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浓雾与骸骨
前方,浓雾深处,一座庞然巨物的轮廓逐渐清晰——槐荫中学。它像一头被时间遗弃、在噩梦中僵死的巨兽骸骨,几栋教学楼沉默地刺破灰白的雾霭,黑洞洞的窗口是它被剜去的、空洞的眼窝,漠然地俯视着大地。锈蚀的铁艺大门扭曲变形,如同被巨力撕扯过的肋骨,槐荫中学四个字油漆剥落殆尽,只留下深褐色的疤痕,凝固着不祥的暗沉。
到了。林默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声音稍大就会惊醒这片死寂。他手中的强光手电奋力刺出光束,像一柄脆弱的冰锥,艰难地穿透翻滚的雾墙,最终钉在门柱上一块歪斜的金属告示牌上。光斑之下,冰冷的刻痕清晰如刀:
**【槐荫中学夜间行为规范】**
**1.
禁止奔跑。**
**2.
禁止喧哗。**
**3.
禁止单独行动。**
**——务必遵守规则。祝您安全。**
安全陈锋粗粝的嗤笑声在浓得化不开的寂静中炸开,又迅速被吞噬,只留下嗡嗡的回响在耳膜震荡。他壮硕的身体绷紧,像一头嗅到危险气息的困兽,布满老茧的手掌下意识地摩挲着别在腰后的短柄消防斧,斧刃在幽微的光线下反射出一线凝滞的寒芒。装神弄鬼。他啐了一口,眼神却鹰隼般锐利,死死盯着大门内那片更加深沉、仿佛能吸收光线的黑暗,仿佛那黑暗中蛰伏着无数窥伺的眼瞳。
张宇没有回应,只是神经质地将他那个贴满褪色符咒标签的电磁场探测仪举得更高,仪器顶端一点幽绿的信号灯,如同垂死萤火虫的心脏,微弱而急促地闪烁着,发出几乎被浓雾吸收殆尽的嘀…嘀…声,单调得令人心悸。
我下意识地裹紧了冲锋衣的领口,一股并非源于寒冷的、粘稠阴湿的寒意,正顺着脊椎悄然攀爬,如同冰冷的蛞蝓。目光扫过身边:林默专注地审视着告示牌,陈锋警惕地盯着门内黑暗,张宇沉浸在他那跳动的绿光中……*我们都在这里了。*
一个模糊的念头掠过,随即被更深的压抑感覆盖。这地方,还未踏入,无形的压力已如巨石悬顶。
吱嘎——哐啷!
生锈的铁门铰链发出濒死般的刺耳呻吟,在浓雾中传出老远。林默用力一推,门向内洞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浓重灰尘、刺鼻霉烂、朽木腐败以及某种类似甜腻腥气(像腐烂的玫瑰混合着铁锈)的浓烈气息,如同实质的拳头,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口鼻上,让人几欲窒息。门内,是比浓雾更纯粹的、粘稠如墨汁的黑暗。林默的手电光束射入,如同泥牛入海,仅仅照亮了门槛内几尺见方布满龟裂和污垢的水磨石地面。
跟紧!别落单!林默的声音带着他自己可能都未察觉的紧绷,率先踏入那片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他的身影瞬间被黑暗包裹了大半。陈锋低吼一声,毫不犹豫地跟上,沉重的军靴踏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回响,在死寂中激起涟漪。张宇深吸一口气,像要潜入深海,调试着探测仪,也一步跨了进去。
我落在最后。抬腿,迈过那道冰冷的、象征界限的门槛。
就在脚尖触及门内地面的瞬间——
一股极其尖锐的、仿佛冰针刺入骨髓的寒意,毫无预兆地自脚底猛烈窜起,直冲天灵盖!身体内部仿佛被瞬间冻结,血液凝固,心跳骤停。更诡异的是,一种强烈的穿透感——仿佛有什么冰冷、滑腻、无形无质的东西,正以极快的速度,无声无息地从我身体中穿过,如同幽灵穿过墙壁!
