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北疆的风与暗涌(红星历三十年,深秋)
北疆的深秋,风像裹着砂砾的刀子,刮过无垠的荒原。绿皮火车吭哧吭哧地行进,车窗外的景色是单调的枯黄与铁灰,收割后的田野裸露着伤疤般的茬子,偶尔掠过几株倔强的、叶子掉光的矮树,更添萧瑟。车厢里混杂着汗酸味、劣质烟草的呛人气息,还有不知谁带的咸菜疙瘩散发出的浓烈气味,空气粘稠得仿佛能拧出水。
凌越坐在靠窗的位置,靛蓝色的旧棉袄洗得发白,两条乌黑的麻花辫安静地垂在胸前。她微微侧头,目光投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荒凉,眼神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深不见底。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平静之下,是高度戒备的雷达在无声扫描。车厢里每一次咳嗽,每一次行李的挪动,甚至邻座知青因为寒冷而搓手的细微声响,都清晰地落入她的耳中。她的履历干净得像一张白纸,只有联邦资源勘探局档案室最深处那份绝密卷宗,才记录着代号深瞳所执行过的那些关乎国家命脉的勘探任务。天道宠儿或许吧。但凌越更相信,所谓气运,不过是无数次在无人区与死神擦肩而过后磨砺出的本能,是刻进骨子里的责任。这次,她的目标在北疆边境线附近一个叫黑山公社红星生产队的地方,一项长期的矿脉测绘任务,需要一个知识青年支援边疆建设的身份做完美的掩护。
斜对面,一个穿着崭新仿制军装、戴着红袖章的青年,坐得笔直,像棵急于表现的白杨。他叫李卫东,公社生产委员的儿子,自诩根正苗红。他的眼神,却像黏腻的蛛丝,总是不自觉地缠绕在凌越身上。那目光里,没有青年男女间该有的羞涩或欣赏,而是一种毫不掩饰的、近乎本能的垂涎,仿佛凌越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即将到手的稀世珍宝。凌越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目光深处,涌动着一股莫名的急切和贪婪,像饿狼盯着肥美的羔羊。这让她本能地感到一丝异样,一丝冰凉的警惕顺着脊椎爬升。她只是微微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完美地掩盖了眼底一闪而过的锐利审视。
隔着一个过道,另一个男知青张援朝则显得格格不入。他穿着半旧的工装,背微微佝偻,手指无意识地、神经质地敲击着膝盖,眼神空洞地望着对面布满灰尘的车厢壁,仿佛穿透了时空,在思考着什么宏大的命题。偶尔,他的目光会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凌越,那眼神里混杂着评估、算计,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仿佛在确认一件物品的价值是否符合预期。凌越的耳朵捕捉到他几次嘴唇无声翕动,吐出的零星词语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中激起涟漪——特贸区、股券、信息网……这些词汇,在这个年代,尤其是在一个普通知青口中出现,如同在古墓里发现了集成电路板,突兀得令人心惊。她留了心,面上却不动声色,依旧维持着那副文静内向的模样。
而在凌越侧后方,一个叫刘小芳的女知青,正和旁边的人低声说笑,声音尖细。但她的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针,时不时地狠狠剜向凌越的后背。那目光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嫉妒,以及一种……近乎预知的怨毒凌越甚至能听到她压得极低的嘟囔,带着咬牙切齿的快意:装什么清高……等着瞧吧……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呢……最后那句好日子在后头,带着一种诡异的笃定,仿佛她早已洞悉了凌越未来的剧本。凌越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又一个异常点。这小小的车厢,仿佛一个微缩的舞台,三个心怀鬼胎的角色,正围绕着看似无辜的她,上演着各自荒诞的戏码。
第二章:粪坑边的陷阱与无声的较量
红星生产队,一个被群山环抱、仿佛被时代遗忘的角落。低矮的土坯房匍匐在寒风中,屋顶覆盖着厚厚的茅草和经年的苔藓。知青们被分配到老乡家里。凌越和沉默寡言的寡妇孙大娘住在一起。她放下简单的行李,便挽起袖子,帮着劈柴、生火、熬煮粗糙的糊糊,动作麻利得不像城里来的姑娘。孙大娘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些许暖意。
劳动是艰苦的。深秋的农活主要是修整农田水利和积肥。凌越被分去清理村东头那个巨大的沤肥坑。寒风卷着刺鼻的恶臭扑面而来,深绿色的粘稠粪水在坑底缓缓蠕动。几个社员正挥着长柄粪勺,将污物舀到旁边的粪桶里。
李卫东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表现的机会。他特意换上了一身更干净的仿制军装,像只开屏的孔雀,也加入了这最艰苦的小组。他一边装模作样地挥着铁锹,一边凑到凌越身边,用一种刻意压低的、充满关怀的油腻腔调说:凌越同志,这活儿太重了,你一个女同志哪吃得消快歇会儿,我帮你干!他靠得很近,那股急切的气息几乎喷到凌越脸上。
