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偶遇
荣国府繁华富贵,又有贵妃宫中受宠,世人皆仰慕之极。
贾政贵为荣国府之主,素以谨守礼法、严肃持家著称。每日非读书即训诲子弟,凡女色闲谈之事,皆视若洪水猛兽,府中上下,无不惧而敬之。
这一日,正值初秋,院中桂花含苞欲放,空气略带微凉。贾政在府中踱步,思想起两个不成器儿子,喟然叹气,独自步入后园,游园玩景,散心解忧。行至沁芳桥畔,忽闻传来一阵乡音聒噪,夹杂几声粗俗笑语。
家政不由皱眉,心道:此处乃清雅之园,何来乡野之音随缓步趋前,乃见一老妇,衣衫洗得发白,正自与几个小丫头说笑。老妇手里提个竹篮,里面装些时疏野果,乡下模样的装扮。
贾政一怔,随即想到:此人应正是从前来过府里的刘姥姥。
彼时刘姥姥因家贫,攀关系见了二少奶奶王熙凤,得了几两银子,便欢天喜地而去。贾政虽未与她深谈,但闻此人滑稽可笑,性格诙谐。未料今日竟能见她。
刘姥姥见一人影来,抬眼一望,看装扮和身边小丫头的言止,那人正是贾政。她忙放下篮子,笑嘻嘻地上前叩首道:
嗳呀,这不是贾政老爷么不想老妇人这么大的荣幸,竟能见到老爷。
贾政素来不爱这般乡音,正欲斥责,忽见刘姥姥眉分两道雪,鬓绾一窝丝,都说岁月从不败美人,看刘姥姥眉眼间模样,年轻时应该也曾芳名动四方,不由竟生出我生君已老之憾,心下一惊,我贾政贵为一家之长,怎么生出这种念头。贾政作为家中男子,从小受礼教约束,就如笼中鸟,今天听了、见了刘姥姥这野间花,如何能不欣赏、不驻足、不迷恋。
刘姥姥脸上露出真诚,带着一股质朴之气。再细听她那话,虽粗俗,却像句句出自真心,不似府中人说话虚与委蛇。
贾政心头一震,暗道:奇哉!平日听惯了满口规矩、礼法之言,反觉此妇直率非常,倒似醍醐灌顶。
刘姥姥不知他心思,自顾絮叨道:
咱庄稼人,吃的虽是粗茶淡饭,却也简单洁净。比不得府里精米细面,天天锦衣玉食。我今儿斗胆带点乡下菜来,想孝敬太太和姑娘们,也算尽一份心意。
说着,提起篮子,里头露出几只胖乎乎的茄子、两把新鲜豇豆,还有不少龙眼。
贾政瞧在眼里,忽生感慨:这等粗物,于府中上下,哪人稀罕然此妇却视若至宝,满心欢喜要送来。人心真情,岂在丰俭之间
想到此处,他目光不觉柔和,竟伸手接过篮子。众丫鬟见状,皆惊讶失色:素日老爷何曾与这乡下婆子搭话今日竟亲自接物
贾政见她们面露讶色,心觉有些失态,遂掩饰道:
你这一片好心,我自替老太太、太太谢过了。
刘姥姥忙连声答应:不敢当,不敢当。老爷是大菩萨,是我等乡下人沾光了。
言罢,眯着眼笑,那笑容虽刻着皱纹,却真挚明亮,直照进贾政心底。
当晚,贾政归房,在床上辗转难眠,王夫人问他今日何事,贾政并未细说,只淡淡答了句:遇见刘姥姥。便翻过不语。
但自此之后,他心中竟时时浮现刘姥姥的笑容。那笑虽粗野,却像秋日残阳,照见他心底荒凉。多年处在规矩、纲常、虚礼中,他竟第一次感到:真诚。
几日后,贾母命摆宴,刘姥姥因凤姐引见,再度进府。席间,她仍旧插科打诨,惹得满堂哄笑。贾政端坐一旁,素日最厌此类喧闹,然今番却觉得格外亲切。
刘姥姥说:咱乡下人没见过世面,见着这大席上的菜呀,眼也花,嘴也忙,真是‘天上掉下的福气’。
人哄笑,宝玉调笑几句,凤姐也附和。唯有贾政凝望刘姥姥,心底暗道:她虽粗疏,却无一字虚伪。宝玉钟情脂粉队,黛玉、宝钗皆文雅之极,却终归难脱人情世故。唯此乡妇,直率天然。
这念头一起,便如藤蔓蔓延,再难压制。
晚间,贾政独坐书房,翻开四书五经,却无心看。烛火摇曳,他眼前却总浮现刘姥姥欢笑的面容与爽朗笑声。竟觉那声音,胜过经典,直击胸臆。
他苦笑自语:荒唐!我堂堂荣国府家主,竟被一乡下老妇牵动心神若传出去,岂不笑话
然而心潮起伏,终难平息。
自此,贾政再遇刘姥姥,目光不觉便多停留。刘姥姥虽觉奇怪,却只当老爷慈悲,不敢多想。
荣府中人渐渐察觉异样,尤其王熙凤,眼光毒辣,暗暗冷笑:好个老爷,平日一本正经,如今却被刘姥姥勾了魂去,这下有趣得紧...
