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厂长千金,却瞎了眼,下嫁给乡下来的泥腿子沈振声。
我掏空娘家,甚助他青云直上,当上红星纺织厂最年轻的车间主任。
分房那天,我炖了一下午的老母鸡,等他回家庆祝。
却在厂门口的公示栏上,看到他的名字和另一个女人的名字绑在一起。
那个女人,是他挂在嘴边的白月光,一个村的,叫白秀珠。
她说她怀了他的种。
他为了前途,为了那套我爸豁出老脸求来的房子,跪在我面前,把自己的脸抽得又红又肿,发誓和那女人一刀两断。
我信了。
直到他抢走我的工厂,毁掉我的一切,我才知道,有些狗,一旦尝过血,就再也喂不熟了。
后来,他破产了,在一个暴雨天,像条真正的狗,跪在我的车前求我。
我摇下车窗,看着他在泥水里发抖的脸,笑了。
沈振声,你猜,我这次准备怎么玩死你
1
夏日惊雷
一九八八年的夏天,蝉鸣得人心里发慌。
空气像一盆黏糊糊的热水,兜头浇下来,让人喘不过气。
我拎着网兜,里面装着一只刚宰杀的老母鸡,沉甸甸的,勒得我手指发红。
但我心里是轻快的,脚下的步子恨不得飞起来。
今天是个大日子,厂里分的房子终于下来了。
我丈夫沈振声,红星纺织厂最年轻、最风光的车间主任,终于能分到一套两室一厅的筒子楼。
不再是那个需要跟四户人家共用一个厨房和厕所的单间了。
为了这套房,我把母亲临终前塞给我的嫁妆钱都拿了出来,塞进一个个鼓鼓囊囊的信封里,陪着笑脸送出去。
又求着我爸,那个刚退下来的老厂长,去跟现任领导喝了好几顿伤肝的酒,把人情这张纸,用得比砂纸还薄。
沈振声是农村出来的,家里穷,没背景。我第一次见他,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工装,站在车间里,眼神比谁都亮,那股不服输的劲儿,像一棵扎在石头缝里的野草。
我爱他,爱他那股子穷横的生命力,爱他看着我时,眼睛里能烧起一把火。
所以,我心甘情愿。
回到家,我把鸡剁块,焯水,放进砂锅里,加上红枣和枸杞,小火慢炖。浓郁的香气很快就溢满了整个狭小的房间。我看了看墙上那台老掉牙的挂钟,指针一下一下,敲得我心痒。
他该下班了。
我决定去厂里接他,给他一个惊喜。
刚走到纺织厂那扇锈迹斑斑的大铁门,就看到一群刚下班的女工聚在门卫室旁边,像一群叽叽喳喳的麻雀。
听说了吗沈主任分到房了!三号楼,两室一厅!
那可不,沈主任有本事呗,人长得精神,对人也好,不像有些领导,眼睛长在头顶上。
一个尖细的声音凉飕飕地插了进来:好什么好,还不是靠着他老婆苏晚秋。要不是苏厂长疼闺女,他一个乡下小子,现在还在车间里拧螺丝呢!
我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缩在了门后的大榕树影子里。
你小声点,让人听见。
听见怎么了我说的不是实话你们是没看见,他对那个新来的学徒白秀珠多好,那可是他一个村的。前两天还给人家买了一辆崭新的飞鸽自行车呢!二百多块啊,他一个月工资才多少
真的假的他舍得
骗你干嘛,我亲眼看见的!白秀珠一来例会就捂着心口喊头晕,沈主任二话不说就让她回去休息,还当着大家的面说她身子弱,以后骑车上下班,别走路了。那叫一个心疼哦!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猛地攥紧了,疼得我吸了口凉气。
白秀珠这个名字,像一根细细的鱼刺,卡在了我的喉咙里。
沈振声提过她,语气轻描淡写。他说,是他们村里一个很可怜的姑娘,父母双亡,一个人来城里闯荡,无依无靠,让我这个当嫂子的,多照顾照顾。
我当时没多想,还真让食堂的师傅每天给她多打二两饭。
现在想来,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我压下翻腾的恶心感,绕过那群人,快步走向他的办公室。
办公室的木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两个人说话的声音。
一个是白秀珠,软软糯糯,带着一丝怯意:振声哥,这房子……我真的能跟你一起住吗嫂子她……会不会不高兴啊
另一个,是我丈夫沈振声。他的声音,是我从未听过的温柔,温柔得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捅进我的心窝。
你别管她。你现在怀着孩子,身子要紧。她一个城里长大的娇小姐,哪里懂这些。你放心,有哥在,谁也欺负不了你。
我浑身的血,在那一瞬间,全凉了。
怀孕
我像是被人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却又生出一股邪火。我抬起手,一把推开了门。
屋里的景象,像一幅拙劣的讽刺画。
沈振声正小心翼翼地扶着白秀珠的腰,而白秀珠的手,则轻柔地放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脸上带着圣洁又羞怯的表情。
看到我,沈振声脸上的温柔瞬间凝固,像一块摔碎的玻璃。他闪电般地松开了手,往后退了一步。
白秀珠则像是受惊的兔子,瑟缩了一下,眼圈立刻就红了。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碎花裙,脸蛋白净,眼睛很大,水汪汪的,确实是我见犹怜的模样。
晚秋,你怎么来了沈振声的语气生硬,带着一丝被撞破的恼怒。
我没看他,我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先是落在白秀珠的肚子上,然后慢慢上移,钉在她那张无辜的脸上。
我晃了晃手里的网兜,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我来给我丈夫送鸡汤,庆祝他分到新房。
我顿了顿,笑意更深了,也更冷了:不过现在看来,这锅鸡汤,应该给白同志补身子才对。
白秀珠的脸唰地一下白了,像一张刚刷了浆糊的纸。
她咬着下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要掉不掉的样子,比直接哭出来更让人心疼。嫂子,你……你别误会,我和振声哥是清白的。
清白我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笑出了声,清白到孩子都有了
我……白秀珠哇的一声哭出来,捂着脸蹲了下去,瘦弱的肩膀一抽一抽的,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沈振声终于反应过来,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一个箭步冲过来,把我粗暴地拽到门外,压低了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苏晚秋!你闹够了没有!你吓到她了!