呃!我闷哼一声,猛地顿住脚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冷汗瞬间浸透内衫。*什么东西!*
强烈的惊悚感让我几乎是立刻、本能地回头望去!
门外,浓雾依旧在缓慢地翻滚、涌动,像一堵无边无际、不断蠕动的灰白色高墙,隔绝了来路。视野中空无一物。只有那股深入骨髓、仿佛来自九幽之下的阴冷,如同最顽固的诅咒,牢牢地附着在皮肤上,渗透进每一个毛孔,挥之不去。
老赵磨蹭什么林默的声音从前方黑暗中传来,带着催促。
没…没事!我用力甩头,试图将那股骇人的穿透感和刺骨寒意归咎于过度紧张和环境的心理暗示。喉咙干涩地应了一声,强迫自己迈开灌了铅般的双腿,快步追上前方那点摇曳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手电光晕。
2
门厅死域与无声融入
踏入教学楼主楼的门厅,仿佛一头扎进了冰冷的海底墓穴。空间异常空旷高挑,穹顶隐没在浓稠的黑暗里。墙壁被厚厚的、如同凝结了数个世纪污垢的黑色苔藓覆盖,早已看不出原色。空气凝滞得如同固体,浓重的灰尘在几道光柱中疯狂地、无声地飞舞,形成诡异的尘埃风暴。死寂被无限放大,每一次呼吸都清晰可闻,每一次心跳都如同沉闷的鼓点敲打在耳膜上。
看那边!张宇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兴奋和难以掩饰的颤抖,手电光束猛地指向左侧墙壁靠近楼梯口的位置。光束尽头,一张边缘卷曲焦黄、仿佛被火焰舔舐过的脆纸,被几枚锈迹斑斑的图钉歪歪扭斜地钉在污秽的墙上。纸上的字迹,是浓稠得化不开的、仿佛刚刚从伤口涌出的暗红色,在手电强光下反射着不祥的、湿润的微光:
**【走廊区域规则】**
**1.
请保持绝对安静,脚步放至最轻。**
**2.
禁止进入任何上锁的房间。**
**3.
请时刻确保有同伴同行,切勿落单。**
**4.
如听到身后有人呼唤你的姓名,无论声音多么熟悉,切勿回头!切勿回应!**
**5.
本校没有穿红裙子的女生。如看到,请无视并立刻远离。**
时刻有同伴同行……切勿落单……陈锋粗声粗气地念着第三条,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带着一丝烦躁。他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脖子,发出轻微的咔哒声,目光扫过我们,这鬼地方,落单不是找死吗他似乎在确认什么,目光从林默、张宇脸上扫过,最后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确认无误的意味。
林默的表情异常凝重,他逐字逐句地审视着每一条规则,仿佛在解读生死密码。保持安静,脚步放轻……禁止进入上锁房间……落单是禁忌……呼唤姓名不能回头……红裙子……他低声重复着关键点,手电光在血字规则上反复移动,特别是第四条和第五条,诡异得很。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我们三人(我、陈锋、张宇),似乎在清点,又像是在思考分组策略。
就在林默沉吟、我们所有人都被这血淋淋的规则攫住心神、空气因紧张而几乎凝固的刹那——
一个轻柔的、带着细微喘息和明显惊惶的女声,极其自然地、仿佛一直就在那里说话般,从我们身后侧靠近楼梯阴影的方向响起:
对…对不起!雾太大了,我…我刚才在门口被藤蔓绊了一下,差点摔倒,没…没跟上你们……
这声音出现得毫无征兆!如同冰水浇头,瞬间让所有人汗毛倒竖!
谁!什么人!陈锋和林默的厉喝几乎同时响起,手电光束如同利剑般猛地交叉扫向声音来源!