第二章
暗潮
自上次贾政席间凝望刘姥姥之后,府中人已隐隐觉出些风声。荣府本是大家,鸡毛蒜皮亦可传得满园皆知,更何况堂堂贾政一举一动
凤姐素来机敏,先暗中察见,心下暗笑:这位老爷,平日里板着面孔,训子如训兵,如今却给一个乡下婆子动了心思。天底下荒唐事,倒叫我先撞见。
她却未声张,只存心看好戏。
贾政心境则日渐复杂。他白日里仍旧训导子弟,夜里却常常辗转难眠。灯下翻书,文字模糊,只觉刘姥姥的笑声仿佛从纸缝里冒出。
此心何安他反复自问。理智告诉他:此乃不伦荒唐之事,岂可沉溺可心底却像有一股暗火,越压越炽。
于是,贾政开始找借口。
刘姥姥本来只是偶尔进府,如今凤姐见机,三天两头遣仆人驾车去请,说是太太们要听乡下趣闻,或老太太要尝农家瓜果。刘姥姥受宠若惊,自不敢推辞。
贾政便得以屡屡相见。
一日,正当午后,园中各色花开的火红,家政偶然独行至梨香院。忽听得院内一阵笑声粗亮,夹着几声小丫头尖笑。走近一看,刘姥姥正与几个小丫头坐在树荫下,手里剥着毛豆。
她口里絮叨着乡下趣事:前些日子咱庄上王二家老牛掉到泥坑里,几个人推也推不出来,后来倒是王二媳妇哭天喊地一嚷,牛自己爬出来了。啧啧,这牛比人还懂事。
众丫鬟笑得前仰后合。
贾政原欲转身,却不知怎地脚步竟定住。那笑声虽粗,却并不刺耳,直透人心,令他觉得比诗文雅句更真切。他目不转睛望着,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暖意。
刘姥姥抬眼,见是老爷,忙慌忙站起,拂拂衣襟:哎呀,老爷在上!老妇该死,在这胡说八道,惊扰老爷。
贾政忙摆手:不妨不妨,你且坐着,我也颇觉有趣。
此言一出,众丫鬟愕然。平日老爷何曾容人放肆今日却如此宽和。
刘姥姥只当老爷心善,笑道:乡下人没见过世面,说话不中听,老爷若是爱听,老妇人还有说不完的乡下趣闻。
贾政竟点头道:说,说。
这一幕落入众人眼中,更觉蹊跷,不由窃窃私语。
是夜,凤姐回房与贾琏耳语:老爷近来风气大变,竟与刘姥姥调笑。倘若传出去,岂不天下笑柄
贾琏素来吊儿郎当,哈哈大笑:妙极!咱老爷平日端得像神仙,如今也落入凡尘。罢了罢了,只要不坏正经事,随他去罢。
凤姐眯眼一笑,心中已有盘算。
几日后,贾母设宴,邀刘姥姥作陪。席间仍旧热闹,刘姥姥絮絮叨叨,说些庄稼汉子拉车掉沟里、村口老母猪拱倒瓜架子之类故事,惹得满堂笑声不止。
贾母笑更是笑得合不拢嘴,连连称奇。宝玉则趁机与黛玉来往递语。
贾政端坐上首,表面肃然,心底却似被绣锤击中。他望着刘姥姥毫不做作的脸,竟觉得其中蕴藏无穷智慧,比经书更贴近人心。
酒过三巡,刘姥姥喝得脸红,手执筷子,敲案而笑:说句不中听的,咱庄稼人虽没读过书,却晓得一个理——吃饭要紧,活着最实在。读那么多书,若饿了肚子,不还是白搭
这话一出,又是合堂而笑。
贾政却心头一震,暗暗自语:
是啊!我苦读圣贤书数十年,究竟为谁朝廷家族抑或自己可若连最真切的盼望、最质朴的情感都舍弃,岂不虚度
这一刻,他竟觉刘姥姥之言胜过箴谏。
他举杯遥敬,口中喃喃:一语惊醒梦中人。
众人皆愣,纷纷望向他。凤姐眼角一挑,暗暗偷笑。
自此,府中人心下已明白:老爷对刘姥姥情态非常。有人窃窃私语,有人暗自冷笑。宝玉更觉稀奇,暗道:父亲一向最轻情爱,竟会偏偏钟情刘姥姥,这真比我对林妹妹还荒唐!