我看着他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觉得无比陌生。这个男人,是我爱了五年,掏心掏肺对他好的丈夫吗
我闹沈振声,你告诉我,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你们什么时候搞到一起的我的声音在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
你胡说八道什么!他眼神躲闪,不敢看我,秀珠她身体不好,医生说……说她是气血虚,看着像怀孕,其实不是!
这么拙劣的谎言,他都说得出口。是把我当傻子,还是他自己就是个傻子
我气得浑身冰冷,手指着厂门口的方向:好,那公示栏上的分房名单怎么解释为什么你的名字后面,跟着的是她白秀珠!
整个纺织厂的人,下班后都喜欢在公示栏前看热闹。
那张刺眼的红纸黑字,此刻肯定已经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三号楼201室:沈振声,白秀珠(家属)】
那家属两个字,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我的脸上,火辣辣地疼。
我苏晚秋,明媒正娶的妻子,红星厂前厂长的女儿,倒成了那个见不得光的外人。
沈振声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像个调色盘。他张了张嘴,喉结滚动,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周围已经有路过的同事停下了脚步,对着我们指指点点。那些同情、鄙夷、幸灾乐祸的目光,像无数根钢针,密密麻麻地扎在我身上。
振声哥……白秀珠哭着从办公室里跑出来,柔弱无骨地拉住沈振声的胳膊,一双泪眼望向我,像是我是什么拆散鸳鸯的恶人,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来城里投奔你,我不该让你为难……嫂子,你别怪振声哥,你要怪就怪我吧!
她哭得梨花带雨,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沈振声立刻将她护在身后,像个顶天立地的英雄,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责备。
苏晚秋,你非要闹得人尽皆知才满意吗你知不知道我为了这个主任的位置,为了这套房子,付出了多少你就不能体谅我一下吗
体谅
我体谅他,谁来体谅我
我掏空了娘家,动用了我爸所有的人脉,换来的就是他带着小三和野种,住进我千辛万苦求来的房子里
我看着眼前这对狗男女,心里的恨意如同翻江倒海的洪水,几乎要将我淹没。
我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平静得可怕。
沈振声,我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们离婚。
2
背叛之夜
离婚两个字像一颗炸雷,在沈振声耳边炸响。
他愣住了,满脸的不可置信。他大概以为,我苏晚秋离了他不能活。毕竟当初,是我不顾全家人的反对,一头扎进他这个穷小子的怀里,把他当成全世界。
连他身后梨花带雨的白秀珠,也暂时忘记了哭泣,惊讶地看着我。
沈振声很快回过神来,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像是要捏碎我的骨头。你疯了苏晚秋,你别忘了,你爸已经退了,现在这个家都靠我撑着!离了我,你吃什么喝什么
他的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直直戳进我的心脏。
是啊,我爸退了,苏家不比从前。
可他忘了,他这个车间主任的位子,是谁把他扶上去的。他忘了,没有我苏家的这块垫脚石,他现在还在泥里。
我用力甩开他的手,手腕上一圈刺目的红痕。我冷笑一声,看着他:放心,饿不死。这婚,我离定了。
说完,我转身就走,没有一丝留恋。
身后,传来白秀珠怯生生的声音:振声哥,嫂子她……是不是真的生气了
我没有回头,一步一步,走得决绝。
回到那个被我称为家的单间,那锅还在小火上咕嘟着的鸡汤,香气依然浓郁,此刻闻起来却让我一阵反胃。
我关了火,戴上隔热手套,把它连锅端起,走到楼道的垃圾桶前,毫不犹豫地倒了进去。
滚烫的鸡汤浇在垃圾上,冒起一阵白烟,带着一股馊味。
就像我的婚姻。
这个家,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沈振声的气息。他用过的搪瓷杯,他搭在椅背上的工装,甚至空气里,都残留着他身上那股汗味和烟草味。每一件东西,都在无声地嘲笑我的愚蠢。
我打开我们共同的存折。
上面的数字,让我如坠冰窟。
空的。
一分钱都没有了。
我存了整整五年的三千块钱,不翼而飞。
那不是普通的钱。那是我妈临终前,从手腕上褪下来塞给我的金手镯。她说,女人得有点压箱底的东西。我舍不得戴,偷偷拿去金店熔了,换成了钱。我本来打算,等沈振声事业再稳一点,我们就自己开个小店,再也不用看人脸色,过自己的小日子。
我沿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浑身发冷,连骨头缝里都在往外冒寒气。
第二天,我回了娘家。
我爸听完我的话,气得浑身发抖,手里的紫砂茶杯被他砰地一声摔在地上,碎成了几片。
混账东西!我当初就说这个沈振声眼里的欲望太多,不是好人,你非不听!现在好了,引狼入室!
我妈在一旁,捂着嘴,眼泪无声地往下掉:我可怜的晚秋啊……
我爸像一头困在笼子里的老虎,在屋里来回踱步,最后停在我面前,声音嘶哑:晚秋,你告诉爸,你想怎么办
我抬起头,眼睛干涩,没有一滴泪。哀莫大于心死,我的眼泪,在昨天已经流干了。
爸,我想让他身败名裂,一无所有。
我爸看着我,眼神里有心疼,但更多的是一种欣慰。他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好,不愧是我苏家的女儿。你放心,爸虽然退了,但这张老脸,在厂里还有几分薄面。他沈振声想在红星厂作威作福,还得问我同不同意!
有了我爸的支持,我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我没有立刻去找沈振声闹。那样太蠢,只会让他看扁我。
我坐上了去他老家的长途汽车。那个我只在结婚时去过一次的偏僻山村,路颠得我五脏六腑都快移了位。
我找到了村里的赤脚医生,一个六十多岁,满脸皱纹的老大爷。
我从口袋里掏出五十块钱,塞到他手里,笑着说,是沈振声托我来看看他老人家,感谢他以前对沈家的照顾。
五十块钱,在当时,是一个工人一个月的工资。老大爷推辞了一下,还是高兴地收下了,立刻把我当成了自己人,跟我拉起了家常。
我状似无意地,把话题引到了白秀珠身上。
大爷,我听振声说,秀珠这姑娘身子骨弱,是不是真的他可担心了。
老大爷一听,撇了撇嘴,脸上的皱纹都写着不屑。
身子弱我看是心眼多!她呀,在我们村里名声可不好。十几岁就跟村东头的二流子不清不楚,后来还跑到人家里去,说怀了人家的孩子,想赖上人家,结果被人家老婆带着几个姐妹,打了一顿,闹得全村都知道了。人家老婆说了,她那是假怀孕,就是为了骗钱!
