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金针撼九鼎 > 第一章

公元前167年,汉文帝十三年。
深秋的临淄城,铅灰的云层沉甸甸悬在城头。冷风卷起枯叶,打着旋儿掠过空旷市街,带来刺骨寒意。
城东小巷深处,有户姓淳于的人家。淳于家的院落不大,却干净齐整。几棵药圃里的菊花开得正好,空气里飘散着淡淡的草药清香。十五岁的淳于缇萦正蹲在檐下的小火炉旁,小心地扇着风,药罐里咕嘟咕嘟冒着泡,散发出的气味带着一丝辛甘,这是她为父亲熬制的祛风湿药。父亲淳于意,临淄城里的名医,近来腰腿病痛又犯了。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嚣,紧随着是重物撞击木门的闷响和刺耳的呵斥!
官差办事!闪开!
十几个披甲执戟、面色如铁的差役闯入院中,沉重的皮靴踏在青石上,咚咚作响。院中的祥和药香瞬间被铁锈、皮革的粗粝气息覆盖。
缇萦心头猛地一沉,手中扇子啪嗒掉在地上。她站起身,下意识地朝正屋望去。
只见父亲淳于意已被两差役反扭双臂,踉跄拖出!他的青色直裾被扯得凌乱不堪,儒生小冠被打落在地,花白头发散乱着遮住他惨白的面容。
爹——!缇萦失声哭叫,不顾一切地朝着父亲扑过去,试图推开那揪着父亲手臂的差役。
滚开!找死吗!一个身材魁梧的差役厌烦地厉喝,随手一推搡,缇萦纤细的身体顿时不受控制地向后跌去,砰的一声撞在冰冷的院墙上,后背传来一阵剧烈的钝痛,她闷哼一声,几乎背过气去。
为首的屯长跨步上前,目光阴鸷,手中抖开一卷文书,声音冰冷刺耳:淳于意!听告!富商田仲状告汝行医不当,致其病父不治身亡!本府查实,汝确系失手致人死命!按律锁拿至长安,由廷尉详审定谳!
淳于意艰难地抬起头,脖颈被无形的力量扼住。震惊、屈辱最终凝聚为一种深沉的悲愤,他喉咙滚动了一下,声音嘶哑却字字清晰:老夫行医三十余载,以济世活人为本。田翁之亡乃沉疴痼疾日久,药石难救,绝无半点怠忽,此心天日可鉴!
哼!人命关天,岂容你狡辩!带走!屯长狞笑着,一挥手。粗粝沉重的乌木枷咔嚓一声狠狠扣上淳于意瘦削的肩颈!尖锐的棱角瞬间扎入皮肉,暗红的血珠立刻渗出,染红了褐色的囚衣领口。
缇萦挣扎着从冰冷的地面爬起,顾不上背上的剧痛和满身狼狈,踉跄着扑到囚车旁,死死攥住了父亲冰凉且微微颤抖的衣袖,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声音因恐惧和极度的坚定而颤抖变调:爹!爹!您等着我!女儿随您去长安!定要在陛下面前为爹申冤!
囚车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在官差的推搡和叱骂声中,缓缓驶出了临淄城古老的城门,留下了破碎的门扉、散落的药材和惊魂未定、议论纷纷的邻里。秋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在缇萦身上,留下阵阵刺骨的冰凉。她背着个仅装着几味草药和一枚金针的旧蓝布药囊,咬紧牙关,跌跌撞撞地追了上去。
西去的官道漫长无尽。淳于意被关在狭小木笼中,沉重的枷锁磨得脖颈血肉模糊。白日曝晒,汗血浸透破囚衣凝结成板痂,引来苍蝇嗡嗡作响;寒夜霜冻,刺骨冷气透入骨髓,他蜷缩颤抖,咳喘不止。每遇驿站牢狱交接,看守们狞笑着挥鞭,噼啪声中厉骂:庸医!走快些!鞭梢抽在旧伤附近,带起沉闷痛哼。
每一鞭都像抽在缇萦心尖。她紧咬下唇渗出血印,指甲深陷掌心,压制着焚心的悲愤。干粮耗尽,她沿途向贫苦人家讨食。路人或怜悯或嫌弃的目光,是寒夜唯一的温暖。背上药囊旧布的摩擦,父亲留下的草药气息与途中采摘的蒲公英、车前草味道混杂,是她狂乱心跳中唯一的片刻依靠。
