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残躯归战
清晨六点,南岭山脚的雾像没拧干的毛巾,沉沉挂在林梢。山道上蒸腾起湿热,气温计显示32℃,坡度18°,空气里浮着尘和汗的混合味。
老枪出发时落在队伍末尾。
他穿着那身磨得发白的作战服,左臂藏在衣袖下,烧伤的皮肤还没长好,一动就撕扯着神经。背上23公斤的氧气罐压着他,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铁板上。
新兵小庞跑在他前面五十米开外,回头瞥了一眼,喘着气问旁边老兵:那……真是烈锋队队长
老兵没回头,只从鼻腔里哼出一声。
小庞二十出头,大学生入伍,体能测试全优,进队前听人说过老枪的名字,但只当是传说——火场里炸自己开路的疯子,昏迷八天醒来第一句问任务完成没的那种人。他没想到,传说现在跑得比他还慢。
老枪不看任何人。他盯着前方三米的地,右臂发力,带动左腿往前推。每两百米,他停三秒,低头压住左臂的灼痛,像在拧一根快断的弹簧。
他默念:第一个上,最后一个撤。
这是他给自己定的规矩,也是他活下来的唯一方式。
最后一百米,他咬破了下唇。血混着汗流到下巴,落地时已经黑了。他冲过终点,掌心血泡全破,渗出的血把战术手套染成暗红。他没看计时器,也没理任何人,径直走向装备区,把氧气罐卸下,动作慢但稳。
小庞站在原地,喘着,说不出话。
老枪不是不能跑快。他是硬扛着残破的身体,在把自己一寸寸搬回战场。
训练塔九米高,金属梯在阳光下泛着白光,像一把竖着的刀。
垂直攀爬,限时三分钟。教官吹哨前说,老枪,你量力。
老枪点头,没说话。
第一次上梯,他用右臂拉,左掌贴在横梁上借力。可烧伤导致手指粘连,掌心一用力就打滑。爬到六米,左臂突然脱力,整个人坠下,安全绳咔地锁住,他摔了1.5米,背撞在塔架上,闷响。
他站稳,重新开始。
第二次,他改用肘部卡住横梁,战术背带勾住梯档,一点一点往上蹭。可左腿旧伤突然抽筋,小腿一软,人又跌落,安全绳再次拉住。
塔下,飞燕站在阴影里,手里拿着记录板,目光钉在老枪的手上。
那双手她记得。三年前矿道塌方,通讯断绝,老枪独自爬进V型谷,引爆炸药,用命炸出一条生路。那时他的手稳得像铁钳,现在却连梯子都抓不住。
但她没上前。
她知道老枪不需要搀扶。他需要的是证明——给自己,也给所有人。
第三次,老枪撕开掌心的胶布,血立刻涌出来。他把战术手套塞进嘴里,用牙咬住,双手交替上爬。血顺着梯栏往下流,在阳光下像一条暗红的线。
哨响前一秒,他的指尖触到塔顶。
随即,他脱力跪下,额头抵在金属梯上,喘得像破风箱。
没人鼓掌。整个训练场安静得能听见汗水滴落的声音。
飞燕低头写下数据:三次攀爬,成功一次,耗时2分58秒。备注:左手功能未恢复,右臂代偿过度,存在二次损伤风险。
她合上本子,没说话。
2
铁血誓言
但她知道,这已经不是考核了。这是老枪在用身体宣告:我还活着,我还在这。
装备室闷热,铁头坐在工作台前,手里拿着一份文件。
他三十多岁,圆寸头,脖子粗得像树桩,外号铁头,不是因为他爱撞人,而是因为有次训练他头撞墙都没倒,别人问他疼不疼,他说:习惯了。
他是装备组骨干,也是队里唯一敢跟老枪说你该歇了的人。
他把文件推过去:装备组报到单,林真调度长特批的非战斗岗位过渡期,三个月,不算退居二线。
老枪坐在角落,低头擦他的枪。
那是一把旧式军用手枪,漆都掉了,握把有裂纹,但他每天擦三遍,像在供奉一件圣物。
他没接文件。
铁头叹气:你这伤,再上火场是拿命赌。指挥部不是不信任你,是怕你出事。
老枪抬头,眼神像刀:她也觉得我废了
铁头没回答。
他知道林真是谁。西南战区应急指挥中心调度长,老枪军旅时期的战友,两人之间有段谁都没提的过往。她顶着压力没宣布烈锋队全员阵亡,坚持没有遗体就是活着,可现在,她也劝老枪退一步。
老枪从作战服内袋掏出一块东西——半截烧焦的金属牌,边缘卷曲,字迹模糊,只看得出一个王字。
他拍在桌上,声音不大,却像炸雷。
只要还有人记得这名字,我就还能带队。
铁头看着那块牌,没再说话。