我心头一震,但脸上不动声色:假怀孕还有这种事
可不是嘛!老大爷来了兴致,压低了声音,我们这当医生的,一看就知道。她那肚子,根本不是胎气,就是气血不通,肚子胀气,看着鼓鼓囊囊的,其实里面啥也没有。她妈当年,就是用这招赖上她爸的,有样学样呗!
我从老大爷的诊所出来,手里紧紧捏着他给我开的一张气血亏空,腹部胀气的诊断证明,上面还盖着他那个小诊所的红章。
回城的路上,汽车颠簸,我的心却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脑子里已经有了一个完整的计划。
沈振声,白秀珠,你们的好日子,到头了。
3
真相大白
周一,厂里开全体职工大会。几百号人挤在闷热的大礼堂里,头顶的风扇有气无力地转着,根本吹不散空气里的汗味。
厂长在台上讲着枯燥的安全生产条例,我在台下找到了一个绝佳的位置,不远不近,刚好能看到第一排。
沈振声作为车间主任,穿着一身笔挺的蓝色干部服,坐在第一排最中间的位置,腰杆挺得笔直。
白秀珠就坐在他身后不远处,时不时抬起头,用一种含情脉脉又带着崇拜的目光,看着他的后脑勺。
会议进行到一半,是先进个人发言环节。
就在上一个发言人鞠躬下台的瞬间,我直接从座位上站起来,快步走上台,从还没反应过来的主持人手里,拿过了话筒。
全场哗然。
台上的厂长皱起了眉头,看着我:苏会计,你这是干什么快下来!
我爸当了二十年厂长,厂里大部分老职工都认识我。
我冲着厂长抱歉地笑了笑,然后深吸一口气,面向台下上千名职工。
各位领导,各位同事,占用大家几分钟时间。今天,我不讲工作,我想给大家讲一个,就发生在我们身边的小故事。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好奇地看着我。
沈振声的脸色已经变了。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满是警告和威胁,像一头即将扑上来的野兽。
我视而不见,甚至对他扯出了一个微笑。
这个故事,关于一个忘恩负义的凤凰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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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农村青年,家里穷得叮当响。但他很幸运,娶了一个城里姑娘。这个姑娘的父亲,是咱们厂里的老领导。姑娘不顾家人反对,掏心掏肺地对他好,用娘家的钱和人脉,一步步把他从一个谁都可以踩一脚的普通工人,扶上了今天这个让人羡慕的车间主任的位置。
台下开始响起窃窃私语,无数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齐刷刷地投向了第一排的沈振声。
他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坐在那里如坐针毡。
姑娘以为,她嫁给了爱情。她省吃俭用,把我母亲留给她的遗物都换了钱存起来,想跟他一起创造更美好的未来。可她没想到,这个男人,早就跟自己村里的青梅竹马搞在了一起。
男人拿着姑娘的血汗钱,给那个青梅竹马买崭新的飞鸽自行车,还在乡下偷偷给她买了房。更可笑的是,那个青梅竹马说自己怀孕了,男人就深信不疑,要把厂里分给夫妻的福利房,堂而皇之地让给那个女人住。
我的声音不大,但通过话筒的放大,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众人心上。
大家说,这个男人,是不是狼心狗肺
台下彻底炸开了锅。
天呐,这不就是说的沈主任吗我前两天还看见他跟那个白秀珠在小树林里拉拉扯扯!
太不要脸了!吃绝户啊这是!
苏晚秋也太可怜了……真是瞎了眼了……
白秀珠的脸已经毫无血色,她捂着肚子,身体摇摇欲坠,像是随时会倒下去。
我看向她,笑了,笑得无比灿烂。
哦,对了,忘了告诉大家一个最新的医学发现。那个所谓的‘怀孕’,也是假的。
我从口袋里拿出那张诊断证明,高高举起,一字一句,清晰地念道:经诊断,患者白秀珠,因长期气血亏空,导致腹部胀气,并非怀孕。特此证明。落款,平安村卫生所,李建国医生。
我把那张薄薄的纸,递给了脸色铁青的厂长。
厂长看完,气得手都发抖了,一拍桌子:胡闹!简直是胡闹!把厂里的脸都丢尽了!
白秀珠再也撑不住,尖叫一声,两眼一翻,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现场顿时乱成一团。
沈振声像一头发疯的困兽,猛地从座位上冲上台,面目狰狞地想从我手里抢过话筒。
苏晚秋!你这个毒妇!你毁了我!
我往后退了一步,冷静地避开他,对着话筒,说出了最后一句话:我毁了你沈振声,是你自己不要脸!
几个保安冲上来,死死地拉住了情绪激动的沈振声。
厂长站起来,拿起话筒,脸色严肃得能滴出水来。
安静!都给我安静!关于沈振声同志和白秀珠同志的作风问题,厂委会立刻成立调查组,进行严肃调查!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沈振声暂停车间主任职务,白秀珠暂停工作,回家反省!
沈振声像被抽掉了脊梁骨,瘫倒在地,面如死灰。
我知道,他完了。
在八十年代,作风问题,就像一块烙铁,一旦印上,就足以毁掉一个人的全部前程。
4
悔过无门
那天晚上,沈振声回来了。
他喝得酩酊大醉,浑身散发着廉价白酒和呕吐物的酸臭味。一进门,他就扑通一声,跪在了我面前。
晚秋,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他抱着我的腿,哭得像个三百斤的孩子,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都是白秀珠那个贱人勾引我的!她说她爱我,说她能给我生儿子!我一时鬼迷心窍,才犯了糊涂!我不是人!我是畜生!