驿马奔驰的身影越过他们,卷起漫天烟尘。官道边的田地里,农夫麻木地劳作着。偶尔有车马经过,车帘缝隙中露出的贵人或妇人那冷漠或怜悯的目光,如同针扎。一次,在一个小镇歇脚,好心驿卒递来的一瓢凉水,缇萦踮起脚,颤巍巍地送到父亲干裂的唇边,用自己同样磨破了的袖口,小心翼翼地擦拭父亲脸上混合着汗水、血痂和尘土的污垢。看着父亲浑浊的眼中流露出深深的忧虑和心疼,她的喉咙如同被滚烫的沙子堵住,只能用力眨掉即将涌出的泪水。
日复一日,囚车在无尽的山峦和平原间行驶。当长安那如黑色巨兽盘踞的城墙轮廓在天际显现,阴影投下无尽的压抑。途经崤函古道险关,一群铁链串连的囚犯蹒跚而过。一人脸上黥印狰狞,拖着半截烂得流脓露骨的残腿,每步都发出撕裂般的粗喘。那空洞如同死鱼的眼,那钻入骨髓的恶臭,像不祥的谶语冰封了缇萦的血液。
廷尉府森严的黑铁大门前盘查森严。沉重到极致的诏狱铁门在身后轰隆关上,彻底隔绝天光。浓烈的恶臭汹涌灌入鼻腔,那是陈年血污、腐烂皮肉、屎尿、霉草与纯粹绝望混合成的窒息毒瘴。缇萦剧烈眩晕。通道幽深,昏黄的油灯在潮湿石壁上投下摇曳鬼影,映照栅栏后模糊扭曲的人形。黑暗里,呻吟、喘息、呓语、鞭打呵斥交织成地狱哀曲。寒气刺骨,深入骨髓。
小丫头,老实待着!敢生事端,仔细你的皮!狱卒恶狠狠将她推向通道角落一堆霉烂草垫。缇萦蜷在草堆里,死死抱住双膝。隔壁囚室传来铁链沉重拖曳声、皮肉打击声,偶尔父亲压抑的痛哼!每一声都如烧红的铁钎刺穿心脏。昏昧光影下,一个不成人形的囚犯被拖着经过,后背皮开肉绽,脓液流淌。缇萦将脸深埋进肮脏袖管,瘦肩剧烈抽动。活下去,一定要让父亲活下去!这个念头在无边的黑暗和恐惧中,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却顽强地摇曳着。
一日傍晚,一个老门吏过来分发寥寥无几的糙米饭团时,同情地看了看这个受惊的女孩,低声嘟囔:唉,造孽啊,又是这等冤狱,可怜了这丫头。随后,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麻木的感叹,和旁边的狱吏说道:
听说了没宫里闹翻了天了,长公主殿下得了急症,怕是悬了,太医令带着一群白胡子都束手无策。这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不知道又要多少人头落地咯。
长公主急症这几个字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在缇萦的脑海中激起了巨大的涟漪!她猛地抬起头,长久处于惊恐暗淡的眼睛里,倏然间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却无比执拗的光。父亲传授的医理在她脑中飞速转动。
老……老伯!缇萦的声音因为长久不语而异常嘶哑,带着不顾一切的急切,您说长公主是何病症太医令怎么说的脉象如何她挣扎着站起身,双手紧紧抓住冰冷的栅栏。
老门吏张屠被这骤然的发问吓了一跳,狐疑地看着她:嘿!你这丫头问这做甚那可是宫里秘事。绞肠痧,懂吗太医令说是‘危在顷刻,回天乏术’。他摆摆手,示意自己也只是道听途说。
绞肠痧那不是父亲曾说过的关格急症中的一种,因寒热壅结、腑气不通、邪毒内攻所致吗金针刺激特定穴道,辅以引邪之药,或有奇效!父亲的教诲在她脑海中清晰地闪现。
希望!微茫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在那一刻瞬间点亮了缇萦死寂的心湖。多谢老伯!缇萦丢下这句话,猛地转身冲向通道通往诏狱外甬道的方向!那个蓝布药囊被死死系在身上,她唯一,也是最后的武器就在其中!