他知道那是谁的。三年前V型谷,火势突变,风向逆转,老枪下令撤退,可有个队员没跟上。他回去找,找到时人已经没了,只捡回这块名牌。从那以后,老枪再没让任何人落在他后面。
他撕碎报到单,纸片像雪一样落在地上。
然后他站起来,背影佝偻,却笔直得像一根钉进地里的桩。
他走向训练场,留下一句:我不是来养老的。
铁头低头,把碎片一张张捡起来,收进抽屉。
他知道,老枪不是不疼。他是把疼踩在脚下,当成垫脚石。
午后的阳光斜照进训练场,金属梯上的血迹已经开始发黑。
小庞站在远处,看着老枪一步步走远,背影像一座移动的山。
他忽然明白,为什么队里没人叫他老枪,可人人都怕他。
不是怕他的疤,不是怕他的枪,是怕那种东西——明明可以退,却偏要往前走一步的狠劲。
飞燕站在指挥台边,看着老枪的背影,手指无意识摸了摸腰后。
那里别着一把枪套——老枪的枪套。矿道塌方那天,她从废墟里捡起来,一直带着。
她没说话,只是轻轻喊了一声:老枪。
声音很轻,像风。
可老枪听见了。
他没回头,但脚步顿了一下,又继续往前走。
他知道,这声老枪不是在叫他。
是在确认——烈锋队,还在。
3
火线重生
老枪的脚步刚踏出训练场的砂石地,对讲机就炸了锅。
南岭山脚民宅起火,引燃周边仓储区,风速五级,火势正往林带爬!调度员声音压着火药味,烈锋队,十秒内出动。
小庞还在愣神,作战服就被铁头甩到脸上。他手忙脚乱套上,背起氧气罐时差点栽倒。这是他第一次被编进实战序列,心跳快得像是要把胸腔撞碎。
车队冲出基地时,浓烟已经糊满了半边天。小庞坐在车厢角落,手指死死抠住罐阀。他看见老枪坐在前排,一言不发,右手搭在旧手枪上,指节泛白。那把枪从没开过火,可现在像块烙铁,烫得人心慌。
火场外围,热浪扑面而来。燃烧的木料噼啪炸响,屋顶塌了一角,火焰像蛇一样顺着墙缝往上钻。飞燕站在指挥位,耳机刚接通就听见风向突变的警报。
西风起,火头偏移!她立刻调人,主队压正面,侧翼隔离带必须三十秒内切开。
老枪点头,目光扫过队员:石头左路,铁头保通讯,小庞——你跟飞燕,别离人。
小庞应了一声,嗓子发干。他刚往前走两步,忽然听见断墙后面传来一声极细的哭音。
像孩子。
他脑子一空,战术规程全忘了。拔腿就冲进了火圈。
火舌舔着他的面罩,呼吸器发出过载的警报。他在烟雾里扑了十几米,撞开一扇焦黑的门,屋里没人,只有个烧得只剩半边的毛绒熊躺在地板上。他抓起来就往外跑,膝盖撞在门槛上都没停。
等他跌出火线,整个人瘫在地上,怀里紧紧抱着那只熊。它的左耳焦了,右眼掉了,软绵绵地垂着。小庞喘得说不出话,手指抖得连氧气面罩都摘不下来。
我……我听见小孩哭……他喃喃着,声音发颤,是不是……我搞错了
没人理他。火场不等人。
老枪路过时停了两秒。他蹲下来,绷带缠着的手指轻轻碰了碰熊的耳朵,动作轻得像怕把它再碰碎。
然后他抬头,声音低得几乎被风吞掉:三年前,我从火里背出一个七岁娃,他手里也攥着这个。烧得比我这还狠,可人活下来了。
小庞抬头,眼眶通红。
老枪站起身,拍了拍灰,只说了一句:穿这身衣服,就得压住怕。不是不怕,是压住。
说完他就走了,背影扎进火光里,像块不会融的铁。
小庞低头看着熊,指甲缝里全是黑灰。他慢慢把它抱紧,像是抱住了什么没碎的东西。
飞燕在高处看着这一幕,手指无意识摸了摸腰后——那里别着一个空枪套,沉得像块石头。
风向又变了。
西风转南,火头跳射!铁头吼了一声,刚架起的通讯天线被热流掀翻。
飞燕立刻判断:主队退守,侧翼必须提前封控!不然火要进林区!
她没等命令,直接抓起对讲机:石头,带两人左切三十米,砍隔离带!小庞——你跟我,压火头!
小庞猛地抬头,还没缓过神。
现在!飞燕声音斩钉截铁。
他咬牙爬起来,跟着她冲向火舌最猛的地方。
热浪像墙一样压过来。飞燕一边跑一边算:午后地表温差大,火势会跳烧,必须在坡顶前布控。她一脚踹开燃烧的杂物,举起水枪对准火舌根部。
小庞!喷射角度压低!别让火爬墙!
小庞照做,水柱砸进火堆,蒸汽轰地炸开。他脸上被烫出红印,呼吸器滤芯开始报警,但他没退。
石头那边已经砍出五米隔离带,可火头太快,眼看就要越过断点。飞燕当机立断:改策略!集中打火头,逼它往空地走!