凌越正专注地用粪勺舀起一勺粘稠的污物,手腕稳得像磐石。闻言,她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头也没抬,只淡淡地说:谢谢李卫东同志,不用了。劳动不分男女,我能行。声音清泠泠的,像山涧的泉水,不带一丝情绪,却像一堵无形的墙,将李卫东的热情挡了回去。
李卫东碰了个软钉子,脸上有些挂不住,但看着凌越微微沁出汗珠的侧脸,在初冬稀薄的阳光下显得格外白皙细腻,那股莫名的贪婪和急切又涌了上来,烧得他心头发慌。他眼珠一转,瞥见粪坑边缘一处被踩得有些松软的泥土,一个卑劣的念头瞬间成型。他装作脚下一滑,哎呀一声惊呼,身体就带着一股狠劲,猛地朝着凌越的方向撞去!他算盘打得好,这一撞,凌越要么狼狈摔倒,沾一身污秽;要么惊慌失措,被他英雄救美搂在怀里。无论哪种,都是他拉近距离、展示男子气概的好机会,或许还能借此掠夺点什么……
就在他身体倾斜、手臂即将碰到凌越纤细腰肢的瞬间,凌越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她的左脚极其细微地向左前方滑出半步,身体重心随之轻巧地一旋。这个动作幅度小得几乎无法察觉,在旁人看来,她只是被风吹得,或者被脚下的石头硌了一下,自然地侧身避让。
然而,这恰到好处的半步和旋身,让李卫东志在必得的一扑彻底落空!他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化作惊恐,身体因为用力过猛彻底失去了平衡。
噗通!
一声沉闷又响亮的落水声,伴随着飞溅的污秽和刺鼻的恶臭。
李卫东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势,一头栽进了那深绿色的、粘稠的粪坑里!粪水瞬间淹没了他半个身子。
啊——!杀猪般的惨叫在粪坑里响起,李卫东疯狂扑腾,呛了好几口污物,恶心得他涕泪横流,狼狈不堪。
周围的社员和知青都惊呆了,随即爆发出难以抑制的哄笑声。几个年轻社员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出来了。
凌越站在坑边,手里还稳稳地拿着粪勺,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一丝无辜的关切:李卫东同志!你没事吧怎么这么不小心快!大家快搭把手,把李卫东同志拉上来!她一边说着,一边焦急地指挥着,眼神深处却是一片冰凉的审视。这个李卫东,行为莽撞愚蠢,但那种针对她的、不合常理的急切和孤注一掷的算计,绝非普通青年追求异性的表现。他摔倒前那瞬间的眼神,充满了孤注一掷的疯狂。为什么仅仅是因为色欲熏心还是……有更深层的原因在驱动他她需要更耐心地观察,找出这异常行为背后的逻辑。
李卫东被七手八脚地拖上来时,浑身沾满了黄绿色的污物,臭气熏天,头发一缕缕地贴在头皮上,脸上糊满了秽物,哪里还有半分根正苗红的体面。他羞愤欲死,看着凌越那张写满真诚担忧的脸,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背过去。他指着凌越,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终在众人憋笑的目光中,像只落汤鸡般狼狈不堪地冲回住处清洗去了。他看向凌越的目光,第一次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和深深的忌惮。
第三章:学习会上的先知与知识的陷阱
几天后,在知青点昏暗的煤油灯下,组织学习一份关于抓革命,促生产的文件。气氛有些沉闷。张援朝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带着悲悯和先知般优越感的语调开口,打破了沉寂:同志们,我们现在的农业生产方式,效率还是太低了!这样下去,怎么实现四个现代化我知道一种方法,能让水稻的产量翻上好几倍!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投入平静水面的巨石,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连主持会议、正吧嗒着旱烟的赵队长都抬起了头,浑浊的眼睛里透出惊讶。
哦张援朝同志,你说说看啥好方法赵队长来了兴趣,烟袋锅子在炕沿上磕了磕。
张援朝挺直了腰板,享受着众人聚焦的目光,特别是角落里凌越那双似乎带着好奇望过来的眼睛。他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满足感,仿佛自己就是那掌握真理的先知。他压低声音,故作神秘:这叫‘杂种优势育种’!就是选取两种不同品种的水稻,进行人工授粉杂交,培育出具有强大优势的新品种!抗倒伏,穗大粒多!他越说越兴奋,唾沫星子横飞,滔滔不绝地讲起了杂交优势、父本母本、不育系保持系恢复系……这些完全超越时代的名词,像天书一样砸在知青们头上。
知青们听得云里雾里,面面相觑。赵队长也皱紧了眉头,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了困惑和怀疑:张援朝同志,你这……听着咋有点玄乎啊像搞资产阶级那一套这能行吗别是瞎胡闹!