喂!丫头!你干什么去喂!禁宫重地闯不得!要杀头的!老门吏张屠在她身后愕然地呼喊,声音徒劳地消失在冰冷的石壁之间。
缇萦跌跌撞撞冲出诏狱。她喘着粗气,辨认着方向。她要去找长公主,这是唯一能救父亲的机会。
然而,长安城的宏伟超出了她的想象。宫阙万重,街巷纵横,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她像个无头苍蝇在偌大的城池中乱撞,身上的囚徒家属气息和脏污的衣衫引来路人鄙夷或惊异的目光。宫廷在何方长乐宫、未央宫她只听过名字,却不知如何前往。禁卫森严,凭她一个衣衫褴褛、来历不明的少女,莫说接近宫廷,连内城城门都难以靠近。被驱赶、被呵斥,甚至被守门的兵士用戟杆推开。时间在一点一滴地流逝,长公主的生死危在旦夕,诏狱里的父亲命悬一线,希望如同掌心的沙粒,越攥紧,流逝得越快。孤立无援的绝望感再次如潮水般涌来,几乎将她灭顶。她背靠着冰冷的宫墙,滑坐下来,泪水混着尘土流下,冲刷出沟壑般的痕迹。父亲交给她的药囊压在背上,如同千钧巨石。
就在这时,一辆简朴的青篷马车在不远处的宫门侧面缓缓停住。一个身着青色深衣、头戴介帻、约莫二十出头、面容清俊的年轻人推开车窗,似乎在等候什么。他那双温润而明亮的眼睛无意间扫过墙角那个蜷缩着、浑身颤抖、却死死抱着一个破旧布囊的女孩。那布囊的形状,他太熟悉了。那粗布,那针脚,分明是淳于先生惯用的药囊样式。
年轻人名叫贾食其,字伯谦,少府太医署的待诏太医,正是淳于意数年前在临淄行医时救治过并收下的弟子。当年贾食其患急症,几近垂危,家人求遍名医无效,是淳于意以金针导引、草药内服,硬生生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贾食其感念师恩,潜心学医,因天赋颇高,数年后被荐入长安太医署为吏,因精于脉理和药性,升迁为待诏太医,虽官职不高,但常有机会入内宫当值。
贾食其迅速推开车门下车,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缇萦面前,声音带着急切和难以置信:小师妹缇萦是你吗
缇萦猛地抬起头,茫然和恐惧尚未散去。眼前这个穿着得体官服、气质文雅的青年对她而言完全陌生。她下意识地往墙角缩了缩,抱紧药囊,眼神充满警惕。
贾食其连忙蹲下身子,压低了声音:我是贾食其,贾伯谦啊。临淄城东头卖布的贾家小子。当年身染重疾,幸蒙淳于师父倾力相救,否则早已命丧黄泉。淳于师父可好他急切地道出身份,眼中尽是担忧。
仿佛一道惊雷炸响!缇萦死死盯着眼前这张陌生的脸,记忆中模糊的片段逐渐清晰,是那个许多年前被父亲从死人堆里背回来的脸色蜡黄的少年。是那个后来常常来找父亲请教,被戏称为书呆子的哥哥。她的眼泪瞬间决堤,长久压抑的恐惧、委屈和一丝希望,如同溃堤的洪水冲垮了最后的心防。
伯谦哥哥!她失声痛哭,如同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爹……爹他被关在诏狱里,受了天大的冤枉,被打得好惨。她语无伦次,颤抖着指向诏狱的方向。
贾食其心如刀绞,脸色瞬间变得凝重铁青。他搀扶起缇萦:莫哭,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老师因何下狱
缇萦抽噎着,断断续续讲述了富商田仲告状和一路上的悲惨遭遇。最后,她猛地抓住贾食其的衣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伯谦哥哥,刚才我听说长公主得了绞肠痧,危在旦夕,太医院没人敢治了。这病,爹跟我说过治法,我会!我能治!求求你帮帮我,让我进宫,这是我救爹的唯一机会了。
贾食其被缇萦眼中那股不顾一切的火焰灼烫了一下。长公主的病,太医署早已传遍,确实凶险异常,太医令周昌及几位太医丞亲诊后均束手无策,已有几位侍医因惧祸称病不出。这巨大的风险让他倒吸一口凉气。然而,眼前是恩重如山的老师的性命,是师妹眼中那燃烧着的最后一丝希冀之光。他深知缇萦的天赋,幼时便显现出过人的记性和细致,常在药房帮忙,金针手法也得淳于师真传,只是她能行吗这不仅是医术的搏杀,更是权力的绞索。一旦失手,不仅老师救不了,他们师兄妹二人也必死无疑。
时间分秒流逝,长乐宫内不断有快马飞出,形势越发危急。贾食其的目光在缇萦那清瘦却异常坚毅的脸上
在她怀里那熟悉的旧药囊上定了定。他猛地一握拳,目光变得沉静而果断。
缇萦妹妹,你信我!也请你务必相信自己!贾食其低声道,凭我的身份无法带你直接入内宫,但或可一试。你随我来,紧跟我身后,不要说话。
贾食其领着缇萦快步走向他方才等候的宫门侧门,这是内宫宦官采买出入的非正式通道,相对盘查略松一些。守卫的长乐宫侍卫队长认得这位谦和的贾太医,但看到贾食其身后衣衫褴褛、满身尘土的女孩时,警惕地拦住了去路。
贾太医留步。这位是
贾食其神色自若,拱手行礼,声音清晰平稳:冯队率辛苦了。这位是我医家药童,刚被诏狱那边的污秽冲撞了,惊了魂魄。长公主殿下病体垂危,太医令着我火速去寻些引药。此药须新鲜配制,非她相助不可。性命攸关,迟恐不及。他说话间,不动声色地将一枚沉甸甸的五铢钱塞入冯队率手中,还望队率体恤,行个方便。
冯队率掂了掂手中的钱,又看向贾食其沉稳恳切的面容和身后那浑身脏污却紧咬嘴唇,眼神执拗的女孩。长公主病危的消息宫中都传遍了,太医署上下如临大敌。冯队率犹豫片刻,终究不愿担这延误的干系,低声道:贾太医速去速回,莫要声张。随即让开了一条狭窄的通道。
贾食其一把拉住缇萦冰凉的手腕:走!