她带着小庞顶在最前,水枪轮换喷射,硬生生把火势压得偏移了方向。火星溅在她战术背心上,烧出几个小洞,她没管。
十分钟,火头被逼进死角。
铁头在后方重新接通信号,无人机升空,指挥部终于看到火场实况。
侧翼封控成功,火势未进林区。飞燕对着对讲机汇报,声音稳得不像第一次独立指挥。
她没看表,也没找老枪确认。她只是站在隔离带边缘,望着那片被拦住的火,轻轻点了点头。
老枪站在三十米外,看着她,没说话。
火势渐弱,余烬在风里明灭。小庞蹲在隔离带边,把那只烧焦的熊轻轻放在一块没烧着的石头上。它歪着头,像还在等谁来抱。
老枪走过去,没说话,只把手里的水瓶塞进他手里。瓶身烫,水也温,但喝下去的时候,喉咙不抖了。
飞燕站在高处,摘下头盔,额前全是汗。她拉开战术背心内袋,抽出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个女人,躺在床上,闭着眼。她看了两秒,又塞了回去。
风还在吹,灰在飘,但火,被挡住了。
小庞站起身,拍掉裤子上的炭屑,重新背上氧气罐。
他看见老枪正往装备车走,背影依旧像座山。
他张了张嘴,想喊一声,又没出声。
可就在这时,老枪脚步顿了一下。
然后继续往前走。
小庞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还有血泡裂开的痕迹。他把战术手套重新戴好,指节捏得咔咔响。
飞燕走过来,站到他旁边,望着火场尽头。
下次,别一个人冲。她说。
小庞点头:知道了。
但冲了,也别停。她补了一句,转身朝指挥车走去。
小庞站在原地,风吹得他眯起眼。
他最后看了一眼石头上的熊,转身朝装备区走去。
铁头正蹲在车边修天线,抬头看了他一眼,从工具箱里扔出一卷新胶带。
掌心贴双层,不然下次爬梯还得破。他说。
小庞接过,没道谢,只是撕开一段,一圈圈缠上手掌。
data-fanqie-type=pay_tag>
火场边缘,最后一缕黑烟被风扯断,飘向天空。
老枪拉开装备箱,取出那把旧手枪,擦了擦,放回枪套。
他把枪套别回腰后,动作慢,但稳。
4
生死抉择
老枪把枪套别回腰后,动作慢,但稳。刚拧紧固定扣,裤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他没看屏幕,先把手套摘了,炭灰蹭在作战服上。再摸出手机,十二个未接来电,最后一条短信躺在消息框里:爸不行了,最后一面。
雨点开始砸下来,打在装备车顶像敲铁皮。铁头正蹲在车尾接防水线,抬头瞅了他一眼:调度帐篷,林真找你。
老枪没应,绕过水坑往帐篷走。雨越下越大,战术裤贴着小腿,凉得发紧。
帐篷里林真正盯着雷达屏,听见脚步抬眼。老枪把请假条放在桌上,纸角有点卷,字是手写的,没抬头衔,也没落款。
林真看了三秒,伸手签字:直升机两小时后到起降场,你得赶在风圈前上天。
老枪点头,转身出去。雨已经连成线,抽在脸上生疼。他站在装备区和宿舍之间的空地上,行囊就搁在
locker
门口,帆布包,边角磨白了,拉链上还挂着个褪色的林场出入牌。
他伸手去提。
对讲机炸了。
南岭西麓泥石流!八人失联!三号点断联!有孩子卡在夹层!飞燕的声音劈进雨里。
老枪的手停在半空。
石头已经背着双氧气罐冲向救援车,铁头提着防水箱往通讯模块上缠胶带。飞燕跳上车,头盔都没扣严:快!塌方还在继续!
老枪松开行囊带,把它踢进
locker
缝里。转身抓起头盔,大步走向前车驾驶座。
我开。
雨刮器疯甩,前方山路糊成一片灰白。车灯切不开雨幕,只能照出前方几米翻浆的路面。老枪左手搭在方向盘上,右手指一直压着作战服内袋——那里有张照片,他没拿出来看过。
飞燕坐在副驾,盯着导航:老路断了,绕老林道,坡度二十五,小心侧滑。
老枪嗯了一声,没踩油门,等后车全员上路才缓缓跟上。车轮碾过塌方碎石,底盘咔咔响。他右腿旧伤开始发酸,但没调座椅。
到村口时,整片坡地像被掀了盖子。泥浆裹着树干横冲直撞,几栋房塌了一半,只剩骨架歪着。哭喊声混在雨里,断断续续。
东屋二楼夹层,五岁男孩,卡在床和墙缝!飞燕跳下车就吼,石头带破拆!铁头架临时中继!氧气组跟我上!
