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市繁华的背后,藏着一片名为中村的城中村。
这里,握手楼的间隙窄到只能挤过一缕月光,电线如蛛网般缠绕,将天空切割成不规则的碎片。
巷道深处,精修电子的亚克力招牌散发着昏暗而顽固的光,像一只在黑暗中始终不肯闭上的疲惫眼睛。
店内,与外面杂乱无章的世界截然不同,一切都井井有条。
林川戴着一副德国蔡司的专业护目镜,正襟危坐。
01
他面前的防静电工作台上,没有寻常的手机或电脑,而是一套来自瑞士Bergeon的顶级精密钟表工具。
镊子、螺丝刀、撬棒,每一件都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整齐地排列在绒布上。
工作台中央,一个被完全肢解的廉价国产二手智能手机,静静地躺着。
它的主板、屏幕、电池、摄像头……
每一个零件都被小心翼翼地拆下,分类摆放,仿佛一场精密的外科手术刚刚结束。
空气中,只有一台老旧的华生牌风扇在天花板上吱呀作响,搅动着凝滞的热浪。
林川的手稳如磐石,这是他从父亲那里继承的唯一,也是最宝贵的遗产。
他的父亲,林正阳,曾是国内钟表修复界的泰斗,能让停摆百年的古董三问表重新奏响时间的乐章。
而如今,林川用这双本该与陀飞轮和万年历打交道的手,拆解着现代工业流水线上最廉价的造物。
他屏住呼吸,用那根细如毫芒的特制镊子,从密布着焊点的主板上,稳稳地夹起了一枚比米粒还小的闪存芯片。
这个动作要求绝对的稳定和精准,任何一丝颤抖都可能损伤到脆弱的针脚。
他将芯片轻轻放在一块黑色的防静电绒布上,像是在安置一件稀世珍宝。
吱呀——老旧的木门被一股巨力猛地推开,一个胖乎乎的身影裹挟着一身汗气和巷子里的油烟味闯了进来,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川儿,消息来了!
来人是王胖子,林川的发小兼搭档。
他一屁股坐在旁边吱嘎作响的塑料凳上,从口袋里掏出被汗浸得有些潮湿的手机,划开一张财经新闻的头版照片。
陈东海,那个狗娘养的老王八蛋,回来了!
胖子的嗓门洪亮,胸口剧烈起伏着,不知是跑得太急还是太过激动。
林川的手没有丝毫抖动。
他摘下护目镜,露出一双平静得近乎冷漠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二十多岁年轻人该有的朝气,只有与年龄不符的深沉和寂静。
五年了。
胖子喘着粗气,将手机递到林川面前,携‘未来城’项目高调回国,要在江城搞什么千亿投资。你看看他那副春风得意的嘴脸,真他妈想一拳给他砸成肉饼!
照片上的男人大约五十多岁,西装革履,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带温和而自信的微笑,正对着无数闪光灯挥手致意。
他就是东海集团的创始人,商业巨鳄陈东海。
五年前,就是这个男人,用一桩精心罗织的窃取商业机密的莫须有罪名,将林川的父亲林正阳,一位清高孤傲的匠人,逼上了集团总部大厦的天台。
林川的目光从照片上移开,落回到工作台上。
那些被他拆解下来的细碎零件,像一场大地震后城市的废墟,冰冷、无声,却又蕴含着某种秩序被摧毁后的悲凉。
他父亲的生命,他的家庭,就像这部手机一样,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粗暴地拆解得支离破碎。
我查过了,
胖子压低声音,语气凝重起来,这老狐狸比五年前更狡猾,多疑得很。回国后身边二十四小时跟着专业的安保团队,出入都有防弹车。咱们想靠近他,比登天还难。
林川没有说话。
他拿起另一把更精细的探针,轻轻拨动了一下那枚被取下的芯片,像是在棋盘上拨弄一颗至关重要的棋子。
沉默在闷热的空气中蔓延,只有风扇在不知疲倦地呻吟。
良久,他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锋利的刻刀,一字一句地刻在胖子的心上:一头喂饱了的野兽,无论看上去多么无懈可击,总有它最饥渴的软肋。他有钱、有势、有名,什么都不缺。既然如此,我们就给他创造一个他最渴望,却又不存在的‘贵人’。
