酌了一下用词：
…措施。请跟我来。
保护还是变相的软禁和监控
林晚不知道。她只觉得浑身冰冷,如同置身于一个巨大的、精心编织的罗网之中。周正那枚警服纽扣在移动时偶尔闪过幽微的光,像一只沉默窥伺的眼睛。
江临风生死未卜,手机和U盘虽然暂时未被发现,却如同两枚定时炸弹被封存在证物室。而她自己,从一个无辜卷入的前台,变成了一个满身疑点、被警方保护起来的关键证人。
营业厅外,警车的蓝红灯光无声地闪烁着。周正拉开车门,示意林晚上车。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被装进透明箱子的蝴蝶兰,干枯的叶片在晨光中投下扭曲的暗影,像一个无声的、巨大的问号。
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车子启动,汇入清晨的车流。周正坐在驾驶位,侧脸线条冷硬,沉默地开着车。车内的空气压抑得让人窒息。
林晚靠在冰冷的车窗上,看着外面飞速倒退的城市景象。一夜之间,她的世界天翻地覆。那个被称作花瓶的漂亮前台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被卷入巨大阴谋漩涡中心、孤立无援、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的女人。
她不知道周正是敌是友,不知道那盆花里的秘密何时会被揭穿,更不知道失踪的江临风是生是死,以及他托付的、足以毁灭一切的机密,最终会将谁拖入深渊。
保护性措施林晚嘴角扯出一丝苦涩而冰冷的弧度。这分明是把她放在了一个更靠近风暴眼、更无处可逃的位置。
真正的危险,或许才刚刚开始。而她唯一的武器,只剩下沉默,和深埋心底、不知何时会引爆的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