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猎物:记忆锁定 > 第一章

冰冷的河水裹挟着浑浊的泥沙,一遍遍舔舐着男人的脚踝。
他仰面躺着,半截身子浸在水里,半截搁在湿漉漉的鹅卵石滩上。灰蒙蒙的晨光吝啬地洒下来,勉强勾勒出他僵硬的轮廓。空气里弥漫着河水特有的腥气,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令人喉头发紧的铁锈味。
我蹲下来,橡胶手套压上他湿透的廉价夹克。指尖触感冰冷、僵硬。死亡时间,粗略估计超过八小时。我拨开他紧贴在额头、颜色可疑的暗褐色头发,露出额头一道狰狞的裂口。边缘不规则的皮肤翻卷着,露出底下惨白的颅骨。典型的钝器伤,足以致命。
林医生,助手小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点被冷风吹出来的鼻音。他递过来一个打开的物证袋。这玩意儿,卡在死者右手指缝里。石头,棱角带血。
我接过袋子,隔着透明塑料捏了捏那块拳头大小、边缘锋利的石头。分量不轻。上面干涸的深褐色斑块,在微弱的光线下几乎与石头本身的颜色融为一体。
致命伤小陈问,凑近了些,手电筒的光柱扫过死者额头的伤口。
可能性很大。我的目光没有离开尸体。手指沿着他僵硬的颈部肌肉往下按压。触感正常。没有明显的骨折迹象。接着是手臂、躯干。手指滑到死者左胸位置时,停住了。湿透的深色T恤下,有一个不易察觉的微小突起,正对着心脏的位置。
刀小陈立刻捕捉到了我的停顿,光柱精准地打了过来。
嗯。我用镊子小心地拨开湿透的T恤纤维。一个极其细微的破口露了出来,边缘整齐得惊人。不是石头那种粗粝暴力造成的撕裂,是金属利器干净利落的切割。
心脏小陈的声音绷紧了。
位置吻合。我站起身,骨头发出轻微的咔哒声。河水在脚下汩汩作响。寒意顺着小腿往上爬。初步看,钝器击头致死,胸口的刀伤…像是死后才补上的。意义不明。我顿了顿,目光扫过死者那张泡得有些肿胀、但五官依旧清晰的脸。身份确认了吗
旁边负责现场拍照的年轻警员放下相机,翻开记录本。钱包没了,手机也没影儿。暂时没找到证件。面部识别系统正在跑,数据库那边还没回音。
我点点头,视线重新落回尸体。额头的伤口,胸口的刀伤,指缝里的石头。一个粗糙、暴烈、带着强烈情绪冲动的现场。典型的激情杀人或者拙劣的伪装胸口那处精准、利落的刀口,与额头上石头砸出的野蛮伤口,风格迥异得刺眼。
运回去。我简短地吩咐,扯下手套,塞进专用的生物废弃物袋。橡胶摩擦皮肤发出吱呀的轻响。
重点查胸口那一刀。还有…我瞥了一眼死者垂落在鹅卵石上的左手,手腕上戴着一块廉价的电子表,表面有裂痕。看看他的惯用手。
小陈应了一声,立刻招呼旁边的警员开始收殓。裹尸袋的拉链声在清晨的寂静里显得格外刺耳。
无影灯惨白的光线倾泻而下,冰冷,没有一丝温度。金属器械碰撞的声音在密闭的空间里回荡,清脆、冰冷,带着一种残酷的秩序感。解剖台上,尸体的皮肤在强光下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机的灰白,像一块被水浸泡过久的劣质皮革。
额头的伤口暴露无遗,头骨碎裂的纹路清晰可见。我拿起骨锯,锯齿接触坚硬骨骼的瞬间,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骨屑纷飞,被抽风机迅速吸走。硬脑膜被小心切开,暴露出发皱的、灰白色的大脑组织。额叶区域有明显的挫伤和出血点,深及皮层。
钝器重击,前额受力。我对着悬在上方的录音麦克风陈述,声音平静无波。脑组织大面积挫伤,颅内出血量超过临界值。直接死因确认。
放下骨锯,拿起解剖刀。冰冷的刀锋划开死者胸口的皮肤和肌肉组织,动作稳定而精准。肋骨被剪开,心脏暴露出来,深红色,质地变得松软。就在左心室前壁,一个细小的、边缘异常锐利的创口赫然在目。创道笔直地穿透了心肌。
左胸第四肋间隙,垂直刺入。我的声音在空旷的室内显得有些单薄。创道长约七厘米。单刃利器,刃宽约两厘米。直接穿透左心室前壁。但…我顿了顿,刀尖轻轻拨开创口边缘的组织。创道方向,由左上指向右下。
这很关键。它指向了凶手的位置和持刀的手。
凶手站在死者身体左侧。右手持刀。自左上方向右下方刺入。我清晰地做出判断。这是基于创道角度、深度和人体力学的标准推导。
助手小陈在一旁飞快地记录着,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声。他抬起头,补充道:现场石头在死者右手,符合右手发力击打额头的动作。初步判断,死者可能先被石头砸倒,失去反抗能力后,凶手再用刀补刺心脏。死亡时间修正为凌晨一点到两点之间。
嗯。我应了一声,目光却牢牢锁在死者那只摊开的左手上。手掌宽厚,指关节粗大。食指和中指的指尖,尤其是内侧,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颜色发黄的硬茧。这是长期握笔、或者操作精细工具留下的印记。非常典型。
我放下解剖刀,拿起镊子,示意小陈:看他的左手。
镊子尖端轻轻触碰那层老茧。长期磨损痕迹。集中在食指、中指内侧及指腹。这是典型的左利手特征。我指向死者左手腕内侧,那里有一道陈旧的、细微的疤痕,像是被锐器划伤后留下的。旧疤痕的位置,也符合左撇子日常活动中更容易受伤的区域。
小陈凑近看了看,又对比了一下死者相对干净的右手,眉头慢慢锁紧。死者是左撇子…但现场石头在他右手发现胸口那刀也是凶手用右手刺的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困惑,一个左撇子,在濒死反抗或者突然遇袭时,本能反应应该是用惯用手抓东西反击才对。怎么会用非惯用的右手抓着凶器石头
矛盾点。我言简意赅。额头的石头伤,死者右手抓着石头——这指向死者可能是攻击者,或者至少是冲突中抓起了石头。但胸口那精准的一刀,却是另一个站在他左侧的、用右手持刀的人刺入的。而死者本人,是个左撇子。逻辑链条在这里断裂了,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除非…小陈犹豫着开口。