胖子一愣,看着林川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忽然感到一阵寒意从脊背升起。
他知道,一场准备了五年的复仇,一台由无数精密零件构成的复仇机器,在这一刻,终于要开始转动了。
02
复仇的蓝图,在一个比精修电子店更隐蔽的地下室里徐徐展开。
这里原本是个人防工事,被林川改造成了他们的作战指挥部。
墙上挂着一块巨大的白板,上面画满了复杂的逻辑图和人物关系网,无数的箭头和线条纵横交错,最终都指向了中心处那张陈东海的笑脸照片。
第一环,创造‘江先生’。
林川用一支红色的马克笔,在白板上一个空白的人形轮廓里,写下了江云启三个字。
这个任务,交给了团队的第三位,也是最关键的一位成员——猴子。
猴子本名侯俊,瘦得像一根行走的竹竿,终日与键盘和代码为伴。
他蜷缩在指挥部角落的一张电竞椅上,面前是六块闪烁着数据流的显示器。
川哥,搞定了。
猴子推了推鼻梁上厚厚的眼镜,指着其中一块屏幕,瑞士洛桑艺术学院,‘江云启’,2015级,主修艺术史与文物鉴定。这是他的电子学籍、入学照片、所有科目的成绩单、导师的评语——‘近十年来我见过最具天赋与灵性的学生’,还有他参加三次欧洲青年艺术展的获奖记录和媒体通稿。天衣无缝。
胖子凑过去看,啧啧称奇:行啊猴子,这跟真的一模一样。
猴子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没有说出口的是,为了将这个虚拟人物完美地植入这所欧洲顶尖艺术学院戒备森严的官方数据库,他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他首先利用了一个潜藏在该学院官网一个附属论坛里的,尚未被公开的系统漏洞(0day
exploit),获得了初步的访问权限。
但这远远不够。
在接下来的三周里,他几乎不眠不休,对学院的IT部门管理员展开了一场教科书级的社会工程学攻击。
他伪装成校友、合作画廊的经理、甚至是IT设备供应商,通过邮件和电话,一点点地套取信息,最终骗取到了一个足以修改核心数据库的临时密码。
整个过程惊险得像是在万米高空的钢丝上进行心脏搭桥手术。
林川看着屏幕上那个由代码构筑的江云启,点了点头,随即转向胖子:身份有了,接下来,需要一个舞台,让他登场。
一周后,江城希尔顿酒店的宴会厅里,一场名为拾珍的小型艺术品拍卖会正在进行。
这里的参与者,大多是江城本地的企业家和收藏爱好者,圈子不大,但消息流通得很快。
一个陌生的年轻人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他看起来不到三十岁,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意大利手工西装,戴着一副低调的金丝眼镜,气质儒雅,不像商人,更像个学者。
他就是由胖子扮演的江云启。
胖子的手心在冒汗,尽管地下室的空调开得很足,但这种场合还是让他紧张。
他的耳朵里塞着一枚米粒大小的隐形耳麦,林川冷静的声音正从里面传来。
别紧张,你现在是江云启。你不是来买东西的,你是来‘发现’的。左手插兜,身体微微向后靠,放松。
拍卖会过半,场上的气氛渐渐热烈起来。
一件清代粉彩瓷瓶引得几位富商争相举牌。
胖子,注意,下一件拍品,编号037。
耳麦里传来林川的指令。
胖子翻开图册,037号拍品是一幅不起眼的晚清山水画,尺幅不大,画纸泛黄,还有几处明显的霉点,作者也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画家,起拍价仅三万。
这破画谁要啊
旁边有人小声议论。
举牌。
林川的声音响起。
胖子深吸一口气,举起了号牌。
五万。
一个做建材生意的老板似乎也对这幅画有点兴趣,跟着举了牌:六万。
继续。七万。
八万。
十万。
林川的语气毫无波澜。
那个老板显然没料到有人会为这么一幅画出这么高的价钱,犹豫了一下,放下了号牌。
十万元一次,十万元两次……成交!恭喜这位先生!