他一边骂,一边狠狠地扇着自己的耳光,每一巴掌都用尽了力气,打得啪啪作响。
晚秋,你原谅我这一次,就这一次!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不能就这么算了啊!你看在我曾经对你那么好的份上……
我冷冷地看着他这副拙劣的表演,胃里一阵翻搅。
如果不是我抓住了他的把柄,如果不是我把他逼到了绝路,他此刻是不是正和白秀珠在我用血汗换来的房子里,畅想着他们有儿子的美好未来
存折里的钱呢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他的身体猛地一僵,哭声也戛然而止。
钱……钱我拿去给秀珠……不是,给白秀珠她妈看病了。她妈快不行了,我……我于心不忍。他结结巴巴地解释着,眼神飘忽。
是吗我从抽屉里拿出那张我在他老家找到的房契,轻飘飘地扔在他脸上,给她妈看病,看到你老家的房子都买好了写的还是她白秀珠的名字!
那张薄薄的房契,像一座山,压垮了他最后的侥幸。
沈振声的脸,瞬间惨白如纸。
他知道,他再也瞒不住了。
他趴在地上,开始给我磕头,一下,一下,撞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咚咚的闷响。
我错了,晚秋,我把房子卖了,钱都给你!我跟白秀珠一刀两断,我发誓再也不见她了!你让你爸去跟厂长说说,别开除我,行不行我不能没有这份工作啊!没了这个铁饭碗,我这辈子就完了!
他的铁饭碗,他看得比天还大的前程,才是他最在乎的东西。
我看着他卑微到尘埃里的样子,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快感,只有深入骨髓的恶心。
想让我原谅你,可以。我终于开口。
他猛地抬起头,像个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眼睛里燃起疯狂的希望。
你做什么我都愿意!晚秋,只要你肯原谅我,让我做什么都行!
第一,把白秀珠所有的东西,从我们家扔出去,当着全厂人的面,一件不留。
第二,滚回你老家,把那套房子卖了,钱一分不少地还给我。
第三,写一份一千字的悔过书,把你做的那些龌龊事都写清楚,然后贴在厂里的公示栏,就贴在你和白秀...珠那张分房名单的旁边。
他每听一条,脸色就白一分。
当我说完第三条,他眼里的光彻底熄灭了,整个人像一滩烂泥,瘫在地上。
把悔过书贴在公示栏,那他以后在红星厂,就再也抬不起头了。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晚秋……这个……这个能不能换一个求求你了……他哀求道,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用脚尖踢了踢他的肩膀。
不能。做不到,我们就离婚。你自己选。
说完,我走进房间,反锁了门。
门外,是长久的、死一般的沉默。
然后,我听到了他压抑的、绝望的、像是野兽受伤般的呜咽。
第二天,我刚到厂里,就看到公示栏前围了一大群人,比前几天看分房名单时还热闹。
一张用毛笔写满了字的悔过书,歪歪扭扭地贴在那里。沈振声的名字和白秀珠的名字,像两个耻辱的烙印,被钉在了上面。
而工厂宿舍楼下的垃圾堆旁,散落着一些女人的衣物和用品,一把崭新的飞鸽自行车,被人踹倒在地,车轮弯曲变形。
白秀珠被厂里辞退了,据说当天就买了火车票,灰溜溜地回了乡下。
沈振声保住了工作,但主任的职务,是别想了。他被调查组一撸到底,调到了最苦最累的搬运组,每天和粉尘、汗水打交道。
他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把卖房子的三千五百块钱,一张张铺平了,恭恭敬敬地交到我手上。
他包揽了所有的家务,每天变着花样给我做饭。
我下班回家,他会立刻端上热水给我泡脚,手法笨拙地给我捏肩。
他看我的眼神,不再有野心和欲望,只剩下小心翼翼的愧疚和讨好。
我爸劝我:晚秋,得饶人处且饶人。他已经得到教训了,一条狗打怕了,也就不敢再咬人了。日子总要过下去。
我也有些动摇。
也许,他真的悔改了。
我开始慢慢地,试着重新接纳他。
5
重生之路
时间进入九十年代,改革的春风像一把生了锈的剪刀,咔嚓咔嚓地,剪断了无数人的铁饭碗。
国营厂的效益越来越差,红星厂也未能幸免,濒临破产。
厂里人心惶惶,有点门路的,都选择了停薪留职,下海经商。
沈振声也动了心思。他那双沉寂了许久的眼睛里,又开始冒出火星子。
晚秋,我们不能再这样等死了。你看刘麻子,以前在厂里修机器的,现在自己开了个修理铺,一个月挣的比我一年都多。
他看着我,眼睛里又有了那种我熟悉的、充满野心的光芒。
我们也有手艺,你有设计天赋,我懂布料和生产。我们自己干,肯定比他们强!
我承认,我心动了。
我喜欢设计衣服,大学时就梦想着有一天能有自己的品牌。这个梦想,在嫁给他之后,被我小心翼翼地藏了起来。
可是,我们没有本钱。我犹豫着。
钱我想办法!他拍着胸脯,信誓旦旦,你只要负责设计出最好的款式,剩下的,全都交给我!
那段时间,沈振声像是脱胎换骨。
他不再是那个在搬运组里垂头丧气的男人,而是像一台上满了发条的机器,充满了干劲。
他利用以前在厂里当主任时积攒的人脉,用极低的价格,从仓库里弄到了一批因为颜色过时而积压的的确良布料。
的确良在当时,是最时髦的料子,挺括,不用熨,颜色也鲜亮。
我熬了好几个通宵,趴在昏暗的灯光下,画了十几款衬衫和连衣裙的设计稿。
我们在夜市租了一个小小的摊位,用一块木板写上三个字——晚秋服饰。
沈振声嗓门大,豁得出去,负责站在摊位前吆喝售卖。我则负责整理和搭配,给犹豫不决的顾客提供建议。
第一天晚上,我们就卖出去了二十多件,挣了一百多块钱。
我拿着那一张张带着体温的、毛茸茸的钞票,激动得热泪盈眶。
沈振声从身后紧紧抱着我,下巴抵在我的头顶,在我耳边用沙哑的声音说:晚秋,你看,我们能行!以后,我会让你过上最好的日子,让你成为这个城市最风光的女人!