除非什么我追问,目光没有离开那两只手。
除非那石头,不是他抓的。是凶手塞进他手里的为了伪造现场可这太刻意了…小陈自己也觉得这个推测站不住脚。
我没有回答。伪造现场凶手为什么要多此一举仅仅是为了混淆视听那胸口那一刀又作何解释太多碎片,无法拼合。
继续。我重新拿起解剖刀,语气不容置疑。开颅。我需要看看他的脑组织损伤细节。
头盖骨被完全移除。灰白色的大脑暴露在无影灯下,沟回纵横。额叶的挫伤范围很大,但除此之外,整个大脑看起来…过于完整了。没有明显的动脉瘤破裂迹象,没有肿瘤压迫的痕迹。我拿起手术刀,准备切开皮层做更深层的组织取样。
刀锋沿着大脑的纵裂小心翼翼地划开。就在分离两侧大脑半球时,我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在右侧颞叶的深处,靠近颅骨内壁的地方,紧贴着硬脑膜,有一个东西。一个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异物。
它非常小,比一粒米大不了多少。质地像是某种深灰色的硬质合金,表面极其光滑,在无影灯光下反射着微弱的金属光泽。几条比头发丝还细的、近乎透明的线状物,从它微小的躯体上延伸出来,像怪物的触手,深深地探入了周围粉红色的脑组织之中,消失不见。
那是什么小陈的声音充满了震惊,他下意识地往前探身,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微小的金属点。
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窜过我的脊椎。这不是血块,不是钙化灶,更不是任何已知的植入医疗设备。它太微小,太精致,位置太深,而且那些探入脑组织的细丝…那绝不是人体自然生长或常规医疗能留下的东西。
不知道。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多年的法医生涯,面对过无数离奇的尸体,但这种东西,闻所未闻。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我,混合着职业性的、被未知挑战点燃的兴奋。
我放下手术刀,换上了更精细的显微镊和解剖显微镜。动作变得前所未有的谨慎,每一次呼吸都控制得极轻。不能损伤它,不能弄断那些细丝。这玩意儿,是谜题的核心。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专注中流逝。汗水从额角渗出,沿着防护面罩的内侧缓缓滑下。终于,那个微小的金属体被完整地、连同它延伸出的几根极细的神经探针一起,从脑组织中小心翼翼地剥离出来。它躺在铺着无菌纱布的托盘里,像一颗来自异星的黑色种子。
取组织样本,围绕植入点周围。我命令道,声音紧绷。做快速病理切片。我要知道这东西插进去多久了,周围神经有没有异常增生或萎缩。
小陈立刻忙碌起来,切割取样,动作迅捷。
我则拿起托盘,走到解剖室一角的精密电子放大镜和微型扫描仪旁。接通电源,冰冷的蓝光亮起。我将那粒微小的金属置于镜头下,放大倍数不断攀升。
深灰色的合金表面在超高倍放大下,显露出极其精密的加工痕迹。光滑如镜,没有任何毛刺或接缝。它的形状接近一个微小的、不规则的十二面体。在其中一个平面上,激光蚀刻着一个几乎无法用肉眼识别的徽标——一个由两个嵌套的、旋转方向相反的三角形组成的抽象图案,简洁而冰冷。
徽标…我喃喃自语,手指在扫描仪的触控屏上快速操作,将徽标图像捕捉下来。小陈,立刻联网,全球可疑科技公司、医疗设备、甚至军工数据库交叉比对这个图案。最高权限加密通道。
明白!小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等待结果的过程异常煎熬。只有病理切片机运转的轻微嗡鸣和扫描仪冷却风扇的低沉声音。我站在放大镜前,目光死死锁住那个冰冷的金属体。额头的石头伤,右手的石头,胸口的刀伤,左撇子的死者,以及脑中这个绝非善类的异物…碎片在旋转,但依旧无法拼合。
林医生!小陈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病理结果!植入点周围神经组织…有强烈的异常放电痕迹!不是损伤修复的迹象,是…是高频刺激留下的微观疤痕!而且…细胞代谢分析显示,这东西植入时间…不超过二十四小时!
二十四小时!
我的心脏猛地一沉,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死亡时间是凌晨一点到两点。这意味着,这个神秘芯片,是在他死亡前不到一天的时间里,被强行植入大脑的!就在昨天!一个活生生的人,被开颅,植入了这个玩意儿,然后不到一天,就暴尸河边
数据库比对呢我的声音有些发紧。
还在跑…等等!小陈盯着他的终端屏幕,眼睛骤然睁大。有…有初步匹配了!一个代号…‘普罗米修斯之匣’!资料极少,高度加密!来源…指向一个叫‘新视界神经科技’的注册离岸空壳公司,层层嵌套,真正的源头…查不到!但标记为极端危险!关联数起…数起无法解释的‘意识操控’事件指控,都因证据不足被搁置了!
意识操控普罗米修斯之匣
我的呼吸几乎停滞。解剖台上的尸体不再是单纯的受害者,它变成了一座活动的、充满致命谜题的坟墓。而那个小小的金属体,就是开启坟墓的钥匙。
芯片…我盯着托盘里的金属粒,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冲入脑海。小陈,立刻准备最高规格的生物隔离操作台!我要尝试读取它!
读取小陈倒抽一口冷气,林医生,这太冒险了!我们不知道它有没有自毁程序或者…
这是唯一的线索!我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风险我承担。准备设备!物理隔绝环境,备用电源,所有防护措施开到最大!给我找最细的微电极探针组,还有神经信号模拟转换接口!快!