拍卖师一锤定音。
胖子在周围人诧异的目光中,不动声色地放下了号牌。
接下来,他又在林川的指导下,以高于市场预期的价格,拍下了一只样式古朴的青铜香炉,和一个笔筒。
这几件东西都有一个共同点:看似普通,但在懂行的人眼里,都有着特殊的来历和故事。
拍卖会结束后的酒会上,果然有人好奇地过来搭讪。
江先生,眼光独到啊。那幅山水画,可否说一说
一位资深藏家端着酒杯走过来。
胖子心里一紧,耳麦里林川的声音适时响起:镇定。告诉他,那幅画的作者虽然名气不大,却是名家张大千一位早夭的弟子。这幅画的构图,有早期大风堂的影子。更重要的是,画的背面有半枚模糊的印章,是张大千当年赠予弟子的私人闲章‘东西南北之人’的左半部分。这在圈内,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孤证。
胖子定了定神,将林川的话用自己的方式复述了一遍。
他谈吐从容,引经据典,听得那位老藏家连连点头,眼神从好奇变成了赞许。
几场类似的拍卖会下来,一个关于江云启的形象,就在江城顶层的小圈子里悄然流传开来:一个海外归来、家学渊源、有钱、有品位、背景极其深秘的青年才俊。
第一步,站稳了。
地下室里,林川在江云启的名字上打了个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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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第二环,搞定‘亲家’。
他的笔,在人物关系图上,将江云启和另一个名字用一条长长的线连在了一起——白敬亭。
白敬亭,人称白老先生。
江城硕果仅存的文化名流,前省博物馆的顾问,书画鉴定大家。
为人守旧,眼高于顶,平生最看不起的就是陈东海那样的暴发户。
更关键的是,陈东海未来城项目的核心地块,一块紧邻市中心公园的黄金宝地,所有权就在这位老先生手里。
那是白家的祖产,白老先生打算建成一个私人美术馆,死活不肯卖。
陈东海数次携重金登门,都被他用扫帚赶了出来。
白老先生一生最大的憾事,是五十年前遗失了一块祖传的百达翡丽古董怀表。
林川指着白板上的资料,那是一块19世纪末的定制款三问表,工艺极其复杂。而我父亲,是二十年前,最后一位修复它的人。
地下室里,林川从一个恒温恒湿的保险箱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尘封的紫檀木盒。
盒子里,是他耗费了整整一年心血,根据父亲当年留下的维修图纸,完美复刻出来的那块怀表。
每一个齿轮,每一根游丝,都与原版一模一样。
在复刻的过程中,他按照父亲图纸上一处不起眼的标记,在机芯的夹层里,找到了那份父亲留下的、真正的遗产——一张用微缩技术影印的胶卷。
在专业显微镜下,胶卷上的内容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几乎凝固。
那竟是陈东海创业初期,与境外不明资金勾结,利用艺术品拍卖进行洗钱的原始账目!
