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粉罐见底时,手机弹出林薇的朋友圈。九宫格婚纱照,刺得我眼睛疼。陈诚搂着她,笑得像朵烂桃花。背景是马尔代夫的蓝天碧海,水清沙白。那地方,以前我提过想去,陈诚总说,贵,不划算,不如在家睡觉。
手指头有点僵,差点把奶瓶摔了。怀里的小树苗哼唧一声,我才回过神。小家伙饿了。
乖,马上就好。我声音有点哑,拧开最后一点奶粉,小心地倒进奶瓶。温水冲开,白色的粉末打着旋儿沉下去。
这罐奶粉,还是上个月咬牙买的进口牌子。贵是真贵。但小树苗上次体检,医生说有点缺钙。我不能再委屈他了。
冲好奶,塞进他嘴里。小家伙立刻安静下来,用力嘬着。我看着那张酷似陈诚的小脸,心里像堵了团湿棉花。
一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晚上。小树苗刚满半岁,发着低烧,哭闹不休。我抱着他在客厅来回走,胳膊酸得抬不起来。陈诚在卧室打游戏,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响。我喊他：陈诚,能不能帮把手我实在抱不动了。
他没应。游戏音效震天响。
我又喊了一声。他还是没动。
一股邪火猛地窜上来。我抱着孩子冲进卧室,一把拔掉他的电脑电源线。屏幕瞬间黑了。
你他妈有病啊！陈诚跳起来,眼珠子瞪得溜圆。
孩子发烧哭成这样,你没听见就知道打游戏！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哭哭哭,烦死了！你当妈的不就该管孩子吗找我干嘛！他吼得比我更大声。
那一刻,看着他扭曲的脸,听着小树苗嘶哑的哭声,我心里那根绷了太久的弦,啪一声断了。
离婚。我说。声音不大,但异常清晰。
陈诚像看怪物一样看我：你说什么疯话
我说,离婚。明天就去。我把脸贴在小树苗滚烫的额头上,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下来,砸在他小小的衣服上,这日子,我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离得异常顺利,也异常屈辱。陈诚家条件不错,婚房是他爸妈婚前全款买的,跟我半毛钱关系没有。他开的车,写的他爸的名字。至于存款呵呵,陈诚就是个吃光用光的主儿,工资卡捏在他妈手里,每个月就给他点零花钱,美其名曰怕他乱花。他花在我和小树苗身上的,屈指可数。每次要钱买点孩子东西,都得看他妈的脸色,听一堆省着点花、别惯孩子的废话。
他爸妈的态度更直接：孩子是我们陈家的种,必须留下。你一个离婚女人,自己都养不活,带着孩子怎么活拖累孩子！
我看着他们一家子理所当然的嘴脸,心彻底凉透了。他们只想要孩子,根本没把我当人看。
孩子是我的命。我抱着小树苗,站得笔直,声音却抖得厉害,房子车子存款,我一分不要。我只要孩子。
陈诚他妈嗤笑一声：行啊,有志气。那你就带着你的命,滚出我们陈家。以后别哭着回来求我们！
陈诚站在他爸妈身后,低着头,一声不吭。那一刻我就知道,这个男人,连同他背后这个冰冷的家,都彻底跟我没关系了。
我抱着小树苗,拉着一个破旧的行李箱,里面塞满了我们娘俩四季的衣服和一些日用品,离开了那个住了三年的家。净身出户,名副其实。唯一值点钱的,是我用了三年的国产手机,还有一张余额不到五千块的银行卡。那是我偷偷攒下的私房钱,以前想着应急用。
我妈在老家,身体不好,靠我爸那点退休金过日子。我不敢回去,怕他们担心,更怕自己扛不住。在城中村租了个不到十平米的小单间,月租五百。窗户对着另一堵墙,白天也得开灯。厕所是公用的,在走廊尽头。晚上抱着小树苗去上厕所,黑黢黢的,心里直发毛。
钱像流水一样往外淌。房租,押一付三,两千块没了。奶粉,尿不湿,米糊,辅食罐……哪一样都要钱。五千块,不到两个月就见了底。白天出去找工作,小树苗怎么办他才半岁多,离不了人。找保姆那点钱,连保姆半个月工资都不够。我妈偷偷给我打过两次钱,加起来一千块。我没要,又退回去了。我知道,那是她攒着买药的钱。
