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头七未过,大伯哥沈明轩就带着人冲进我的院子,指着我的鼻子骂我克夫扫把星,要把我和三岁的儿子赶出去。
他说我一个庶子遗孀,活着也是浪费侯府的米粮。
我抱着儿子的手在抖,不是怕,是兴奋。
三年了,我装疯卖傻,忍饥挨饿,被他们嫡支当狗一样作践。
每天晚上,我都在油灯下默默记下他挪用公款、豢养外室的每一笔烂账。
我等的就是今天,等他亲手把刀递到我手上。
当着所有族人的面,我从怀里掏出那本厚厚的、写满了他罪证的账本,轻轻放在了老夫人面前。
大伯哥,您想把我赶出侯府,不如先跟老夫人解释一下,您给城南别院那位『苏姑娘』买金步摇的三千两银子,是从哪笔公账上划走的
沈明轩的脸,一瞬间比死人还白。
第1章
偏院漏雨夜,账本藏米缸
雨砸在瓦上噼啪响。林晚昭缩在床角,怀里的沈知夏烧得滚烫。
娘......孩子迷迷糊糊蹭她颈窝,咳得身子发颤。
林晚昭摸他额头,手像触到炭火,眼眶发酸——昨日找周大夫瞧病,人家说得用人参吊着,可她三个月没见月钱,米缸里只剩半升糙米。
屋顶漏得更凶了。
水珠子顺着房梁往下淌,砸在破木盆里叮咚响。
林晚昭把唯一的厚被往孩子身上又拢了拢,脚边的水洼漫过鞋尖。
这被子还是沈明远走前拆了自己的棉袍缝的,如今边角磨得毛糟糟,倒比外头的雨还凉。
咳咳......沈知夏又咳起来,小脸涨得通红。
林晚昭拍他后背,摸到瘦得硌手的肩胛骨,喉头发紧。
她想起上个月去正院求月钱,沈清棠倚在廊下嗑瓜子,金护甲戳着她鼻尖:庶子遗孀也配领例银
你男人死了三年,早该卷铺盖滚去庄子。
雨一直下到后半夜才停。
林晚昭守着孩子合了会儿眼,天刚蒙蒙亮就听见院外吵嚷。
吱呀——
偏院木门被踹开。
吴嬷嬷领着两个粗使婆子冲进来,脸上挂着笑,眼里像淬了冰:林少夫人,大公子说前儿绸缎庄对账,少了五十两银子。她扫一眼漏雨的破屋,怕是有人私藏财物。
小桃扑过去拦,被婆子一推撞在墙上。
林晚昭把沈知夏塞进她怀里,跪到吴嬷嬷跟前:嬷嬷明鉴,妾身这偏院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
少废话!吴嬷嬷揪起她衣领子往地上一摔,搜!
柜子被翻得底朝天,枕头里的棉絮撒了一地。
林晚昭看着她们把沈知夏的小褂子扯得脱线,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直到吴嬷嬷举起个空木匣,啪地摔在她脚边:田契呢
沈明远那十亩桑田的地契!
林晚昭抬头,看见吴嬷嬷鬓角的金步摇闪着冷光——那是沈明轩上个月赏的,说是查账有功。
她压下喉头的腥气,捡起木匣递过去:夫君临终前已将田契交于老夫人,妾身不敢私藏。
吴嬷嬷捏着木匣冷笑:大公子说了,三日后若再没进项......她扫一眼缩在小桃怀里的沈知夏,就送你们母子去庄子种地。
门哐当一声关上。
小桃蹲下来帮林晚昭捡散在地上的药渣,突然压低声音:我今早去厨房,听见沈清棠和吴嬷嬷在柴房说话......她攥紧林晚昭的手,她们说要找牙婆来‘估价’,还说‘小的比老的值钱’......
林晚昭的手猛地抖起来。
她想起三日前,沈知夏在院子里玩,不过眨了下眼就不见了。
小桃找了半天才在马厩后头寻到,孩子缩在草堆里哭,旁边有个裹青布头巾的婆子正往驴车上爬——当时她只当是仆役偷懒没看住,如今想来,哪是没看住
夫人!小桃急得快哭了,要不咱们去求老夫人
林晚昭摇头。
老夫人最厌庶子,沈明远活着时她都懒得正眼瞧,何况如今只剩她们孤儿寡母。
她摸了摸沈知夏滚烫的额头,轻声道:去厨房要点热水,给少爷擦把脸。
小桃走后,林晚昭蹲到米缸前。
缸底铺着层米,她扒开,露出个蓝布包。
油纸上还沾着米香,裹着本账册——这是她三年来偷偷誊抄的侯府账。
每月采买的丝绸、田庄的租子、各房的例银,每一笔都记得清楚。
她翻到春三月丝绸采买那页,指尖停在一行小字上:支银三千两,采买苏绣百匹。可实际上,苏州绣娘送来的单子上写着银两千两。
多出来的一千两,都进了沈明轩外室的脂粉钱——她上个月在街角茶棚,亲眼见那外室戴着赤金步摇,腕子上的翡翠镯子比沈清棠的还亮。
咳......沈知夏在里屋咳了一声。
林晚昭赶紧把账册塞回米缸,刚盖上米,就听见院外传来脚步声。
给我搜!是沈清棠的尖嗓子,祖母的翡翠镯子丢了,定是那贱蹄子偷的!
林晚昭心一紧。
那镯子是先帝赐给老夫人的寿礼,沈清棠惦记了半年,前儿还见她在老夫人屋里磨,说妹妹替您收着。
她吹灭油灯,把沈知夏拢进怀里。
孩子烧得迷糊,小手还攥着她的衣角。
火把的光透过窗纸,把影子拉得老长。
林晚昭听见沈清棠的金步摇叮当响:撞门!
我倒要看看她藏了什么宝贝!