每一笔交易,每一个名字,都清晰无比。
这块怀表,瞬间从一块单纯的敲门砖,升级成了复仇的第一枚关键证据,一柄足以刺穿陈东海心脏的利刃。
通过一场精心设计的偶遇——胖子在一家白老先生常去的古玩店,无意中从一个落魄的古董贩子(由团队另一位外围成员扮演)手中淘到了这块表——这块失而复得的怀表,被江云启亲手送到了白老先生手中。
白老先生抚摸着那熟悉的雕花外壳,听着那清脆悦耳的报时声,激动得老泪纵横,当场就将胖子引为忘年交。
但信任,并非如此轻易就能完全获取。
一个活了八十多年的人精,不会被一块表冲昏头脑。
第二次见面,在白老先生古色古香的私人书房三味斋里,老先生指着墙上一幅新挂出来的中堂,笑呵呵地对胖子说:云启啊,你来得正好。我刚收了一幅唐伯虎的《秋山行旅图》,你帮我品鉴品鉴。
胖子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他哪懂什么唐伯虎。
耳麦里,林川冷静的声音传来:别慌,坐下,先喝茶。这幅画是假的,而且是‘苏州片’里仿得比较高明的一种。破绽有三处。第一,看山石的皴法……
胖子定了定神,按照林川的指点,先是大加赞赏了画的笔法气韵和构图意境,把老先生捧得十分舒服。
然后话锋一转,用一个晚辈斗胆,班门弄斧
的谦卑姿态,从山石的皴法、人物的衣褶处理,再到题跋的用墨渗透方式,将画中的破绽一一道来,条理清晰,逻辑严密。
最后,他还将唐伯虎真迹的风格特点、流传故事娓娓道来,听得白老先生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眼神从欣赏变成了震惊,最后是深深的叹服。
云启啊,
白老先生感慨万千,亲自给胖子续上茶,你这眼力,这学识,实在是让我这个老头子汗颜。现在的年轻人,能静下心来做学问的,真是凤毛麟角了!
说着,他拿起桌上那块心爱的怀表,摩挲着,忽然咦了一声。
他发现,在表盘内侧边缘,一个他过去从未注意过的、几乎与雕花融为一体的微小缝隙。
他用指甲轻轻一拨,一个比米粒还小的暗格,竟悄无声息地弹开了。
暗格里,空无一物。
胖子看得心头一跳。
这是林川特意留下的手笔。
一个不存在的秘密,有时候却比任何秘密都更能证明一切。
白老先生怔住了。
他端详着那个巧夺天工的暗格,又看了看眼前的江云启,眼神变得无比复杂。
他遗失这块表五十年,都不知道有这个暗格。
而这个年轻人,不仅能找回怀表,甚至连如此隐秘的机关都了如指掌。
这背后代表的家学渊源与非凡能力,让他感到一丝敬畏。
他彻底被征服了。
03
消息,像滴入清水的一滴墨,迅速在特定的圈子里晕染开来。
听说了吗白家那个老顽固,最近跟一个叫江云启的年轻人走得特别近,都快当亲孙子了。
那个江云启,不得了。海外回来的,据说家里是搞大收藏的,背景通天。
我听说,白老先生那块地,已经私下许给他了,准备合作建一个顶级的私人美术馆。
这些流言,并非自然发酵。
林川让猴子用几个马甲账号,在一些高端收藏论坛和社交群里不经意地透露出去。
然后,再通过一个与陈东海有商业竞争,又急于讨好陈东海的中间人,将这些绝密情报精准地送到了陈东海的办公桌上。
东海集团总部,顶层办公室。
陈东海看着桌上关于江云启的详尽调查报告,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报告内容完美无瑕,从海外的学历背景,到国内的几次拍卖会记录,再到与白老先生的交往细节,一切都与他听到的传闻完美印证。
猴子伪造的一切,在陈东海强大的情报系统面前,显得坚不可摧。
一个能搞定白敬亭那个老顽固、手握疑似海外大家族的资源、本身又精通艺术投资的年轻人……
陈东海的眼中,闪烁着猎人看到猎物时的兴奋光芒。
这简直是为他未来城项目量身定做的完美加速器!