解剖室瞬间变成了一个临时的、高度戒备的实验室。
沉重的生物隔离罩落下,将操作台彻底密封。空气循环系统发出低沉的轰鸣,将内部气压调整为负压。我换上最高级别的防护服,面罩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声音,只剩下自己沉重的心跳和呼吸声在头盔内回响。小陈在隔离罩外紧张地监控着各项数据。
托盘里,那粒深灰色的金属芯片在隔离罩内的强光下,像一颗凝固的毒液。我操纵着精密的机械臂,末端是比蛛丝还细的微电极探针。探针的尖端,在超高倍显微镜的引导下,以纳米级的精度,极其缓慢地靠近芯片表面预留的、几个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微小接口点。
汗水模糊了防护面罩内部。每一次探针的微调,都牵动着紧绷的神经。这感觉不像是在进行一场科学探索,更像是在拆除一颗连接着未知恐怖的能量炸弹。
接触点A…就位。我低声对着内置通讯器报告,声音在头盔里显得异常沉闷。
接触点B…就位。
接触点C…就位。
三组探针,如同最微小的钥匙,轻轻抵在了那扇通往未知深渊的门锁上。
启动最低功率信号模拟。我下达指令。
隔离罩外的小陈敲击键盘。模拟信号注入…开始。
屏幕上的波形图猛地跳动了一下!紧接着,不再是杂乱的噪音,而是开始出现一种奇异的、具有某种节律的脉冲信号!极其微弱,但结构清晰!
有反应了!小陈的声音带着兴奋的颤抖。
接入转换器!尝试数据流解码!我死死盯着屏幕。
复杂的解码程序开始运行。屏幕上滚动的十六进制代码如同瀑布般倾泻。时间一秒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突然,滚动的代码流停滞了。屏幕猛地一暗,随即,一片刺眼的雪花点闪烁起来!
警告!检测到异常高频能量脉冲!芯片内部有强干扰源启动!小陈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惊恐。林医生!快断开!
晚了。
就在小陈喊出警告的同时,一股强大的、无形的冲击波猛地穿透了物理隔离罩!不是声音,不是光,更像是一种纯粹的信息洪流,带着冰冷的、强制性的意志,狠狠地撞进了我的大脑!
呃——!一声压抑的痛哼从我喉咙里挤出。眼前瞬间被一片刺目的白光吞没!视野里的解剖台、无影灯、仪器屏幕…所有的一切都扭曲、溶解、消失!
白光的核心,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荡漾开一圈圈涟漪。景象开始凝聚、变得清晰。
冰冷的金属台面。无影灯刺眼的光束垂直打下,将下方的一切笼罩在毫无阴影的惨白之中。
视角很奇怪。极其低矮,几乎是贴着冰冷的台面。眼睛似乎只能向上转动一个很小的角度。视线里,首先出现的是一只手。一只戴着乳白色橡胶手套的手,正握着一柄闪着寒光的手术刀。刀尖稳定地向下,指向…指向视角的源头,指向我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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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惧。一种冰冷彻骨、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的整个意识!那不是旁观者的感受,那是亲历者濒死的绝望!是砧板上待宰鱼肉的绝对无助!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却无法撼动那沉重的、被束缚的躯体分毫。喉咙像是被焊死,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绝望在无声地尖叫!
那只握刀的手动了。稳定得可怕,没有一丝颤抖。刀尖刺破了我胸口的皮肤——一种冰冷锐利的触感清晰地传来,接着是肌肉被强行分开的阻力,最后是更深层组织被穿透的、令人牙酸的轻微撕裂感。剧痛如同高压电流,瞬间贯穿了我的每一根神经!
视野开始剧烈地晃动、模糊,边缘被浓重的黑暗迅速吞噬。剧痛变成了麻木,意识像退潮般急速消散。在视野彻底沉入无边黑暗前的最后一刹那,我拼命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上转动眼球。
目光艰难地越过那只行凶的手,越过沾着血的手术刀,越过白色的袖口…最终,死死地定格在行凶者的脸上!
那张脸…那张脸在无影灯刺目的光线下,清晰地烙印在濒死的视网膜上!
冰冷,专注,带着一种近乎非人的、执行既定程序般的漠然。
那是我自己的脸!
林晚的脸!
啊——!
一声凄厉的、完全不似人声的尖叫猛地撕裂了隔离罩内死寂的空气!那尖叫来自于我的喉咙,却充满了濒死者无法言喻的极致恐惧!
林医生!!小陈的惊呼和急促拍打隔离罩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水底传来。
视野里的白光和那恐怖的景象如同退潮般瞬间消失。
冰冷的解剖室、惨白的无影灯、托盘里那粒该死的金属芯片…现实世界的轮廓猛地撞回我的感知。我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从操作椅上向后瘫倒,重重地摔在冰冷的金属地面上。后背的剧痛让我猛地吸了一口气,却吸入了防护服内浑浊的空气,引发一阵剧烈的呛咳。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刚刚体验过的、胸口被刺穿的幻痛。冷汗瞬间浸透了防护服的内衬,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胃里翻江倒海,强烈的呕吐感直冲喉咙。
林医生!你怎么样回答我!小陈焦急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伴随着隔离罩解除密封时发出的嘶嘶放气声。
我挣扎着想抬手示意没事,却发现手臂抖得厉害,根本不听使唤。眼前依旧残留着白光炸裂后的残影,那张属于我的、冷漠行凶的脸,像烧红的烙铁,深深地烫在脑海深处,挥之不去。
我是林晚。市局首席法医。现在,一个来自死者大脑的芯片告诉我,就在昨天,我亲手用手术刀,冷酷地刺穿了眼前这具尸体的心脏
荒谬!绝对的荒谬!
但那份濒死的恐惧,那份冰冷的剧痛,那份被束缚的无助…真实得令人毛骨悚然!那不是旁观者的视角,那是第一人称的、沉浸式的死亡体验!是芯片记录下来的、死者临终前的最后记忆!