两人在朱红色的高墙夹道中疾步穿行。汉宫宏伟,亭台楼阁,鳞次栉比,但此刻在缇萦眼中,只剩一条通往未知生死的漫长甬道。终于,在一处月洞门外,贾食其停下脚步。他指着前方巍峨宫苑深处影影绰绰的飞檐:前面就是长乐宫后宫区了,守卫重重。我只能送你到这里。现在,往前直走,遇到第一道大宫门,就在宫门外最高的台阶上跪下,高喊:‘民女缇萦,精通岐黄,愿为长公主诊疾!’声音要响,要透,要让里面的人听见。这是最可能直接惊动里面主事者的方法。成与不成,全看天意和你的决心了。我会在这附近打探消息,随时准备贾食其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保重,师妹。
缇萦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里充斥着苦涩、恐惧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她用力点了点头,那眼神亮得惊人:伯谦哥哥,谢谢你。说完,她紧了紧背上的药囊,如同奔赴战场的士兵,挺直了瘦弱的身躯,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气势,踏进了那象征着帝国最深权力的宫苑禁地。
长乐宫后殿,椒房殿。椒房殿内熏香浓郁,却盖不住垂危的衰败气息。太医令周昌满头大汗,面如死灰。长公主刘嫖面无人色躺在锦榻深处,气若游丝。老嬷嬷紧握她冰凉的手,老泪纵横。
周太医令,公主如何了老嬷嬷颤声问道,声音里充满了最后的哀求。
周昌艰难地收回诊脉的手,沉重地叹了口气,用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清的声音道:脉象凶险,恐非人力能为他身后的太医们更是大气不敢出,唯恐那口沉重的黑锅落在自己头上。殿内一片死寂,气氛压抑凝固,空气沉重得如同浸透了水的幕布。长公主若薨逝于此,太医署从上到下,将迎来一场可怕的清洗。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中,一道高亢、尖利、带着孤注一掷般凄厉和无限期望的呼喊,穿透了层层宫阙的重重门户和高墙,如同锋利的针尖,刺破了殿内凝固的空气。
民女淳于缇萦!略通岐黄!愿为长公主诊疾!
殿内所有人猛地一震。太医令周昌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何人竟敢在此危难时刻喧哗
那绝望的老嬷嬷眼中却猛然闪过一丝波动。她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抬起头急切地看向殿外方向:是谁谁在外面可是医者
很快,守在宫门口的卫士押着那在台阶上长跪嘶喊、衣衫褴褛的少女缇萦进入院中。
卫士统领紧随而入,禀报道:启禀太医令,擅闯宫禁者已被拿下。此女子自言通医,要为公主殿下诊治。
周昌怒不可遏,正待严斥这扰乱宫禁的疯丫头。老嬷嬷浑浊的眼睛猛地亮起。她快步走到被卫士按着肩膀跪在地上的缇萦面前。缇萦的脸庞稚气未脱,此刻却布满风霜和一种超越年龄的执拗,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惧色。
姑娘,你是何处学医敢言能治公主之疾
缇萦用力抬起头,迎上老嬷嬷审视的目光。家父淳于意,民女自幼侍药身侧。缇萦声音沙哑,却沉稳。嬷嬷道:那请姑娘为公主诊脉。
缇萦在无数质疑,鄙夷的目光中近榻诊脉。指下沉滞几欲断绝。闭目凝神须臾,睁开眼道:此非寻常绞肠痧,乃邪毒久结腹中,寒热互搏,肠腑脉络几近闭塞。金针砭刺足三里、上巨虚、内关等穴,泄邪通腑,或可挽回。
金针
一声惊怒交加的断喝几乎在缇萦话音落下的瞬间炸响。须发皆白、资历最老的太医丞王宣一步踏出,花白的眉毛倒竖,道:荒谬!粗鄙下技,也敢施于金枝玉叶的千金之体公主玉体,岂容这等村野之妇亵渎其毒若因针引动,攻入心脉,谁担得起这干系周太医令,万不可听信此无稽之言!他身后的几位年长太医也纷纷出言附和,声讨缇萦妄为,一时间殿内充满了对缇萦的斥责和对风险的恐惧。周昌的脸色更加铁青,显然是犹豫难决。
缇萦道:邪毒缠结,脉府欲绝。气血不通,神仙难救。此非寻常绞肠泄泻,金针通络最速。毒泄方能脉安。她目光如炬,再次逼视太医令周昌,太医令精研脉理,难道不曾察觉此脉关格之兆病家尚在喘息,施治便存一线之机。若坐视脉绝那才是真真的回天乏术。
周大人!公主殿下!老嬷嬷心急如焚,看着公主痛苦扭曲的面容,听着缇萦斩钉截铁的话语,又瞥见太医令紧锁的眉头。她再顾不得身份尊卑,猛地扑到公主榻前,声音因绝望中的急迫而尖锐变调:殿下!老奴冒死请您示下!此医女之言可要一试她浑浊的老眼紧紧盯着公主紧闭的唇,如同赌徒等待最后的翻牌。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殿内落针可闻,只有烛火燃烧的哔剥声,以及长公主压抑而痛苦的微哼。
那冰冷的手指,在锦被之下,几不可察地向内,蜷缩了一下。
老嬷嬷全身一震,她猛地转头,对着僵持的众人,尤其是对着面色变幻的太医令周昌,用尽全身气力嘶喊出来:殿下允了!快!允了!