未来城项目需要文化IP来提升格调和地价,而白老先生那块地,是整个项目的点睛之笔。
他立刻让秘书发出邀请,姿态放得极低,是以请教艺术投资的名义,邀请江先生共进晚餐。
胖子扮演的江云启,却对这次邀请表现得意兴阑珊。
他先是借口身体不适推辞了一次,第二次才在陈东海秘书的再三邀请下,勉强答应。
晚宴设在黄浦江畔一家不对外开放的顶级私人会所。
餐桌上,陈东海极尽客气,屡次试图将话题引向商业合作,但胖子始终按照林川的剧本,云淡风轻地将话题拉回到艺术与情怀上。
他从宋代官窑的雨过天青云破处,聊到当代艺术的观念解构,对陈东海抛出的商业橄榄枝视而不见,只字不提。
一顿饭下来,陈东海非但没有恼怒,反而愈发觉得这个江云启高深莫测,不是寻常人物。
这种不为金钱所动的姿态,恰恰证明了他背后有着更庞大的资本。
就在陈东海的耐心即将耗尽,准备摊牌之际,林川安排了一场决定性的偶遇。
依然是在那家私密会所。
陈东海正与一位政府官员在二楼的茶室会谈,透过包厢的日式竹帘缝隙,他无意中看到了让他血脉偾张的一幕——楼下庭院的凉亭里,白老先生正与江云启相谈甚欢,神态亲密,宛如祖孙。
聊到兴起时,白老先生竟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亲手递给了江云启。
陈东海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眼尖,一眼就认出,那份文件的封皮,正是他梦寐以求的那块地皮的意向书样式!
这一刻,陈东海心中最后的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
他以为自己窥见了真相,殊不知,他看到的,只是林川想让他看到的画面。
他彻底上钩了。
第二天,陈东海不再拐弯抹角,直接开出了五百万的年薪,外加东海集团千分之三的干股,力邀江云启出任集团新成立的首席艺术顾问一职。
胖子在电话里故作沉吟,犹豫了许久,最终以却之不恭为由,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一枚精心打造、淬了剧毒的棋子,终于成功地插入了敌人的心脏。
04
胖子正式入职东海集团。
他拥有了独立的豪华办公室,出入有专车接送,集团内无人敢对其不敬。
表面上,他为未来城项目的艺术馆规划奔走,与世界顶级的建筑师和策展人开视频会议,过着上流社会精英的生活。
但在面具之下,他是在林川和猴子的远程协助下,在敌人内部搜寻情报的间谍。
他的每一份文件、每一次谈话,都在为林川的复仇数据库添砖加瓦。
他试图寻找当年陷害林父的具体经手人,以及陈东海如今商业帝国背后更深层的犯罪线索。
然而,陈东海的公司如同一座戒备森严的堡垒,真正的核心机密被层层物理隔离和数字加密。
胖子的几次试探性小动作,都如石沉大海,没有激起半点涟漪。
但他没有意识到,他的这些小动作,已经引起了一个人的警觉。
陈东海的首席秘书,苏晴。
一个年仅二十八岁,却以精明干练、雷厉风行著称的女人。
她是陈东海最信任的左膀右臂,几乎所有的核心事务都要经过她的手。
有一次,胖子试图利用午休时间,拷贝一份加密的集团财务年度报告。
他刚将一个特制的U盘插入电脑,公司的网络安全警报即将触发的倒计时就在猴子的屏幕上闪烁起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苏晴端着一杯咖啡不经意地路过,手一滑,滚烫的咖啡尽数洒在了胖子的西装上。
在一片手忙脚乱中,胖子只能拔出U盘,拷贝计划被迫中断。
有一次,他借口请一位曾在集团工作多年的老员工吃饭,试图从他口中套取一些关于林正阳当年的旧事。
第二天,苏晴就以海外分公司急需人手为由,将那名老员工以升职的方式,派去了南美洲,即日生效。
她的掩护不动声色,却次次都精准地踩在关键节点上。
胖子将这些巧合汇报给林川,林川看着监控画面里苏晴那张永远冷静自持的俏丽面孔,陷入了沉思。
这个女人,不简单。她不是在阻止你,更像是在……保护你。
转机出现在一次高层内部的茶歇会上。
胖子按照林川的授意,在与几位高管闲聊时,看似无意地谈起了自己(江云启)对机械表的喜爱。
越是精密的机械,越是迷人。每一个齿轮的严密啮合,每一根游丝的精准摆动,都关乎着时间的生命,毫厘之差,便是谬以千里。