芯片…记忆…我嘶哑地开口,声音像是砂纸摩擦。他…他最后的记忆…是…是我杀了他…
小陈冲了进来,一把扶住我的肩膀,试图把我从地上拉起来。他的脸色煞白,眼中充满了惊骇和难以置信。林医生!你说什么那不可能!你昨晚明明…
我知道!我猛地打断他,声音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尖锐。我推开他的手,挣扎着靠住操作台的边缘,大口喘着气。我知道我昨晚在局里通宵整理上个案子的报告!我有监控!有证人!但那芯片里的东西…我指向托盘里那粒小小的金属,它记录的就是这个!死者的视角!看着我…看着‘我’…杀了他!
冷汗沿着我的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逻辑在尖叫。矛盾点不但没有解开,反而变成了一个吞噬一切的恐怖漩涡。
我杀了他
一个左撇子,在死亡前不到二十四小时被植入芯片,然后我杀了他为什么动机是什么我甚至不认识他!更关键的是,我根本没有作案时间!
记忆…记忆不会骗人,对吗小陈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他看着我的眼神,第一次充满了复杂的审视和惊疑。那眼神像针一样刺过来。芯片记录的是死者临终前看到的真实画面…
真实画面我猛地抬头,迎上他的目光。恐惧和混乱被一股更强烈的、被质疑的愤怒瞬间点燃。那躺在解剖台上的尸体怎么解释他脑中的芯片怎么解释一个左撇子为什么右手抓着石头还有…还有那个时间!我昨晚在局里!
我几乎是吼出来的。理智告诉我,小陈的怀疑是人之常情。任何看到刚才那一幕的人,都会产生怀疑。但被自己最信任的助手用这种眼神看着,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盖过了愤怒。
小陈,我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种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冰冷和距离感,把芯片…还有所有相关物证…立刻封存。最高密级。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触。包括你。我扶着操作台,艰难地站起身,双腿还在微微发软,但语气不容置疑。我要去见李局。立刻。马上。
我必须向上汇报。这案子已经超出了法医解剖的范畴,变成了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牵扯到高度危险的神经科技,指向一个神秘的普罗米修斯之匣,还有这该死的、栽赃到我头上的死亡记忆!
小陈看着我,眼神复杂地闪烁了几下。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紧紧抿住了嘴唇。他沉默地点点头,动作有些僵硬地走向操作台,开始小心翼翼地处理那粒深灰色的芯片和相关的组织样本,将它们放入特制的、带多重生物锁和物理锁的钛合金证物盒中。
咔哒一声轻响,盒子锁死。那声音在死寂的解剖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扯下身上沉重的防护服,汗水浸透的衬衫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寒意。心脏还在胸腔里不规律地狂跳,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胸口残留的幻痛。那张冷漠的我的脸,在眼前挥之不去。
我跌跌撞撞地冲出解剖室,冰冷的走廊空气扑面而来,带着消毒水和福尔马林混合的刺鼻气味。我需要空气,需要空间,需要立刻见到李局!走廊惨白的灯光在眼前晃动,脚步虚浮,像是踩在棉花上。
刚冲出没几步,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林医生!等等!是小陈的声音。他的脚步声很重,带着一种异样的急促。
我下意识地停下脚步,扶着冰冷的墙壁,喘息着回头。
就在回头的一刹那,眼角的余光瞥见小陈的动作。
他并没有拿着证物盒。他的右手,正以一个极其隐蔽而迅捷的动作,探向了他自己腰间的快拔枪套!
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比解剖室的冷气更甚!所有的混乱、愤怒、自我怀疑,在这一刻被纯粹的、面对致命威胁的本能所取代!
小陈!我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警觉而变形。
小陈停下了脚步。他站在离我五步远的走廊中央,惨白的灯光从他头顶打下,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他平时温和、甚至带点书卷气的脸庞,此刻像覆上了一层冰冷的面具。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里面没有了熟悉的关切和信任,只剩下一种冰冷的、近乎非人的审视和…一丝隐藏的、深重的怜悯
林医生,他开口了,声音低沉、平稳,却像淬了毒的冰棱。记忆不会骗人,对吗他重复着之前在解剖室里的话,但这次,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重量。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身体在意识反应过来之前已经绷紧,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左手下意识地摸向自己腰侧——那里挂着我的配枪,一把冰冷的格洛克19。
小陈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精准地捕捉到了我这个小动作。他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冰冷的确认。
芯片记录的是死者的视角。他继续说,声音不高,却在空旷的走廊里清晰地回荡,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他‘看到’的,就是你。林晚。在他生命最后的时刻,他看到的是你,把刀插进了他的心脏。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试图刺穿我的防御。那份恐惧,那份绝望…芯片传递得非常清晰。你刚才也‘体验’到了,不是吗那种感觉…是伪造不出来的。
那是栽赃!我低吼出声,右手已经悄然握住了腰间的枪柄,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薄薄的衬衫传来,带来一丝虚假的安全感。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有人把这段记忆塞进了他的脑子!就像塞进那颗该死的芯片一样!为了陷害我!那个‘普罗米修斯之匣’!你查到的资料!意识操控!这就是证据!
意识操控小陈缓缓地摇了摇头,动作带着一种沉重的否定。林医生,你是我最敬重的前辈。你教会我尸体不会说谎。那么现在,记忆,作为死者最后、最直接的‘遗言’,它说谎了吗
他的右手,看似随意地垂在身侧,但手指的关节已经微微绷紧。那个位置,离他的枪,只有零点几秒的距离。芯片记录的生物信号波长,与死者死亡时间完全吻合。它记录的就是那一刻的真实。没有延时,没有编辑痕迹。技术部门初步的快速分析结果…支持这一点。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痛心的笃定。那个图案…‘普罗米修斯之匣’…它的核心功能之一,就是高保真地记录、存储、甚至…移植濒死体验。那是它的‘眼睛’。
我的大脑在飞速运转,试图消化他话里的信息,同时评估着眼前致命的僵局。小陈的右手,那微妙的角度…他是认真的!他真的认为我是凶手!基于那份该死的、植入的记忆!而他,现在要执行他理解的正义!