张援朝急了,脸涨得通红:怎么不行这是科学!我在……我在内部参考上看到的!外面先进的农业国家早就实现了!亩产千斤不是梦!他差点脱口而出未来,赶紧刹住车,改成了更模糊的外面。
亩产千斤!赵队长倒吸一口凉气,周围社员也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这年头,亩产四五百斤就算风调雨顺的好年景了。
凌越坐在角落里,手里拿着一个破旧的小笔记本和半截铅笔,看似在认真记录,笔尖却微微停顿。她抬起头,看向张援朝,眼神清澈得像山泉,带着恰到好处的懵懂和强烈的求知欲:张援朝同志,你说得好深奥啊。那个……不育系是什么意思怎么让它们不育呢还有那个恢复系,又怎么恢复呢具体是怎么操作的呀选什么样的父本母本最好呢是不是要找那种……嗯……野生的、特别强壮的稻子她的问题一个接一个,语气真诚,眼神充满了对知识的渴望,像一个虚心求教的好学生,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笨拙。
张援朝被凌越这种崇拜的眼神看得飘飘然,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心想,果然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被自己渊博的知识震住了!这正是拉拢她、获取她好感(或者说,她身上那诱人的气运)的好机会!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凭借这些知识和凌越的气运飞黄腾达的未来。
这个嘛,张援朝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镜,摆出学究派头,声音也提高了些,不育系嘛,就是雄花不能产生正常花粉的植株,这可以通过特定的育种手段获得,比如寻找天然的雄性不育野生稻……保持系就是用来和这个不育系杂交,保持它后代不育特性的……恢复系呢,就是再和这个不育系杂交,能让它的后代恢复育性,产生正常花粉……至于亲本选择,要考虑地理远缘、性状互补……他越说越兴奋,越说越详细,仿佛站在了知识的巅峰。他沉浸在传道授业的满足感中,完全没注意到凌越那低垂的眼帘下,锐利如鹰隼的目光,以及笔记本上那看似凌乱、实则条理清晰、记录着核心要点的速记符号——不育系来源(野生稻)、三系配套逻辑、亲本选择原则……这些信息像电流一样冲击着凌越的大脑。这些知识,其系统性、专业性和前瞻性,绝非一个普通知青能从所谓的内部参考上看到的!尤其是那些具体的操作细节和术语,更像是来自某个高度发达的农业研究体系!这个张援朝,绝对有问题!他口中的外面,恐怕只是个拙劣的幌子。联想到火车上他提到的特贸区、股券,凌越几乎可以肯定,这个人掌握着超越时代的信息源!他的目的是什么仅仅是显摆还是……凌越想到了李卫东那种莫名的急切,以及他看自己时那种贪婪的眼神。这两者之间,是否存在着某种她尚未理解的共性她决定,要更深入地、更隐蔽地观察张援朝,特别是他独处时的言行。
第四章:暗夜里的窥探与河滩的反击
凌越开始有意识地创造机会观察张援朝。她发现张援朝在劳动之余,总喜欢一个人躲在知青点屋后的柴火垛旁,或者收工后磨蹭到最后,用烧黑的木炭在废弃的墙皮上,或者干脆用树枝在泥地上写写画画。有一次,凌越借着去屋后抱柴火的时机,悄无声息地靠近,借着昏暗的天光,瞥见他在地上画的是一些奇怪的符号和纵横交错的线路图,旁边还写着几个字——电路板、晶体管、集成电路雏形……他察觉到身后细微的脚步声,猛地回头,看到是凌越,脸上闪过一丝慌乱,立刻用脚慌乱地抹掉了地上的痕迹。
张援朝同志,你在画什么呀凌越装作好奇地问,眼神天真无邪,抱着几根柴火,像是什么机器
没……没什么,瞎画的,解解闷。张援朝支吾着,眼神躲闪,不敢看凌越的眼睛,就……就随便想想。
哦,凌越笑了笑,露出理解的表情,张援朝同志懂得真多,连机器都懂画。她抱着柴火转身离开,心中却记下了那些符号和词汇。电路板晶体管这已经超出了农业的范畴,指向了更前沿的工业技术!