那一刻,我真的相信了他。
我们的生意越来越好,晚秋服饰在市里渐渐有了名气。
我们从夜市小摊,搬进了临街的店铺。
沈振声正式从厂里辞了职,全身心投入到我们的事业里。
他负责跑供货渠道,谈合作,我负责设计和监督生产。
我们配合得天衣无缝,像一对真正的战友。
两年后,红星厂彻底撑不下去,宣布破产改制。
其中一个生产车间,连同里面的设备和几十个熟练的工人,要进行公开承包招标。
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如果我们能拿下这个车间,我们就能拥有自己的工厂,实现规模化生产,把晚秋服饰做成一个真正的品牌。
沈振声比我还激动,眼睛里闪着狼一样的光。
晚秋,这是我们的机会!老天爷都在帮我们!我们一定要拿下!
我们一起,没日没夜地准备标书。
我负责制定生产计划和产品规划,他负责测算成本和市场分析。
那份几十页的标书,每一个字,每一个数据,都凝聚了我们全部的心血和梦想。
招标会那天,我穿着一件自己亲手设计和缝制的连衣裙,和沈振声并肩走进会场。
我看到他眼中的自信,也仿佛看到了我们光明的未来。
我以为,我们终于走出了过去的阴影,可以携手共创未来。
我真是,天真得可笑。
6
阴谋再起
招标会进行得很顺利。
我们的方案,无论是从创新性还是可行性,都远超其他几个竞争对手。
评委席上,几个老领导频频点头。我爸的老战友,现任的改制小组组长李叔,更是对我投来赞许的,甚至有些欣慰的目光。
我几乎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就在李叔清了清嗓子,准备宣布最终结果的时候,沈振声突然站了起来。
李叔,各位评委,请等一下!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他身上。
我疑惑地看着他,心脏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振声,怎么了
他没有看我,而是对着评委席,深深地鞠了一躬。
各位,这份标书,其实主要是我一个人独立完成的。苏晚秋她……她只是在我需要的时候,提供了一些不成熟的建议。
我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会场一片哗然。
李叔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沈振声,你这是什么意思有话说明白!
沈振声直起身,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神情。
我只是想说出真相。而且,我今天,还要向大家介绍一个人。
他转身,朝着会场门口招了招手。
门开了。
白秀珠走了进来。
她穿着一身得体的孕妇裙,肚子高高隆起,脸上带着温柔又羞怯的笑意,一步一步,像是在走红毯一样,走到了沈振声身边。
沈振声立刻伸出手,无比亲昵地扶住她,然后,从她手里拿过另一个牛皮文件袋。
这,才是我真正的标书。他把文件袋递给李叔,我之前一直隐忍,是因为我不想伤害晚秋。她……她身体不好,医生说她很难生育,所以我一直不敢告诉她,秀珠怀了我的孩子。我怕刺激到她。
我本想,拿下车间,做出一番事业,再好好补偿她。可她……她却想把我的心血据为己有。
他终于转过头,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痛苦,仿佛我才是那个背信弃义的罪人。
晚秋,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我们这么多年的夫妻,你怎么能偷走我的方案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炸弹。
我看着他,看着他身边巧笑倩兮的白秀珠,看着他们紧紧握在一起的手。
我像一个傻子,一个天大的笑话。
不能生育
我们结婚后,是他一直说事业为重,暂时不要孩子。
我竟然信了。
原来,他不是不想要,只是不想跟我生。
你……你们……我气得浑身发抖,喉咙像是被水泥堵住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李叔把两份标书放在一起对比,脸色越来越难看。
两份方案,百分之九十的内容,甚至连措辞都是一样的。
只是沈振声那份,在成本核算上,更加激进,承诺给厂里的利润也更高。
沈振声,李叔的声音冷得像冰,你最好解释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振声搂着白秀珠的肩膀,一脸坦然和无畏。
李叔,事实就是,苏晚秋嫉妒秀珠能为我生孩子,所以想抢走我的事业,报复我。我……我对不起她,但我不能让我的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父亲,没有未来。
白秀珠适时地低下头,流下两行清泪,楚楚可怜地看着评委们,声音哽咽:求求各位领导,给振声一个机会,也给我们未出世的孩子一个机会。
一场严肃的商业招标会,硬生生被他们演成了一出声泪俱下的家庭伦理剧。
而我,就是那个恶毒、善妒、还偷窃丈夫成果的下堂妻。
最终,李叔在巨大的舆论压力下,一拍桌子,几乎是咬着牙宣布了结果。
经过评委会最终决定,红星纺织厂一号车间的承包权,归沈振声所有!
沈振声和白秀珠,喜极而泣,在全场的注视下,紧紧相拥。
他们在一片同情的目光中,接受着众人的祝贺。
而我,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遗弃的雕像,承受着所有人的指点和嘲笑。
我看着沈振声,他甚至没有再看我一眼。
那一刻,我心如死灰。
好,真好。
沈振声,你够狠。
7
绝地反击
我和沈振声离了婚。
没有争吵,没有拉扯,平静得像是在签一份无关紧要的文件。
他拿走了我们共同创办的晚秋服饰,拿走了刚刚承包的工厂,拿走了我们所有的积蓄。
离婚那天,他站在我面前,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倨傲和轻蔑。
苏晚秋,离开我,你什么都不是。这个店铺,这个工厂,都是我打下来的江山。你一个只会画几张图的女人,懂什么叫生意
我看着他小人得志的嘴脸,笑了。
沈振声,希望你不要后悔。
后悔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得前仰后合,我只会让你后悔!我会让你亲眼看着,我是怎么把这个厂子做大做强,而你,只能在贫困潦倒中,烂在城市的下水道里!