老枪没动。
他站在车边,雨水顺着眉骨那道疤往下淌,流进衣领。掏出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没新消息。
三秒后,他把手机塞回去,拎起破拆锤跟上去。
泥石流还在滑,他们得抢在二次塌方前把人弄出来。石头用液压钳剪断钢筋,铁头趴在地上接通讯线,飞燕带着氧气组清障。老枪一锤一锤砸墙,水泥块崩飞,震得虎口发麻。
再往左十公分!床框快松了!飞燕喊。
老枪换手,左臂烧伤处蹭着锤柄,火辣辣地疼。他没停,一锤下去,墙体裂开。
孩子卡得深,腿被压住。飞燕跪在泥里,用手掏碎砖:别怕,叔叔在这儿。
老枪把锤子扔了,蹲下,用战术背带缠住自己和孩子,石头在后面拉。三个人合力,硬生生把床框拽开一条缝。
孩子抱出来时已经半昏迷,脸上全是泥。飞燕立刻接上便携氧源,铁头用防水布裹住,背起来就往车跑。
还有两个老人困在西屋!结构不稳!对讲机里喊。
老枪抹了把脸,重新抓起装备。
西屋只剩半面墙,屋顶随时要塌。他们用支撑杆顶住横梁,一点点清人。最后一个老人被抬出来时,雨小了,天灰蒙蒙亮。
八人全救出,无死亡。
回程路上,车里没人说话。氧气罐空了,破拆工具沾满泥浆。老枪坐在后排,战术手套一直没脱,右手拇指反复摩挲手套边缘的磨损处。
到基地,林真站在调度帐篷外等。她递来平板:你爸……走了。你妈说,走得很安详。
老枪没接平板。
他低头,从战术内袋抽出那张照片。泛黄,边角卷了,父亲穿着旧军装,站在林场瞭望塔前,背后是整片山。背面一行字:守山人。
他指腹蹭过那行字,一言不发。
然后起身,走向文书桌。请假条还躺在抽屉里,他抽出来,撕成四片,扔进燃烧桶。火星跳了一下,纸角卷黑,烧出个小洞。
他把照片塞进作战服内袋,压在心口位置,拉好拉链。
铁头路过,递来一杯姜汤,搪瓷杯,冒着热气:调度刚接的电话,你妈说,‘任务重要,别回来添乱。’
老枪接过,一口气喝完。杯子递回去时,铁头看见里面没剩一滴。
放工具箱就行。铁头说。
老枪照做。工具箱角落有张信纸,没寄出,也没封口,上面写着:爸,等我下山。
他没看那张纸。
凌晨三点,他独自巡到装备区后侧。雨彻底停了,空气闷得像裹了层塑料布。他检查完氧气罐压力表,蹲在车轮边,摸出手机。
还是没消息。
他把手机放回去,站起身,往瞭望塔走。
塔梯是铁的,踩上去有回音。他爬到顶,扶着栏杆望南岭。火场那片地还在冒白气,山体像被啃过一口。
他抬手,敬礼。
动作很慢,像怕惊动什么。
敬完,没放下手。
远处,第一缕晨光卡在山脊线上,照不进谷底。
天刚亮,瞭望塔的铁梯还挂着夜里的湿气。老枪从塔顶下来,手指在作战服内袋摸了半秒,掏出一个扁平的药瓶。瓶盖拧了两下没开,他换了左手,指节发白才旋开,倒出两粒白色药片,干咽下去。
飞燕站在装备车旁,手里拿着昨夜没送出去的通讯日志。她看见老枪喉结滚动了一下,嘴角有抹没擦净的灰白药渍。
你吃的是什么她走过去,声音不高。
老枪把药瓶往夹层一塞,动作利落,但工具箱边缘的药片没藏住——滚出来三粒,落在泥地上。
飞燕蹲下,捡起来,看了看药名,又翻了翻医疗包。止痛片空盒摞了四个,胃药的消耗记录被撕过,只剩半页。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吃的她抬头。
任务没完。老枪说。
你打算瞒到吐血倒下飞燕站起来,把药片拍在他胸口,还是等胃穿孔了再进医院
老枪没接话,转身去检查氧气罐压力表。飞燕跟上一步:你要是倒了,队伍怎么办石头腿有旧伤,铁头血压常年偏高,小庞连火场风向都算不准——你指望谁顶上来
石头听见动静,从破拆组帐篷出来,看见两人对峙,又看看地上的药瓶,沉默地走过来。
队长,他声音低,你不说,我们怎么帮你
老枪猛地拉开作战服袖口,露出内侧缝着的旧臂章:长江抗洪·抢险先锋。背面一行小字:周振山,07年入队。
我爹叫周振山。他盯着石头,98年,九江堤决口,他带人堵管涌,泡在水里十七个小时。收工饭都摆好了,一个浪打过来,人没了。手里还攥着一根锈枪。
空气一下子沉下去。
铁头从装备组出来,手里拎着防水箱,听见最后一句,手顿了顿,把箱子放下。
所以你就改名叫‘老枪’飞燕问。
老枪没点头,也没否认。他重新把药瓶塞进夹层,拉好拉链:我爹没逃,我现在轮得到我逃
这不是逃。飞燕声音压着火,这是检查!是活着回来!你要是倒了,烈锋队就真没了。
烈锋队不是我一个人的。老枪转身去拿头盔,只要还有人往前走,队就在。
那你呢石头突然开口,你算什么铁打的还是非得把自己烧干净才算完
老枪戴好头盔,扣带咔一声锁死:我最后一个撤,第一个上。这是规矩。
规矩是你定的。飞燕盯着他,可你不是神。
对讲机炸了。
5
毒区突围
南岭石化码头氯气储罐泄漏!风向突变,扩散半径三公里!居民正在撤离!重复,氯气泄漏!