胖子模仿着林川谈论钟表时的神情,说得颇有几分真意。
一直站在旁边沉默不语,为大家添水的苏晴,端着咖啡壶的手微微一顿。
她眼神中那职业性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一抹难以察觉的悲伤一闪而过。
她低声说了一句,声音轻得几乎只有她自己能听见:我父亲……也曾是个钟表匠。
这句话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击中了胖子的心脏。
他心中巨震,但表面上依然不动声色。
林川立刻让猴子将所有关于苏晴的资料重新调取出来,进行深度分析。
他想起了之前猴子在渗透公司内网时,曾无意中捕捉到的一个监控画面——深夜,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苏晴独自一人,从抽屉最深处拿出一瓶没有标签的抗焦虑药物,干咽了两片。
一个同样是钟表匠的父亲,长期的精神压力,以及那几次反常的保护……
无数的线索碎片,在林川的脑海中飞速拼接,一个大胆的猜测呼之欲出。
当晚,胖子收到了苏晴用加密软件发来的一条信息,只有一个地址,一个时间,以及一句:想知道真相,就一个人来。
在一家已经打烊的独立咖啡馆里,林川第一次与苏晴面对面。
这个在商场上以铁腕著称的女人,此刻卸下了所有伪装,眼神里是化不开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仇恨。
我知道你们是谁,也知道你们想干什么。
苏晴开门见山,声音不大,却带着一丝颤抖,那个所谓的江云启,是你们捏造出来的。
林川没有否认,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你就是林正阳的儿子,林川。
苏晴的目光锁定了他。
在确认了林川的身份后,她终于摊牌。
她告诉林川,她潜伏在陈东海身边整整十年,同样是为了复仇。
但她接下来揭露的真相,却像一道惊雷,在林川的脑中轰然炸响。
你以为你父亲是因‘窃取商业机密’的诬陷而受辱自杀的
苏晴的声音冰冷而绝望,不。真相远比那要残酷。
她的父亲,苏志诚,曾是江城另一位技艺高超的钟表匠,与林正阳是半生挚友。
当年,他们两人一起研究那块百达翡丽怀表。
是你的父亲,在修复怀表的夹层里,发现了那份记录着陈东海早期洗钱罪证的微型胶卷。
苏晴深吸一口气,似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他是个正直的人,他要去举报。但是,他面对的,根本不只是一个陈东海。
在准备举报的前一天晚上,我父亲去找他,想劝他从长计议。但他们等来的,不是警察,而是另外一批人。那些人穿着考究,彬彬有礼,却像魔鬼一样。他们当着我父亲的面,将你父亲从天台上推了下去,并伪造成了自杀的现场。而我父亲,被他们用我和我母亲的性命威胁,逼着他做了一辈子的懦夫。
陈东海,从始至终,都只是那个势力推到前台的白手套!一个用来敛财和背锅的工具人!
林川如遭电击,浑身冰冷,大脑一片空白。
他一直以为的真相,被彻底颠覆。
原来,父亲不是屈辱地死去,而是英勇地赴死。
他所有的复仇计划,都建立在一个错误的地基之上。
那个势力……是谁
林川的声音干涩无比。
我不知道。
苏晴痛苦地摇了摇头,我潜伏十年,也只知道他们内部称呼那个最高层的人物为‘大老板’。陈东海每次和他通话,用的都是无法追踪的卫星电话,而且态度谦卑到了极点。陈东海正在全力推进的‘未来城’项目,就是他为‘大老板’操盘的一场更大规模的金融骗局,一旦功成,他就会金蝉脱壳,远走高飞,而无数买了房和理财产品的人,将血本无归。
单纯地扳倒陈东海,为父昭雪,已经失去了意义。
真正的敌人,是那个藏在深渊之中,看不见的魔鬼。
林川的目标,在一瞬间,彻底升级。
他看着眼前的苏晴,这个同样背负着血海深仇的女人。
他们的复仇,此刻汇流到了一起。
扳倒陈东海,只是第一步。
林川的眼中重新燃起了火焰,但那火焰的颜色,比之前更加深沉,更加冰冷,我们要利用他这条线,把他当成诱饵,去钓出他身后那条真正的大鱼。
一场个人的复仇,就此演变成了一场向着更庞大黑暗势力的宣战。
05
复仇的火焰,一旦与更宏大的目标结合,便会燃烧得更加炽烈,也更加疯狂。