我搬出了那个曾经承载了我所有梦想的家。
我一无所有。
我爸气得直接住了院,我妈天天以泪洗面。
所有人都觉得,我苏晚秋这辈子,完了。
沈振声的振声制衣厂很快就开业了。他请了市里的领导剪彩,场面搞得很大,报纸上都登了照片。
照片上,白秀珠作为老板娘,挺着大肚子,满面春风地站在他身边,接受着所有人的恭维。
他们成了市里人人艳羡的模范夫妻。
一个白手起家、有魄力的年轻企业家,一个不计名分、温柔贤惠的妻子。
而我,成了他们感天动地的爱情故事里,那个不光彩的、被一笔带过的注脚。
我租了一间最便宜的地下室,终日不见阳光,空气里永远弥漫着一股发霉的味道。
我身上只剩下不到一百块钱。
那段时间,我每天只吃一顿饭,两个冷硬的馒头,一包最便宜的咸菜。
我不是不想振作,而是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
我的设计,我的心血,都成了沈振声的。
他生产的衣服,全都是我以前画的设计稿。
他甚至连晚秋服饰这个名字都懒得改,直接在前面加了振声两个字,变成了振声晚秋服饰。
每当我在街上看到有人穿着我亲手设计的衣服,心就跟被刀子反复切割一样疼。
闺蜜林晓来看我,看着我住的地方,抱着我嚎啕大哭。
晚秋,你怎么能让他这么欺负你!我们去告他!告他重婚,告他侵占财产!
我摇摇头,声音嘶哑:没用的。他跟白秀珠,是在我们离婚后才领的证。财产,离婚协议上我签了字,自愿放弃。我们没有证据。
那……那我们就这么算了吗林晓气得直跺脚。
我看着窗外那一道狭窄的天光,灰蒙蒙的,像我的人生。
我慢慢地说:不算了。他欠我的,我会让他,连本带利,加倍还回来。
我开始重新拿起画笔。
既然他要用我的旧款,那我就设计出更好的新款。
我跑遍了城里所有的布料市场,用最少的钱,买回一堆没人要的布头。
我在那间狭小、潮湿的地下室里,用一台吱呀作响的二手缝纫机,一针一线地,把我脑子里的想法,变成现实。
沈振声以为,他夺走了我的工厂,就扼住了我的咽喉。
他错了。
他能夺走我的东西,但夺不走我刻在骨子里的才华和永不熄灭的野心。
沈振声的工厂,一开始确实很火爆。
他靠着我那些超前的设计和从国营厂挖来的廉价劳动力,迅速占领了市场。
他很快就买了小汽车,在市中心买了新的大房子。
白秀珠的社交圈子,也从工厂女工,一跃变成了市里的阔太太。
她经常在各种场合,有意无意地提起我,语气里带着悲天悯人的同情。
哎呀,晚秋她也挺可怜的。女人嘛,终究还是要靠男人。她就是太要强了,不然我们家振声,肯定会养她一辈子的。
这些话传到我耳朵里,我只是一笑置之。
跟一条已经咬过你一口的狗,没什么道理可讲。
我用那些五颜六色的布头,做出了第一批样品。
我没有选择跟沈振声硬碰硬,去做那些大众化的衬衫和连衣裙。
我选择了一个被所有人忽略的品类——童装。
这个年代,大家对孩子的穿着还不那么讲究,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觉得有的穿就行。
但我认为,孩子才是最需要色彩和想象力的。
我设计的童装,款式新颖,色彩鲜艳,还用不同颜色的布头,拼接出可爱的卡通图案,每一件都独一无二。
我给我的小品牌,取名叫小太阳。
我没有钱开店,就背着一个大包,每天去幼儿园和小学校门口摆地摊。
一开始,没人理我。家长们都觉得我的衣服花里胡哨,价格还比普通的贵。
但很快,就有一个打扮时髦的年轻妈妈,被我设计的一条彩虹公主裙吸引了。
她给女儿试穿上,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立刻开心地在原地转起了圈,裙摆飞扬,像一只花蝴蝶。
妈妈,我好喜欢!比百货大楼里的还好看!
那位妈妈当场就买了下来。
有了第一个顾客,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我的小太阳童装,靠着妈妈们的口口相传,慢慢地火了。
很多妈妈都专门跑到校门口等我,我的地摊前总是围满了人。
我攒下了第一笔钱,一千块。
我用这笔钱,租下了一个小小的铺面,就在沈振声那家振声晚秋服饰的正对面。
开业那天,沈振声带着大腹便便的白秀珠,像看笑话一样,站在我的小店门口。
苏晚秋,你还真是不死心啊。怎么卖不动大人的衣服,改骗小孩了他轻蔑地笑着,眼神里满是居高临下的优越感。
白秀珠抚摸着自己已经很大的肚子,娇声说:振声,别这么说。晚秋姐也不容易。晚秋姐,你这店要是开不下去了,就来我们厂里,我给你安排个扫地的工作,总能糊口。
我看着他们一唱一和的恶心嘴脸,平静地说:不劳费心。我的店,会比你的厂,开得更久。我会站在这里,亲眼看着你们关门大吉。
沈振声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大笑着搂着白秀珠离开了。
他们都等着看我血本无归。
但他们失望了。
我的童装店生意异常火爆,每天都门庭若市,很多外地人都慕名而来。
而沈振声的工厂,开始出问题了。
他为了追求低成本,用的都是最差的布料,请的都是最便宜的工人。
衣服严重掉色,缝线处处开裂,洗一次就缩水变形。
振声晚秋服饰的口碑,一落千丈。
而我,已经靠着小太阳,开起了第二家,第三家分店。
我从阴暗潮湿的地下室,搬进了宽敞明亮的新房。
此消彼长,高下立判。
8
风雨欲来
沈振声开始狗急跳墙。
他看我童装做得好,也立刻跟风生产童装。
他把我店里的所有款式都买回去,依样画葫芦地仿制。然后用更低的价格,冲击我的市场。
一时间,我的生意确实受到了影响。
林晓急得不行:晚秋,这个王八蛋太不是东西了!抄袭!赤裸裸的抄袭!我们得想个办法!