另一次,在集体学习一份关于提高钢铁产量的文件时,念文件的人磕磕巴巴地读着土法炼钢、小高炉等词汇。张援朝坐在角落里,忍不住低声嘀咕了一句,声音虽小,却被坐在旁边的凌越听得清清楚楚:……效率太低了……氧气顶吹转炉……那才叫高效……平炉太落后了……氧气顶吹转炉这又是一个陌生的、听起来却极具专业性和颠覆性的名词!凌越的心猛地一沉。这个张援朝,脑子里装的东西,像一座混乱而危险的宝藏,似乎远远超出了他的身份和这个时代的知识范畴。他像是一个行走的、不稳定的信息库,而他的目标,似乎也隐隐指向自己。
与此同时,刘小芳对凌越的敌意也升级了。她不再满足于背后嘀咕和翻白眼,开始变本加厉地在集体场合给凌越使绊子。分派任务时,她抢着发言,把掏阴沟、背最重的粪肥这些最脏最累的活儿体贴地分给凌越;吃饭时,她眼疾手快,抢在凌越前面把锅里仅有的几块油渣捞走;甚至在凌越辛辛苦苦洗好晾晒的衣服上,偷偷抹上泥巴。
凌越对此一概隐忍,表现得像个逆来顺受、性格内向、甚至有些懦弱的普通女知青。她默默地承受着,从不争辩,只是低着头,把委屈咽进肚子里。然而,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她的目光却像最精密的仪器,冷静地观察着刘小芳的一举一动。她发现刘小芳在针对自己时,眼神里除了赤裸裸的嫉妒,还有一种果然如此的笃定,仿佛凌越的倒霉是她早就预料到的剧本,她只是在按部就班地执行。更让凌越警惕的是,有一次刘小芳在跟另一个女知青抱怨凌越假清高时,脱口而出:……哼,看她现在装可怜,以后还不是要飞上枝头变凤凰,嫁个了不得的大人物……这以后二字,像一根针,再次刺中了凌越的神经——刘小芳似乎知道一些关于她未来的事情!这种预知般的笃定,与张援朝的超前知识、李卫东的诡异急切,形成了一种令人不安的共性。
一天傍晚,寒风凛冽。凌越在村口结着薄冰的小河边洗衣服。河水冰冷刺骨,冻得手指发红麻木。刘小芳和几个女知青也在不远处洗着。刘小芳一边用力搓着一件衣服,一边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对同伴说:哎,你们听说了吗队里仓库的玉米种子少了好几斤!那可是开春的命根子啊!啧啧,真是造孽哦,也不知道是哪个黑心肝的干的!