门闩被撞得哐当响。
林晚昭摸了摸米缸,账册还在。
她低头亲了亲沈知夏的额头,轻声道:别怕,娘在。
轰——
门被撞开的刹那,沈知夏突然哭起来。
林晚昭眯眼瞧着涌进来的人群,沈清棠举着火把冲在前头,吴嬷嬷跟在后面冷笑。
她把孩子往怀里又护了护,盯着沈清棠腕子上一闪而过的翠色——那镯子,她昨日在柴房见过。
找到了吗沈清棠叉着腰喊。
婆子们翻箱倒柜的动静里,林晚昭听见自己心跳如鼓。
米缸里的账册压着她三年的算计,沈知夏滚烫的小身子贴着她心口——这两样,她都要保住。
院外更夫敲了三更。
林晚昭看着沈清棠摔门而去的背影,摸了摸米缸,账册还在。
她给沈知夏喂了口水,孩子烧得迷迷糊糊,抓着她的手不肯放。
窗外月亮被云遮住了。
林晚昭盯着地上狼藉的碎瓷片,突然听见正院方向传来尖叫:老夫人!
翡翠镯子......镯子不见了!
(次日清晨,侯府大乱——沈太君贴身收藏的御赐翡翠镯子不翼而飞。
)
第2章
镯子丢了偏院成靶心
清晨天刚亮,沈太君的院子就炸了锅。
贴身的吴嬷嬷举着空木匣跪在地上,声音抖得像筛糠:老夫人,镯子......御赐的翡翠镯子不见了!
沈太君扶着炕桌的手青筋直跳,拐杖重重砸在青砖上:谁进过私库
回老夫人,赵管事抹了把汗,昨夜只有二姑娘以‘取香料’为由拿了钥匙。
话音未落,沈清棠就从人群里窜出来,粉裙上还沾着晨露:祖母莫听他胡诌!
我是去给母亲配安神香的,母亲走得早,我......
库房账册上可没记什么香料。沈太君眯起眼,你当我老糊涂了
沈清棠的脸刷地白了。
院外突然传来喧哗。
老夫人!一个粗使婆子跌跌撞撞跑进来,偏院那林氏,被二姑娘带着人搜了半宿,什么都没翻着!
沈太君拍案:把林晚昭给我带过来!
林晚昭跪在正院的泥地上,鬓发沾着草屑,怀里的沈知夏烧得直往她颈窝里钻。
她抬头时,目光扫过沈清棠腕子——那抹翠色,和昨夜柴房里瞥见的分毫不差。
你可知罪沈太君喝问。
林晚昭声音轻却稳:老夫人可曾细查,镯子何时不见的
沈太君一怔。
赵管事翻着库房记录插话:钥匙昨夜亥时被二姑娘借走,子时归还。
老夫人亥初歇下,子时后再无人动过私库。
沈清棠指甲掐进掌心:我、我就是去看了看,没拿镯子!
那柳巷的李氏,可认你这送镯子的主子林晚昭突然开口。
沈清棠瞳孔骤缩。
人群里起了骚动。
柳巷是什么地方
侯府上下谁不知道,那是沈明轩养外室的窝!
沈太君拐杖一抬:赵管事,去查查二姑娘这两日可曾往柳巷送过东西。
林晚昭趁机拽过一旁的小桃,在她耳边低语两句。
小桃会意,绕到侧门溜进厨房。
厨房的老张头正蹲在灶前添柴,见小桃过来,手一抖,柴火噼啪掉进灶膛:是......是晚昭丫头
小桃塞给他半块桂花糕:昭姨娘问您,可看见二姑娘近日打发人出过府
老张头眯眼回想:前日卯时,二姑娘房里的小绿挎着个蓝布包,说是去买胭脂,我瞧着那车夫往城南柳巷去了。
小桃转身就跑。
林晚昭听完转述,垂在身侧的手攥紧。
果然,沈清棠偷了镯子,想送去给沈明轩的外室李氏当投名状——她早该想到,沈清棠巴望着那外室能说动沈明轩,给她寻个高门女婿。
暮色漫进偏院时,顾昭之到了。
他穿着褪色的青布短打,背着个破布包袱,在角门被门房拦住:哪来的叫花子
我是沈明远的旧友,来给他上柱香。顾昭之声音沉得像块铁。
门房缩了缩脖子——沈明远生前最能打,他这朋友瞧着比他还狠。
小桃正蹲在井边洗衣,抬头见顾昭之,手一滑,木盆哐当落地:顾、顾大哥
顾昭之蹲下身帮她捡衣服:晚昭可好
小桃红了眼:二姑娘说老夫人的镯子是她偷的,正院要搜她......
顾昭之没听完就转身。
当夜,柳巷的灯笼刚点上,顾昭之就摸进了巷尾的小院子。
他揪着给沈明轩送信的驿卒衣领,腕子上的刀疤在月光下泛冷:我是边军百夫长,你私传侯府密信,该当何罪
驿卒抖得像筛糠:小人、小人只是传信......信里说‘镯子已得,可作平妻聘礼’,是二姑娘的笔迹!
顾昭之把口供塞进油纸包,扔进小桃的菜篮。
第二日晌午,沈明轩带着二十个家丁冲进偏院,雨靴踩得泥点四溅:赃物没找到,人也想跑
锁去柴房!
林晚昭抱着沈知夏站在檐下,雨水顺着青瓦滴在她肩头:镯子不在偏院,在柳巷李氏房里。
你放屁!沈明轩挥拳要打,被雨帘里一道冷光拦住——顾昭之隐在墙头,腰间佩刀映着水光。
沈明轩的手悬在半空,后颈冒起冷汗。
这男人他见过,是沈明远在边疆的兄弟,听说杀过几十个敌兵。
你敢跟我去柳巷对质么林晚昭往前一步,若镯子不在,我任你处置。
沈明轩的脸青一阵白一阵。他突然挥手:给我围了这院子!
家丁们举着木棍冲上来。
顾昭之从墙头跃下,站在林晚昭身前,背对着她的方向低低道:别怕。
雨越下越大,将众人的影子揉成一片模糊的水痕。
沈明轩的声音混着雷声炸响:给我拆了这破院子!