那天下午,给小树苗换尿布。刚打开,一股臭味扑面而来。小家伙拉肚子了,糊了一屁股。手忙脚乱地清理干净,发现最后一片尿不湿也用完了。
钱包里,只剩下皱巴巴的二十块钱。银行卡里,显示余额：3.78元。
抱着洗干净、光着屁股的小树苗,坐在那张咯吱作响的破木板床上。小家伙不舒服,哼哼唧唧地哭。我拍着他,眼睛盯着墙角那个破洞发呆。眼泪无声地往下掉,砸在小树苗嫩嫩的脸蛋上。他伸出小手,胡乱地抓我的脸,嘴里咿咿呀呀。
宝宝……妈妈没用……我把他搂得更紧,脸埋在他带着奶香的小身子上,肩膀控制不住地抽动。
不能这样下去。会饿死的。我和我的小树苗,不能就这么完了。
手机就在枕头边。我胡乱抹了把脸,拿起来。屏幕亮起,锁屏壁纸是小树苗咧着没牙的嘴笑的照片。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活下去。必须活下去。
手指无意识地划拉着屏幕。微信朋友圈里,以前一个关系还行的前同事,晒了几张照片。背景是在一个布置得很温馨的房间里,她对着手机屏幕笑得灿烂。配文：感谢家人们送的火箭！爱你们！今天破万啦！
直播脑子里像划过一道闪电。
我以前也看过直播,卖货的,唱歌的,跳舞的,聊天的。五花八门。好像……听说挺赚钱
一个念头,像野草一样疯长起来。我不用出门,在家就能干。小树苗在身边也能看着。只要有个手机……对,我有个手机！
心砰砰跳起来,像揣了只兔子。立刻下载了那个最火的直播平台。注册账号,取什么名字盯着怀里啃手指的小树苗,他正努力想把整个拳头塞进嘴里。
就叫……‘树苗妈妈’吧。我低声说,手指在屏幕上敲下这四个字。头像,就用小树苗这张没心没肺的笑脸。
直播间开起来了。黑乎乎的屏幕里,映出我自己。头发有点乱,脸色苍白,眼睛还有点肿。背景是出租屋斑驳掉皮的墙。
对着黑洞洞的摄像头,我张了张嘴,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要说什么唱首歌我不会。跳舞更不行。讲笑话我哪会啊。
就这么傻愣愣地对着屏幕坐了几分钟。直播间里,零星进来几个人,又很快退出去了。弹幕空空如也。
一股巨大的羞耻感涌上来。脸烧得厉害。我这是在干什么像个傻子一样。赶紧伸手想关掉直播。
就在这时,怀里的小树苗突然醒了,大概是饿了,哇一声大哭起来,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哭声在狭小的房间里回荡,震得我耳朵嗡嗡响。
我手忙脚乱地去拍他,哄他：哦哦,不哭不哭,妈妈在呢……
哄了没两下,小树苗不仅没停,反而哭得更起劲,小脸憋得通红,小腿乱蹬。我急得一头汗,下意识地把他竖抱起来,轻轻拍他的背,嘴里念叨着：宝宝乖,是不是胀气了妈妈拍拍,嗝打出来就好了……
完全忘了还在直播。
拍了几下,一个响亮的奶嗝从小树苗嘴里打出来。小家伙的哭声戛然而止,打了个哈欠,小脑袋一歪,靠在我肩膀上,居然又迷迷糊糊睡着了。小嘴还吧嗒了两下。
我松了口气,这才想起直播还开着。脸瞬间又烧起来,赶紧去看手机屏幕。
屏幕上,竟然飘过几条弹幕：
哈哈哈,刚才那哭声,绝了！中气十足！
主播哄娃手法很专业啊,我儿子以前胀气也这样拍。
宝宝好可爱,睡得好香。
主播声音挺温柔的。
刚当妈看着不容易啊。
看着那几条零星的弹幕,我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戳了一下,有点酸,又有点暖。原来……这样也可以
那天晚上,我就抱着睡熟的小树苗,对着手机,断断续续地说了些话。说说怎么发现他胀气的,说说拍嗝的小技巧,说说一个人带娃的兵荒马乱。没什么逻辑,想到哪说到哪。
直播间里的人,进进出出。有人问问题,我就凭自己那点可怜的经验回答。不知道的,就老实说不知道。有人安慰我：慢慢来,加油。
也有人质疑：带娃直播作秀吧
不管好的坏的,我都看着。下播时一看,后台显示的打赏收入：一块二毛钱。
一块二毛钱。少得可怜。但那一刻,我看着那个数字,又看看怀里睡得香甜的小树苗,心里有个地方,悄悄地松动了一下。