一个女知青接口:是啊,谁这么缺德!让赵队长知道了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刘小芳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眼神却像毒蛇一样瞟向凌越:谁知道呢……不过啊,我昨天半夜起来解手,冻得直哆嗦,好像看见……有个人影,鬼鬼祟祟地往仓库那边去了……她故意停顿,制造悬念。
另一个女知青惊讶地捂住嘴:啊谁啊你看清了吗
刘小芳撇撇嘴,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凌越听见:还能有谁新来的呗……有些人啊,看着干干净净,谁知道手脚干不干净,是不是穷疯了……她没指名道姓,但那眼神和语气,像淬毒的匕首,直指凌越。
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了,只剩下哗哗的流水声和寒风刮过枯草的呜咽。几个女知青都下意识地看向凌越,眼神变得复杂而疏离。仓库失窃种子,在这个青黄不接的时节,是足以压垮一个家庭的天大罪名。这种暗示性的谣言,杀伤力堪比刀子。
凌越拧干最后一件衣服,冰水顺着她的手腕流下。她直起身,端着洗衣盆,平静地走到刘小芳面前。冰冷的河水似乎让她的眼神也带上了一层寒霜。
刘小芳被她看得有些心虚,强撑着气势,梗着脖子:看……看什么看我又没说你!
凌越忽然笑了,那笑容很淡,像初冬河面上转瞬即逝的阳光,却让刘小芳心头莫名一跳,升起一股寒意。
刘小芳同志,凌越的声音依旧平静,像在陈述一个事实,说话要讲证据。你半夜看见的人影,是我吗
我……我又没说是你!刘小芳色厉内荏,声音拔高了几分。
哦那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凌越往前逼近一步,无形的压力让刘小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踩到了冰冷的河水里,冻得她一哆嗦,散布谣言,污蔑同志,破坏集体团结,这可不是小问题。仓库失窃种子是关系到全队明年口粮的大事,赵队长和公社的治安员同志肯定会来调查。你既然看见了可疑人影,作为集体的一员,有责任也有义务,现在就去队部,把你看到的人影特征、具体时间地点,详细地向组织汇报清楚。她的语气不急不缓,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逻辑力量,这样既能早日抓住小偷,挽回集体损失,也能洗清我的嫌疑,还大家一个明白。你说是不是,刘小芳同志
刘小芳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哪里真看见什么人影纯粹是信口雌黄想污蔑凌越。现在被凌越这么一将军,让她去队部详细汇报,她怎么敢那不是自投罗网,等着被拆穿吗冷汗瞬间浸湿了她的后背。
我……我……刘小芳支支吾吾,眼神慌乱地四处瞟,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我……我当时天太黑了,风又大……可能……可能是我眼花了……看错了……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底气全无。
看花眼了凌越微微挑眉,声音陡然冷了下来,像冰锥一样刺人,事关全队社员明年能不能吃饱肚子,事关集体财产,刘小芳同志,你这‘看花眼’可真是时候。下次说话,最好先过过脑子,想想后果。无凭无据污蔑同志,是要负责任的。她不再看刘小芳那张惨白的脸,目光转向其他几个噤若寒蝉的女知青,大家都是一个集体,要互相信任,互相帮助。听风就是雨,跟着起哄,中了别有用心人的圈套,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破坏我们支援边疆建设的团结!她的话意有所指,几个女知青都羞愧地低下了头,不敢再看凌越。
凌越不再多言,端着洗衣盆转身离开,背影在暮色中显得挺拔而孤傲。河滩上只剩下刘小芳尴尬地站在原地,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在寒风中微微发抖,以及其他人若有所思、甚至带着一丝后怕的目光。这一次交锋,凌越没有动用武力,仅凭冷静的头脑、犀利的言辞和无可辩驳的逻辑,就轻易戳破了刘小芳的谎言,瓦解了她的孤立企图,还反将了她一军。她展现出的远超普通知青的冷静和智慧,让刘小芳感到了真正的恐惧和忌惮,也让凌越更加确信,这三个人身上的异常,绝非偶然。