刘姥姥却仍蒙在鼓里。她只当老爷慈悲怜悯,待她如同亲长,心中感激不已。
然而,王夫人眼尖,渐渐觉察出夫君神色异样。她表面不动声色,心底却暗暗盘算:若此事真有端倪,岂非辱没门风我定要查个明白。
当夜,贾政辗转反侧。窗外虫声唧唧,他却似听见刘姥姥的笑语。心中挣扎不已:
这份情,是幻是梦亦或真心若真心,礼法如何容得若幻梦,为何日日绕心不去
烛光摇曳,他忽觉天地皆静,只余一念在胸——想再见刘姥姥。
第三章


荣府之内,自来纲常森严。贾政为一府之长,最重礼法。平日训子责仆,动辄以君子正道家风清白相训。偏偏此刻,他心中所系,却是一位乡野妇人。
心欲与礼法相冲,犹如两军对垒,日日相斗。
王夫人素来谨慎持家,虽温婉,却暗里多疑。她近来见丈夫举止异样,便暗中留心。果不其然,数次见他与刘姥姥言笑,眼神温和得异乎寻常。
这日清晨,王夫人与探春、宝钗一同在大观园中看花,远远见贾政立于花架旁,正与刘姥姥低声笑谈。贾政神态专注,时而点头,时而凝望,竟全不似往日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
王夫人心头一震,强笑着挽过众人,向另一条小径行去。
回房后,她沉吟半晌,终于叫来贴身丫鬟玉钏,轻声道:
府里再怎么热闹,总得守规矩。那刘姥姥虽是乡下人,老太太、凤丫头因她滑稽可笑才频频召她来。可若因此坏了家风,岂不笑话
玉钏不敢多言,只垂手侍立。
当晚,贾政方要出房,王夫人拦住,语气温和而坚决:
老爷近来似与刘姥姥来往颇多。她虽朴实,却毕竟身属女流。府中上下议论纷纷,老爷还当慎防物议、谨畏人言。
贾政闻言,心中一紧。表面仍板着脸:胡言!我不过怜她外人一片真心,岂有不轨之念!