林川和苏晴,两个被命运捆绑在一起的复仇者,结成了最坚固的同盟。
他们放弃了寻找十几年前旧证据的打算,那太慢,也太无力,更无法触及真正的核心。
他们决定将计就计,设一个局中局,一个连环套。
利用江云启这个已经被陈东海深信不疑的完美身份,也利用陈东海对苏晴的绝对信任,他们联手为陈东海描绘了一幅宏伟得令人窒息的蓝图——一个由江云启背后的海外神秘家族主导的,比未来城庞大十倍的全球艺术品金融信托计划。
猴子不眠不休地工作了一周,制作出了一整套足以以假乱真的项目文件。
从详尽的投资白皮书、未来三年的收益模型,到伪造的瑞士银行顶级资信证明。
他甚至攻克了一家大型离岸银行的防火墙,在他们的服务器里留下了一个短暂存在的、可供查询的真实账户信息。
这个虚假的信托计划,被苏晴和林川精心设计成了一个完美的黑吃黑陷阱。
它有一个极其隐秘且短暂的投资窗口期,可以让陈东海抢在大老板的资金入场之前,将自己名下所有的不法资产,以及通过未来城项目非法集资来的巨额款项,神不知鬼不觉地注入其中。
只要操作成功,他就能瞬间吞掉这个信托项目的原始股份,完成对大老板的致命背刺,然后带着数百亿的资产,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实现真正的财务自由和人身自由。
贪婪和对大老板的恐惧,是陈东海最大的软肋。
面对这个能让他一步登天、摆脱控制的千载难逢的诱惑,他那多疑的本性被彻底压制。
他果然上当了。
与此同时,在过去的三个月里,苏晴早已通过一个可靠的渠道,与市经侦总队的一位以正直铁腕著称的副支队长建立了秘密联系。
她以一个良心发现的内部举报人的身份,分阶段、有策略地,将陈东海利用未来城项目进行非法集资的完整证据链,一点点地交了出去。
警方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只等一个最精准的收网时机。
高潮之夜,来临了。
东海集团总部顶层,陈东海的办公室里,他独自一人,遣散了所有保镖和秘书。
他端着一杯82年的拉菲,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璀璨如星河的城市夜景,脸上是前所未有的亢奋和狰狞。
他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是那个由猴子精心打造的虚假信托账户登录界面。
只要按下回车键,他的人生就将彻底翻开新的一页。
他不知道,在城市另一端那间闷热的地下室里,林川、胖子和猴子正围坐在六块屏幕前,冷静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猴子的手指悬在键盘上,屏幕上是密密麻麻、不断滚动的代码。
川哥,技术细节最后确认一遍。
猴子的声音因为兴奋而有些沙哑,我搭建了三层架构。他的资金流出后,会首先通过洋葱路由进入一个分布式的虚拟节点网络,瞬间打乱追踪路径。然后,我的脚本会自动将法币兑换成多种加密货币,投入一个我编写的‘混沌混币器’,它会在一秒钟内进行超过百万次的无序交易和拆分。最后,这些被‘洗干净’的资金会流入我们在二十多个国家注册的一百七十家空壳公司的临时账户。整个过程,九十秒内完成。九十秒后,所有账户和路径都会自毁,数字痕迹将指向一个我们刚刚租用的,位于太平洋深处某小岛国的数据中心的服务器,而那块硬盘,在十分钟后会物理性地被强酸腐蚀。这在金融追踪上,是一个绝对的死局。
林川点了点头。
陈东海更不知道,苏晴刚刚在自己的公寓里,用一部一次性的手机,给那位经侦支队长发出了最后一条信息:可以收网了。
办公室里,陈东海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全城的空气都吸入肺中。
他带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坐到电脑前,狠狠地按下了那个转账确认键。
数百亿的资金洪流,像决堤的洪水,瞬间涌向了那个虚假的信托账户。
下一秒——
一、他眼前的账户余额,并未如期显示出一长串惊人的数字,而是在加载了0.1秒后,变成了一个刺眼、嘲讽的0。
二、城市另一端,猴子敲下了执行键。
开始了!