冷汗顺着脊沟滑下。走廊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胶状,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信任的基石在眼前轰然崩塌,碎片割裂着每一根神经。
所以呢我的声音异常沙哑,握枪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你现在要做什么逮捕我就在这里我的目光死死锁住他垂在身侧的右手,全身的肌肉都调动起来,感知着他任何一丝细微的肌肉牵动。
小陈沉默地看着我,眼神复杂得难以解读。有痛惜,有挣扎,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真相驱使的、冰冷的决绝。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
对不起,林医生。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就在这声音落下的瞬间——
他的右手动了!
不是拔枪!而是以闪电般的速度,猛地将挂在腰间的警用对讲机扯了下来!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他的拇指狠狠地按下了侧面的一个特殊按钮!
滋啦——!!!
一声极其尖锐、如同无数根钢针同时刺入耳膜的强烈干扰啸叫音,猛地从对讲机里炸开!那不是普通的噪音,是经过特殊调制的、针对人耳平衡系统和神经系统的强效声波武器!
呃啊!猝不及防之下,我发出一声痛哼!大脑像是被一只巨锤狠狠砸中!剧烈的眩晕和恶心感瞬间淹没了一切!视野天旋地转,走廊的灯光扭曲成诡异的光带!平衡感彻底丧失,身体不由自主地向旁边踉跄,重重地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几乎在我被干扰音击中的同一刹那,小陈的左手也动了!快如鬼魅!他左手闪电般探向腋下枪套!
拔枪!上膛!动作一气呵成,流畅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
冰冷的枪口,带着死亡的寒意,稳稳地指向了我的眉心!
别动!林晚!他的声音穿透了那刺耳的干扰啸叫,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和冰冷。放下枪!立刻!双手抱头!趴在地上!
干扰音依旧在疯狂地撕扯着我的神经。眩晕感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意识。后背紧贴着冰冷粗糙的墙壁,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真实感。视野里的一切都在晃动、重影,小陈的身影在扭曲的光线中显得模糊而狰狞,唯有那黑洞洞的枪口,清晰无比,带着绝对的、致命的压迫感,死死地钉在我的额前。
冰冷坚硬的枪柄硌着我的掌心。拔枪反击在这个距离,在眩晕状态下,成功率无限接近于零。小陈是警队射击冠军,他的手很稳。
小…陈…我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声音被干扰噪音撕扯得破碎不堪。你…被利用了…芯片…记忆…可以伪造…眩晕让胃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出来。
伪造!小陈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被质疑的愤怒和一种痛心的笃定。他握枪的手稳如磐石,食指紧扣在扳机护圈上。那濒死的绝望感怎么伪造芯片记录的生物波长与死亡时间毫秒不差!技术报告就在我终端里!还有那个图案,‘普罗米修斯之匣’…它记录的是濒死瞬间的绝对真实!那是它的唯一功能!是它的‘眼睛’!它不会错!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偏执,显然那份技术报告和芯片的权威性在他心中已经盖过了一切。放下枪!这是最后警告!
他眼中的最后一丝挣扎消失了,只剩下冰冷的执行者的光芒。他的食指,开始缓缓地向扳机施加压力!
死亡的阴影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淹没了全身!不能再犹豫了!
就在他扣下扳机前的那电光石火的千分之一秒!
我的左手猛地向上一扬!不是拔枪,而是将刚才随手从解剖室带出来、一直攥在汗湿的左手里的一样东西——一个装满了生理盐水的、拳头大小的厚壁玻璃标本瓶——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狠狠地向小陈的脸砸了过去!
砰哗啦——!
玻璃瓶在小陈面前不到半米处轰然爆裂!冰冷的生理盐水混合着锋利的玻璃碎片,如同霰弹般劈头盖脸地向他罩去!
啊!小陈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完全是本能反应!他握枪的右手下意识地抬起,挡向扑面而来的水花和碎片!指向我眉心的枪口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偏移!
就是现在!
身体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借着后背撞击墙壁的反作用力,我猛地向右侧——远离他持枪右手的方向——全力扑倒!身体几乎贴着冰冷的地面滑了出去!
砰!!!
几乎在我扑倒的同时,震耳欲聋的枪声在狭窄的走廊里炸响!子弹带着灼热的气流,呼啸着擦过我刚才站立位置的后方墙壁,留下一个狰狞的弹孔!水泥碎屑飞溅!
呃!扑倒在地的冲击力让我闷哼一声,胸腔一阵剧痛。但动作毫不停滞!在身体滑倒的同时,我的右手已经闪电般完成了拔枪、打开保险的动作!
翻滚!停稳!身体蜷缩在走廊一个堆放着清洁工具的小凹角里,形成最小受弹面积!握枪的右手从低处猛然探出!
格洛克19冰冷的枪口,隔着几米距离,穿过弥漫的水汽和空气中飘散的玻璃粉末,同样精准地、死死地锁定了刚刚抹掉脸上水渍、正试图重新瞄准的小陈!
别动!我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淬火的冰冷和绝对的压迫感。放下枪!陈锐!否则我开枪了!
枪口相对!死亡的气息在弥漫着消毒水味和硝烟味的狭窄空间里凝固。
小陈的脸上被玻璃碎片划开了几道细细的血痕,混合着生理盐水往下淌。他眼中的震惊和瞬间的狼狈被更深的愤怒和一种果然如此的冰冷取代。他稳住身形,枪口重新指向我藏身的角落,眼神锐利如刀。
你袭击执法人员!林晚!你坐实了!他低吼道,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发颤。
坐实我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急促地喘息着,眩晕感还未完全消退,但握枪的手稳如磐石。刚才那电光火石间的生死交锋,像一盆冰水浇灭了混乱,点燃了另一种冰冷的东西。坐实了什么坐实了我为了活命,反击一个被伪造记忆蒙蔽、想要杀我的同事我的声音带着尖锐的嘲讽,看看你!陈锐!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像不像一个被植入指令的提线木偶那份记忆…它让你忘了我是谁!忘了逻辑!忘了我们刚刚发现的那些无法解释的矛盾!