太医令周昌眼神一凛,看着老嬷嬷,又看看气若游丝、命悬一线的公主,再看看面前这个虽衣衫褴褛、眼神却如利剑般坚定的少女,牙齿狠狠一咬。他猛地挥了挥手,不再看那些犹自试图劝阻的同僚,只低吼一声:肃静,让她试!
殿内的喧嚣瞬间平息,只剩下紧张的喘息。所有人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锁链,紧紧捆缚在那个背负旧药囊的瘦弱少女身上。
缇萦的心脏如同擂鼓,但动作却异常沉稳。她解下背上那个磨得发白,沾染风尘的蓝布药囊,极其郑重地摊开在就近铺设的精美毡垫之上。里面,仅寥寥数味草药,还有一根被仔细包裹在皮鞘中的金针。这是她全部的倚仗,是她从千里之外带来的、与父亲血脉相连的最后凭依。
取上等浓烈老酒来!她沉声吩咐,声音没有一丝颤抖。
很快,宫人小心翼翼地捧上一盅醇厚清香的御制美酒。缇萦没有丝毫迟疑,将金针投入酒中。酒液瞬间包裹了那冰冷的金属。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默想着父亲传授针法时的严肃模样,默默诵念着穴位口诀。数息之后,她伸出两根纤细却异常稳定的手指,从酒盅中捻出那枚金针。
缇萦手持金针,站直身体,目光沉静地穿过屏息凝神的宫人,神情复杂的太医们,最终落在那象征着皇室无上尊崇与此刻无比脆弱的锦帐深处。她一步一步走向那龙榻,每一个脚步都轻盈无声,却又仿佛踏在万丈深渊的钢丝之上,牵动着所有人的心弦。
来到榻前,有内侍为她撩开了低垂的帐幔一角。长公主刘嫖那张因痛苦而扭曲、惨白如纸的面孔近在咫尺,那微弱的呼吸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艰难的喘息都让人揪心。无形的压力如同山海般倾倒而来。几名体格健壮的内侍下意识地握住了佩剑的剑柄,目光锐利地盯着缇萦手中的金针。太医丞王宣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随时准备发出那声住手的断喝。
缇萦的拇指和食指稳稳捏着针柄。她的手指纤细,此刻却像铁铸般纹丝不动。她不再看周围任何人,所有的精神和意志都凝聚于指下的方寸之间,屏息凝神。
内关,针入轻捻;足三里,针入提插;最后是通泄之要穴的上巨虚。
当针尖刺入长公主左小腿外侧的上巨虚穴,随着缇萦手腕沉稳而极富技巧地捻转深入时,病榻之上的长公主紧闭的双眼猛地瞪开,喉咙深处爆发出一声极其短促的抽气声,紧握的拳头骤然松开。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如同惊雷,几个握着佩剑的手骤然收紧,王宣几乎脱口喊出拿下!老嬷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众人预想中的剧变并没有发生。长公主紧绷的身体没有剧烈抽搐,而是不可思议地,一点点松弛了下来。紧咬的牙关微微松开。她原本紧绷得如同石块般的腹部,明显地在锦被下出现了微微的起伏,一直如同冰封般紧蹙的眉头,也缓缓地舒展开了一丝。
呃……一声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叹息,从长公主唇边艰难溢出。紧接着,一股混合着浓烈秽气的腥臭味弥漫开来,一滴污浊黏腻的黑涎,从她微张的唇边缓缓滑落。
那原本细若游丝、悬于生死边缘的一口气息,如同枯泉重遇源头活水,竟然缓慢而清晰地开始接续。
老嬷嬷扑通一声双膝跪倒在冰冷的金砖上,额头用力磕下,老泪如同决堤洪水般汹涌而出,声音颤抖得不成语调: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呐!殿下啊!其他屏息的宫人如梦初醒,纷纷激动地跪下,哭泣声瞬间打破了死寂,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太医令周昌,这位见惯风雨的老臣,此刻脸上也写满了无以名状的震惊。他一个箭步冲到公主榻边,颤抖的手指急切地搭上公主刚刚还被死亡阴影笼罩的寸关尺。
那沉滞如铅、几乎断绝的脉象,竟已不再断绝。虽然依旧微弱涩滞,却已由沉入腑脉转为向上浮起。这是腑气已通,邪毒始泄之象。
整个太医署的人,此刻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表情凝固在那巨大的冲击波中,无人言语。
缇萦被引入偏殿歇息。一个时辰后,殿内大乱。长公主突发高烧,面赤如火,烦躁不安。王宣怒喝:看!那疯丫头勾动邪火,攻入心脉,罪当万死!