他的屏幕上,代表资金的数据流像瀑布一样被卷入一个旋转的旋涡,然后瞬间爆开,化作无数条看不见的光线,射向全球网络。
三、就在陈东海惊愕地站起来,以为是网络延迟时,他办公室厚重的实木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撞开!
全副武装的经侦特警如潮水般蜂拥而入,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
不许动!警察!
冰冷的手铐,咔嗒一声,铐住了他那只刚刚创造了百亿商业帝国,又亲手将其葬送的手腕。
陈东海,你因涉嫌特大金融诈骗、非法集资、洗钱等多项罪名,被正式逮捕!
陈东海的表情,从巅峰的狂喜,瞬间凝固成极致的错愕,最后化为一片死灰。
他被两名警察押着,经过那台电脑时,他看到屏幕上不知何时跳出了一行字,一个他永远无法理解的程序代码闭环,所有证据链的尽头,经过猴子的精密操作,都完美地指向了他自己的个人设备和他自己的操作指令。
他看起来,就像是这起惊天跨国诈骗案的唯一主谋。
他到死也想不明白,自己亲手搭建的通天塔,为何会瞬间变成埋葬自己的坟墓。
06
陈东海的商业帝国,一夜之间,轰然倾塌。
在看守所里,他动用所有关系,试图联系那位神秘的大老板求救。
但那个曾经让他俯首帖耳的卫星电话号码,永远地无法接通。
几天后,一条简短的新闻在本地媒体的角落里一闪而过:犯罪嫌疑人陈东海,在狱中突发急性心梗,经抢救无效死亡。
一个完美的意外,让他带着所有的秘密,永远地闭上了嘴。
他到死都不知道,将他送入地狱的,是他最信任的棋子江云启,和他最得力的秘书苏晴。
07
江风凛冽,吹过城市的天际线。
林川独自一人,站在父亲当年坠落的那栋摩天大楼对面。
江城的夜晚依旧繁华,霓虹灯的光芒在江面上拉出长长的倒影,与他父亲离开那晚,一模一样。
他从口袋里拿出那块复刻的、藏着惊天秘密的百达翡丽怀表。
表盘在月光下,闪烁着幽冷而诡异的光。
他曾以为,复仇成功的那一刻,会是狂喜,会是解脱。
他用力一扬手,怀表在空中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便沉沉地坠入了漆黑的江心,正如一个生命的消逝。
大仇,得报了。
可他的心中没有狂喜,反而被一种更深、更冷的空虚所笼罩。
脚下的城市灯火辉煌,他却感觉自己身处一座无人的空城。
他赢了,他用和父亲一样的精密和耐心,拆解了仇人的生命,摧毁了他的帝国。
但他又得到了什么
他亲手建起一座空城,用虚假的身份、虚假的计划、虚假的希望,将仇人陈东海诱入、围困、最终活活困死。
但透过这座已经倾颓的空城废墟,他窥见了城外那片更广阔、更无垠的黑暗深渊。
那个被称为大老板的势力,像一只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仅仅是处理掉了一枚失去价值的棋子,自身毫发无损。
林川缓缓转身,融入城市的人流。
他不再只是一个为父报仇的儿子。
在这场复仇中,他成了一个创造幻象的织梦者,一个操纵人心的棋手,一个亲手构筑了罪恶,又用它去审判另一个罪恶的人。
他与他所憎恶的黑暗,似乎只有一线之隔。
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不是来自江风。
而是来自一种
chilling
的自我认知:在摧毁一个魔鬼的过程中,他自己也已站在了深渊的边缘,凝视着更深的黑暗。
复仇,并未结束。
或许,这,才刚刚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