也许……真的可以试试
第二天,我鬼使神差地又开了直播。这次,我把镜头对着小床里自己玩脚丫子的小树苗。他咿咿呀呀地叫着,试图把胖脚趾塞进嘴里,模样又滑稽又可爱。
我坐在旁边,一边看着他,防止他摔下床,一边对着手机说话：今天宝宝好像心情不错,自己玩得挺嗨。当妈的终于能喘口气了。
声音还是有点干涩,但比昨天自然了点。
直播间里人多了几个。有人问：宝宝多大了
七个多月了。我回答。
七个月就会啃脚丫啦我家的九个月才啃呢。
他是不是要长牙了口水流那么多
主播,你给他用什么牌子的尿不湿红屁股吗
问题一个接一个,都是关于孩子的。我打起精神,尽量回答。说到小树苗前几天红屁股,我急得不行,试了好几种方法,最后发现晾着屁股最管用。说到他夜里频繁醒,折腾得我黑眼圈快掉到嘴角。说到一个人带娃,连上厕所都得抱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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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的是琐碎的日常,是真实的狼狈。没有剧本,没有表演。屏幕那头的陌生人,却好像听得很认真。
太真实了！跟我当初一模一样！
抱抱姐妹,一个人带娃真的太难了。
晾屁股那个方法我试过,确实管用。
主播加油！看着你,我觉得我也能熬过去。
弹幕渐渐多了起来。偶尔还有几朵免费的小花飘过。
下播的时候,后台收入显示：六块三毛。还多了二十几个关注。
钱不多,关注也不多。但那种感觉,像在黑暗里摸索的人,突然看到前方透出一点点微弱的光。
我开始固定时间开播,早上小树苗精神好的时候,或者下午他午睡时。内容就是最普通的带娃日常。他哭了,我怎么哄。他饿了,我怎么冲奶。他拉了,我怎么换尿布。他学会翻身了,他长第一颗牙了,他第一次吃辅食糊了一脸……
我把所有狼狈、琐碎、甚至有点不堪的真实,都摊开在镜头前。没有精致的妆容,没有华丽的背景,只有我和我的小树苗,在这个小小的出租屋里挣扎着生活。
奇怪的是,来看的人反而越来越多。弹幕里,大多是和我一样的普通妈妈,或者即将当妈妈的年轻女孩。她们在这里找到了共鸣,找到了安慰,甚至找到了方法。
树苗妈妈,我家宝宝也不爱喝奶瓶,急死我了,你上次说的那个方法能再说一遍吗
主播,宝宝湿疹反反复复怎么办啊
看了你带娃,我觉得我老公简直就是个废物！啥忙帮不上！
我也是一个人带娃,老公在外地,看到你就像看到了自己,加油！
直播间成了一个小小的、温暖的避风港。大家互相交流经验,互相打气。后台的打赏收入,也从几块钱,慢慢涨到了几十块一天。虽然离富婆十万八千里,但至少,小树苗的奶粉钱、尿不湿钱,勉强能挣出来了。我再也不用对着空荡荡的钱包和最后一片尿不湿绝望。
生活,似乎终于透进了一丝光亮。
那天下午,阳光难得地透过那扇小窗户,斜斜地照进来一点。小树苗在地垫上爬来爬去,追逐着一个彩色的小球,咯咯笑个不停。我坐在旁边,开着直播,跟屏幕里的家人们聊着天。
看,树苗今天爬得利索多了,像个真正的小坦克了。我笑着把镜头对准他。
弹幕一片欢乐：
小坦克加油！
树苗好棒！比我家那个懒虫强多了！
主播教得真好！
气氛正暖融融的,突然,一条弹幕像冰锥一样刺了进来：
装什么装离了婚没人要,靠晒娃博同情骗钱,恶心！
我的笑容僵在脸上。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
接着,好几条类似的、带着明显恶意的弹幕接二连三地冒出来：
孩子爹都不要你了吧活该！
孩子这么小就出来直播圈钱,当妈的真是自私！
谁知道是不是真离婚说不定是剧本呢！
看她那穷酸样,租这种破地方,还装坚强妈妈
举报了！这种卖惨主播就该封杀！
字字句句,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在心上最脆弱的地方。离婚的痛,被抛弃的屈辱,独自挣扎的艰辛……所有被我努力压在心底的伤疤,被这些陌生人用最恶毒的语言,血淋淋地撕开。