顾昭之的手按在刀柄上,指节发白。
林晚昭低头亲了亲沈知夏的额头——三年的隐忍,该收网了。
第3章
账本出缸,嫡子脸落
沈明轩的家丁举着木棍刚要往前冲,顾昭之突然抽刀出鞘。
刀锋划破雨幕的声响比雷声还锐,二十个家丁全顿在原地——那刀身还带着边关的血锈气,刀疤从他腕子爬到脖颈,像条随时要噬人的蛇。
奉军令查案。顾昭之把刀尖点在沈明轩脚边,沈公子私养外室、挪用公款,涉嫌通敌资敌,可要当场对质
沈明轩后槽牙咬得咯咯响。
他早听说顾昭之在边关杀红了眼,如今看这架势,当真敢在侯府动刀。
雨水顺着他官帽往下淌,把绣金蟒纹浸得透湿:你...你有什么凭证
要凭证林晚昭抱着沈知夏往台阶上一站,水珠顺着她发梢砸在青砖上,我要见老夫人,当众对账。
这话像根针,扎得沈明轩太阳穴突突跳。
他正要喝止,院外突然传来拐杖敲地的声响。
沈太君被丫鬟扶着,青缎斗篷溅满泥点,眼神比雨幕还冷:吵什么
林晚昭跪下去,沈知夏攥着她衣襟的小手直抖:老夫人,偏院米缸里有样东西,求您过目。
米缸掀开的刹那,沈明轩脸色骤变——那是他藏了三年的账本!
林晚昭双手捧出泛黄的纸册,封皮还沾着米糠:此乃侯府三年出入细账,妾身不敢擅改一字。
请老夫人命刘先生核对春三月丝绸采买项——三千两银子,去了何处
刘先生接过账本的手直打颤。
他翻到三月那页,喉结动了动:确...确实虚报。
采买清单写着苏杭绸缎庄,可银子流水......他指着末尾的批注,流入城南钱庄,户名’李氏‘。
李氏沈太君眯起眼,可是柳巷那个唱小曲的
沈清棠突然尖叫着扑过来,金步摇撞得叮当响:胡说!
定是她伪造账本!她指甲差点挠到林晚昭脸上,被顾昭之抬手拦住。
他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啪地拍在石桌上:柳巷驿卒口供在此。
沈公子每月初七派人送银两与李氏,由车夫王五经手。
沈太君一拍石桌:去把王五给我提来!
半个时辰后,王五被两个家丁架着拖进院子。
他膝盖一软跪在沈太君面前,鼻涕眼泪糊了满脸:老夫人饶命!
小的就是个拉车的,每月初七去城南钱庄取银子,都给柳巷李姑娘了......他从怀里摸出个布包,二姑娘上个月还让小的送过个翡翠镯子,说是给李姑娘的见面礼!
沈清棠当场瘫在地上。
沈明轩额头青筋暴起,扑通跪到沈太君脚边:祖母,孙儿一时糊涂......那李氏是真心待我,我想着等她有了身孕再......
住口!沈太君拐杖重重砸在他肩头,挪用公款、私纳外室,还纵容你妹妹行贿
这侯府基业,是你败家的本钱吗!
林晚昭突然往前一步。
沈知夏埋在她颈窝里打了个喷嚏,她轻轻拍着孩子后背,声音像浸了冰的刀:还有一事——夫君临终前咳血不止,药房记录显示‘人参断供五日’。她看向浑身发抖的刘先生,刘先生,领银子买参的吴嬷嬷,签的是谁的名字
刘先生抖得几乎拿不住账本:是...是沈公子的私印。
银子呢林晚昭盯着沈明轩煞白的脸,进了您的私库。
全场死寂。
沈明轩抬头,眼里的惊恐化作怨毒:你...你早知道
我等证据齐全。林晚昭低头亲亲沈知夏的发顶,不敢冤枉一人,也不愿放过一人。
这账本,不止为夫君,更为侯府不亡于内蠹。
沈太君盯着她看了许久。
雨停了,云缝里漏下一缕光,正照在林晚昭怀里的账本上。
她伸手把账本递过去:从今日起,府中账目,由你掌管。
林晚昭接过账本,指尖微颤。
三年前她被赶到偏院时,也是这样攥着沈明远的血帕;三年里她在灶房烧火、在井边洗衣,每夜等沈知夏睡熟,就借着月光往米缸里塞一页账册。
如今这叠纸压得她手腕发沉,却比任何聘礼都重。
沈明轩踉跄着站起来,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赢了今日,未必赢得了明日。
林晚昭没理他。
她低头替沈知夏擦了擦脸上的雨水,转身对沈太君福了福身:妾身明日便去账房点卯。
第二日清晨,林晚昭披着素色锦缎披风站在账房门口。
发间只插了支银簪,是沈明远当年用军功换的。
她抬手推开朱漆大门,晨雾里传来小桃的声音:夫人,刘先生把账本都搬出来了。
阳光漫过她肩头,在青石板上拖出一道长影。
第4章
掌账第一天,账房起火
林晚昭抬脚跨进账房时,刘先生正抱着一摞账本站在案前。
他灰白的胡须跟着手抖,账本边角在青砖地上蹭出细碎声响。
刘先生。林晚昭声音清清淡淡,素色披风扫过案几,昨日收支。
刘先生喉结动了动,把最上面那本推过去。
林晚昭翻得很快,指尖在纸页间划过,突然顿住——西廊修缮八十两她抬头看他,我今早路过西廊,瓦檐连灰都没掉。
刘先生额头冒出汗:是...是沈公子批的条子。
那这三十两赏赐仆妇。林晚昭又翻两页,指腹点在王二嫂、张翠莲两个名字上,王二嫂上月被发卖去了涿州,张翠莲前日刚被沈姑娘罚去扫茅房。她合上账本,刘先生管了十年账,该知道领银要见人画押。
刘先生扑通跪了:夫人明鉴!
小的不敢抗命,沈公子说...说您这样的庶媳,迟早要被赶出去。
林晚昭没接话。
她把两页可疑账目抽出来,夹进自己袖中。
窗外日头升到正顶时,小桃端着午膳进来,鼻尖突然动了动:夫人,哪来的焦糊味
话音未落,外头传来尖叫:着火了!账房偏屋着火了!