其他太医中也有人附和:确实凶险,这热症若控不住,只怕……
周太医令!快拿个主意啊!殿下千金之体,岂能任她胡来后再坐视恶化王宣步步紧逼。
周昌眉头紧锁,高热的确是危险的信号。他也无法完全排除针后反应过大或引动邪火的可能性。公主的安危是天大的责任,此刻任何的犹豫都可能成为日后追责的借口,他不能冒这个险。他眼中阴晴不定,最终沉声道:速速去请那女子来
问清楚缘由,若确是针术之过……他挥手示意左右待命的宫卫做好准备。
就在这紧急关头,贾食其在殿外求见。他听闻长公主病情反复,焦急万分。他一直密切关注着椒房殿的动静,缇萦的成功让他振奋,听闻公主发热的消息后,他立刻意识到事态可能有变,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贾食其匆匆入殿,恰好听到王宣那番激烈的指责和周昌隐含威胁的命令。他心下一沉,强自镇定地走上前,对周昌和王宣恭敬行礼:学生贾食其,拜见周大人、王大人。听闻殿下有变不知是何情形
王宣冷哼一声,将矛头再次对准缇萦针术有误。周昌则冷冷地看着贾食其:贾待诏来得正好。那淳于缇萦是你故人之女她金针术后公主突发高热,凶险异常。此中缘由,你可知晓莫非那针法有何未言明的禁忌
贾食其瞬间感到了巨大的压力,目光在众人审视的脸上扫过,最终落在周昌沉凝的眸子上。他深知缇萦针术的来历,那正是淳于意结合古法精心改良过的用于急危重症的通腑泄毒针诀,效果强烈但绝无引火攻心之理。唯一的可能是公主本身病邪炽盛,泄毒时短暂引动,如同洪水开闸后的短暂汹涌
这反而是毒邪外散的关键信号。他需要赌一把,赌公主自身的根基,赌老师针术的精妙。
回禀周大人。贾食其深吸一口气,声音清晰而坚定,没有再看王宣一眼,学生虽未亲见施针,但敢以性命担保,缇萦师妹所用针法,正是师门所传‘泄腑通阳’秘法。此针法最重引邪外出,泄毒务尽。针后发热,正是腑中长久郁积之寒热邪气被引动外散之象,如同积薪遇烈火,骤然腾起,片刻便消,此乃泄毒必经之路。公主殿下脉象虽躁急,但细察脉动,有力而非散乱,此刻万不可再用寒凉药物强行压制退热,否则前功尽弃,当以通利之药稍佐温和之品,助其散尽余邪。若此时中断泄毒,再行攻伐寒凉,反将邪毒重新逼入脏腑深处,后果将不堪设想。
贾食其这番基于扎实医理、条理清晰的说辞,让周昌眼神微微一变。他再次凝神感受指下长公主的脉象,跳动虽急,但确实跳得紧实有力,绝非虚脱欲散之象。再结合公主虽然高热,但神志似乎比之前昏沉时反而清醒了一丝,呼吸虽促但尚均匀,贾食其的话,并非没有道理。
周昌作为太医令,并非庸才,之前是被巨大的责任和同僚的偏见蒙蔽了一丝判断。此刻被贾食其点醒,心中立刻亮堂起来。他暗暗心惊于淳于意针法的精妙和对病理的深刻洞见。
一派胡言!王宣气得胡子直抖,邪火攻心岂有吉兆贾食其,你休要在此包庇那妖女。
够了!周昌猛地一声厉喝,阻止了王宣的咆哮,脸上已恢复了上位者的沉稳决断。他不再看王宣,转向贾食其:伯谦,依你之见,此刻当用何药
贾食其心头一块巨石落地,知道自己的判断被采纳了!他连忙躬身道:学生斗胆拟方:生石膏一钱半,知母一钱,生甘草三钱,加藿香梗半钱,白扁豆花半钱,用鲜芦根汤煎服
通利三焦,稍清热邪,解其烦渴,此方不寒不热,泄中有和。
周昌略一沉吟,对贾食其的思路颇为赞同,当即点头:甚好!速速按贾待诏之方煎药
严密观察公主病况。他严厉地看了一眼满脸愤懑又无可奈何的王宣等人,道:在公主脉象安稳之前,任何人不得妄动淳于缇萦,违令者,以抗旨论!最后这句话,既是保护缇萦,也是对太医署内部倾轧的严厉警告,殿内一片肃然。