我浑身发冷,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几乎拿不住手机。小树苗似乎感觉到我的情绪,停下爬行,仰着小脸,茫然地看着我,小嘴一瘪,眼看就要哭出来。
直播间的弹幕也炸了锅：
房管呢快把那些喷子踢出去！
哪里来的疯狗乱咬人
树苗妈妈别理他们！我们支持你！
主播别难过！抱抱！
树苗乖,不哭不哭！
满屏的安慰和愤怒交织着,但那些恶毒的言论像跗骨之蛆,不断刷新,格外刺眼。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模糊了屏幕。
对……对不起……我哽咽着,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慌乱地关掉了直播。
屏幕瞬间变黑。
狭小的房间里,只剩下小树苗不安的哼唧声,和我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哭声。我蹲下身,把他紧紧搂在怀里,脸埋在他小小的肩膀上,肩膀剧烈地耸动。眼泪汹涌地流下来,浸湿了他的小衣服。
委屈,愤怒,恐惧,还有深不见底的疲惫,像潮水一样把我淹没。我做错了什么我只是想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和孩子而已！为什么这么难为什么连这点卑微的努力,都要被人踩在脚下,肆意践踏
小树苗被我的情绪吓到了,也跟着哇哇大哭起来。小小的出租屋里,一大一小绝望的哭声交织在一起,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不知道哭了多久,眼泪好像流干了,只剩下干涩的痛。小树苗也哭累了,趴在我怀里,小声地抽噎着。
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是平台推送的消息。点开一看,是平台发来的违规警告！内容赫然是涉嫌卖惨博取同情、引导打赏。
眼前阵阵发黑。那些恶意举报,竟然成功了他们真的想把我逼上绝路吗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直播是我和小树苗现在唯一的活路！如果被封号……
就在这时,手机又震动起来。是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我犹豫了一下,擦干眼泪,吸了吸鼻子,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正常些：喂,你好
喂是周疏桐吗一个有点熟悉的女声传来。
我是,请问你是
是我,王姐啊！以前住你隔壁小区的,记得不我女儿妞妞跟你家树苗差不多大。电话那头的声音很热情。
王姐我努力回忆,好像是有这么个人,在小区遛娃时打过几次招呼。
哦,王姐你好,有事吗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哎呀,刚才是不是有人在你直播间捣乱气死我了！我都看到了！王姐声音拔高,带着明显的怒气,那帮杀千刀的！自己心黑看什么都脏！疏桐啊,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你直播我经常看,多实在啊！对我们这些当妈的太有用了！我妞妞上次拉肚子,就是用了你说的方法好的！你可不能因为他们就不播了啊！
王姐的话像一股暖流,猝不及防地注入我冰冷的心田。原来,真的有人在默默支持我,真的有人因为我的分享受益。
王姐……谢谢你。我的声音又有点哽咽。
谢啥！我跟你说,不光我,我们小区好几个妈妈都看你直播呢！都觉得你好！王姐顿了顿,压低声音,对了,我有个小姐妹,在社区街道办工作的。她说看到你的情况了,特别不容易。正好咱们街道在搞‘巾帼创业’扶持项目,她帮你打听过了,像你这种在家灵活就业,又有一定粉丝基础的,可以申请一个小额的无息贷款,还有免费的电商技能培训！你要不要试试
