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绣色若芷 > 第一章

1.红烛的光,在镜面上晃。
我捏着针,把最后一片金箔缝进凤冠。
针尖突然勾住丝线,打了个死结。
若芷的手艺,越发精进了。
林文轩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笑意。
我回头,见他捧着个锦盒站在门口。
阳光落他肩头,青布长衫的肘部磨出了毛边,盒子看着就值钱。
这是给你的。
他打开盒子,里面是支翡翠步摇,颜色很绿。
太贵重了。
我推回去,指尖触到盒底刻着的小字,像是

字。
他直接插在我发间,指尖擦过耳垂时,指甲缝里嵌着点青黑色粉末。
明日就是我们的好日子。
他低头,气息里混着陌生的脂粉香。
沈家绣庄,有我帮你守着。
我心跳得厉害,转身去看绣架上的喜帕。
鸳鸯的翅膀刚绣一半,用的是爹珍藏的冰蚕丝,在光下亮闪闪的。
文轩,你看这配色……
回头时,他正盯着墙角的染缸,指节在缸沿敲出三短一长的节奏。
怎么了
他慌忙笑:没什么。就是想,以后若芷教我染线好不好
我点头,把染线方子从抽屉里拿出来。
纸页边缘沾着点褐色污渍,看着像某种药草留下的。
他指着
烟雨色
配方:这个,真是独一份。
指尖压过的地方,正好是最关键的配比。
我没看见,他袖口滑出的纸条上,瑞昌祥的印章边画着个小小的绣针图案。
也没察觉,门外的春桃,正把我刚换下的绣线揣进袖袋,线轴上刻着沈家的标记。
那天的晚霞,颜色很红。
我对着镜子笑,凤冠的影子在墙上晃,形状有些吓人。
2.水,一个劲往嘴里灌。
裹着泥沙,呛得肺要炸开。
我被绑在竹笼里,身子往下坠。
绳子勒进胳膊,生疼。
岸上的人声像隔着层棉花。
不知廉耻的东西!
是三长老的声音,抖得厉害。
沈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这是二伯娘。
我挣扎着抬头,看见林文轩站在柳树下。
他穿件月白长衫,袖口挽着,露出手腕。
风吹起他的衣摆,他嘴角扬着,看得清楚。
就是这个笑。
春桃哭着指证我时,他也这样笑。
爹气倒在祠堂时,他还这样笑。
水漫过鼻子,眼前开始发黑。
我想骂他,嘴一张,又吞进满口泥浆……
绣庄的账本,爹藏在密室的配方,还有那些没来得及教给徒弟的针法……
都要没了……
我好恨!
我死死盯着他那张脸,把每一道纹路都刻进眼里。
水彻底没过头顶。
黑暗涌上来,带着腐草的腥气。
……小姐小姐醒醒!
有人推我胳膊。
我猛地睁眼,红烛的光刺得眼睛疼。
镜子里,我穿着红嫁衣,凤冠歪在头上。
春桃站在旁边,手里捧着个铜盆,见我醒了,笑了笑:该上妆了,再过两个时辰,林少爷就要来提亲了。
我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没有勒痕。
再看桌上的自鸣钟,指针指向寅时。
正是林文轩上门提亲的日子。
我没死……
我回来了!
指甲掐进掌心,疼得很清楚。
林文轩,春桃,还有那些帮凶。
这一世,你们欠我的,欠沈家的。我要连本带利一一讨回来!
我掀开被子下床,走到绣架前。
喜帕上的鸳鸯,还是只有半边翅膀。
冰蚕丝在光下亮闪闪的,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我拿起剪刀,咔嚓
一声,剪断了那根没绣完的线。
3.院外传来鞭炮声,噼里啪啦的。
我攥着剪刀的手松了松,喜帕上的断线还缠着针尖。
春桃正往我头上插簪子,力道比平时重。
小姐,林少爷带了好多彩礼,族里的长辈都在前厅夸呢。
她语气里的热络,听着刺耳。
我没接话,推开房门就往外走。
前厅里挤满了人。
红木桌上堆着绸缎、茶叶,还有几锭沉甸甸的银子。
林文轩站在爹面前,腰杆挺得笔直。
伯父放心,我定会好好待若芷,沈家绣庄的手艺,我会守着,传下去。
他声音洪亮,掷地有声。
三长老在一旁点头:文轩这孩子,靠得住。若芷嫁过去,是福气。
爹摸着胡须笑,咳嗽了两声。
自从上次气倒后,他身子一直没好利索。
我走到林文轩身边,低着头,故意让裙摆蹭到他的裤腿。
文轩哥,喝杯茶吧。
我端起桌上的茶杯,手指微微发抖。
族人们都看着,有人开始笑,说我害羞了。
我脚在青砖地上崴了一下,杯子顺势往前一倾。
哎呀!