林晚昭把沈知夏往小桃怀里一塞,提裙往外冲。
偏屋门楣下窜着火星,几个仆役拿着水桶乱泼,浓烟裹着焦纸味呛得人睁不开眼。
她扒开人群冲进去,旧账柜只剩半截焦木,灰烬里还翻卷着未烧尽的纸页。
小桃!她喊,把残册都收起来,按月份码好。
吴嬷嬷不知何时挤到她身边,手里摇着帕子:许是炭盆没灭,这旧柜子木料干,一烧就着。
夫人莫急,老奴帮您寻新账本——
不用。林晚昭蹲下身,从灰堆里捡起半片烧剩的纸角,上面冬月丝绸采买几个字还清晰,刘先生,前年冬月的采买记录,原本该有多少本
刘先生缩在廊下直抖:三...三本。如今只剩半本。
林晚昭站起身,目光扫过人群。吴嬷嬷的帕子攥成了团,指节泛白。
夜里,小桃端着药碗进来时,周婆子正扒着窗户往里瞧。
这婆子是小桃从前在厨房的旧识,嘴碎但热心,上个月林晚昭还帮她要回了被克扣的月钱。
夫人。周婆子挤进来,从怀里掏出块黑黢黢的纸角,我今儿在后院灰堆里扒拉,瞧着这字熟。她压低声音,像是‘李’字开头的。
林晚昭借烛火一看,残片上半行字赫然是付李氏房修银五十两,落款日期是去年四月初七——正是沈明轩外室李氏搬去柳巷的前两日。
好个沈明轩。她捏着纸角的手发紧,早一年就置了外宅,倒在账上记成‘佃户赔银’。
第二日卯时,账房门口贴出告示:三年旧账补遗,有线索者赏银五钱。林晚昭坐在案前磨墨,对刘先生道:把前年冬月的采买记录重抄一遍,按日分册。
刘先生抹着汗抄到第三日,有个青衫小厮撞进来,怀里揣着本账本:夫人!
小的在库房夹层找着了,许是从前遗落的。
林晚昭翻开账本,前半页是工整的采买记录,翻到中间突然变了笔迹——付李氏被改成付梨园班头,墨色比前后深了两层,连纸都洇了。
你叫什么她抬眼问。
小厮脖子一缩:小...小的叫柱子,吴嬷嬷是我表姨。
林晚昭把账本啪地拍在案上:捆了。
两个护院冲进来,柱子杀猪似的喊:吴嬷嬷让我改的!
她说改完给我十两银子——
闭嘴。林晚昭扯过帕子擦手,刘先生,把这账本和残片收进太君给的铜匣里。
沈太君的院子里,林晚昭把真假账本摊开。
沈太君盯着付李氏那行字,拐杖重重敲在地上:好个沈明轩!
连我去年冬月的’香火钱‘都敢贪——说是修庙,原是填了外宅窟窿!
太君。林晚昭声音放轻,若再查下去,怕是还有更脏的。
沈太君捏着帕子的手青筋暴起:查!
彻查!
这府里,容不得第二个账外账。
是夜,吴嬷嬷缩在柴房里,借着月光拆看密信。
信上只有一行字:等雨夜,送她去见沈明远。她把信塞进灶膛,火星噼啪窜起时,忽听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吴嬷嬷!
太君突然高热,昏迷不醒!
府医说...说撑不过今夜!
第5章
老夫人病倒,药里有文章
林晚昭赶到松鹤院时,沈太君的床帐被风掀起一角,老人额头敷着的湿帕子已渗成暗黄,嘴唇烧得发紫。
太君!她扑到床前,指尖触到那滚烫的手背,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夫人。秦嬷嬷红着眼递来药碗,方才喂药时呛了两口,碗底还剩些。
林晚昭接过来,凑到鼻尖一嗅。
原该带点甘苦的参汤,此刻竟泛着股涩腥,像极了...她突然想起三年前替沈明远煎药,有次药童误将山慈菇混进补药,那气味便这般古怪。
小桃。她扯下帕子裹住碗底,拿这半勺去城南‘济仁堂’,找王掌柜。小桃刚要跑,她又补了句,走侧门,别让前院的人看见。
秦嬷嬷扶着门框直抹泪:昨儿夜里是吴嬷嬷替我煎的药,说赵管事批的药材‘陈了些’,她特意换了新参。
林晚昭的指节捏得发白——吴嬷嬷不过是个二等粗使婆子,怎敢擅自改太君的药方
除非...
一更梆子刚响,小桃就撞开了松鹤院的门。
她怀里揣着个油纸包,头发被夜风吹得乱糟糟:王掌柜说,药里掺了断续草的粉末!
断续草林晚昭接过油纸包,指尖沾了点褐色粉末,我记得这草无毒...
可太君每日还吃着养心丸!小桃急得直跺脚,王掌柜说,两样掺一块儿,久了能让人昏沉发癫,看着跟中风似的!
林晚昭的后背沁出冷汗——这哪里是要太君的命
分明是要她失了神智,到时候沈明轩随便编几句遗命,整个侯府还不任他拿捏
去叫赵管事!她抓起披风往外走,把近十日的药材出入账全搬来!
药房的账本被摊了满满一桌子。
林晚昭翻到最后一页,指尖停在断续草那栏——采购单上根本没这味药,却有吴嬷嬷歪歪扭扭的签字:应急采买,代赵管事。
好个‘应急’。她冷笑一声,赵管事的私印在库房,她倒替得顺手。
第二日卯时,林晚昭请了城中最有名的陈太医来诊脉。
松鹤院正厅里,沈明轩和沈清棠来得比她还早,沈明轩皱着眉:林氏,太君病成这样,你还折腾什么
自然是折腾给有心人看。林晚昭将药渣子倒在案上,陈太医,您且看看这药汤。
陈太医捻着胡须拨拉药渣,突然顿住:这是...断续草他抬眼看向沈太君,太君平日可服着养心丸
正是。林晚昭接过话头,陈太医,这两样掺着吃,会如何
轻则昏沉,重则癫狂。陈太医扫了眼沈明轩,若有人故意加这味药...怕是想让太君失了神智。
啪!
原本闭着眼的沈太君突然拍了床沿,浑浊的眼珠直勾勾盯着门口——吴嬷嬷正缩在门后要溜。
抓她!太君喘着粗气,搜她的屋子!