无息贷款技能培训这几个词像黑暗中亮起的灯塔。
真……真的吗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当然是真的！我让她把申请表格和要求发给我,我转给你！你赶紧填！名额有限！王姐语气笃定。
挂了电话,没过几分钟,微信就收到了王姐发来的文件。看着那盖着红章的申请表格和详细的扶持政策说明,我的手指都在颤抖。这不是做梦！
那些恶意的谩骂带来的冰冷和绝望,被这突如其来的希望一点点驱散。生活,真的不会把你逼到绝路吗不,它只是给你关上一扇门的时候,又悄悄打开了一扇窗,前提是,你还没放弃,你还在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我抱着小树苗,用力亲了亲他的小脸蛋。小家伙似乎也感受到了我的情绪变化,伸出小手摸了摸我的脸,咧开没牙的嘴笑了。
宝宝,妈妈好像……看到路了。我轻声对他说。
接下来的日子,我咬着牙,一边继续直播,一边整理申请材料。直播间的恶意攻击并没有完全消失,时不时还有零星的嘲讽和举报。但我已经不像第一次那样脆弱了。
看到恶评,我就直接忽略,或者干脆念出来,然后平静地说：谢谢关心,我和树苗挺好的。
然后继续分享小树苗今天又解锁了什么新技能,或者我新学到的一个育儿小窍门。
我的平静和专注,反而让那些黑子觉得无趣,渐渐少了。而支持我的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响亮。
树苗妈妈心态真好！
主播加油！别理那些疯狗！
今天教的那个辅食做法真棒！我家娃吃光光了！
主播,你上次说的那个拍嗝手法,救了我老命了！
平台的那次违规警告,也因为大量用户的申诉和澄清,最终被撤销了。平台客服还特意私信我,说我的内容积极健康,鼓励我继续创作。
一个月后,我收到了街道的通知：小额无息贷款申请通过了！五万块！同时,社区组织的免费电商运营和短视频剪辑培训班,我也被录取了！
五万块！这对于当时的我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这意味着,我可以换一个稍微好点的房子,不用再担心小树苗在潮湿发霉的环境里生病。这意味着,我可以买一些基础的直播设备,比如补光灯、收音麦,让直播画面和声音更好。这意味着,我可以囤一些口碑好的母婴用品样品,尝试着做点小测评和分享。
更重要的是,那个培训班！我像一块干涸的海绵,拼命地吸收着知识。怎么选品,怎么写吸引人的文案,怎么用手机软件剪辑视频,怎么分析后台数据……这些以前完全不懂的东西,为我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我用那笔宝贵的贷款,做了几件大事：
第一,火速在离原来城中村不远,但环境好很多的老小区,租了个干净明亮的一室一厅。有独立的厨房和卫生间！这对带着孩子的我来说,简直是天堂般的升级。
第二,买了基础的直播三件套：一个环形补光灯,一个手机支架,一个领夹麦克风。设备简陋,但画面清晰了,声音干净了,效果立竿见影。
第三,拿出一点钱,精挑细选了一批口碑不错的平价母婴用品,从纸尿裤、湿巾到宝宝餐具、小玩具。我不囤货,只做真实的试用和分享。好的,我就真心实意地推荐。不好的,我直接告诉大家避坑。
我把培训班学到的东西,一点点用到直播和短视频里。不再是单调地对着镜头说话。我开始学着拍一些有趣的短视频：
比如,小树苗第一次尝试吃柠檬,酸得整张小脸皱成包子的全过程。
比如,我挑战单手给挣扎得像条泥鳅的小树苗换尿布,结果差点翻车的搞笑场面。
比如,精心准备了好几样辅食,结果小树苗只对装食物的碗感兴趣,气得我对着镜头翻白眼。
这些真实、接地气、又带着点小幽默的生活片段,迅速在平台上传播开来。很多妈妈留言：哈哈哈,同一个世界同一个娃！太真实了,我家的也是！树苗妈妈好可爱！
粉丝量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从几千,到几万,再到十万……