茶水泼在林文轩的袖口上,深色的水渍迅速晕开。
他下意识地往后缩手,袖口被扯得变了形。
一张硬纸片从他袖管里滑出来,落在地上。
我眼尖,看清上面印着
瑞昌祥
三个黑字。
林文轩脸色一白,弯腰去捡,比我快了一步。
是……
是瑞昌祥的掌柜,想跟我谈笔生意,名片不小心塞错了地方。
他把纸片攥在手里,指节发白。
爹脸上的笑淡了些,盯着他的袖口看。
三长老打圆场:做生意是好事,年轻人有门路。
林文轩点头,笑得有些僵:是,就是想多赚些钱,以后好帮若芷打理绣庄。
我低头擦桌子,眼角瞥见春桃站在门后,手紧紧绞着围裙。
爹轻轻咳了一声,没再说话。
阳光从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格子,方方正正的。
我知道,怀疑的种子,已经落进土里了。
4.林文轩走的时候,脚步比来时急。
春桃送他到门口,两人低声说了几句。
春桃回头时,眼神躲着我。
前厅的人渐渐散了,爹坐在太师椅上,手指敲着桌面。
我走到他身边,递上一杯热茶。
爹,我有样东西给您看。
我转身回房,从樟木箱底翻出个卷轴。
展开,是幅牡丹绣品。
花瓣用的是机绣的针法,线脚密得死板。
这是瑞昌祥上个月摆在柜台的样式。
我指着花瓣上的纹路,他们想学苏绣,却总差着点意思。
爹的目光落在绣品上,眉头皱了皱。
前日我去库房取线,看见文轩哥在看这图样。
我声音放低,他说觉得新奇,可……
可瑞昌祥是咱们的对头。
爹接过话,语气沉了沉。
我点头,手指划过绣品边缘:我总觉得心里不安。文轩哥袖口掉出的名片,未必是巧合。
爹没说话,拿起绣品对着光看。
若芷,
他放下绣品,婚期的帖子已经发出去了。
我知道。
我咬了咬嘴唇,可万一……
万一文轩哥真跟瑞昌祥有牵扯,咱们沈家……
外面传来春桃的声音,说林文轩派人送来了些补品。
爹看了看门口,又看了看我,叹了口气。
我会留意的。
他站起身,你也别多想,好好准备着。
我看着他的背影,知道他把我的话听进去了。
回到房里,春桃正往妆匣里放珠花。
见我进来,她手一顿。
小姐,林少爷送来的燕窝,我放厨房了。
知道了。
我走到窗边,看着巷口。
那里停着辆黄包车,车夫正低头抽烟。
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
我轻轻关了窗。
好戏,才刚刚开始。
5.爹去了绣庄,临走前看了我两眼,没多说什么。
我坐在梳妆台前,春桃正替我梳发。
她的手指在发间绕了绕,力道比平时轻。
小姐,陪嫁的绣品还差最后几针吧
她忽然问,镜子里的眼神闪了闪。
我盯着镜中的自己,点了点头:嗯,那几匹冰蚕丝要用在关键处。
冰蚕丝是沈家独有的,丝线细得透光,染出来的
烟雨色,只有沈家能做到。
这是陪嫁里最贵重的物件,也是绣庄的根基。
春桃放下梳子,笑了笑:冰蚕丝金贵,可得好好收着。
我转身,从衣柜最底层拖出个樟木匣子。
打开,里面铺着红绒布,几缕银白色的丝线躺在上面,在光下泛着微光。
这几日事多,我怕忘了收。
我把匣子往她面前推了推,春桃,你替我保管吧。就放你房里的柜子里,稳妥。
春桃的手顿了顿,接过匣子时,指腹擦过我的手背,有点凉。
小姐放心,我定会看好的。
她把匣子抱在怀里,转身往外走,脚步比平时快。
我看着她的背影,走到窗边。
刚才她梳发时,发间别着支银簪,样式很新。
春桃的月钱,买不起这个。
傍晚时分,我故意说要去绣庄找爹,出门时撞见春桃从外面回来。
她手里提着个布包,见了我,慌忙往身后藏。
买了些胭脂,给小姐试试。
她笑着说,布包的角露出来,像是装着线轴。
我没接话,径直往巷口走。
路过春桃的房门时,虚掩的门缝里,隐约能看见她正往柜子里塞东西,动作很快。
我继续往前走,嘴角抿了抿。
那匣冰蚕丝,我在里面放了根细针,针尖朝上,压在丝线下。
普通丝线,可经不起这么折腾。
等她动手时,就知道滋味了。
绣庄的伙计见了我,低声说:小姐,方才林少爷来过,问您什么时候回去。
我点点头,指尖在绣架边缘蹭了蹭。
该来的,总归躲不掉。
6.天擦黑时,我从绣庄回来。
春桃端来晚饭,眼神总往我手上瞟。
我假装没看见,慢慢喝着粥。
她收拾碗筷时,脚步放得很轻。
我听见她回房后,门闩没插紧,留了道缝。
夜深了,院里的梆子敲了三下。
我从床上坐起来,摸出藏在枕头下的竹篮。
篮子里放着块刚绣好的帕子,绣的是兰草,针脚细密。
帕子底下,是爹前几年从国外带回来的留音机,铁壳子沉甸甸的。
我推开房门,走廊里的月光很淡。
春桃的房门虚掩着,里面没点灯。
等了约摸一刻钟,她的房门
吱呀
一声开了。
春桃穿着深色衣裳,手里捧着个布包,脚步匆匆往后院走。
我拎着竹篮跟上,鞋底踩着青砖,几乎没声。
后院的柴房很久没人用了,门板上的漆掉了大半。
春桃站在柴房门口,左右看了看,抬手敲了三下,停顿一下,又敲了两下。
柴房的门开了条缝,一个男人的声音传出来:东西带来了
带来了。
春桃的声音压得很低,林少爷吩咐的,都换好了。
我绕到柴房侧面,那里有个破洞,能看见里面。
春桃把布包递过去,男人接过,打开看了看。
借着月光,我认出他是瑞昌祥的账房先生,前几日在绣庄门口转悠过几圈。
这冰蚕丝,当真能毁掉
男人问。
普通丝线绣的,遇潮就会散。
春桃说。
林少爷说了,只要毁了陪嫁绣品,沈小姐的脸面就没了。
还是林少爷有办法。
男人笑了。