王夫人凝视他,语气更重:老爷自觉无妨,外人如何看礼法纲常,不容轻失。
说罢,转身而去,留贾政独立廊下。夜风吹来,他只觉心中冰凉。
然而,越是禁忌,心火越旺。
几日后,贾政偶得闲暇,独自走至偏院,见刘姥姥正蹲地择菜。他本欲转身,却不由自主走上前去。
刘姥姥见他来,慌忙起身,口中笑道:老爷怎地屈尊到这寒舍老妇人这双手粗笨,不堪入目,怕又惹您笑话了。
贾政凝望她那双手,心头一酸。许多年来,他只见过纤纤玉手,抚琴执笔。却从未近看过这样为生活磨砺的手。粗糙,却有力,真实而沉重。
他低声叹道:这双手,比什么都可敬。
刘姥姥愣住,半晌才笑:老爷又取笑了。老妇人哪配得上这般话。
贾政摇头:非笑,是真心。
两人对视,刘姥姥心中一阵慌乱,忙低下头去,胡乱扯着篮子里的菜叶。
这一幕恰好被远处的平儿瞧见,急忙转身跑去禀告凤姐。
凤姐听罢,眼睛一亮,笑吟吟道:好极,好极!这桩事若闹开,咱荣国府怕要翻天。
她却未张扬出去,只是默默记于心底。
王夫人得了风声,心急如焚。她本性柔和,不愿闹大,便亲自去寻刘姥姥。
这日,她在佛堂设香案,借口请刘姥姥一同念佛。待四下无人,王夫人温声道:
姥姥,你是乡下妇人,我敬你一片朴实。但你也该知分寸。老爷平日清正,若因你惹来闲话,岂不坏了你的名声,也坏了我家的名声
刘姥姥听得一愣,连声摆手:哎哟,夫人言重了。老妇一个粗人,哪敢妄想老爷待我好,我心里感恩,便是做牛做马也报答不尽,怎敢乱了规矩!
王夫人盯着她,见其神色真切,不似虚伪,心中稍安,却仍冷声道:记住了。府中规矩森严,不容半点逾矩。你但凡有半分轻举妄动,我定饶不了你。
刘姥姥吓得连连点头。
贾政却全然不知。次日,他又寻机见刘姥姥,见她神色畏缩,言语生硬,心中疑惑:她怎忽然疏远我莫非……是夫人从中阻拦
想到此处,他心中既羞愧又愤懑。羞的是自己竟被夫人识破,愤的是心底情意难以施展。
夜深,他独坐书房,窗外月色如水。他长叹:我一生恪守纲常,岂知至此竟为情所困读书千万卷,抵不过她一声笑。可礼法若失,身家名誉尽毁。我该如何
一念是礼法,一念是欲望,左右交攻。他胸口似有巨石压下,几欲喘不过气。
忽然,门外传来宝玉之声。宝玉正自与碧痕言笑,声音清朗。贾政心中一颤:宝玉沉迷脂粉,我日日训斥,欲使他走正道。却不知我自己,竟也在泥淖里打滚。岂非天大讽刺
想到这里,他不由失声大笑,笑中带泪。
翌日,贾政照常进园,却不见刘姥姥那熟悉的身影。问之,众丫鬟皆支支吾吾,不敢作答。
原来王夫人已暗令,不许刘姥姥随意在府中走动。
贾政心头焦急,却无从发作。堂堂荣国府家主,却因一乡下老妇,处处受制于内宅规矩。
他自觉荒唐,却又难以割舍。
常言道:欲望如火,礼法如冰,火遇冰而不灭,冰遇火而不融,蒸腾成雾,弥漫满天。
这股雾气,渐渐笼罩了整个荣国府。
第四章
风波
自王夫人暗中约束,刘姥姥不敢再随意走动。她本来憨直不知事体,如今心里战战兢兢,一见贾政便低头躲避,不敢多言。
贾政却越发焦躁。人心之情,原是越禁越炽。他夜夜难眠,白日心神恍惚。
荣府中人多口杂。自从丫鬟们瞧见老爷与刘姥姥相对而语,便有闲话流传。先是几个小厮在角门悄悄议论:咱老爷素来最正经,如今竟对刘姥姥笑脸相迎,这可是怪事。
又有人添油加醋,说得有鼻子有眼:我瞧见老爷亲手接过她的菜篮子呢!
不会吧
真真是我亲眼见的,难道还能错
闲言一日盛似一日,终于传入府中各处。
探春耳尖,听见丫鬟背后议论,便私下对宝钗笑道:爹爹竟会对刘姥姥动心,这话真么
宝钗含笑不语,只摇头:莫信风言。但世间荒唐事,多不胜数,未必没有。
一旁的黛玉插嘴:若果真如此,岂不是笑话一向礼法清正的舅舅,竟被乡下婆子迷了心窍简直是《西厢记》都没有的事。
三人相视一笑。
这些笑语,本是闺阁里私谈,偏偏又被一旁莺儿传了出去。于是这风声,到底传到贾母耳中。
贾母一生见惯风波,但听此言,仍惊得睁大眼:什么风言政儿竟与刘姥姥有染这简直荒唐!