两个护院架着吴嬷嬷往偏房去,不过半柱香的工夫,就捧着个漆木匣子回来。
匣子里压着封皱巴巴的信,字迹正是沈明轩的:事成后,许你儿子进账房。还有本泛黄的小册,第一页就写着:三年前冬月,扣林晚昭月钱五两,记成‘仆役损耗’。
原来从明远病时起...林晚昭捏着那本册子,声音发颤,拖延抓药、克扣月钱,都是你们算计好的。
沈太君抖着手摸过那些字,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林晚昭忙拍她后背,却听老人哑着嗓子道:明日...祠堂。
是夜,林晚昭在檐下收晒账本,忽听瓦上轻响。
顾昭之从阴影里跃下,腰间还别着未收的短刀:我截了沈明轩的信。
他递来张染了墨迹的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速带孩子入府,凭出生契认祖归宗。
外室李氏的孩子林晚昭捏着信纸笑了,他当这侯府的门,是阿猫阿狗都能进的
顾昭之盯着她眼底的冷光,忽然道:需要我做什么
去请厨房的老张头。林晚昭转身回屋,烛火映得她的影子在墙上晃动,我要问问他,三年前我难产那夜,是谁动了产房的灯油。
窗外的月光被乌云遮住大半,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
林晚昭摸着案头那本记满沈明轩罪证的账本,忽闻院外传来马蹄声——是沈明轩的马车,正往侯府大门驶来。
第6章
祠堂认亲产房灯灭时
祠堂前的青砖被夜露浸得发潮。
沈明轩跪在蒲团上,身后跟着个穿月白棉裙的女子,怀里裹着团锦被——正是城南柳巷的李氏。
他声音带哭:祖母,这是明轩的骨血,去年冬月生的。
原想等风声过了再接回府,可前日里孩子高热,晚昭妹妹又总查账...
住口!沈太君扶着吴妈妈的手从廊下出来,目光扫过李氏腕间的翡翠镯子——那是她上个月才收在妆匣里的,你说这是沈家骨血,可我沈家认亲,要的是稳婆、产婆、奶娘三证人。
李氏怀里的婴儿突然打了个嗝,林晚昭抱着沈知夏往前半步。
孩子在她颈窝蹭了蹭,她垂眼时正看见李氏腕上的镯子:这镯子水头透亮,是沈清棠妹妹前日里说‘丢了’的那只吧她指尖轻轻叩了叩自己腕子,妹妹说要拿它换个好姻缘,倒成了李娘子的‘聘礼’
沈明轩额头冒出汗:晚昭,你莫要扯这些——
我只问李娘子。林晚昭打断他,孩子去年冬月生的,那产期是几时
几更几分落地
李氏缩了缩脖子:是...是半夜,雪下得大,我记不太清...
老张叔,去年冬月二十三,厨房可送过红糖姜汤去柳巷林晚昭转头看向人群里的老张头。
老张头是厨房三十年的老人,此刻被点到名,忙上前一步:送过!
那夜风雪大,李娘子说要坐月子,我亲手交给车夫王五的。
林晚昭从袖中抽出本账本,哗啦翻到某页:王五那日领了三钱银子‘跑腿费’——记在沈明轩的账外支出里。她指尖敲了敲那行字,老张叔,那夜几更送的
戌时三刻。老张头掐着指头算,天刚擦黑,我还跟王五说‘道儿滑,慢些赶车’。
林晚昭突然冷笑,目光扫过沈明轩发白的脸:可我记得,沈明远大哥的夫人难产,也是那夜。她怀里的沈知夏拽她袖子,她摸了摸孩子的手,产房灯油突灭,稳婆说’血光冲了灯芯‘。
老张叔,那夜厨房可有人取灯油
老张头猛地拍腿:有!
吴嬷嬷说库房灯坏了,来取了半罐!他转头看向被押在廊下的吴嬷嬷,我当时还说’库房灯油够使‘,她说’老夫人要查账,不能黑灯‘。
可产房的灯油,是从厨房直送的。林晚昭声音陡然冷下来,若半道被人取走——那夜的‘难产’,是人为灭灯,延误接生!
祠堂前炸开一片抽气声。
沈明轩踉跄着要爬起来,被护院按住:你...你血口喷人!
我喷的是事实。林晚昭掀开李氏怀里的襁褓,婴儿的哭声更响了,冬月生的孩子该穿双层襁褓,可这孩子肌肤水嫩,分明是春末养在温室里的。她捏起婴儿后颈的红痣,李娘子,春末生的娃,后颈的红痣该淡些,你这倒像新点的朱砂。
李氏尖叫着去抢襁褓:你胡说!
够了!沈太君扶着案几站起来,浑身发抖,把这母子俩赶出去!
沈明轩,你连嫡嫂的命都敢算计,还敢拿假子骗我
沈明轩跪行两步:祖母,我错了!
求您看在我是嫡子的份上...
嫡子沈太君抄起案上的茶盏砸过去,你娘死的时候让我护着嫡支,可你做的事,配得上’嫡‘字吗她喘了半天才缓过来,逐出宗谱,发配庄子!
沈清棠那丫头,即刻远嫁岭南——省得她再偷我的首饰去讨好外室!
林晚昭看着沈明轩被拖走时扭曲的脸,怀里的沈知夏突然捏她耳垂:阿娘,太奶奶说要把掌家印给你。
沈太君招招手,吴妈妈捧着个檀木匣过来。
林晚昭跪下接过金印,触手生温——这是她三年来在偏院点着油灯查账、听仆人们嚼舌根、记每笔错漏时,最想触到的重量。
昭之要走了。小桃突然凑到她耳边,塞来封信,边军急召,明日寅时出发。
林晚昭捏着信走出祠堂。
月光落在她发间,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
她摸出怀里的笔,在信纸上写:等你归来,侯府红梅开了。
风卷着几片早落的叶子打旋,扫过廊下的红梅枝。
那枝子上还凝着夜露,看不出半点花苞——可林晚昭知道,腊月初三,它们会开得比往年更艳。
第7章
红梅未开,边关信断
腊月初三未到寅时,小桃就踮着脚摸进暖阁。
林晚昭正倚在妆台前拢手炉,见她袖中鼓着个纸角,便垂眸继续拨弄炉灰:藏了半月,今日才舍得还
小桃红着脸把短笺塞到她枕下,锦被上还沾着梅香:昨儿扫床见压在席子底下,想着主子总要看的……
林晚昭伸手抽过那方素笺。
墨色已有些发淡,战事未定,勿念六个字却依然锋锐,像顾昭之握刀的手刻上去的。
她指尖蹭过最后一笔的飞白,想起三日前他骑马出城门时,玄色披风被风卷得猎猎作响,连头都没回。
去账房取冬炭分配单。她突然开口,小桃刚应了声是,又被她补了句,走侧门,绕开前院的张妈妈。
等门帘落下,林晚昭才掀起床板暗格。
最底下那本《侯府田产细录》翻到末页,背面果然有行极细的小楷:灯灭那夜,我也在城南。墨迹浸着暗黄的纸,像块沉在潭底的石子——原来那年她在产房被灭灯时,顾昭之就在城南。
他守着什么
又为何从未提过
窗棂被风拍得哐当响。
次日卯时,赵管事撞开暖阁门,官帽都歪在耳后:主子!户部派了查账官,三日后到!