等事成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我悄悄把竹篮放在窗台下,掀起帕子,按下留音机的开关。
机器发出轻微的
沙沙
声,在夜里格外清楚。
里面又说了几句,无非是何时动手,如何栽赃。
等他们说完,男人先从后门走了。
春桃站在原地,摸了摸发间的银簪,转身往回走。
我等她走远,才取回竹篮。
留音机还在转,铁壳子有点烫。
我没回房,径直去了爹的书房。
推开暗格,把录音机放进去,上好锁。
转身时,看见窗台上有块湿泥帕子,上面印着个鞋印,和瑞昌祥账房先生穿的布鞋样式一样。
我把帕子折好,塞进袖袋。
回到房里,春桃睡得很沉,发出轻微的鼾声。
她枕头边,放着那个装丝线的空布包。
我吹灭烛火,躺在床上。
竹篮就放在床头,帕子上的兰草,在月光下泛着暗光。
证据有了,接下来,该让他们自己露出马脚了。
7.天刚亮,就听见前院传来争吵声。
我披衣下床,走到窗边。
二伯正站在院子里,声音很大。
爹,现在族里都在说,沈家绣庄离了林文轩,撑不过今年!
爹的声音很沉:沈家的事,不用外人操心。
可三长老他们都来了,说婚期不能改,不然会被人笑话!
二伯的声音更高了。
我转身回房,春桃端着水盆进来,眼神躲闪。
小姐,该洗漱了。
她把毛巾递过来,手有点抖。
我接过毛巾,擦了把脸:外面在吵什么
春桃低下头:没什么,就是族里的长辈,说婚礼的事。
我没再问,走到绣架前。
上面绷着块素色的苏锦,才刚描好花样。
这幅
百鸟朝凤,要在三天后的族老宴会上用。
前几日听伙计说,林文轩请了三长老他们去酒楼,回来后,族里就有了传言。
说爹病着,我一个女子撑不起绣庄;说林文轩手里有新方子,能救沈家;说这门婚事是沈家的活路。
我拿起针,穿上
烟雨色
的线。
线是新染的,在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春桃站在旁边,想帮忙穿线,被我拦住了。
你去把库房里的金线取来。
我说。
春桃应声出去,脚步很快。
我听见她在走廊里跟人说了几句话,声音很小。
等她回来,手里的金线少了一小卷。
库房里就这些了。
她说。
我接过金线,放在绣绷旁: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春桃走后,我把门闩插上。
从柜子里拿出另一卷金线,这是我早就藏好的。
窗外的争吵声停了,爹咳嗽着回了房。
我低下头,继续刺绣。
针脚要密,配色要准,凤凰的尾羽要用七种色线,一层层叠上去。
这不仅是幅绣品,是沈家的脸面,更是打向那些流言的巴掌。
傍晚时,伙计来报,说林文轩又来了,在门口等着见我。
就说我在忙,没空。
我头也没抬。
伙计应声而去。
春桃在门外徘徊了很久,终究没敢进来。
烛火亮起来,映着苏锦上的凤凰,渐渐有了形状。
我握着针,手指有点酸,却不敢停。
三天时间,必须绣完。
族老宴会上,我要让所有人看看,沈家的手艺,无需靠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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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族老宴会设在祠堂偏厅,八仙桌摆了五张,杯盘碰撞声里混着说话声。
我抱着锦盒走进来,所有人都停了嘴。
三长老坐在上首,眼皮抬了抬:若芷,婚期的事,想通了
他身边的四叔公接话:女孩子家,别太任性。文轩对你是真心的,沈家也需要他。
林文轩站在一旁,穿着簇新的长衫,手里端着茶杯:若芷,有话好好说,别惹长辈生气。
我没看他,走到厅中央,把锦盒放在桌上。
各位长辈,
我的声音很稳,今日带了样东西,想让大家看看。
打开锦盒,百鸟朝凤
苏锦铺展开来。
素色的底子上,凤凰栖在梧桐树上,百鸟围在四周,颜色淡雅,看着并不起眼。
三长老

了一声:这时候拿绣品出来,是想转移话题
就是,绣得再好,能当饭吃
有人在下面嘀咕。
林文轩往前走了两步,笑了笑:若芷的手艺自然好,可绣庄的事,光靠手艺……
我没理他,转身对伺候的伙计说:打盆清水来。
伙计愣了愣,很快端来一盆水。
众人都盯着我,眼神里带着疑惑。
春桃站在角落,手紧紧攥着衣角。
我拿起水瓢,舀了半瓢水,慢慢洒在苏锦上。

——人群里发出一阵惊叹。
原本淡雅的丝线遇了水,像是活了过来。
凤凰的尾羽透出七种颜色,层层叠叠,鲜亮得晃眼。百鸟的羽毛也变了色,红的像火,蓝的像天,每一根绒毛都看得清楚。
这……
这是怎么回事
三长老的声音变了调。
这是沈家独有的‘烟雨色’染线。
爹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由伙计扶着,站在那里,遇水显色,水干复原,是祖辈传下来的手艺。
我看着众人:沈家绣庄的手艺,不用靠任何人!这些年,靠着这门手艺,我们养活着族里二十多户人家。
林文轩的脸白了,想说什么,却没张开嘴。
大长老一直没说话,这时慢慢站起身,走到苏锦前,用手指摸了摸丝线。
好手艺。
他转过头,看着林文轩,婚期的事,先放放吧。
三长老还想说什么,被大长老瞪了一眼,把话咽了回去。
我收起苏锦,抱着锦盒往门口走。
经过林文轩身边时,他低声说:你等着!