我死死盯着他,语速加快,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子弹射出:死者是左撇子!为什么右手抓石头芯片是死后植入还是生前如果是生前,谁给他做的手术在哪做的为什么如果是我杀他,动机是什么时间线呢我昨晚在局里的监控录像呢李局可以立刻调出来!这些你查了吗你只想相信那个芯片!相信那个该死的‘眼睛’!因为它指向我!因为它给了你一个简单的答案!一个可以让你开枪的‘正义’理由!
小陈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我清晰地看到他持枪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更加发白,但枪口,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颤动。我的话,像一根尖锐的刺,终于戳破了那层被绝对证据包裹的狂热偏执,露出了下面一丝动摇的缝隙。
那…那你怎么解释…他的声音依旧强硬,但底气明显弱了下去,…你刚才的反应你砸瓶子…你拔枪…
因为你想杀我!我毫不客气地打断他,声音斩钉截铁。在你按下那个干扰器、把枪口对准我眉心的那一刻!我的命,就在你一念之间!我不反击,现在躺在地上的就是我!这就是你想要的‘真相’一个死无对证
汗水混着生理盐水,沿着小陈的脸颊滑落。他紧抿着嘴唇,眼神中的冰冷和笃定在剧烈地挣扎、动摇。那份强加于他的铁证如山和我抛出的、无法回避的疑点,在他脑中激烈地碰撞。
就在这时——
呜——呜——呜——!
刺耳、连绵不断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整个警局大楼!红蓝爆闪的光芒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疯狂地切割着室内的光线!尖锐的刹车声、纷乱的脚步声、对讲机嘈杂的呼叫声……如同潮水般从楼下涌了上来!
支援到了!而且规模惊人!
小陈的脸色瞬间变了!那绝不是他呼叫的支援!他刚才只是按下了干扰器!
我的心头也猛地一沉!太快了!从枪响到现在,不过十几秒!除非…他们早就在附近!早就等着这一刻!
里面的人听着!放下武器!立刻投降!高音喇叭的怒吼穿透墙壁,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重复!放下武器!立刻投降!
沉重的脚步声如同鼓点,正迅速逼近我们所在的楼层走廊入口!听声音,人数众多,而且装备精良!
小陈猛地转头看向走廊入口的方向,又猛地转回头看向我,眼神中充满了极度的震惊和瞬间的茫然。他显然也意识到了这支援的诡异和不合常理。
看到了吗!我抓住这瞬间的机会,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穿透混乱的力量,直刺向他动摇的核心。他们早就等着!等着我们自相残杀!等着坐实这一切!芯片是饵!记忆是刀!我们两个…都是猎物!陈锐!你醒醒!
小陈的身体剧烈地震动了一下!他持枪的手,第一次明显地垂落了几公分。眼中的冰冷和杀意被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被愚弄的愤怒所取代。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但已经来不及了!
砰!!!
走廊入口那扇厚重的防火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猛地撞开!
数道穿着黑色重型战术背心、手持突击步枪、戴着防弹头盔和面罩的身影,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涌入狭窄的走廊!红外瞄准激光束的猩红光点,如同毒蛇的信子,瞬间密密麻麻地锁定在我和小陈的身上!
放下武器!最后一次警告!为首的战术小队队长,声音通过面罩的扩音器传出,冰冷而毫无感情。数支黑洞洞的枪口,带着绝对的武力压制,封死了我们所有可能移动的角度。
我和小陈,如同困兽。枪口依旧互相指着,但更大的、更致命的包围圈已经形成。空气凝固得如同钢铁。汗水沿着额角滑落,滴进眼睛,带来一阵刺痛。
红点。无数个猩红的激光瞄准点,在我和小陈的胸口、头部要害处跳跃、晃动,如同死神的烙印。冰冷的枪口,来自走廊两端,封死了每一寸空间。空气被浓重的杀意和战术靴踩踏地面的声音填满,沉重得让人窒息。
放下武器!立刻!战术小队队长的吼声再次炸响,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毫无回旋余地。
小陈的脸色煞白如纸。他持枪的手剧烈地颤抖着,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发青。他猛地扭头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混乱、被欺骗的狂怒,以及一丝绝境中求生的本能。我的指控,这不合常理的支援,像两把重锤,终于彻底砸碎了他对那份芯片记忆的盲目信任。但此刻,这醒悟带来的不是解脱,而是更深的地狱——他被骗了,他向我开了枪,而现在,他和我一起,成了瓮中之鳖!
林…他嘴唇翕动,只吐出一个破碎的音节。
听他的!放下枪!我用尽力气嘶吼,声音在头盔和面罩的阻隔下显得沉闷,但其中的急迫穿透了混乱。我的目光死死盯着他,同时将自己的格洛克19的枪口,极其缓慢地、明确地向下压,指向冰冷的地面。这是一个信号。
小陈的眼神剧烈地挣扎了一瞬。求生的本能和对眼前局势的绝望判断最终压倒了混乱。他持枪的手猛地一松,那把警用配枪哐当一声,掉落在满是玻璃碎片和水渍的走廊地面上。
就在他松手的同时,我也松开了手指。格洛克19跌落在地,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双手抱头!趴下!脸朝下!立刻!队长的命令没有丝毫放松。
我和小陈几乎同时照做。冰冷的、混杂着玻璃渣和脏水的地面紧贴着我的脸颊。浓重的灰尘和消毒水气味冲入鼻腔。双手被粗暴地反剪到背后,冰冷沉重的金属手铐咔嚓一声锁死,手腕传来被勒紧的痛感。同样的声音在小陈那边响起。
战术靴踩在地面的声音靠近。几双有力的手粗暴地将我们拖拽起来,推向墙壁按住搜身。动作粗鲁而高效,没有任何解释。战术背心的硬质插板硌着我的后背。
嫌犯已控制!武器解除!有人对着对讲机报告。
押下去!分开羁押!最高警戒!队长的命令简短有力。
我和小陈被强行分开,两股力量推搡着我们,走向不同的方向。在被推着转身的刹那,我的目光扫过小陈。他被两个高大的战术队员夹着,脸色灰败,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嘴唇微微颤抖着,似乎在无声地重复着什么。巨大的打击和恐惧已经让他暂时失去了反应能力。
我则被粗暴地推搡着,走向走廊另一端的楼梯口。战术队员的手像铁钳一样扣着我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下楼梯时,头盔的面罩边缘偶尔会蹭到墙壁。
押送我的两个队员沉默得如同石头。除了沉重的脚步声和战术装备摩擦的窸窣声,没有任何交流。气氛压抑得如同铅块。
楼下大厅灯火通明,如同白昼。平日里熟悉的警局大厅,此刻却站满了陌生的面孔。黑色或深蓝色的作战服,重型防弹衣,突击步枪。他们的臂章不是市局的警徽,而是一个陌生的、由两个嵌套旋转三角形组成的银色徽标!