老枪抓起对讲机:烈锋队,全员集合!三分钟内登车!
飞燕没动:你不能上。你现在状态——
我还能指挥。老枪打断她,你带侧翼封堵,我带突击组进核心区。
你胃出血!
我没倒。老枪把破拆锤甩上肩,任务优先。
车冲出基地时,天阴得像压了层铁皮。老枪坐在前车副驾,左手按着胃部,呼吸比平时慢半拍。铁头在后座瞥了他一眼,没说话,默默把急救包挪到了前排座椅夹缝。
码头一片灰白雾气,风从海面推着毒气往居民区走。老枪下车就吼:石头带破拆组切隔离带!飞燕带氧气组压侧线!我进三号阀井!
队长!飞燕喊住他,风向随时再变,核心区能见度不到五米,你一个人——
我没让你管我。老枪已经戴上防毒面罩,你只管你的线。
阀井在储罐群深处,老枪和石头一前一后往里突。空气越来越呛,面罩滤芯开始发黑。老枪脚步突然一滞,膝盖磕在井沿,手撑地才没跪下。
队长!石头扶他。
老枪摆手,指了指前方阀门,喘了两口气,继续往前爬。胃部像被铁丝绞着,每一次呼吸都牵着旧伤发麻。他咬住面罩内衬,硬撑着站起,拧动第一道手动阀。
关了!石头喊。
老枪点头,转向第二道阀。手刚搭上轮盘,眼前一黑,喉咙发腥。他抬手抹了把嘴,面罩边缘渗出一道暗红。
队长!你吐血了!石头一把抱住他。
对讲机里飞燕的声音炸进来:老枪!老枪!呼吸频率异常!立刻撤离!重复,立刻撤离!
老枪抬起手,指向最后一道阀:关……关了没
关了!全关了!你他妈给我下来!飞燕吼着,已经带着支援组冲进毒区。
石头背起老枪往外冲。老枪在背上还在抬手,想确认阀门状态。飞燕追上来,一把夺过对讲机:全员撤出核心区!医疗组接应!
老枪在石头背上昏过去前,最后听见的是一声:阀全闭!污染圈控制住了!
医疗帐篷里,铁头把老枪的作战服剪开。胃部淤血,旧烧伤裂开,左腿旧伤也在渗液。医生插管时,飞燕站在外面,手里攥着那个磨得发白的药盒。
她低头,把老枪的枪套从他腰间取下,扣在自己战术腰带上。
铁头走过来,递来一个帆布包:他贴身带着的。药瓶、手套……还有张照片。
飞燕打开,是张泛黄的旧照:一个穿军装的男人站在林场瞭望塔前,背后是整片山。背面写着:守山人。
她把照片轻轻放回,扣紧枪套。
这次,换我守你下山。她说。
整夜,她没离开帐篷十米。枪套贴着腰,像一块烙铁。
黎明前,老枪的手指动了一下。
飞燕俯身,听见他喉咙里挤出一个字:……任务
她握住枪套的金属扣,声音低但清楚:完成了。兄弟。
医疗帐篷的输液管还在滴,飞燕把老枪的枪套扣上腰带时,指尖碰到一块硬物——是小庞塞在战术包夹层里的婚戒盒。她没打开,只是把它推回原位,顺手拉上了拉链。
天快亮了,待命区的灯还亮着。小庞坐在折叠椅上,西装袖口别着一朵干枯的玫瑰,对讲机放在左,戒指盒放在右。铁头从装备车下来,路过时说:老枪醒了,就问了一句话。
小庞没抬头:问啥
任务完成了吗。铁头顿了顿,飞燕说,完成了。
小庞手指在戒指盒上停了两秒,咔嗒一声,盖子合上。他撕掉西装内衬,上面绣着的李薇
&
小庞被扯成几缕红线,扔进燃烧桶。火焰跳了一下,他转身进更衣室,作战服套上身时,肩线还挂着礼服的肩垫。
对讲机响了:南岭3号公路山体滑坡,三人被困,泥石流仍在持续,重复,立即出动。
他抓起头盔,桌上留了张字条:对不起,但我必须去。
车冲进雨幕时,李薇正站在婚纱店门口,手机震动。她点开,只有一条短信。雨顺着伞沿砸下来,她没动,直到店员喊她试裙。
不试了。她说,把捧花放在橱窗前。
山路上,泥浆已经漫过护栏。车停在断口前,往前再走十米就是塌方区。石头趴在车门边看地形:上面悬着一块,随时要掉。
飞燕站在车尾部署:小庞,你带绳索组从侧坡下去,锚点必须双保险。石头断后,铁头架设临时通讯。
小庞点头,检查腰带、主锁、滑轮。他左肩旧伤隐隐发紧,没吭声。绳降开始,岩壁湿滑,每下一米都得用脚尖找缝。雨水灌进领口,手套在岩石上磨出焦味。
主绳固定!小庞喊。
收到!铁头在上方拉紧绞盘。
突然一声闷响,上方土层松动,碎石滚落。小庞抬头,看见一块两米宽的岩板正悬在头顶。
撤!快撤!飞燕吼。
不行!小庞卡在岩缝里,主绳穿过腰带,下面还有人!再给我三分钟!