老嬷嬷和宫人们立刻按方抓药。汤药很快煎好。当冒着热气的药汁一点点喂入长公主口中后,令人惊奇的事情发生了。大约半个时辰,长公主剧烈的烦躁逐渐平息,高热开始缓慢但稳步地消退。到后半夜,公主竟然沉沉入睡,呼吸平稳绵长,脉象虽然仍有几分虚浮,但那奔马之势已彻底平息,转为和缓。
当周昌再次诊脉时,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对着忧心忡忡的老嬷嬷点了点头。老嬷嬷激动地再次落泪,双手合十感谢诸天神佛。
椒房殿的风暴暂时平息,但更深处的暗涌才刚刚开始。长公主转危为安的消息如同一阵风,吹进了未央宫深处。
数日后,晨曦未至。诏狱冰冷的通道内。缇萦被两名郎官粗暴拖起:奉旨提审!押赴前殿!
当那两扇巨大沉重的、雕刻着狰狞饕餮的玄黑殿门被轰然推开时,清晨微弱的光线如同劈开混沌的巨斧,直射而入,将殿内弥漫的烟雾和金砖照得一片刺眼辉煌。肃杀的气息扑面而来。殿宇广阔高深得令人窒息,两排森然矗立的朝臣,如同金戈铁马铸就的石像林,冠冕堂皇,袍服鲜明,目光如炬,交织成一张无形而巨大的压力之网。
缇萦被拖入未央宫前殿,跪倒冰冷金砖之上,高坐御座上的皇帝声音低沉威严:阶下何人可是你,以金针救得馆陶长公主性命之人
缇萦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是皇帝!她曾在那晚椒房殿的珠帘后,隐约见过的身影轮廓。
回……回禀陛下……她的声音因极度的紧张和彻骨的寒冷而嘶哑变形,每一个字都吐得异常艰难,是……是民女……淳于缇萦!她必须让对方知道她是谁!她父亲是谁!
奇哉!汉文道朕听闻,太医院诸卿束手无策,险象环生。汝仅凭借小小一枚金针,竟有起死回生之功他稍稍停顿,似乎在仔细打量着阶下那个渺小而卑微的身影,声音提了提,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赞许和皇权的宏大恩典:此乃不世之功!寡人岂能不赏汝欲何所求官爵金银赦免但言无妨!
缇萦眼前闪过的是父亲枷下的鲜血,断腿囚徒的呻吟,诏狱的惨叫……悲愤犹如火山般喷涌。她猛地抬头,直视皇帝,泪水汹涌。
民女不要赏赐,民女只求陛下尽废天下肉刑!
她颤抖的手指如同指向地狱的铁矛,声音激动得近乎泣血,勿使世间万民再受民女于诏狱之中所见所受之惨酷!
每一个字都像是千钧的铜锤,砸在殿宇金瓦之上,发出震耳欲聋的无声轰鸣!
整个未央宫前殿如同被投入了滚烫沸油的冰块,瞬间炸开了锅!
死一般的寂静只持续了一息,旋即被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难以置信的惊呼声和竭力压制的议论声所取代。疯了吗她说什么肉刑废掉无数道震惊、困惑、鄙夷甚至愤怒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在那跪于殿心、单薄得仿佛下一刻就要破碎的身影之上。朝臣们面面相觑,有人下意识地掏了掏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废除肉刑自高祖定鼎,刑罚已有定制,此乃维系国家秩序的基石,这无异于要动摇帝国统治的根本。
荒谬绝伦!
位列三公之首、鬓发皆白的老丞相公孙弘几乎是弹跳而出,排众而出立于阶下。
陛下!此女妖言惑众,居心叵测,妄图撼动高祖定制、祖宗律法。肉刑乃惩戒奸凶、威慑不轨之雷霆手段,何为‘惨酷’作奸犯科者,正该受此凌辱以儆效尤,朝廷法度,森严如铁,社稷之本,岂容一介下贱女流、罪臣余孽在此狂吠置喙此乃悖逆纲常,动摇国本,其罪当诛!