林晚昭捏着茶盏的手一顿。
沈明轩那厮三年前虚报田租、瞒报丝税的窟窿,她刚补了七分。
若被户部查出实缴不符……她按住跳得发疼的太阳穴:可问过其他勋贵
周婆子跑了半城。赵管事抹了把汗,靖安伯、忠勇侯两家也被点了名,都是跟咱们结过亲的。
林晚昭突然笑了。
沈明轩被逐后,他那外室的哥哥在吏部当差,原以为是条死蛇,没想到还能咬人。
她拍了拍赵管事手背:去把刘先生请来,锁了东厢,三日内不许人进出。
小桃回来时鼻尖冻得通红。
她凑到林晚昭耳边:城南医馆的王妈妈说,那假婴儿被送到西城外的普济庵了。她摊开手,掌心里躺着个极小的银铃,孩子手腕上系着这个,刻着‘沈’字。
林晚昭捏起银铃。
沈家祖制,只有嫡孙周岁才赐银铃,沈明轩的嫡子早夭,这铃该在祠堂牌位前供着。
她盯着银铃上的暗纹,突然想起沈太君昨儿翻旧物时念叨:明轩那孩子,总说嫡子早夭是命,倒比谁都宝贝那铃。
当夜风雪突至。
林晚昭正对着烛火核对田册,角门外传来重物砸地的闷响。
小桃举着灯笼冲进来:主子!有个驿卒,浑身是血!
那驿卒趴在青石板上,半块腰牌卡在指缝里。
林晚昭蹲下身,见他胸口染了大片黑红,血已经冻成了痂。
他喉间咯咯响着,勉强抬起手:顾……顾校尉……黑石岭……话没说完,头一歪昏了过去。
腰牌背面的小字在烛下泛着冷光:勿信京中诏。林晚昭猛地站起,茶盏当地摔碎。
原来户部巡查不是巧合,是有人要借官威坐实她掌家不利,逼她交权!
而顾昭之被困黑石岭,怕也不是单纯的战事——他们要断她的外援。
雪越下越大,梅枝被压得弯到廊下。
林晚昭解下身上的大红猩猩毡斗篷,裹住那驿卒,转头对小桃说:去把赵管事叫来。等赵管事哈着白气跑进来,她指着墙角的樟木箱:明儿你押这箱‘药材’去清凉寺,夹层里的账本,亲自交给住持。
小桃攥着封信过来,封在个绣并蒂莲的香囊里:这是给顾侍郎的。林晚昭接过,塞进老尼明早要带的经匣:若七日我没去取,就送过去。
她立在梅树下,雪花落满肩头。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咚——咚——像敲在她心口。
她望着西北方,那里是边关的方向,低声道:你总说要护我周全,可这局棋,我等不得你回来落子了。
第三日清晨,小桃掀开门帘:主子,门房说户部的官轿到了。
林晚昭理了理月白衫子,腕上的翡翠镯子碰出清响。
她对着铜镜抿了抿唇,把那方素笺收进袖中。
雪停了,梅枝上的积雪簌簌落下来,露出几点嫣红——腊月初三的红梅,到底是开了。
她转身往正厅走,鞋跟叩在青石板上,一声比一声稳当。
第8章
账外有账,庙里藏册
正厅门槛高,林晚昭抬脚踏上去时,看见廊下站着三个青衫官员。
为首的方脸中年人身后挂着户部腰牌,正用茶盏拨着案上的瓜子壳。
林氏。他头也不抬,侯府掌家主母
民妇见过大人。林晚昭福身,素色裙裾扫过青砖缝里的残雪。
她伸手引向西侧耳房,账房在偏院,民妇带大人过去。
刘先生早候在账房门口,抱着一摞蓝布裹的账册。
他手抖得厉害,账册边角擦过门框,啪地掉出半张纸。
林晚昭弯腰拾起,见是去年腊月的丝税清单,墨迹工整,连小数点都拿朱砂标了红。
巡查官翻得极快,每本账册只掀前三页。
直到翻到桑田那本,他突然停手,指节敲在亩产三十石的数字上:前五年都是四十五石,近三年骤减三成
春旱连年,又遭虫害。林晚昭从袖中抽出一叠公文,这是农政司批的灾报,工部备案过的。
巡查官扫了眼公文上的朱红大印,脸色稍缓,却又冷下脸:既是灾年,为何不报减赋
老夫人说,侯府吃皇粮的,该与朝廷共患难。林晚昭垂眸,税银照缴,只是从旁支田庄补了缺口。她指向另一摞账册,这是旁支二十亩良田的租契,都押给了钱庄。
巡查官的指节捏得发白。
他猛地合上账册,当差讲究个仔细,转头对随从道:封了账房,账册带回户部。
腊月的风灌进窗棂,刘先生的算盘珠子被吹得哗啦啦响。
林晚昭盯着那串封条,指甲掐进掌心——她早料到这步,真正的账册三日前就塞进赵管事的药箱,由秦嬷嬷的香车运去了清凉寺。
当晚亥时,秦嬷嬷裹着灰斗篷进来,鬓角沾着雪:住持收了箱子,只说‘当年你母救我一命,今日还你’。
林晚昭顿住。
她母亲早年间在宫中当洒扫婢,原是极寻常的事,可慧净是先帝废后的旧婢,这旧缘...她攥紧袖口,那里还留着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半块玉牌,与慧净袖中露出的半块,纹路严丝合缝。
三日后,巡查官突然来请罪。
他站在厅中直擦汗:查了三日,账目基本合规,只需补缴百两滞纳银。
林晚昭端着茶盏的手一顿。
她早让人盯着巡查官的随从——昨日那随从进了城东私塾,而那私塾先生是前户部主事,因贪墨被贬,沈明轩去年还送过他十箱丝绸。
小桃。她放下茶盏,去把王五找来。
王五是被小桃架着来的,身上还沾着酒气:少夫人,我...我就喝了两盅...