直播的内容也越来越丰富。除了日常带娃,我开始系统地分享我的育儿经验。怎么应对肠胀气,怎么培养睡眠习惯,怎么添加辅食不踩坑,怎么挑选安全又实用的母婴用品……我讲的东西,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高深的理论,就是我自己摸爬滚打出来的、血泪换来的干货。
因为真实,因为实用,因为那份感同身受的真诚,越来越多的妈妈聚集在我的直播间。她们叫我树苗妈,像叫一个老朋友。她们信任我。当我谨慎地开始推荐一些我自己反复试用、确实觉得好的产品时,这份信任转化成了实实在在的销量。
后台的佣金收入,开始从每天几十块,变成几百块,后来稳定在几千块。当第一次单日佣金收入破万时,我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数字,久久不敢相信。手指划过去又划回来,确认了好几遍。
那天晚上,哄睡小树苗后,我坐在新家的飘窗前。窗外是城市的点点灯火。新家不大,但干净、明亮、温暖。小树苗在自己的小床上睡得香甜。我给自己倒了杯温水（以前只舍得喝自来水）,慢慢喝着,心里是从未有过的踏实和平静。
我真的,靠着自己这双手,把我和小树苗从那个泥潭里,一点一点拽出来了。
日子在忙碌和充实中飞快滑过。直播、拍视频、选品、学习、带娃……像个高速旋转的陀螺,累,但心里是满的。
小树苗一岁生日那天,我特意没直播,带着他去新开的室内游乐场疯玩了一天。小家伙玩得满头大汗,小脸红扑扑的,笑声像银铃一样清脆。看着他无忧无虑奔跑的小小背影,我眼眶发热。一年前,那个抱着他坐在破出租屋里绝望痛哭的自己,仿佛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晚上回到家,哄睡了玩累的小树苗。我打开电脑,准备整理一下选品资料。手机突然响了,是个陌生本地号码。
喂,你好
喂……是疏桐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有点迟疑,有点……熟悉。
我的心猛地一沉。是陈诚。
是我。我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有事
那个……疏桐,陈诚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局促,甚至带着点讨好,我……我听说你现在……做得挺好的
我握着手机,没说话。心里冷笑。听说听谁说的林薇吗现在知道我做得挺好了当初把我们娘俩扫地出门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我们好不好
疏桐,我知道以前……是我混蛋。陈诚见我不吭声,语气更软了,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小树苗。你看,孩子也一岁多了,我这个当爸爸的……唉……
他叹了口气,那叹息听起来虚伪至极。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直接打断他,不想听他那些毫无意义的忏悔。
是这样……陈诚清了清嗓子,声音压低了些,我最近……手头有点紧。跟朋友合伙弄了个小生意,亏了点钱。林薇她……你也知道,她开销大。我爸妈那边……唉,也不宽裕。你看,你现在……不是挺能挣的吗能不能……先借我点周转一下不多,就三万！等我缓过来,一定还你！
果然。借钱。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涌上心头。当初为了小树苗的奶粉钱尿布钱,我低声下气问他要点生活费,都要看他和他爸妈的脸色,听他们数落我乱花钱、不会持家。现在,他居然有脸开口向我借钱还是为了填他和他新老婆的窟窿
愤怒像岩浆一样在胸腔里翻腾。但我没有立刻爆发。我只是觉得无比的可笑,可悲。