我没回头,脚步很稳。
走到门口,爹拍了拍我的肩,没说话,眼里却有了光。
外面的阳光很好,照在身上,暖暖的。
延期只是开始,接下来,该清算总账了。
9.后半夜,砸门声把我从梦里惊醒。
小姐!小姐!绣庄出事了!
伙计的喊声带着哭腔。
我披衣下床,抓起桌上的剪刀揣进袖袋,跟着往巷口跑。
绣庄的门面塌了大半,木板散落一地。
橱窗里的绣品样本被砸得稀烂,丝线混着碎玻璃,缠成一团。
两个伙计躺在地上,额头淌着血,哼哼着说不出话。
人呢动手的人呢
我抓住一个没受伤的伙计问。
跑了,往东边跑的,天黑没看清脸。
伙计指着巷口,声音发颤。
我往地上看,碎木片里夹着块牌匾,刻着
福兴绣庄
四个字,看着很新。
这是城西的同行,平时没往来。
别碰任何东西。
我喊住想收拾的伙计,去爹的书房,把那个黑匣子取来。
那是台老式相机,爹年轻时买的,平时当摆设。
伙计很快拿来相机。
我拆开皮套,对着塌掉的门面、地上的碎片、还有那块牌匾,连按了几下快门。
闪光灯亮得刺眼,照出墙根有几个带泥的脚印,尺码很大。
先把人送医馆。
我扶着受伤的伙计,医药费记在账上,后续我来处理。
安置好伙计,天已经蒙蒙亮。
林文轩来了,穿着马褂,身后跟着两个随从。
他站在门口,皱着眉叹气。
若芷,怎么会这样
他走近几步。
我一早听说就赶来了,你没事吧
我低下头,故意让声音发颤:不知道得罪了谁……
好好的门面,说砸就砸了。
会不会是福兴绣庄
他指着地上的牌匾。
我听说你们前阵子抢过生意。
可我们没往来啊。
我抬起头,眼眶红了。
现在怎么办族里要是知道了,肯定又要催婚……
林文轩的嘴角动了动,很快又恢复担忧的神色:你别怕,有我在。实在不行,先依附到我名下,没人敢动。
这……
我犹豫着,手指绞着帕子,我再想想……
他点点头,没再逼问:你先忙,有需要随时找我。
林文轩走后,我捡起地上的牌匾。
背面有几道新刻的痕,像是用指甲划的,很轻。
这不是福兴绣庄的手法。
我把相机里的胶片取出来,藏进贴身的荷包。
转身时,看见春桃站在巷口,手里提着药包,眼神直直的。
小姐,药买来了。
她递过纸包,手指冰凉。
我接过药包,摸了摸里面的药瓶,是治外伤的。
放着吧。
我往回走,今天的事,别对外说。
春桃没应声,跟在我身后,脚步很沉。
阳光爬上墙,照在碎玻璃上,亮得晃眼。
想嫁祸还想逼我低头门都没有!