石头在上方猛地扑过去,整个人压在锚点桩上:你继续!我扛着!
小庞咬牙,继续下滑。泥水糊住面罩,他靠触感摸到第一个被困者——是个年轻女孩,卡在树杈间,腿被钢筋刺穿。
别怕,我在。小庞掏出剪切钳,单手操作。雨水让液压杆打滑,他用膝盖顶住钳柄,硬生生把钢筋剪断。
能动吗他问。
女孩点头,发抖。
小庞把安全带扣在她身上:抱紧我,别松手。
上升信号发出,绞盘启动。可刚升到一半,主绳突然一沉——锚点松了。
绳要断!铁头大喊。
石头在泥里死死压住固定桩,吼:再拉!五米!只剩五米!
小庞用腰带缠住旁边一棵树,身体横在半空当第二锚点。雨水砸在脸上,像针扎。他左肩旧伤撕裂,疼得眼前发黑,但手没松。
拉!再拉!他嘶吼。
绳索绷直,女孩被拽上路面。最后一名驴友也顺利上升。小庞松开腰带时,整个人顺着岩壁滑进泥坑,动不了了。
石头下来扶他,发现他左肩已经肿成一团:你他妈逞什么能!
人救上来了。小庞咧嘴,满嘴泥,值了。
飞燕走过来,蹲下看他伤处:你差点被泥石流卷走。
小庞摇头:没事儿,就是……有点对不起李薇。
没人说话。雨还在下,泥浆顺着山体往下淌,像一条条黑蛇。
回程车上,小庞靠在角落,作战服全是泥,手机亮了。李薇的头像跳出来,消息只有一句:我等不到你了。
他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手指悬在键盘上,最后什么也没回。
基地食堂被临时改成庆功宴场。桌上摆着几瓶白酒,没人动。飞燕站在最前面,手按在腰间的枪套上。
点名。她说。
石头!
到!
铁头!
到!
小庞!
小庞猛地抬头,眼眶通红:到!
飞燕停顿一秒,声音沉下来:老枪。
没人应。
她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小庞脸上,缓缓说:到。
小庞喉咙动了一下,没出声。
飞燕举起酒杯:敬今天活着回来的,敬没回来的,敬所有没等到我们的人。
其他人跟着举杯。小庞没动。他低头看着手机,屏幕还停在那条分手短信上。雨水顺着发梢滴在桌面上,一圈圈晕开。
他慢慢举起酒杯,不看领导,不看队友,只对着空气,轻声说:敬你,李薇。谢谢你,曾等过我。
没人笑,没人接话。铁头默默往他碗里夹了块肉,手抖了一下。
飞燕坐下,摸了摸枪套。枪套边缘已经磨出毛边,金属扣上有道划痕,是那天从老枪身上取下来时,被医疗剪蹭的。
小庞喝完酒,把杯子倒扣在桌上。他站起来,往外走。
去哪儿石头问。
洗个澡。小庞说,这身泥,太脏了。
浴室水龙头锈了,拧开时哗哗响。小庞脱下作战服,肩上的伤已经发紫。他站在喷头下,水是凉的。泥浆顺着身体流进地漏,一圈圈打旋。
他抬起手,看见掌心全是茧和裂口。有块疤是上次火场留的,还有一道是训练时被破拆钳划的。他搓了搓脸,水混着泥往下淌。
外面传来脚步声,飞燕站在门口,没进来:老枪醒了,问了两件事。
小庞关水,拿毛巾擦头:啥
第一,任务完成了吗。第二……飞燕顿了顿,小庞的婚礼,办了吗
小庞手停在半空。
飞燕靠在门框上:我告诉他,人救上来了,婚礼……没办成。
小庞把毛巾扔进盆里,声音哑了:他怎么说
他说,知道了。飞燕转身要走,又停下,他还说,下次任务,让小庞第一个上。
小庞没动。
飞燕走了两步,回头:你知道他为啥这么问吗
小庞抬头,水珠从发梢滴下来,砸在水泥地上,碎成八瓣。
水珠从铁皮屋顶的破洞滴下来,砸在工具箱边缘,弹起一串锈味。飞燕把枪套扣紧,抬头看了眼监控屏——化工园区的热成像图正由黄转红,三号反应塔底部已经亮得刺眼。
老枪进去了。她对着通讯台说,声音没颤,手指已经在三维图上划出一条蓝线,B预案启动,检修夹层是唯一活路。
指挥车外,火舌舔着夜空,像焊枪在切割整片天。风向突变,气浪掀翻了两辆救援车,警报声被爆燃的轰鸣吞了大半。飞燕盯着屏幕,老枪最后那句通联还在耳机里回响:我们进去了。没多余字,也没回头。
塔内,温度计早已爆表。老枪带队沿梯井下行,每踩一步,金属梯都发出要断的呻吟。石头走在最后,左腿旧伤在高温下胀得发麻,但他没吭,只把氧气罐往肩上顶了顶,顺手帮前头队员推开变形的防火门。
卡住了!前头人喊。
石头没说话,整个人顶上去,膝盖压在扭曲的门框上,硬生生挤出一条缝。队友一个接一个钻过,他最后一个缩身出来,裤腿被刮开一道口子,血混着汗往下淌。
还能走老枪回头。
石头咧了下嘴:断后的,不兴掉队。
阀室在地下二层。老枪戴上隔热手套,伸手去拧主阀轮盘,刚转半圈,头顶冷却管砰地炸开,高压蒸汽喷出,混凝土层轰然塌陷。他猛推旁边队员:撤!快!