陈诚,我平静地开口,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我们离婚的时候,协议写得清清楚楚。孩子归我,抚养费你一分没给过。我不计较,因为我就当没你这个人。现在你跟我借钱
疏桐,话不能这么说啊！陈诚急了,小树苗总归是我的儿子吧血脉相连啊！你就当……就当看在孩子的份上帮爸爸一把我保证,以后一定补偿你们娘俩！
爸爸我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只觉得无比讽刺。小树苗从出生到现在,他这个所谓的爸爸,抱过他几次给他换过一次尿布喂过一次奶在他生病发烧的夜晚守过一次现在,他倒想起自己是爸爸了
陈诚,我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和小树苗现在过得很好,不需要你的‘补偿’。你的困难,是你自己的事,与我无关。钱,我一分也不会借。以后,请不要再来打扰我们的生活。
说完,我不等他再开口,直接挂断了电话,顺手把这个号码拉进了黑名单。
世界清静了。
放下手机,我走到小树苗的小床边。小家伙睡得很沉,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在柔和的灯光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小胸脯随着呼吸轻轻起伏。我俯下身,在他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
宝宝,妈妈会保护你。我们不需要那样的‘爸爸’。我低声说,像是在对他许诺,又像是在对自己确认。
这件事像投入湖面的一颗小石子,在我心里激起短暂的涟漪,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我的生活重心,早已不在那些不值得的人和事上了。
我的账号粉丝突破了百万。直播间人气越来越旺,每次开播,在线人数轻松过万。我分享的育儿经验和测评的母婴好物,得到了越来越多妈妈的认可。甚至开始有一些知名的母婴品牌主动找来合作。
我不再是那个为了奶粉钱发愁的树苗妈妈了。收入早已远超普通的工薪阶层。我在这个城市最好的地段,租下了一套宽敞舒适的大房子。客厅里铺着厚厚的地毯,方便小树苗爬行玩耍。有明亮的落地窗,阳光可以洒满整个房间。我请了一个可靠的育儿嫂张姐,白天帮我照顾小树苗,让我能更专注地工作。晚上和周末的时间,我全部留给孩子。
我给他买安全环保的玩具,买舒适好看的衣服,带他去上早教课,带他去公园认识花草树木,带他去海洋馆看五彩斑斓的鱼……我想把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东西都给他,弥补他曾经缺失的安稳和快乐。
小树苗快一岁半了,正是活泼好动、咿呀学语的时候。那天下午,阳光很好。我带着小树苗在小区楼下的儿童乐园玩滑梯。张姐去买水果了。小家伙玩得满头大汗,咯咯笑着,小短腿跑得飞快。
宝宝,慢点跑！我笑着跟在后面。
这时,一个身影迟疑地朝我们这边走过来。高跟鞋,精致的连衣裙,妆容很浓,但掩不住脸上的憔悴和一丝慌乱。是林薇。她怀里抱着一个襁褓,看起来很小。
我的脚步顿住了,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去。小树苗浑然不觉,还在一门心思地追着一只小皮球。
林薇走到离我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眼神复杂地看着我,又看看不远处玩得正欢的小树苗,嘴唇动了动,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她怀里的婴儿突然小声哭了起来,声音细细弱弱的。
疏桐……姐……林薇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低声下气,能……能跟你说几句话吗
我看着她,又看看她怀里哭闹的小婴儿,心里大概猜到了几分。平静地点点头：说吧。