10.胶片洗出来时,影像糊得厉害。
砸店者的脸像蒙着层雾,只能看出个高瘦的轮廓。
林文轩又来了,站在绣庄废墟前,眉头皱得很紧。
若芷,你看这照片,根本认不出人。
他指着照片。
依我看,还是赶紧找个靠山稳妥。
四叔公在一旁附和:文轩说得对,咱们惹不起那些人。
我把照片折好,塞进兜里:我再想想办法。
林文轩走后,我揣着照片往街尾走。
成衣铺的王老板跟瑞昌祥打过交道,眼睛毒。
这不是老疤脸吗
王老板指着照片上的人影,瑞昌祥的刘掌柜常雇他办事,左眉上有个疤,你这照片糊了,没拍出来。
我心里一紧,又问:他最近常来
前几日还来取过货,说是刘掌柜让他盯点事。
王老板压低声音,沈小姐,你是不是得罪瑞昌祥了
我谢过王老板,没多说。
回到绣庄,春桃正在收拾碎片,见我回来,停下了手。
小姐,三长老派人来说,让您把他那件破了的寿屏补好。
我点头,从柜子里翻出寿屏。
金线绣的松鹤图,边角被虫蛀了个洞。
补到傍晚,族里的几个婶娘来了,七嘴八舌劝我。
若芷,就依了文轩吧,他能护着你。
是啊,再出事可怎么办
我假装心烦,穿线时手一抖,线团滚到地上。
弯腰去捡时,故意对着门口提高声音:我也想啊,可爹说,祖传的秘方备份藏在族里密室,钥匙在大长老那儿,我哪敢做主
婶娘们没接话,眼神却亮了亮。
春桃端茶进来,脚步顿了顿,茶水洒了点在桌上。
第二天一早,就听说三长老在族里念叨,说沈家秘方该找个稳妥人管着。
林文轩没来绣庄,却派人送了些上好的丝线,附了张字条,说让我安心补绣品,有事他担着。
我看着那些丝线,和春桃换走的普通丝线一模一样。
把补好的寿屏送到大长老府上时,他正和三长老说话。
……
密室的钥匙,还是收好了好。
三长老的声音飘出来。
我故意咳嗽一声,推门进去。
大长老看了看寿屏上的补痕,点了点头:手艺没丢。
我放下寿屏,转身时
不小心
撞掉了桌上的茶盏。
对不住长老。
我慌忙收拾,昨儿补绣品到半夜,总想着密室里的方子,没睡好。
三长老的眼睛猛地亮了。
走出大长老府,阳光很烈。
我摸了摸兜里的照片,边角被体温焐得发烫。
鱼饵撒出去了,就等鱼上钩了。
林文轩,这次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躲!
11.林文轩来得更勤了。
几乎每天下午,都提着补品往爹的房里去。
燕窝、人参,包装得精致,一看就值钱。
我端药进去时,总见他坐在爹的床边,手里拿着本绣谱。
伯父您看,这‘盘金绣’的针法,我琢磨着改了改,是不是更省线
他指着谱子上的图案,说得头头是道。
那针法,分明是上个月我教给学徒的基础手法。
爹咳嗽着笑:文轩有心了,比若芷还爱琢磨。
我把药碗放在桌上,声音冷了些:爹,这针法是沈家的基础活计,外人学了也做不出精髓。
林文轩的脸僵了下,很快又笑:若芷说得是,我也就是随便看看。
等他走后,我扶着爹躺好:爹,林文轩心思不正,您别信他。
爹拍了拍我的手:我知道你对他有意见,可他对绣庄是真心的。
真心
我急了。
他连基础针法都要偷学,您还觉得他真心爹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接下来几日,我总找机会在爹面前说配方的事。
爹,您藏在樟木箱底的染线记录,我昨天整理时又锁好了。
库房里的那批‘烟雨色’原料,我让伙计多加了把锁。
爹起初没在意,听多了,眼神渐渐沉了。
这天林文轩又来,手里拿着块染坏的丝线。
伯父,您看这线,总差着点光泽,是不是少了种原料
他凑近爹,您要是方便,能不能……
不能。
爹打断他,声音很轻,却很清楚。
沈家的配方,传内不传外。
林文轩的脸唰地白了,捏着丝线的手紧了紧。
我……
我就是随便问问。
爹闭上眼,没再理他。
林文轩坐不住,没多久就走了。
他走后,爹睁开眼,看着我:你说得对,是我糊涂了。
我心里松了口气,扶着爹坐起来:爹,您放心,我不会让配方落到外人手里。
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吹得响,我看见春桃站在廊下,往屋里望了好几眼。
她手里的铜盆晃了晃,水洒出来,在地上积了一小滩。
我知道,林文轩不会善罢甘休。
接下来的路,得更小心才行。
12.爹的态度刚硬没几日,又松了口。
那天我进书房送点心,见他正趴在桌上写东西,纸页上密密麻麻都是药材名称。
若芷,你过来。
爹招手让我过去,我想了想,文轩对染线确实有兴趣,不如给他些基础配方,让他试试能不能改进。
我心里一沉,指尖捏紧了点心盘:爹,基础配方也是沈家的根,不能给。
只是些入门的法子,核心的还在咱们手里。