第五章:风雪夜归人
深夜,万籁俱寂,只有北风在屋外呼啸,像野兽的嘶吼。凌越像一道没有重量的影子,悄无声息地起身。同屋的孙大娘发出均匀的鼾声。她避开偶尔响起的犬吠,来到村后山一处僻静的背风坡。这里地势较高,寒风更烈,但能隐约接收到微弱的信号。
她从贴身内衣的暗袋里取出一个比火柴盒略大的、泛着冰冷金属光泽的精密装置——微型卫星通讯器。开机,屏幕亮起幽蓝的光,她熟练地输入一长串动态密码。几秒钟后,一个沉稳的男声通过骨传导耳机清晰地响起,带着穿越遥远距离的电流杂音:‘深瞳’,汇报。
‘鹰巢’,我是深瞳。凌越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被风声吞没,但语速清晰平稳,红星生产队发现异常情况,非单一目标,初步判断为三名个体存在显著认知偏差及信息异常,行为模式均围绕任务执行者(我)展开,动机异常。
她开始条理清晰地汇报:
目标甲(李卫东):
身份为公社生产委员之子。行为特征:对任务执行者(我)表现出非理性、急切的接近意图,行为模式幼稚鲁莽(如刻意制造意外接近,反致自身陷入窘境)。其动机超出正常范畴,疑似存在某种扭曲认知或外界诱导(曾含糊提及‘脑子里有声音指引’)。观察结论:威胁性低,但异常性显著,需关注其后续行为及潜在信息来源。
目标乙(张援朝):
普通知青。行为特征:掌握大量超越时代、体系完整的专业知识(重点:杂种优势育种三系配套技术细节,包含不育系来源推测、保持系与恢复系功能逻辑、亲本选择原则等)。其知识来源自称‘内部资料’及‘国外经验’,但细节远超当前国内外公开农业科技水平。此外,观察到其私下记录超越时代工业技术名词及符号(如‘电路板’、‘晶体管’、‘氧气顶吹转炉’等)。观察结论:其信息具有极高潜在战略价值,来源存疑,动机不明(初步判断为炫耀或寻求认同)。建议列为最高优先级观察目标,尝试引导其暴露更多信息,尤其是工业技术细节。
目标丙(刘小芳):
普通女知青。行为特征:对任务执行者(我)存在强烈无缘由敌意,多次散布恶意谣言(如污蔑偷窃集体财产),言论中多次隐含对任务执行者未来状况的‘笃定’性描述(如‘以后飞上枝头’)。行为模式恶毒但低效。观察结论:其敌意来源异常,疑似存在某种‘预知’性认知偏差,需警惕其进一步破坏行为。三者共性:行为逻辑混乱,认知存在偏差,均对任务执行者(我)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关注与行动倾向,其异常性指向某种尚未理解的共性因素。目标区域暂无异动,测绘任务按计划进行中。汇报完毕。
通讯那头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只有电流的嘶嘶声。凌越能想象到千里之外指挥中心里的凝重气氛。片刻后,那个沉稳的男声再次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深瞳’,信息收到。情况特殊,价值重大!原地待命,保持最高级别静默。‘鹰巢’将立刻启动‘捕风’预案,专项小组二十四小时内向你靠拢。你的任务优先级变更:在保证自身绝对安全前提下,维持现状,继续观察,尤其引导‘目标乙’暴露更多信息,重点是其掌握的工业技术细节及其他潜在知识。重复,维持现状,继续观察,引导目标暴露信息。明白
深瞳明白!凌越的回答斩钉截铁。她关闭通讯器,将其小心藏回最隐秘的地方,身影再次融入沉沉的夜色和呼啸的寒风中。国家的力量,因为她发现的异常而启动。
三天后的傍晚,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一场酝酿已久的暴风雪终于爆发。狂风怒号,卷起漫天雪沫,天地间一片混沌,能见度不足十米。整个红星生产队仿佛被一只巨大的白色怪兽吞没。
就在这恶劣到极致的天气掩护下,几辆覆盖着厚厚积雪、没有任何标识的越野车,如同雪地里的幽灵,悄无声息地碾过村口的土路,停在了队部旁边废弃的谷仓后面。车门打开,跳下七八个身影。他们穿着臃肿的本地牧民皮袄,戴着厚厚的皮帽,只露出一双锐利如鹰的眼睛。行动间,却透着一股与装扮不符的雷厉风行和精悍。为首一人,正是联邦资源勘探局特勤处负责人,代号山鹰。
山鹰扫视了一眼被风雪吞噬的村落,低沉的命令穿透风声:按预案,一组控制外围,二组跟我来。目标人物:李卫东、张援朝、刘小芳。行动!注意隐蔽!