上月十五,你替大少爷送的那箱东西,是给哪家的林晚昭盯着他发红的眼。
王五打了个寒颤。
那日他送箱子去城东私塾,沈明轩塞给他五两银子:嘴严着点,事后再给五两。他酒劲上涌,舌头打直:是...是给户部老爷的,二百两一封,说...说是封口费...
林晚昭捏着茶盏笑了。
她让刘先生连夜整理出沈明轩历年逃税明细,又写了封匿名信塞进都察院的鼓里。
第二日,御史台的参劾折子就递到了御前——户部巡查官徇私舞弊,侯府掌家妇林氏反遭构陷。
新任的巡查官是个白胡子老头,查账时把算盘拨得山响。
三日后,他捧着盖了玉玺的文书来:沈家历年纳税合规,朝廷嘉许。
沈太君拍着扶手笑,让人取来金丝团花披风:我沈家女儿,不输男儿!
林晚昭接披风时,秦嬷嬷悄悄塞来张纸。
是清凉寺的信,墨迹未干:慧净圆寂,留半页残纸,上书‘冬月二十三,宫中有人问灯’。
她的指尖发颤。
冬月二十三,是嫡嫂难产的日子。
那日吴嬷嬷端着催产药进来,灯突然灭了,再点着时,嫡嫂的血已经浸透了床帐。
原来那盏灭的灯,照出的不只是吴嬷嬷的手,还有宫里的影。
阿娘看!小知夏扑过来,拽她的裙角,元宵节快到了,园子里挂灯啦!
林晚昭蹲下身,替他理了理围脖。
孩子的眼睛亮得像星子,指着廊下新挂的莲花灯:阿娘,那盏灯上的鱼,会动!
她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
莲花灯的灯穗在风里晃,灯面上的锦鲤纹路被烛火映得活了似的,尾鳍一颤一颤,像要游进更深的夜里。
第9章
灯芯复燃,金印生光
廊下莲花灯的灯穗还在晃。
小知夏突然拽林晚昭的袖口:娘,那灯芯歪了。
她顺着看过去。
廊角那盏莲花灯的灯芯斜斜倒向一侧,火苗忽明忽暗。
像那晚产房的灯。小知夏又说。
林晚昭的指尖猛地一颤。
三年前冬月二十三,嫡嫂难产那日,产房里的灯也是这般灭了又亮,亮了又歪。
她蹲下身,捏住孩子的肩膀:你记得那晚的事
小知夏点头,眼睛亮得像星子:记得。
吴嬷嬷抱着油罐跑得急,撞翻了小桃的药盘。
还有个穿黑袍的人在廊下等她,手里攥着黄纸。
林晚昭呼吸一滞。
那年小知夏才两岁,竟将细节记得这般清楚。
她喉头发紧:那黑袍人,你可看清模样
脸上有颗痣,在这儿。小知夏伸手点自己左嘴角。
林晚昭猛地站起身,袖中帕子被攥成一团。
她唤来小桃:去前院找老张头,立刻。
老张头是厨房老仆,当年林晚昭母亲在时,两人常一道收拾食材。
他佝偻着背进来,见林晚昭脸色冷得像霜,慌忙擦手:少夫人唤老奴
三年前冬月二十三,产房外可曾来过穿黑袍的外客
左嘴角有颗痣的。
老张头眯眼想了片刻,突然一拍大腿:想起来了!
是大少爷请来的崔道人!
说是看风水的,在府里住了三日。
走那日老奴送他出门,他左嘴角确实有颗痣!
林晚昭转身冲进账房。
她翻出三年前的旧账,指尖快速划过纸页——在修缮祠堂那一项下,果然有一行小字:酬风水师崔某银五十两。
去城南道观查崔道人的下落。她对站在门口的刘先生说,活要见人,死要见账。
三日后,派去的人带回一本泛黄的《阴阳秘录》。
书里夹着半页批注,墨迹斑驳:灯灭血涌,命断子时,可替运改嗣。
林晚昭捏着纸页的手发抖。
原来沈明轩不仅灭灯延误接生,更请术士借嫡嫂血光冲散其命格,好让嫡子夭折,他便能以唯一嫡子身份独占侯府!
正这时,顾府的暗卫翻墙进来,递上一封密函。
林晚昭拆开,是顾怀山的笔迹:昭之突围返京,伤重昏迷,带回北境密报。
她连夜赶到边军医馆。
顾昭之躺在榻上,面色惨白如纸,胸前缠着渗血的绷带。
她攥着密报的手发颤——上面写着沈明轩通过外室李氏,将侯府丝绸织造密法卖给北狄商人,换得黄金三千两。
而之前来查账的户部官员,竟是北狄安插的细作,意图逼沈家交出京郊军屯地!
好个卖国求财的东西。林晚昭将密报拍在案上,他害我夫君,谋我家业,如今竟通敌!
她连夜抄录三份密报:一份藏进老夫人私库暗格,一份让刘先生快马送兵部,最后一份,她揣进怀里,直奔清凉寺。
慧净师太生前留的宫人暗线还在,她将密报塞进绣着并蒂莲的锦囊,交给前来上香的宫装女子。
三日后,圣旨到了。
宣旨太监的声音像敲在铜盆上:沈明轩勾结外敌、泄露机密、谋害宗亲,革去职衔,押入天牢候审!
沈清棠知情不报,贬为官婢,发配教坊司!
吴嬷嬷杖毙,家产抄没!