爹拿起写好的纸,他要是能研究出些新东西,对绣庄也是好事。
林文轩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听见这话忙走进来:伯父放心,我定会好好研究,绝不外传。
我没看他,只盯着爹手里的纸。
那上面虽没写
烟雨色
的关键配比,却记着七八种基础染法,足够外人入门。
爹,我帮您研墨吧。
我放下点心盘,走到桌边。
爹点头,继续低头抄写。
我磨着墨,眼角瞥见窗台上的小瓷瓶,里面装着去年从山里采的
褪红草
粉末。
这草磨成粉混进染剂,颜色初看正常,一个月后就会慢慢变淡,最后褪成白色,不留痕迹。
趁爹抬手揉眼睛的功夫,我飞快地抓起瓷瓶,倒了一小撮粉末在砚台里,搅进墨汁里。
粉末遇墨就化,看不出痕迹。
爹没察觉,蘸着墨汁继续写。
林文轩站在一旁,眼睛盯着纸面,呼吸都放轻了。
抄完配方,爹把纸折好递给林文轩:你拿去吧,有不懂的再来问我。
林文轩双手接过,指尖都在抖,连声道谢,转身就走,脚步快得像怕人反悔。
他走后,我拿起空瓷瓶,走到院子里扔进灶膛。
火苗

地窜起来,把瓷瓶烧得裂开。
若芷,你这是做什么
爹不知何时站在门口。
没什么,清理些没用的东西。
我拍了拍手上的灰。
爹,账房先生说最近开销大,想跟您对账。
爹皱了皱眉,转身回了书房。
我找到账房先生,把一个小本子递给他:张叔,麻烦您记件事。林文轩每次去瑞昌祥,不管是自己去还是带人去,都把时间和同行的人记下来。
张叔愣了愣,很快点头:小姐放心,我明白。
接下来几日,林文轩果然没来烦扰,想来是躲起来研究配方了。
春桃却比平时更忙,总借着买东西的由头往外跑,回来时口袋里常揣着瑞昌祥的包装纸。
我装作没看见,每日照旧去染坊盯着伙计干活。

烟雨色
的原料都锁进新柜子,钥匙贴身带着。
这天傍晚,张叔把账本送来,上面记着林文轩三天去了四次瑞昌祥,每次都和那个账房先生见面。
我把账本收好,走到窗边。
夕阳把瑞昌祥的招牌照得很亮,隐约能看见林文轩的身影从里面出来,手里提着个布包,鼓鼓囊囊的。
我摸了摸袖袋里的账本,嘴角抿了抿。
配方给了,饵也下了。
就等着看,这出戏他怎么唱下去。
13.林文轩拿到配方的第十天,瑞昌祥挂出了新绣品。
颜色看着鲜亮,却少了沈家染线的温润。
我知道,那是加了
褪红草
的缘故。
这天夜里,月亮被云遮着,院里黑漆漆的。
我躺在床
上没睡,耳朵贴在墙上。
巡夜的伙计脚步声刚过西角门,就听见院墙外有动静。
窸窸窣窣的,像是有人在翻墙头。
我披衣起身,从窗缝往外看。
一道黑影落在石榴树下,猫着腰往祠堂后面走。
是林文轩。
他穿了身黑布衫,手里拿着把小撬棍。
祠堂后面的密室,是爷爷那辈修的,专门放配方和贵重绣品。
我早就在那里布了机关。
黑影走到密室门口,借着微弱的月光,对着门锁摆弄。
咔哒
一声轻响,暗门被撬开了。
林文轩闪身进去,动作很快。
我摸出藏在床头的铜哨,吹了声短音。
这是让守在附近的伙计别出声的信号。
没过片刻,密室里传来一声惨叫,接着是东西摔倒的声音。
我提着灯笼走过去,站在密室门口。
林文轩躺在地上,右手捂着左胳膊,疼得直哼哼。
地上泼着些深色液体,是染坊用来固定颜色的药水,腐蚀性很强。
他胳膊上的衣服被烧出个洞,皮肤红得发紫,正往下淌水。
秘方匣子好好摆在架子上,没被动过。
林少爷深夜闯我家密室,是想偷什么
我举起灯笼,光照在他脸上。
他疼得说不出话,眼里全是狠劲。
这药水沾了皮肉,要是不及时处理,怕是要留疤。
我蹲下身,看着他胳膊上的伤,就像你心里的疤一样,消不掉。
伙计们听到动静都跑来了,手里拿着棍子,把林文轩围在中间。
小姐,送官吗
领头的伙计问。
我摇了摇头:放他走。
林文轩被两个伙计架起来,踉踉跄跄往外走。
经过我身边时,他咬着牙说:沈若芷,我不会放过你的!
我等着。
我看着他的背影,慢走,不送。
等他走后,我走进密室,检查机关。
头顶的药水瓶倒在地上,里面的药水空了。
这机关是我按爹教的法子做的,只要有人碰匣子,就会触发机关。
春桃不知何时站在门口,脸色白得像纸。
小姐,要不要……
请个大夫给林少爷送点药
她声音发颤。
不必。
我看着她,他自己闯进来的,活该!
春桃低下头,往后退了两步。
我没再理她,重新锁好密室,把钥匙交给最信任的伙计。
灯笼的光在地上晃,映着那滩药水的痕迹。
林文轩偷配方不成,还伤了胳膊。
他接下来的动作,只会更急。
我得抓紧时间,准备好做最后的反击。
14.后半夜的风带着怪味,不是柴草燃烧的焦糊,是煤油的呛人气息。
我从床上弹起来时,窗纸已经被映得通红。
小姐!祠堂那边着火了!