训练有素的特勤人员如同融入风雪的黑豹,瞬间散开,扑向各自的目标。风雪是最好的掩护,掩盖了所有的声响。
李卫东正躺在知青点温暖的炕上,做着迎娶凌越、借助她气运飞黄腾达的美梦。房门被猛地撞开,两个黑影裹挟着风雪扑入,他甚至来不及看清对方的脸,就被死死按在炕上,冰冷的枪口顶住了太阳穴。他吓得魂飞魄散,屎尿齐流,嘴里语无伦次地喊着:饶命!我交代!我爹是生产委员!你们不能……我脑子里有神仙!神仙让我靠近凌越!说她是……
张援朝在自己的小屋里,就着昏暗的煤油灯,正绞尽脑汁地回忆着还有什么未来知识能在凌越面前显摆,比如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什么的。门被无声地撬开,黑影闪入的瞬间,他惊愕地抬头,看到黑洞洞的枪口和几张毫无表情的脸,他脑子嗡的一声,脱口而出:你们……你们是……是不是为了那些技术来的我都说!杂交水稻!氧气转炉!还有集成电路!……
刘小芳下巴还肿着(上次被凌越吓得自己摔了一跤磕的),正躲在被窝里诅咒凌越。当特勤人员破门而入时,她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别抓我!我知道!我知道凌越以后会……会嫁给大官!会……我就是嫉妒!我想让她倒霉!……
风雪呼啸,掩盖了这小小的村落里发生的一切。三个目标人物在极短时间内被干净利落地控制、带走,没有惊动其他村民。
废弃的谷仓被临时征用,厚厚的毡毯挡住了风雪,便携式强光灯将内部照得亮如白昼。灯光下,李卫东、张援朝、刘小芳三人被分别安置在隔开的角落,面无人色,抖如筛糠。
山鹰站在阴影里,目光如炬地扫过三人。凌越则坐在一旁角落的阴影中,依旧穿着那身朴素的靛蓝布棉袄,安静得像不存在,只有那双眼睛,在灯光下反射着冷静的光芒。
审讯在风雪声中展开。在强大的专业心理攻势和确凿的行为证据(如从张援朝炕席下搜出的写满超越时代名词和符号的草纸)面前,三人的心理防线相继崩溃。
张援朝为了争取一线生机,开始拼命地往外倒他知道的一切。从杂交水稻技术细节,到氧气顶吹转炉炼钢相比平炉的巨大效率优势(他激动地比划着氧气喷枪的位置),再到一些关于硅晶片、逻辑电路、计算机雏形的模糊概念,甚至提到了包产到户这个对当前体制极具冲击力的概念雏形。他的信息虽然杂乱,很多细节模糊甚至错误,但其中蕴含的颠覆性和前瞻性,让在场的特勤人员都感到心惊肉跳。
李卫东哭喊着交代,他脑子里确实有个声音(他称之为神仙),告诉他凌越是天选之人,浑身散发着诱人的气运之光,只要获得她的好感或依赖,就能掠夺她的气运,走上人生巅峰。那声音还发布具体任务,比如让他去英雄救美……
刘小芳则哭喊着自己是重新活过来的,知道凌越未来会成为大人物,风光无限,嫁入显赫之家。她嫉妒得发狂,想起自己前世的悲惨,决心要提前毁掉凌越,改变自己的命运……
谷仓里,三个人的供词交织在一起,荒诞离奇,充满了个人臆想和逻辑混乱,却又诡异地指向同一个核心——凌越,以及她身上那被某种力量(神仙指引、重生认知)所标记的特殊性。而他们口中那些关于未来的碎片信息,虽然真假难辨,像散落一地的珍珠,但其中蕴含的巨大潜在价值,让山鹰这样见多识广的老特勤都感到了震撼。
山鹰走到凌越身边,看着灯光下她沉静如水的侧脸,低声道:凌越同志,情况比预想的还要复杂和……离奇。这三个人,一个被某种植入性暗示操控,一个自称掌握未来知识,一个声称重生并知晓你的未来……他们身上携带的信息,虽然混乱,但价值不可估量。你的观察和判断极其精准,尤其是对‘目标乙’的引导,获取了关键信息。
凌越微微颔首:他们的行为都围绕着我,但目的各不相同。‘目标乙’的知识,‘目标甲’的指令,‘目标丙’的预知,都指向某种超越我们理解的力量或信息源。他们更像是被这种力量扭曲或选中的载体,本身并不具备匹配的智慧,行为模式也幼稚低效。
山鹰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这正是关键!无论他们遭遇了什么,他们本身就是一座亟待挖掘的宝藏!凌越同志,鉴于你特殊的……‘吸引力’,局里决定,你的新任务代号正式变更为——‘磁石’。
他直视着凌越的眼睛,目光灼灼:我们需要你,继续出现在那些需要重点关注的区域,继续执行你的勘探任务。而你本身的存在,似乎能吸引这些‘特殊信息携带者’!你的任务,就是发现他们,稳住他们,引导他们,最终将他们和他们携带的信息,完整地带回来!这项任务,关乎联邦未来的国运!你,愿意继续担任联邦的‘磁石’吗
风雪猛烈地拍打着谷仓的木板,发出阵阵呜咽,仿佛在为这离奇的任务作注。强光灯下,凌越的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杆宁折不弯的标枪。她没有任何犹豫,清冷而坚定的声音穿透风声,在空旷的谷仓里清晰地响起:
报告首长!‘深瞳’明白!保证完成任务!