我却一点也不慌,坐在新店明亮的窗边,慢悠悠地喝着茶。
让他抄。他抄得了我的款式,抄不了我的质量和用心。
我紧接着推出了亲子装系列。
同样可爱的设计,大人和孩子可以穿一样的款式。
这个新颖的概念,一下子就引爆了市场。在这个家庭观念极重的年代,穿着亲子装出门,成了一种时髦的、彰显家庭幸福的象征。
无数家庭,都以拥有一套小太阳亲子装为荣。
我的品牌,彻底打响了。
而沈振声仿制的那些童装,因为用料差,染料不合格,很多孩子穿了都过敏起红疹。
他的工厂门口,第一次聚集了愤怒的家长,举着横幅,要求他退款赔偿。
沈振声的资金链,开始出现问题。
他为了挽回颓势,孤注一掷,从银行贷了一大笔款,又从南方进了一批昂贵的进口设备,准备生产当时最流行的牛仔裤。
但他根本不懂牛仔面料的后处理工艺,只知道一味地模仿国外的款式。
生产出来的第一批牛仔裤,又硬又掉色,一下水就变成了白板,穿在身上像盔甲。
几万条裤子,全都砸在了仓库里,变成了无人问津的废布。
银行开始催贷。
供应商开始上门要账。
工人开始闹着要工资。
振声制衣厂,这个曾经风光无限的明星企业,在一夜之间,摇摇欲坠。
那是一个下着瓢泼大雨的傍晚。
我刚从店里出来,准备开车回家。
一个熟悉又狼狈的身影,疯了一样冲到了我的车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是沈振声。
他浑身湿透,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头上,脸上满是胡茬,雨水和泥水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淌。
他再也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沈老板,而像一条被主人抛弃的落水狗。
晚秋……求求你,救救我……
他跪在泥水里,抱着我的车轮,嚎啕大哭。
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该鬼迷心窍,不该被白秀珠那个贱人蒙蔽……她……她生了个女儿,我爸妈嫌弃她,天天跟我闹。她现在天天就知道打牌逛街,根本不管厂里的事……
你看,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他还是老样子,把所有的过错,都轻而易举地推到了别人身上。
晚秋,只有你是真心对我好的……求你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情分上,拉我一把!只要你肯注资,我的厂子就能活过来!我……我把厂子分你一半!不,都给你!我给你打工!
我坐在干燥温暖的车里,隔着一道雨幕,冷冷地看着他。
他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会被他几滴眼泪就哄得心软的苏晚秋吗
我摇下车窗,冰冷的雨点瞬间打在我的脸上。
想让我救你,可以。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里爆发出狂喜的光芒,仿佛看到了救世主。
只要你肯救我,你让我做什么都行!让我当牛做马都行!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和白秀珠离婚,让她净身出户。然后,来我的工厂,从仓库管理员做起。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精彩,比川剧变脸还要快。
9
暗流涌动
沈振声最终还是答应了我的条件。
他以最快的速度,和白秀珠办了离婚。
据说,两人在民政局门口就打了起来。白秀珠撒泼打滚,扯着他的衣服,骂他陈世美,过河拆桥,不得好死。
沈振声把她所有的东西都从大房子里扔了出去,只给了她五百块钱,让她带着那个据说长得一点也不像他的女儿,滚回了乡下。
处理完白秀珠,他就来到了我的小太阳制衣厂。
我说话算话,真的让他去当了仓库管理员。
每天负责清点布料,搬运货物。
曾经西装革履的沈老板,如今穿着一身灰色的工装,在一个满是棉絮和灰尘的仓库里,挥汗如雨。
厂里的工人们,很多都是以前红星厂的老同事,看他的眼神都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嘲弄。
他全都忍了下来。
他工作得比谁都卖力,每天第一个来,最后一个走。
巨大的仓库被他整理得井井有条,一根多余的线头都找不到。
下班后,他会默默地跟在我车后,像个影子一样,直到看着我公寓的灯亮起,才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下雨天,他会提前等在我公司楼下,为我撑好伞,自己半个身子都淋湿了。
我加班晚了,他会买好热腾腾的夜宵,用一个保温饭盒装着,悄悄放在我办公室门口。
他从不主动跟我说话,只是用这些无声的行动,表达着他的忏悔。
林晓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晚秋,你是不是……有点太狠了他好歹也是……她没说下去。
我笑了笑,摇晃着杯里的红酒:晓晓,你觉得,一条咬过人,还尝过血的狗,会真的变乖吗
林晓不说话了。
我对沈振声,从来没有过一丝一毫的信任。
我之所以把他留在身边,折磨他,羞辱他,是因为,他还有用。
我的生意越做越大,开始接触到一些更复杂的层面。
有些应酬,有些谈判,需要一个能豁得出去的男人出面。
沈振声虽然落魄了,但他那套跟人称兄道弟、在酒桌上把人喝趴下的本事,还在。
我开始带着他出席一些饭局。
他很聪明,立刻明白了我的意图。
他替我挡酒,他负责周旋,他用三寸不烂之舌,为我摆平了一个又一个难缠的对手,谈下了一笔又一笔大单。
他渐渐地,从尘土飞扬的仓库,走进了我宽敞明亮的办公室,成了我的特别助理。
他帮我处理公司的日常事务,管理生产线,甚至对我新出的设计稿,也能提出一些独到的、一针见血的见解。
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微妙的默契。
我们像合伙人,像战友,却绝口不提感情。
他看我的眼神,越来越炙热,越来越复杂。
他不止一次地,在我疲惫的时候,试探着对我说:晚秋,我们复婚吧。我想给你,给我们的事业,一个完整的家。
我每次都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他以为,我这块被他伤透了的寒冰,正在一点点被他焐热。
他不知道,我只是在等一个时机。
一个,能让他跌入万丈深渊,永不翻身的时机。
10
致命击
时机很快就来了。
我的小太阳品牌,准备在省城开第一家旗舰店,同时举办一场盛大的品牌发布会。
我邀请了省里所有主流媒体,还有各路经销商和合作伙伴。
这对小太阳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一步,是鲤鱼跳龙门的一步。
发布会前一天晚上,沈振声在省城最高档的酒店订了一个包厢,说是要提前给我庆祝。
他准备了鲜花,红酒,还有一桌子我最爱吃的菜。
晚秋,他深情地看着我,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蓝色的丝绒盒子,在我面前单膝跪地,明天,你就要站在更大的舞台上了。我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妻子。我们复婚,好吗