伙计的喊声劈着嗓子,混着噼啪的燃烧声。
我抓起外衣往身上套,刚冲出房门,就看见爹的卧房方向冒起黑烟。
木窗棂已经窜出火苗,噼啪作响。
爹!
我疯了似的冲过去,撞开滚烫的房门。
浓烟裹着热浪涌出来,呛得我眼泪直流。
爹趴在床沿,咳嗽得直不起腰,花白的胡子上沾着火星。
走!
我拽住他的胳膊,他的手腕烫起了水泡,一碰就哆嗦。
账本……
密室……
爹指着墙角,不住地咳嗽。
先出去!
我半架着他往门外挪,门框的木头已经烧软,蹭掉我肩头一块皮,疼得钻心。
刚把爹扶到院外的水缸边,就看见春桃站在石榴树下,手里攥着个空煤油瓶,瓶身还在滴油。
火是你放的
我盯着她,声音发颤。
她猛地把瓶子扔在地上,磕出清脆的响。
是林少爷让我……
他说只要烧了账本,就给我赎身……
我没再理她,转身往火场冲。
密室在祠堂最里面,账本锁在铁皮盒里,记着瑞昌祥这几年抢生意的黑账,还有林文轩每次来绣庄的记录。
伙计递来条浸了水的棉被,我裹在身上,往火光最烈的地方钻。
祠堂的正门已经被火堵死,我绕到后墙,那里有个狗洞,是小时候常钻的。
蜷着身子挤进去时,后背被烧得滚烫的砖块燎了一下,疼得眼前发黑。
密室的门烧得变了形,我摸起地上的石块,砸了三下才砸开条缝。
铁皮盒就放在秘方匣子旁边,火已经舔到了盒角。
我一把将它搂在怀里,转身要跑,头顶的横梁

地塌下来。
我慌忙往旁边滚,左胳膊还是被烧着的木屑烫到了,皮肉撕撕裂般地疼。
摸了摸伤处,就在肘弯上方,和前世沉塘时被竹笼勒出的疤,居然在同一个位置。
爬出狗洞时,棉被已经烧穿了洞。
我抱着铁皮盒往爹那边跑,远远看见他扶着水缸,胸口剧烈起伏。
爹!账本在!
我举起铁盒喊。
他抬起头,看见我胳膊上的伤,突然

地吐出一口血,染红了胸前的衣襟。
畜生……
林文轩……
畜生!
爹指着火光,浑身抖得像筛糠,眼睛瞪得通红。
伙计们提着水桶往火场冲,春桃已经被两个老妈子按在地上,嘴里还在哭喊:不是我……
是林少爷逼我的……
大火烧到天快亮才被扑灭。
祠堂塌了大半,密室的砖墙熏得漆黑。
我坐在门槛上,看着胳膊上的伤。
水泡破了,露出红肉,和前世的疤重叠在一起,分不清新伤旧痛。
爹被伙计扶着,喝了两口参汤,才缓过劲来。
他抓着我的手,指节捏得发白:查!给我往死里查!
我点头,摸了摸怀里的铁皮盒,盒身还带着火场的温度。
林文轩,你想要的证据,我给你攒齐了!
15.苏州同业大会设在会馆的大戏台,台下黑压压站满了人。
我抱着个木箱子走上台时,林文轩正站在台中央抹眼泪。
各位同行评评理!
他袖子卷着,左胳膊上缠着白布。
我好心帮沈家绣庄,却被沈小姐污蔑偷配方、放火烧房,还被她设机关伤了胳膊……
台下有人点头附和,是瑞昌祥的几个掌柜。
林少爷看着不像坏人啊。
沈家是不是想赖婚,故意栽赃议论声此起彼伏。
我把木箱子放在桌上,打开。
大家静一静。
我的声音不高,却让嘈杂声小了些。
林文轩见我上台,哭声更大了:若芷,你怎能如此对我我对你的心,天地可鉴!

我冷笑一声,从箱子里拿出件绣品。
这是上个月瑞昌祥挂出的新品,用的是你从沈家偷去的配方染的线。
我把绣品举起来,原本鲜亮的颜色褪得发灰,像蒙了层土。
才一个月就褪色,这就是你的本事
台下的人都伸长脖子看,议论声变了调。
林文轩的脸白了:这……
这是意外!
是不是意外,听个东西就知道。
我拿出留音机,按下开关。
春桃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清清楚楚:林少爷吩咐的,用普通丝线换冰蚕丝……
接着是男人的声音:毁了沈家绣品,沈小姐的脸面就没了……
录音放完,台下鸦雀无声。
林文轩慌了,指着我喊:假的!这是伪造的!春桃是你的人!
是吗
我又拿出账本,翻开,这是你三个月内四次出入瑞昌祥的记录,每次都和账房先生见面。张叔,你来说说。
账房先生从人群里站出来,点头:上面的时间地点,都是我亲眼所见,一笔一笔记的。
瑞昌祥的掌柜想插话,被旁边的人拦住了。
林文轩的额头渗出汗,嘴唇哆嗦着:那……
那是谈生意!正常的生意往来!