沈太君坐在主位上,眼眶发红。
她摸出腰间金印,重重拍在林晚昭掌心:这府里的烂事,你替我清干净了。
从今往后,你就是沈家的主心骨。
林晚昭捧着金印跪下。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印上,镇北侯府四个大字泛着金光。
春分那日,顾昭之醒了。
林晚昭带着小知夏去看他。
他靠在床头,目光虽然虚弱,却亮得像北境的星子。
她将一本新账本放在他枕边,封面上侯府新规四个字墨迹未干:边军抚恤银,优先拨付。
你说过要替明远守住这个家。她低头替他理了理被角,现在我守住了。
顾昭之伸手覆住她的手背。
窗外红梅正盛,花瓣落进账本,像盖了朱红的印。
元宵灯会次日,林晚昭唤来赵管事:去后宅库房,以‘清点旧物’为由,把沈明轩房里的东西全搬来。
赵管事应了声是,转身要走。
林晚昭望着他的背影,指尖轻轻摩挲着袖中那半页《阴阳秘录》——有些旧账,该算个彻底了。
第10章
黑袍人去,账里藏诏
元宵灯油未净,林晚昭已命赵管事抱来半人高的账册堆在厅中。
查祠堂修缮那笔。她指尖点在去年腊月的条目上,崔道人领的酬银,当日进出记录。
赵管事推了推老花镜,翻到守门婆子的签到簿。崔道人酉时入,亥时出——他突然顿住,没走正门,记的是西角门。
林晚昭眉峰一挑。
西角门直通后巷,素日只走送菜的挑夫。随行的人
有个蒙面小童。赵管事翻到背面批注,婆子说看着像三公子的书童阿砚。
小桃端茶的手一抖。
三公子正是沈明轩,阿砚是他贴身伺候的,从不让离身半步。
还有。赵管事又抽出张厨房流水单,当日给崔道人备素斋,老张头记着那碗里漂着血丝。他压低声音,说是故意加了生肉,破了道士的斋戒。
林晚昭指尖叩了叩桌面。
真道士最忌荤腥破戒,沈明轩却让厨房这么做——分明是怕崔道人动真格的,还是...
去城南玉清观。她转头对小桃道,查查崔道人根底。
小桃领命走得急,棉鞋踩碎阶前残雪。
三日后她回来时,袖中裹着半张焦黑符纸。小道童说崔道人半年前卷了观里香火钱跑的,走前和个青袍官差说了整夜话。她展开符纸,字迹被火烧得残缺,我拿了块桂花糖换的,他说这是崔道人烧符时没烧尽的。
林晚昭凑近些。子时血启,灯灭嗣替八个字,笔锋与她袖中《阴阳秘录》的批注如出一辙。
她猛地翻出产房的灯油记录。
那年她难产,吴嬷嬷说灯油不够,可账本上分明记着冬月二十三,领灯油三罐,够三日用。
再往下看,后面有行小字:戌时三刻,吴嬷嬷以库房急用取走半罐。
子时前一刻截油,灯灭时正是她痛得昏死过去的时辰。
林晚昭捏紧符纸,指节发白——原来那夜灯灭不是意外,是有人掐着术法时辰,要断她腹中嫡子的气运。
放出话去。她对赵管事道,侯府要重修家庙,寻高人择吉日。又转头对小桃,去茶棚说崔道人漏算过一命,恐遭天谴。
这招果然奏效。
第五日卯时,捕快押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撞开侯府大门。他说自己是崔道人,被同伙抛了,要见您换条活路。
林晚昭在暖阁见他。
男人缩在炭盆前,手捧小桃递的热汤直发抖。夫人饶命!他突然跪下来,沈大公子逼我的!
他给了五百两,让我在冬月二十三子时设局,用’血光灭灯‘断您生产的气运,好让他独掌家业!
林晚昭端着茶盏没动。那夜廊下的黑袍人是谁
崔道人抖得更厉害:是...是北狄来的巫师!
沈大公子花大价钱请的,专会’断嗣改脉‘的邪术!
小桃的笔在纸上沙沙作响。
林晚昭抬眼:你可知北狄巫师入我京城,是何罪
崔道人瘫在地上:小的都说了!求夫人让官差别砍我头!
林晚昭命赵管事将他关进柴房,对外只说疯汉冒认术士,已送官。
当夜,她翻出顾怀山送的密信,提笔在信末添了几句,附上崔道人的供词和符纸残页,托老尼连夜送兵部。
信里最后写:灯灭之刻,非家宅之祸,乃边疆之患——北狄术士入京,图谋何止一侯府
顾怀山收到信拍案而起。
第二日早朝,他捧着信跪到金銮殿:沈氏案涉敌国巫蛊,恳请陛下彻查!
龙案上的朱笔重重一勾。
三日后,刑部差役踹开城南柳巷外室旧居的门。
夹墙里搜出北狄巫符、密写账册,还有半块刻着镇北侯府织造的玉牌——正是沈明轩拿丝绸秘法换黄金的铁证。
圣旨再下那日,林晚昭立在府门前。
宣旨太监的声音比冬风还利:沈明轩通敌卖国、谋害宗亲,押赴刑场,午时三刻问斩!
沈清棠知情不报,狱中自尽;吴嬷嬷家产抄没,子孙贬为贱籍!
人群中传来抽气声。
林晚昭垂眸,见宫中来的特使捧着个檀木匣,匣中正是侯府金印。
印底新刻一行小字:持印者,代掌京畿三族抚恤调度。
她伸手接过,指腹擦过那行字。
三年前那夜,产房的灯油被截,她攥着枕头咬得满嘴血;三日后,那盏被掐灭的灯,此刻照亮了整个京城。
顾昭之是在雪停那日来的。
他裹着玄色大氅,腰间还别着未卸的腰牌。北境传回消息,他从怀中掏出个锦盒,明远的牌位,该进祠堂了。
林晚昭打开锦盒,里面是块新刻的木牌,沈明远之灵位几个字刚漆过,还泛着红。
她转头看廊下,小知夏正追着麻雀跑,银铃似的笑声撞在红墙上。
去把祠堂扫扫。她对小桃道,又看向顾昭之,以后,该亮堂些了。
风卷着残雪掠过屋檐,金印在她袖中坠得沉。
那盏曾被吹熄的灯,终究还是亮了,照见侯府的砖缝里,正冒出新的绿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