鸳鸯忙劝:老太太莫听胡说,府中下人们爱嚼舌头。
贾母冷笑:我自知未必真有,但若连个清白都让人议论,这府中体面还往哪里搁
当晚,贾母设宴,召众人齐聚。刘姥姥也被请来。
刘姥姥本就心虚,一进厅堂便低着头,手脚发抖。贾政坐在贾母一旁,心神一震,望着她愈发动容。
席间,贾母忽然冷不丁开口:政儿,你素来最讲规矩,今儿我倒要问问,你对这刘姥姥,究竟是何心思
此言如晴天霹雳,满座皆愣。王夫人神色一紧,凤姐却暗暗偷笑。宝玉更是忍不住偷望父亲,心里只道:倒要看父亲如何用情。
贾政脸色铁青,勉强正声道:母亲休听讹言。儿子不过怜她一片至诚,并无不轨。
贾母冷哼:好一个至诚!你若真清白,为何府中人声嚣嚣!
刘姥姥吓得连连叩头:老爷清清白白,老妇人岂敢有半点妄念!
贾母望着她,半晌不语。终究心软,挥手道:罢了。你既无心,就少来府中罢,免得坏了名声。
刘姥姥如蒙大赦,忙磕头称谢。
贾政却心中如刀割。
众人散去,凤姐悄悄到贾母房中,笑道:老太太,今儿这一场,怕未必能真息事宁人。依我看,二叔是真心的。
贾母皱眉:荒唐!
凤姐低声笑:荒唐却未必尽是假的。若真一日传到外头,只是怕咱荣府的名声……
她话未说尽,贾母便瞪眼:凤辣子再敢胡说!掌嘴!
凤姐忙笑着告退。
次日,王夫人亲自召见刘姥姥,言辞恳切:姥姥,你待府中虽好,却因流言蜚语,已叫老太太不安。你不如暂且回乡,待风声静了,再来探望。
刘姥姥听得心里一酸。她本就不敢妄想,如今见局势如此,唯有频频点头:是,是。老妇一个粗人,怎敢坏了府上体面我这就告辞。
王夫人吩咐人赏了些银两,算作盘缠。
刘姥姥揣着那几锭银子,心里酸甜交织。她本来为求接济而来,没想到竟惹下这番风波。如今得钱,虽解燃眉之急,却也心中惶惶。
贾政得知刘姥姥已被送走,心中恍若失魂。
当晚,他独自走到大观园中,月光如水,影影绰绰。他凝望石榴花下空空的席位,耳边仿佛仍回荡着刘姥姥爽朗的笑声。
他失声低语:连见你一面也不许了吗这荣府偌大,却容不下你一位乡下妇人……
泪意忽上心头,他强忍不落。
贾政苦笑:宝玉荒唐,我却更荒唐。
他踉跄而归,彻夜未眠。
刘姥姥离府之事,很快成了众人笑谈。小厮丫头背后嘲弄:老爷空欢喜一场。
宝玉与晴雯暗中窃笑:父亲原来也是情痴。
宝钗则摇头叹息:世道荒唐,人情更荒唐。
风言风语愈传愈广,荣府内外皆知:贾政痴恋刘姥姥,终被夫人贾母阻止。
此事虽未正式明言,却如野火燎原,难以扑灭。
贾政耳中听得,心中愈加苦涩。他堂堂家长,如今竟成府中笑柄。
于是,荣府风波四起。刘姥姥被迫离开,贾政心火难熄,王夫人忧心名声,凤姐暗里煽风看戏,贾母虽压住事端,却也心头隐忧。
这场因荒唐情愫引发的风波,已彻底搅乱了荣府的宁静。
第五章
幻灭
刘姥姥自被王夫人客气送走之后,荣府表面恢复了往日秩序。然而在贾政心里,却似割去了一块血肉,日日空落,夜夜不宁。
他本是极重礼法的人,如今却被一段不合体统的情愫折磨得形神俱损。
这一日,贾政独坐书房,案上经书翻了半卷,眼却迟迟未能落字。烛火摇曳,他脑海中浮现的,不是箴言圣训,而是刘姥姥那双择菜的手。
他忽地自语:她是真,她是实。府中千般繁华,万般虚饰,皆如空花水月。唯有她的笑,才让我心安。
说到此处,眼泪不觉盈眶。
忽听窗外秋虫声切,愈觉寂寥。贾政一咬牙,竟起了心思:我非要再见她一面。哪怕为天下人耻笑,也不枉此心。
当夜,贾政披一件旧青布衣,叫起惯用的仆人赶马,出了荣府。
他虽素来端正,此刻却像个偷情的少年。心中又惧又喜,脚步蹒跚。走到郊外,已是月落乌啼,荒草萋萋。
终于,凌晨时他寻至刘姥姥所在乡村。远远看去,一片低矮土屋,鸡犬相闻,与荣府珠帘玉宇判若云泥。
贾政站在村口,心潮翻涌:这才是真天地,这才是人间。
刘姥姥早起正在院里劈柴,忽见一个中年男子踉跄而入,定睛一看,竟是荣府老爷。她吓得丢了斧头,忙道:
哎呀老爷!您怎么到这穷地方来了快请回去吧,若叫人瞧见,还了得!