丞相此言,未免过于苛厉。御史大夫冯敬,稳步越众而出,言道:惩恶扬善,天经地义。然刑之目的为何《尚书》有云:‘刑期于无刑’。鞭笞之痛,监禁之苦,足以儆效尤,何至于断人肢体,毁人容貌,绝人子嗣,使其终身为废人,生不如死黥面刺字之辱,断足刖趾之残,此等仅及皮肉躯壳之酷烈折磨,与真正致人死命之重罪相比,当真妥当吗其戾气之盛,远超惩戒之本意,此女所言‘惨酷’,也非虚言。此乃仁心未泯,感同身受之悲悯,是天道昭昭,人心之所向!
冯敬猛地转身,面对丹陛,抱笏深深一躬,道:陛下!臣斗胆叩问:昔日商纣设炮烙、立虿盆,酷刑加身,天下汹汹,终至社稷倾覆,宗庙丘墟。今日我大汉新立,正当效仿古之圣王,垂拱无为,德以化人。陛下以‘孝仁’名冠天下,以宽慈垂范四海,奈何竟容此等摧残黎元肢体,污损万民形貌之酷烈旧刑,使无数罪不致死之人终生背负无法磨灭之烙印,生如行尸走肉臣斗胆伏请陛下,体察缇萦之悲愤,俯鉴百姓之疾苦,察万民之隐痛,省却肉刑之弊,效古圣‘明刑弼教’之真意,此乃陛下仁心普惠、泽被苍生之壮举!话音落下,他长身伏拜。
陛下明鉴!肉刑不除,何以显朝廷宽仁下层的博士官和郎官附和道。
缇萦那裂帛般的呼喊,御史大夫冯敬那引经据典、掷地有声的控诉,与眼前这少女眼中的地狱景象交织在一起,在皇帝心中掀起了前所未有的巨大风暴!惨酷二字,不再是一个空洞的词语,而是被眼前这个从地狱走来的少女赋予了难以言喻的、血淋淋的分量。
文帝终于开口道:卿之所求,重于九鼎!
他转过身,决绝下旨:着丞相府、廷尉署、博士官集议!即日起废黜刖、劓、宫诸刑!择允洽之刑代之,敢有迁延阻挠者,杀无赦!
旨意如雷霆裂空,陛下圣明!万万岁!山呼响彻殿堂,大汉肉刑,于少女泣血一呼与帝王决断下,轰然崩塌。
诏狱那扇曾经隔绝生死的沉重铁门轰然开启。淳于意!开恩释放!
角落里,淳于意枯槁如朽木,意识模糊。
光芒刺眼。缇萦如风般扑来:爹!没事了!肉刑废了!她泣不成声地喊出那不可思议的结局。
淳于意颤抖着抱住女儿,浑浊老泪纵横。他抚摸着她肩上那历尽风霜、磨得发白的旧药囊,终于相信春天真的来了。
半月后,临淄故园。阳光温暖洒落在仍显破败的小院里,几株小草顽强钻出砖缝。缇萦珍重捧着《除肉刑诏》副本,朱砂墨迹清晰地写:黥面易为髡钳劳役,劓鼻改鞭笞,斩趾以重答或劳役代之
院门嘭地撞开!一个汉子扑地嚎哭:恩人!我儿打伤人,原判斩左趾,新诏下,只做一年苦役前天全须全尾回来了!他咚咚磕头,乡亲们脸上黥字的,断脚的都托我来给您磕头,您救了命啊!
缇萦扶起汉子,看着那道新旧交织的刺青痕迹,眼中含泪。风过庭院,轻轻拂动晾在架上那褪色却洗净的旧蓝布药囊,在阳光下温润安静。
劫后余生,淳于家的小医馆重新开张。贾食其感念师恩,更为缇萦的仁心与大勇深深折服。他毅然辞去长安太医署的官职,回到临淄,决心侍奉恩师左右,相助师妹悬壶济世。
缇萦感念贾食其在长安宫中的屡次援手与赤诚之心。淳于意更是欣慰,看着这一对在危难中相互扶持的年轻人,不仅医道相合,更性情相契。他亲手主持,将爱女缇萦许配给了弟子贾食其。
从此,夫妻二人同心协力。缇萦精于针术,心思细密;贾食其擅于脉理,博闻强记。他们继承淳于意衣钵,一同钻研医道,整理父亲毕生心得为《淳于氏医案》,精炼方剂,施医赠药。慕名求医者渐众,夫妻声名远播。即便后来缇萦受封诰命夫人,她最珍视的,仍是悬于诊室内那个磨得发白的旧蓝布药囊,无言地守护着悬壶济世的仁心。而贾食其也因仁心仁术,得民间百姓爱戴,加之缇萦相助,终成一代名医,将淳于氏的医道推向了新的高峰。那只旧药囊与一段被金针改写的律法,一同流传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