她的眼神锐利而深邃,如同淬火的寒星。磁石这个名字,她接下了。为了这片土地的未来,她甘愿成为吸引那些无声惊雷的磁石。
尾声:西漠的风与新的惊雷
一个月后,新的调令下来。凌越结束了在红星生产队的短暂知青生涯,即将前往西漠行省某处新发现的、具有重要战略意义的星火稀有金属矿脉执行勘探任务。那里,黄沙漫天,环境更为艰苦,也更靠近那条敏感的国境线。
依旧是那列绿皮火车,车厢里弥漫着风沙和汗水的味道。凌越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逐渐被无垠的戈壁取代的景色。她换了件半新的卡其布外套,依旧梳着乌黑的麻花辫,气质沉静,像一株生长在荒漠里的坚韧植物。
火车在一个荒凉的小站停靠。车门打开,涌上来几个风尘仆仆、裹挟着沙尘的乘客。其中一个男人引起了凌越的注意。
他大约三十多岁,穿着一件沾满黑色油污、辨不出原色的工装,头发乱糟糟地纠结在一起,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和风霜刻下的痕迹。但一双眼睛,却在疲惫的底色下,燃烧着一种近乎狂热的火焰,亮得惊人。他提着一个沉甸甸的、边角磨损严重的旧皮箱,小心翼翼地护在怀里,仿佛里面装着的是他的全部生命。
男人在凌越斜对面的空位坐下。他似乎很焦虑,布满老茧的手指不停地、神经质地敲打着膝盖,眼神警惕地四处乱瞟,嘴里还念念有词,声音压得极低,但凌越敏锐的耳力,像最精密的接收器,捕捉到了那些零星的、却重若千钧的词语:
……临界质量……中子反射层……铀浓缩……钚239……必须赶上进度……祖国需要它……蘑菇云……我们不能再等了……
这些词语,每一个都像一颗冰冷的子弹,带着毁灭与重生的力量,精准地击打在凌越的心弦上。她的呼吸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滞。
男人似乎感觉到了一道沉静却极具穿透力的目光,猛地抬起头,目光正好与凌越平静的视线对上。他愣了一下,随即,那双燃烧着狂热火焰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激动、渴望和一种……仿佛在无尽黑暗中终于看到同类般的奇异光芒。
他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身体微微前倾,用一种带着神秘和极度兴奋的、压得极低的声音,对凌越说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出来:
同志!你……你相信吗我能造出来!真的!给我材料,给我地方!我能帮祖国造出那个……那个能改变一切的大东西!比他们更快!更厉害!我们不能再等了!时间……时间不多了!
他的话语颠三倒四,逻辑混乱,眼神却狂热得如同殉道者。他紧紧抱着那个旧皮箱,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仿佛里面装着的不是工具,而是整个国家的未来和命运。
凌越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依旧是那副文静甚至有些木讷的样子。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却轻轻蜷缩了一下,指尖微微发凉。
新任务地点还没到,磁石似乎就已经开始工作了。西漠的风沙猛烈地拍打着车窗,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无数细小的惊雷在滚动。她迎着男人狂热的、充满期盼的视线,眼神深处,是一片冷静到极致的幽深,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这次,吸引来的会是什么是又一个被扭曲的天才还是一个真正的、怀揣着足以撼动世界秘密的爱国者无声的惊雷,再次被她吸引而来,即将在这片荒凉的西漠之地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