贾政急步上前,双目炯炯:姥姥,我只要见你一面。你一句笑话,便扫清我数十载阴霾。
刘姥姥听得心慌,连声道:老爷,您是金玉之体,老妇是泥腿粗人,怎么配得上您看得起我,便是害我啊!
贾政摇头,几乎哽咽:不!我算什么金玉之体,你才是真。你一片质朴,比府中千般虚饰更高贵。
刘姥姥急得直跺脚:老爷,您这可是疯话!若真叫太太们知道,岂不要灭了老妇满门
贾政痴痴望着她,久久无语。
天渐明,贾政因奔波疲惫,竟在刘姥姥家门口马车上昏睡。梦中,他仿佛见荣府倾圮,楼阁化灰,金玉如尘。满府宾客、亲眷皆化作浮云飘散,惟余刘姥姥一人,在荒原上对他朗笑。
梦里:
老爷呀老爷,荣华富贵,到头来是个空。你苦苦守的礼法,不过一场幻梦。人生在世,吃得饱,笑得开怀,就是实在。
贾政泪流满面,低声答:姥姥,你一言胜万卷书。
短梦终醒,鸡声四起,窗外曙光微明。刘姥姥灶前煮粥,屋里弥漫粗米香气。贾政闻之,竟比荣府山珍海味更觉甘美。
他失神喃喃:原来真福,不过如此。
然而此行怎能瞒得过贾政失踪一夜,荣府顿时大乱。王夫人忧心如焚。
不出半日,已有人悄声传入府中:老爷竟跑到刘姥姥庄上去了!
此言一出,全府哄然。小厮丫鬟背地里掩口偷笑:老爷痴心不改,真真成了笑话。
宝玉闻之,更是失声大笑:原来父亲比我更痴情!
贾母得知,气得拄杖大骂:逆子!逆子!羞我家门!
族人亦纷纷上表劝诫。朝中同僚闻之,暗暗讥笑:贾大老爷竟癫狂至此,荒唐至极。
贾政归府,众人或怒或笑,他却浑不在意,只自顾低声吟叹:世事皆幻,惟真心不幻。
王夫人泪流满面,怒道:你若如此痴迷,何不舍我与荣府,随她去过乡下日子!
贾政沉默,眼中竟露出憧憬。
众人见状,更觉疯癫。
然而,刘姥姥毕竟是个乡下老妇。她自觉身份卑微,不敢惹祸上身。见荣府风波愈演愈烈,贾政再度奔波,只为再见刘姥姥一面时,刘姥姥毅然回绝:老爷,您是天上人,我是地下泥。咱俩不搭界。您别害了我,更别害了您自己。
贾政呆立原地,心中恍如巨石坠落。此情终究幻灭。
他仰天长叹:原来世间一切,终归梦境。
自此,他日渐消沉。虽仍执经训子,却时常失神。府中上下背地议论,皆说老爷走了火入魔。
唯贾政心里明白:这一场痴恋,不是梦里幻影,是清醒的真。
他在梦与醒之间,仿佛听见刘姥姥的笑声远远传来,穿过荣府高墙,穿过世俗礼法,直击他不为人知的内心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