谈生意需要半夜潜入沈家密室
我盯着他的胳膊,你的伤,说是我设机关所伤,对吗
他愣了愣,立刻点头:是!她在密室装了药水机关,故意害我!
那你说说,药水是什么颜色
我追问。
是……
是黑色!
他想都没想就答。
台下爆发出一阵笑。
沈小姐的染坊用的固定药水,明明是深褐色!
我上个月还去买过,错不了!
我掀起他胳膊上的白布,露出那道疤痕,边缘泛着暗红。
这伤,是你偷秘方时,被密室的药水泼到的。那药水是褐色的,专门用来固定‘烟雨色’,腐蚀性极强,留的疤就是这样的。
我指着疤痕,你连颜色都说错,不是撒谎是什么
林文轩的脸由白转青,再转紫,张着嘴说不出话。
还有这个。
我拿出春桃交上来的银簪,这是你给她的好处,让她帮你换丝线、放火烧房。
春桃从人群里挤出来,跪在地上:我说的都是真的!放火的煤油,是林少爷给的!
台下彻底炸了锅。
原来都是他干的!
太不是东西了!
族里的长辈冲上台,指着林文轩骂。
不知是谁先动了手,接着就有更多人涌上去。
拳头巴掌落在林文轩身上,他的惨叫声混着怒骂声,乱成一团。
我抱着箱子走下台,爹站在人群外,看着我,眼里的泪光隐约可见。
阳光穿过会馆的窗棂,照在地上,亮得很。
公道,终究是来了。
16.林文轩被族里的人捆着送了官,胳膊上的疤成了铁证。
官府查下去,瑞昌祥的账本里藏着不少偷税的记录,连带着刘掌柜也被抓了。
查封瑞昌祥那天,街上围了好多人。
我站在街角看,伙计们把里面的绣品搬出来,堆在路边,颜色褪得一块深一块浅,看着很狼狈。
春桃被爹娘领回了家,听说被关在柴房里,每日只给些粗粮。
她托人送来那支银簪,用布包着,上面还沾着点煤油味。
我让伙计扔了,扔进灶膛里烧得熔化。
绣庄重建花了三个月。
爹的身子好了些,能在院里慢慢走,却再没碰过针线。
他把库房的钥匙交给我时,手抖得厉害:若芷,沈家的手艺,以后靠你了。
重新开张那天,门口冷清得很。
老客户走了大半,有人路过探头看,见只有我带着两个老伙计,摇着头走了。
女子撑不起这么大的摊子。
巷口的张婶子跟人闲聊,声音故意让我听见。
我没理会,把招学徒的告示贴在门板上。
上面写着:招女子,管吃住,月钱三百文,学成后留用。
头三天没人来。
第四天一早,门被轻轻敲响,一个穿着打补丁衣裳的姑娘站在门口,手里攥着块破布。
我……
我想学绣活。
她声音发颤,在家总被婆婆骂,说我吃闲饭。
我让她进来,给她找了身干净衣裳。
她叫翠儿,针脚歪歪扭扭,却学得很认真。
没过几日,又来了两个姑娘,一个是被夫家休了的,一个是爹娘早逝、被叔婶逼着要嫁人的。
我把她们安排在绣庄后院,腾出三间房当住处。
每日天不亮就教她们染线,从最基础的草木灰水浸线开始,手把手地教。
这‘烟雨色’要分七次染,每次晾晒的时辰都得准。
我握着她们的手,让丝线在染缸里轻轻晃。
你们看,力道重了,颜色就浊了。
姑娘们学得快,三个月后,就能绣些简单的帕子。
我接了批给洋行做枕套的活,让她们上手,算工钱时一分不少,还多给了些。
翠儿拿着铜钱哭了:长这么大,从没自己挣过钱。
消息传出去,来学绣活的姑娘越来越多。
后院的房不够住,我把隔壁的空院子租下来,砌了新的染坊,安了十个绣架。
有天,张婶子领着她儿媳妇来,脸上红扑扑的:若芷,你看她能学不在家总跟我闹,不如让她来学门手艺。
我让她留下了。
绣庄的生意渐渐好起来。
我们做的
烟雨色
屏风,被洋行的人看中,订了二十件。
姑娘们熬夜赶工,手指被针扎得全是小洞,却没人喊累。
交货那天,洋行的管事来取货,见满屋子都是姑娘,愣了愣:这些都是你们绣的
翠儿站出来,指着屏风上的孔雀尾羽:这是我染的线,若芷小姐教的。
管事点头,付了双倍的钱:下次还找你们。
姑娘们欢呼起来,围着我笑,眼里的光很亮。
爹站在廊下看着,摸了摸胡须,笑了。
我走到他身边,左胳膊上的疤已经淡了,成了浅浅的印子。
爹,您看。
我指着院里忙碌的身影,女子靠自己,也能撑起一片天。
爹没说话,只是拍了拍我的肩。
夕阳照在染坊的竹竿上,挂满了刚染好的丝线,在风里轻轻晃。
红的,绿的,蓝的,还有那淡淡的
烟雨色,在光下亮得很。
就这样,沈家绣庄不仅活了过来,还长出了新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