人刚冲出去,整段通道被落下的钢梁和熔块封死。老枪被气浪掀回防火舱,门自动闭锁,通讯信号瞬间归零。
舱内温度计停在812℃。隔热层开始起泡,墙面像蜡一样软化。老枪摘下面罩滤芯,发现进气口已经结了一层薄霜,又迅速融化成水,顺着面罩边缘滴进衣领。
他靠墙坐下,战术背心贴着冷却壁面,试图降温。腰间的旧手枪烫得几乎握不住,他把它抽出来,搁在脚边。金属枪身映着火光,像块烧红的铁。
指尖摸索作战服内袋,碰到一张硬纸片。不是照片。他抽出来,是张泛黄的纸,边角磨损,字迹模糊——退伍战友的牺牲报告复印件。他把它按在胸口,另一只手用战术刀割开掌心。
血流出来,疼得他瞳孔一缩。他靠着这疼,没让自己昏过去。
队长最后一个撤,第一个上。他低声念,声音被高温烤得干涩。
外面,飞燕正盯着铁头拼出来的信号接收器。那玩意儿用矿道铁轨、对讲机主板和半截无人机电池凑成,屏幕闪着杂波。
有动静!铁头突然抬头,钢架在震,不是爆炸,是敲击!
飞燕冲过去,耳机里传来断续的咚、咚咚咚、咚咚。
摩斯码!铁头手抖,他在说……还活着。
位置飞燕问。
东侧防火舱,承重梁偏南三米。
石头!飞燕转身,你能炸开那堵墙吗
石头正用战术带扎左腿伤口,抬头:得爬上去布药,钢架不稳,爆点要准。
成功率
六成。炸不开,里面的人撑不过十五分钟。
那就六成也得上。飞燕盯着监控,你只有十分钟,热区边缘已经开始塌了。
石头抓起爆破包,没穿外甲,减轻负重。他顺着扭曲的钢架往上爬,每动一下,左腿就像被刀搅。爬到第三段,旧伤撕裂,血浸透裤料,他咬住战术带,继续往上。
三点布药完成。他喘着报告,引线接好了。
下来!飞燕喊。
不,我得看着。石头趴到高点,脸贴钢架,不然炸偏了,老枪就没了。
铁头那边信号不断,老枪的敲击还在继续,节奏稳定。
他还在撑。铁头眼红了,这老哥……真他妈硬。
飞燕盯着倒计时,手按在起爆钮上。
所有人,掩护!
按钮按下。
轰——!
外墙炸开一道口子,热浪裹着碎片横扫救援区。破拆组被掀翻,石头整个人扑上去,用身体挡住气浪,脸侧擦过一块飞溅的金属,皮开肉绽。
钢梁移位,防火舱门扭曲变形,一道人影被气浪推出,砸在焦土上。
飞燕冲过去,翻过那人——是老枪。面罩碎了半边,作战服多处烧穿,但胸口还有起伏。
还活着!她吼。
铁头冲上来测生命体征,手抖得几乎拿不住仪器。
呼吸弱,体温超高,得马上降温!