林薇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更难堪了。她笨拙地晃着怀里的孩子,试图止住哭声,但效果甚微。
我……我知道我没脸来找你。她低着头,不敢看我的眼睛,陈诚他……他混蛋！他不是人！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恨意,他那个破生意,就是个无底洞！把家里的钱都败光了！还欠了一屁股债！现在天天有人上门讨债！他倒好,自己躲出去了,电话都打不通！留下我们娘俩……
她怀里的孩子哭得更厉害了,小脸憋得通红。
孩子病了,林薇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婴儿的包被上,咳嗽,发烧,好几天了。去医院看了,医生说最好住院观察,怕肺炎……可……可住院押金就要五千块……我……我实在拿不出来了……亲戚朋友都借遍了……我爸妈那边……也……
她泣不成声,抱着孩子的手都在抖。那个曾经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晒着马尔代夫婚纱照的女人,此刻狼狈得像秋风中一片枯叶。
小树苗抱着他的小皮球跑了回来,好奇地看着哭泣的林薇和她怀里哭闹的小婴儿。他仰起小脸看看我,又看看林薇,突然伸出小胖手指着林薇怀里,口齿不清地说：妹……妹……哭哭……
林薇听到这声稚嫩的妹妹,身体猛地一颤,眼泪流得更凶了。
我看着眼前这一幕。林薇的眼泪,婴儿的啼哭,小树苗天真无邪的脸。心里翻腾着各种滋味。有解恨吗有一点。但更多的是……一种说不出的悲凉。为林薇为那个无辜的、生着病的小婴儿还是为这狗血又真实的生活
陈诚造的孽,最终报应在了他最亲近的人身上。而我和小树苗,早已走出了那个泥潭。
哪家医院我开口,声音平静无波。
林薇猛地抬起头,红肿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微弱的希望：市……市妇幼……
我从随身的大托特包里拿出钱包。里面现金不多,大概三千多块。我抽出厚厚一叠,也没数,递过去：先拿着。挂号费、检查费什么的,你先用着。不够的话……我拿出手机,加个微信。后续住院押金和治疗费,差多少,你跟我说。
林薇彻底愣住了,呆呆地看着我递过去的钱,又看看我的脸,嘴唇哆嗦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疏桐姐……我……我以前……
以前的事,都过去了。我打断她,把钱塞到她手里,孩子看病要紧。
林薇紧紧攥着那叠钱,抱着哭闹的孩子,对着我,深深地弯下了腰,声音哽咽破碎：谢谢……谢谢你……疏桐姐……谢谢……
我没再说什么,弯腰抱起正仰着小脸看热闹的小树苗：宝宝,跟妹妹说再见,我们该回家了。
小树苗很乖,对着林薇怀里的方向挥了挥小胖手：妹……妹……拜拜……
抱着小树苗转身往家的方向走。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小家伙趴在我肩头,好奇地问：妈妈……妹妹……病病
嗯,妹妹生病了,很难受。我轻轻拍着他的背。
哦……小树苗似懂非懂,小脑袋靠在我肩膀上,妈妈……棒棒！他突然冒出一句。
我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亲了亲他柔软的脸颊：嗯,妈妈棒棒,我们树苗也棒棒。
是啊,都过去了。那些深夜里的眼泪,那些绝望中的挣扎,那些恶意的中伤,那些试图把你拖回泥沼的手……都过去了。
我抱着我的小树苗,一步一步,走得很稳。脚下的路,是我自己淌出来的。未来也许还会有风雨,但我知道,我和我的孩子,都拥有了扎根的力量,和向上生长的勇气。
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也照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