和芯片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普罗米修斯之匣!
冰冷的寒意瞬间从头顶灌到脚底!果然!他们是冲这个来的!所谓的支援,根本就是早有预谋的接管!
报告!目标林晚带到!押送我的队员在一个穿着同样制服、但肩章明显不同的男人面前停下。那人背对着我,正在查看一个战术平板。
他闻声缓缓转过身。
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四十岁上下,面容瘦削,颧骨很高,肤色是长期不见阳光的苍白。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睛。眼窝深陷,眼珠是一种极淡的、近乎透明的灰色,里面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情感温度,只有一种冰冷的、如同精密仪器扫描般的审视。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像手术刀的锋刃。
林晚医生。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奇异的金属质感,平直得没有丝毫起伏。‘普罗米修斯之匣’项目,一级收容对象。代号:‘样本七号’。他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扯了一下,形成一个绝非善意的弧度。回收完成。
样本七号!
这个词像一颗冰冷的子弹射入我的大脑!我不是凶手我是…被回收的样本被植入记忆的猎物那个芯片…那份死亡记忆…难道不是死者的是…我的!
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逻辑的碎片再次疯狂旋转,却指向一个更加黑暗、更加匪夷所思的深渊!
带走。灰眼男人不再看我,对着平板下达指令。直接送入‘静滞舱’。通知‘清道夫’,处理掉所有冗余痕迹。包括那个警员。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吩咐清理垃圾。
是!我身后的队员应道,手上加力,推着我就要往旁边一扇标着设备间的侧门走去。
冗余痕迹处理掉包括小陈!
一股冰冷的怒火混合着绝望的疯狂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不!不能就这样结束!小陈不能死!真相不能就这样被抹去!
等等!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吼,身体猛地向后一挣!这突如其来的反抗让押送的队员猝不及防,被我带得一个趔趄!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
砰!!!
一声沉闷的、如同重物撞击的巨响,猛地从楼上——我们刚刚下来的那条走廊方向——传来!
紧接着,是几声短促而惊骇的呼喊!还有…某种重物滚落楼梯的、令人牙酸的骨肉撞击声!
大厅里所有的清道夫队员动作瞬间一滞!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楼梯口!连那个灰眼男人的眉头也极其轻微地皱了一下。
机会!
趁着这不到半秒的混乱和注意力转移!
我猛地低头!用尽全身力气,后脑勺狠狠地撞向身后那名因巨响而稍有分神的队员的面罩下方——那是战术头盔防护相对薄弱的咽喉位置!
呃!队员发出一声闷哼,扣住我胳膊的手本能地一松!
就是现在!
身体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我猛地向前扑倒!不是逃跑,而是扑向地面——扑向刚才被粗暴搜身时,从我的法医外套内袋里掉出来、滚落在不远处墙角的一样东西!
那是我之前解剖时使用过、随手揣进口袋里的——一把小巧、锋利、用于精细解剖的柳叶形手术刀!它静静地躺在一小片阴影里,金属刀身在灯光下反射着微弱的寒光!
手指在接触到冰冷刀柄的瞬间,身体已经借势翻滚!刀锋向内,紧贴着手腕内侧被手铐锁住的位置!身体蜷缩,利用翻滚的力道和角度,将刀锋精准地卡入手铐链环的细小缝隙之中!
嚓!
一声极其细微、几乎被大厅里瞬间响起的警报声淹没的金属摩擦声!
手腕传来一阵锐利的刺痛!有温热的液体渗出!
但下一秒,手腕上沉重的压力骤然一轻!
手铐中间脆弱的链环,被这借力打力的巧妙一别,加上手术刀本身的锋利,硬生生地割断了!
双手恢复自由!
抓住他!灰眼男人冰冷的声音如同丧钟响起!无数脚步声和枪栓拉动的声音瞬间爆发!
来不及了!
重获自由的双手没有丝毫犹豫!左手在地面猛地一撑,身体如同离弦之箭般弹起!不是冲向大门——那里早已被堵死!而是冲向离我最近的那个灰眼男人!
他离我只有三步!他显然没料到我能挣脱,更没料到我会直接扑向他!他那双冰冷的灰眸里,第一次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
足够了!
我的身体带着扑倒的惯性,狠狠地撞向他!右手紧握着那柄染血的手术刀,刀尖在灯光下划出一道致命的寒芒,直刺他的颈侧动脉!
擒贼先擒王!或者…同归于尽!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冰冷的刀锋撕裂空气,带着我全身的重量和绝境中的疯狂,直刺向灰眼男人苍白的颈侧。他那双淡灰色的瞳孔中,第一次清晰地映出刀尖的寒芒和我眼中燃烧的决绝。一丝极淡的、近乎荒谬的意外掠过他冰冷的眼底。
太近了。
近到他身后那些训练有素、枪口早已锁定的清道夫队员,也来不及在电光石火间做出不伤及他的精确射击。
但灰眼男人的反应,快得超越了人类极限。
就在刀尖即将刺破他颈部皮肤的刹那,他的上半身以一种近乎不可能的柔韧和速度,向左侧做出了一个微小的、却精准到分毫的闪避!同时,他的右手如同毒蛇出洞,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精准地叼向我持刀手腕的桡骨关节!
咔!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
手腕关节传来钻心的剧痛!仿佛被铁钳瞬间捏碎!手术刀脱手飞出,叮当一声掉落在几米外的光滑地砖上,滑出老远。
巨大的力量顺着被制住的手腕传来,将我前冲的势头硬生生扼住、扭转!身体不受控制地被那股力量带着旋转、失衡!