盒子里,是一枚闪亮的钻戒,在灯光下刺得我眼睛疼。
我看着他眼中浓得化不开的期盼,慢慢地伸出了手。
他欣喜若狂,以为我答应了,激动地就要把戒指套在我的手上。
我却只是越过他的手,拿起了桌上的酒杯。
这杯酒,我敬你。我看着他,笑了,沈振声,谢谢你,为我铺好了所有的路。
他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起来,站起身,眼里的得意掩饰不住。
我们之间,还用说谢吗为你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
他以为我说的是他帮我打理公司,陪我应酬。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说的是他为我铺好的这条,通往地狱的黄泉路。
发布会当天,我穿着一袭火红色的长裙,像一团燃烧的火焰,站在聚光灯下。
我讲述着小太阳的品牌故事,讲述着我的设计理念,讲述着我如何从一个地下室,走到了今天。
台下掌声雷动。
到了最后的环节,我对着话筒,微笑着说:今天,我还要特别感谢一个人。没有他,就没有‘小太阳’的今天。他就是我的前夫,也是我最重要的事业伙伴,沈振声先生。
我朝着台下的沈振声伸出手。
他激动地站起来,整理了一下昂贵的西装,脸上带着胜利者的笑容,大步走上台。
他以为,这是我官宣我们复合的时刻。
他紧紧握住我的手,对着台下,笑得春风得意。
谢谢大家,我和晚秋……
他的话还没说完,他身后的大屏幕,突然亮了。
上面开始播放一段视频。
视频里,是沈振声。他坐在一个烟雾缭绕的茶馆里,翘着二郎腿,对面的人,是之前被他搞破产的一个竞争对手,王总。
王哥,你放心。等这次发布会结束,苏晚秋那个女人的公司,就是我们的了。沈振声得意地弹了弹烟灰。
我早就把公司的核心配方和客户资料,都复制了一份。到时候,我们另起炉灶,把她一脚踢开。她一个女人,能翻出什么浪来
至于那些股份转让协议,我早就让律师看过了,漏洞百出。她还真以为我沈振声是傻子被我玩了两次还不知道!
视频里,他笑得猖狂又狰狞。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大屏幕,又看看台上脸色瞬间煞白的沈振声。
他想去关掉投影,但已经来不及了。
视频还在继续。
画面一转,是在一个破旧的出租屋里。
沈振声把一沓厚厚的钱,塞给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赫然是白秀珠。
拿着钱,带孩子滚远点。等我把苏晚秋的公司弄到手,再来接你们。到时候,我让你当真正的老板娘。
振声,你可不能骗我啊。白秀珠抱着孩子,哭哭啼啼。
放心吧。苏晚秋那个蠢女人,现在对我死心塌地的。我让她往东,她不敢往西。等我榨干她最后一点价值,就让她滚蛋!
视频结束。
会场里,静得能听到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
然后,是排山倒海的议论声。
天呐!这个人渣!
太恶心了!简直是当代陈世美!
苏总也太惨了吧……这种男人就该下地狱!
沈振声扑通一声,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他浑身抖得像筛糠,面无人色地看着我,嘴唇哆嗦着。
晚秋……不……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这是伪造的!是他们陷害我!
我走到他面前,从他手里夺过话筒,声音冰冷。
陷害你沈振声,你抬头看看,站在门口的是谁
他颤抖着回过头。
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正站在会场门口,冷冷地看着他。
王总和白秀珠,就站在警察身后,神情复杂地看着这一幕。
是我找到了他们。
我给了王总一笔钱,让他东山再起。
我找到了被生活折磨得不成人形的白秀珠,告诉她沈振声的计划,并承诺只要她肯出来作证,我会保证她和孩子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他们,都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背叛沈振声。
就像当初,沈振声背叛我一样。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11
终局审判
沈振声,我看着他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全场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你涉嫌商业欺诈,侵吞公司财产,伪造商业合同。这些,是你的合作伙伴王总,和你的前妻白秀珠女士,联合向公安机关举报的。
现在,你可以跟警察,好好解释了。
沈振声彻底崩溃了。
他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从地上一跃而起,不是冲向我,而是冲向了门口的白秀珠。
贱人!你敢出卖我!我杀了你!
他一把掐住白秀珠的脖子,把她死死地按在地上,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警察立刻冲上去,试图拉开他。
但他已经疯了,力气大得惊人。
会场乱成一团,尖叫声,哭喊声,桌椅倒地的声音,响成一片。
我冷漠地看着这一切。
看着这个我曾经爱过的男人,在我面前,展露出他最丑陋,最不堪,最真实的一面。
最终,一声清脆的枪响,结束了这场闹剧。
是鸣枪示警。
沈振声被几个警察合力制服了。
他被戴上了冰冷的手铐,像一条死狗一样被拖了出去。
路过我身边时,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睛里充满了无尽的怨毒和不甘。
苏晚秋!你这个毒妇!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我迎上他的目光,微微一笑,红唇轻启。
你没有机会了。
沈振声数罪并罚,被判了二十年有期徒刑。
他人生最宝贵的年华,都将在高墙之内度过。
白秀珠被他掐得险些断气,在医院里躺了半个月。出院后,她来找过我一次。
她把孩子寄养在了乡下,一个人来到我面前,给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苏总,谢谢你。这是我应得的报应。
我给了她一笔钱,让她离开了这个城市,去一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重新开始。
红星纺织厂的那块地,后来被政府规划成了新的商业区。
我的小太阳旗舰店,就开在最显眼的位置。
站在明亮的落地窗前,我看着楼下车水马龙,恍如隔世。
林晓站在我身边,感慨万千。
晚秋,你终于,什么都有了。
我摇摇头,看着窗外灿烂的阳光。
不,我只是拿回了本该属于我的一切。
我的人生,从嫁给沈振声那一刻起,就走上了一条歧路。
我用了整整十年,才把自己,从那片泥沼里,一点一点地,连根拔起,洗去满身的污泥。
过往已逝,前路光明。
我,苏晚秋,再也不会为任何人,委屈自己。
这辈子,我只为自己而活。而我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