飞燕扯开他作战服领口,发现他胸口压着那张纸,边角已被血浸透。她没动它,只把对讲机塞进他手里。
听到了吗老枪,任务完成了。
老枪眼皮动了动,没睁眼,手指却慢慢收拢,攥住了对讲机。
石头从高处滑下来,半边脸血糊着,蹲在旁边问:他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飞燕没回答。她看着老枪的手,那手指正一寸一寸,往腰侧摸去。
那里空着——枪套不在了。
她低头,解下自己腰后的枪套,轻轻放进他手里。
老枪的手指蜷紧,像抓住最后一根绳。
老枪的手指松开枪套那晚,飞燕守在病房外直到天亮。第二天清晨,护士推着轮椅穿过走廊,轮子压过地砖接缝时发出轻微震动。他坐在上面,右手指节弯曲得像烧过的树枝,冷水泡了整夜,还是不听使唤。
表彰会在下午三点开始。礼堂挂了横幅,灯光打得锃亮。领导念到他名字时,全场鼓掌。他撑着轮椅扶手站起来,慢得像在对抗某种无形阻力。右手抬到太阳穴,敬礼。动作僵,但标准。
掌声更响了。
他走到授奖台前,金质奖章摆在红丝绒盒子上,映着顶灯的光。他没拿,只用左手轻轻把盒子合上,推了回去。
这枚,他说,替该拿的人收着。
没人说话。有人低头,有人眼眶发红。铁头坐在后排,攥着自己那枚刚领的三等功章,没戴,塞进了口袋。
散会后,飞燕站在训练场边看新兵跑障碍。小庞从墙上翻下来,落地时故意踩重了,溅起一地泥水。
指挥官,他走近,语气不咸不淡,老枪都下台了,咱们还练这老套路
飞燕没看他,打开平板调出一段视频。幕布降下来,画面是化工园区热成像图,红色区域正吞噬通道。
那天,她声音不高,我下令炸墙。石头爬上去布药,铁头接信号,老枪在里面敲墙求生。你们记得,是谁下的令
小庞抿嘴。
是他。她指屏幕,也是我。
她解开战术背心,抽出别在后腰的枪套,放在掌心掂了掂,又插回去。
它不在我身上,是我在替他扛着。
说完,她吹哨:全体集合!负重五公里,现在!
没人动。
她盯着小庞:你有意见
小庞张嘴,又闭上。最后甩掉外套,背上氧气罐就跑。其他人陆续跟上。
飞燕没追。她站在原地,等队伍跑远,才慢慢呼出一口气。
晚上九点,车库门没关严,透出一线光。老枪穿着旧作战服,坐在报废消防车顶,右手掌贴着车头左灯,来回擦。
灯壳蒙着灰,边缘有裂纹。他擦得很慢,一遍,又一遍。掌心旧疤被磨得发烫,像有火苗从皮下钻出来。
车底下,铁头拎着保温壶上来,没说话,递了一罐热咖啡过去。
老枪接了,喝一口,烫得没咽,含在嘴里缓了缓才吞。
睡不着铁头问。
老枪摇头:梦里全是关门声。
防火舱那种
嗯。
铁头靠着车架坐下,抬头看天。云厚,星星少。他掏出烟盒,点了一根,没抽,夹耳朵上。
你知道吗,他说,那天你攥着枪套,飞燕说你还认得人。我说,他认不认得自己,才是问题。
老枪低头看自己的手:现在认了。但不想当英雄。
谁想当咱们这行,活着回来就不错。
可他们把勋章塞我手里,像在说——你活下来了,就得顶替那个位置。
顶替谁
所有没回来的。
铁头没接话。他摸出手机,翻出一张老照片——烈锋队三年前合影,背景是烧塌的厂房。老枪站在中间,飞燕在他右边,石头咧嘴笑,铁头比着剪刀手。
现在,照片里已经有两个人调岗,一个牺牲,一个躺在医院。
人会走,铁头低声,车还在。
老枪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车库——一排消防车静静停着,漆面斑驳,轮胎压着地上的油渍。
这辆,他拍了拍身下的车顶,我第一次带队出勤,撞进火场,引擎炸了,车废了,人全活着。从那以后,它就没修过。
为啥不报废
队长说,它完成了任务,就该体面退场。
你现在也是。
老枪没吭声。他又举起右手,掌心贴回车灯,继续擦。
铁头看着他手背凸起的筋,像干涸的河床。他知道那只手再也握不紧枪,也举不起重物,甚至连瓶盖都拧不开。
可它还在动。
凌晨两点十七分,车库灯忽然闪了闪。老枪停下动作,抬头看。
铁头拍拍他腿:走吧,明天飞燕带队演练,你得去现场。
老枪没动。他从战术背心夹层抽出一张照片——母亲寄来的。背面写着字:你爸坟前,勋章立着,警服碎片埋了。
他盯着看了很久,然后把照片折好,塞回夹层。
荣誉是过去的。他说。
那你呢
我是活下来的。
他跳下车顶,落地时右腿微晃,铁头伸手扶了下。他没拒绝。
两人往门口走,身后那盏车灯,在掌心反复摩擦下,竟透出一丝微弱的光。
6
铁血归队
第二天上午,飞燕站在指挥车上,耳机戴好,对讲机测试频道。
烈锋队,集合!
队伍列队,整齐报数。
她扫视一圈,最后看向站在队尾的老枪。
点名。她说。
到!石头第一个吼。
到!铁头声音沉。
到!小庞抬头挺胸。
飞燕停顿一秒,看向老枪。
老枪。
老枪没动,只是抬了抬右手,没敬礼,但掌心朝外,像在回应某种无声的确认。
飞燕点头。
到。
她转身,拿起对讲机:B组前出侦查,C组准备破拆,我下令——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