紧接着,一记沉重的、如同攻城锤般的肘击,狠狠地砸在我的左侧太阳穴上!
轰——!
世界瞬间被无边的黑暗和尖锐的蜂鸣声彻底吞噬。所有的光线、声音、疼痛…一切感知都消失了。意识像断线的风筝,坠入冰冷虚无的深渊。最后残留的感知,是身体砸向冰冷坚硬地面的钝响。
黑暗。浓稠、沉重、无边无际的黑暗。
意识像沉在冰冷海底的碎片,缓慢地、艰难地向上漂浮。每一次试图凝聚,都被剧烈的头痛撕扯得粉碎。太阳穴的位置像是被烧红的钢钉反复贯穿,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令人窒息的闷痛和眩晕。
不知过了多久。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一丝微弱的光感,刺痛了眼皮。
我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一条缝隙。
视野模糊,重影晃动。适应了好一会儿,眼前的景象才勉强聚焦。
一个狭小的空间。四壁、天花板、地板,都是一种光滑、冰冷、毫无缝隙的深灰色金属。没有窗户。唯一的光源来自头顶正中央,嵌在金属天花板里的一小片柔和白光,像手术室的无影灯,却毫无温度。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怪的、类似臭氧混合着消毒剂的味道,冰冷而干燥。
我躺在一张同样材质的金属平台上,平台表面冰凉刺骨,透过身上单薄的、类似病号服的白色衣物,将寒意丝丝缕缕地渗入骨髓。双手和双脚被沉重的金属镣铐固定在平台边缘,镣铐内壁似乎衬着某种柔软的材料,但依旧硌得生疼,活动范围极小。
呃…喉咙里发出一声干涩的呻吟,像砂纸摩擦。头痛欲裂。
样本七号生命体征恢复。意识活动检测到复苏迹象。神经抑制剂量维持。一个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突兀地在狭小的空间里响起。声音来源不明,仿佛来自四面八方。
样本七号…又是这个称呼。
记忆的碎片如同潮水,裹挟着冰冷的恐惧和剧痛,汹涌地回灌进脑海。河边尸体…矛盾的伤口…脑中的芯片…我行凶的死亡记忆…小陈的枪口…清道夫的围捕…灰眼男人…被折断的手腕…
还有…楼上传来的那声巨响!小陈!他怎么样了那句处理掉所有冗余痕迹像冰锥一样刺进心脏!
小陈…我嘶哑地试图发声,却只引起一阵剧烈的呛咳。
语音识别:关键词‘小陈’。无匹配权限信息。电子音毫无波澜地回应。样本七号,请保持静默。准备进行‘视界校准’程序。
视界校准什么鬼东西
不等我思考,头顶那片柔和的白光骤然增强!光线变得异常刺眼,像无数根针扎进瞳孔!我下意识地想闭眼,却发现眼皮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强行撑开!根本无法合拢!
啊!眼球暴露在强光下的剧痛让我忍不住痛呼出声。泪水瞬间不受控制地涌出。
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变形。强光中,似乎有无数细小的、蠕动的光点开始凝聚、排列…
就在这时——
滋…滋啦…
一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电流杂音,毫无征兆地在我左耳深处响起!
不是来自外界!声音来自…我的耳道内部!像是什么微型设备接触不良发出的噪音!
这微弱的杂音,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混乱的意识!一个几乎被我忽略的细节,猛地从记忆深处炸开!
河边尸体解剖…开颅…发现芯片前…我操作仪器时…左耳也曾短暂地出现过一丝极其细微的电流嗡鸣!当时以为是设备干扰,完全没有在意!
难道…
一个冰冷彻骨、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缠绕上来:如果芯片可以植入死者大脑,记录并传递死亡记忆来栽赃…那么,为什么不能也植入我的大脑用来…篡改或者…屏蔽
那份看到自己行凶的死亡记忆,真的是死者的吗还是…有人想让我看到的甚至…是我自己曾经看到过,却被强行屏蔽或扭曲的!
视界校准启动。同步率检测…冰冷的电子音再次响起。
眼前的强光中,那些蠕动的光点开始汇聚成模糊的轮廓…那轮廓…隐隐约约,又是冰冷的金属台面…无影灯…握刀的手…
不!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比死亡更恐怖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全身!不能看!不能再陷入那个该死的、被设定好的记忆陷阱!
啊——!!!我用尽全身残存的所有力气,发出了一声非人的、充满抗拒和恐惧的嘶吼!身体在冰冷的金属平台上疯狂地挣扎扭动!沉重的镣铐撞击着金属平台,发出哐当哐当的巨响!
样本七号出现剧烈排异反应!神经活动异常飙升!启动二级神经抑制!电子音的音调似乎提高了一丝,带着程序化的应急处理指令。
左耳深处那微弱的电流杂音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冰冷的、如同液态氮流般的麻痹感,猛地从后颈某个位置注入!迅速蔓延至整个大脑!
挣扎的力量如同潮水般退去。意识再次变得模糊、沉重。强光中的景象轮廓也迅速消散、隐没在重新变得柔和的光线里。
身体瘫软在冰冷的平台上,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和无法抑制的颤抖。汗水浸透了单薄的衣物。手腕和脚踝被镣铐磨破的地方传来火辣辣的痛感。
但刚才那瞬间的疯狂挣扎和嘶吼,并非徒劳。
在身体被彻底麻痹、意识滑向黑暗深渊前的最后一刻,我的右手手指,在疯狂的扭动中,似乎触碰到了金属平台边缘某个极其微小的、不规则的凹陷处。指尖传来一丝异样的、不同于光滑金属的粗糙触感。
像是一个…刻痕
一个极其微小、用指甲或者更尖锐的东西,反复刻画留下的痕迹。
一个字母一个符号还是…幻觉
来不及细想。冰冷的麻痹感彻底淹没了大脑。意识沉沦,坠入无梦的黑暗。只有那微不可查的粗糙刻痕,如同黑暗海底唯一闪烁的磷光,留在了感知的残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