光束刺破楼梯口的浓重阴影。
一个纤细的身影似乎被强光惊吓到,微微瑟缩了一下,从承重柱后的阴影里怯生生地挪了出来。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款式有些过时的棉布连衣裙,外面套着一件同样陈旧的米色薄开衫,长长的黑发略显凌乱地披散着,遮住了部分脸颊。露出的皮肤在手电强光下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缺乏血色的苍白。她微微低着头,双手紧张地揪着开衫的衣角,身体还在微微颤抖,看起来惊魂未定。
*她是谁!什么时候在那里的!怎么进来的!*
巨大的疑问和冰冷的警兆如同海啸般瞬间冲垮了我的思维!我敢用性命担保,从踏入校门、研究告示、走到这门厅、阅读规则……整个过程,绝对没有第四个人影!那股在门口经历的、被无形之物穿透的刺骨寒意和惊悚感,再次清晰地翻涌上来!
你他妈到底是谁!怎么进来的!陈锋反应最为激烈,他一个箭步上前,高大的身躯带着强烈的压迫感,手已经按在了腰后的斧柄上,眼神凶狠如刀,死死盯着这个自称被绊倒的女孩。他的声音在死寂的门厅里回荡,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和威胁。
女孩似乎被陈锋的凶悍彻底吓坏了,肩膀剧烈地一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差点被身后的台阶绊倒。她抬起脸,慌乱地看向我们,那双眼睛很大,眼瞳在强光直射下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深黑色,几乎看不到眼白,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潭。此刻这双眼睛里盈满了真实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泪水,声音带着哭腔和剧烈的颤抖:
我…我叫莉莉!真的!我…我也是看了那个探险论坛的帖子才…才来的!刚才在门口,那雾浓得伸手不见五指,我…我落在后面一点点,看到你们推门的光,就拼命想跟上……她急促地解释着,语无伦次,因为恐惧而气息不稳,我…我喊了!真的喊了‘等等我’!可…可能风声太大,你们没听见……我…我太害怕了,看到门开着,就…就冲进来了……她一边说,一边用手背胡乱擦着不断滚落的泪水,那模样狼狈又可怜。
*在门口喊过*
我拼命在混乱的记忆碎片中搜寻。浓雾的呜咽声铁门刺耳的呻吟自己剧烈的心跳陈锋的嗤笑……似乎……在某个嘈杂的间隙,是有那么一丝极其微弱、像错觉般的呼喊但根本无法确认!浓雾和巨大的紧张感,让当时的听觉记忆变得模糊不清、不可靠。
门口林默的声音冷静了许多,但审视的目光如同探照灯,在莉莉身上来回扫视,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他用手电仔细照着莉莉的脸、衣服、鞋子——普通的帆布鞋沾满了泥泞和草屑,裙摆下沿也确实挂着几根枯萎的荆棘藤蔓,看起来确实像在荒草中跋涉过。你说你跟在后面,为什么我们进来后没立刻看到你你刚才躲在哪里他的问题直指核心,带着不容糊弄的锐利。
莉莉的身体又是一颤,她指向我们身后那片被巨大承重柱分割出的、手电光难以完全覆盖的浓重阴影区域,声音依旧带着哭腔:我…我进来时被门槛绊了一下,摔倒了……好疼……然后…然后我就看到那个大柱子,想躲在那里缓缓,怕…怕你们觉得我麻烦丢下我……她抽噎着,显得无比委屈和惶恐,我刚…刚缓过劲,想出来找你们,就…就看到你们在看墙上的东西……然后…然后就被你们发现了……她的解释虽然慌乱,但细节(摔倒、躲藏、害怕被丢下)听起来合乎情理,尤其是指向那片阴影区,那里确实足够隐蔽。
行了!别他妈审问了!陈锋不耐烦地打断,他的眉头依旧紧锁,但按在斧柄上的手稍微松了些,目光转向林默,现在扯这些有屁用规则!规则摆在这儿!他粗大的手指用力戳向墙上那暗红的第三条,‘切勿落单’!现在多了个拖油瓶,怎么搞让她自己在这儿等死他的语气虽然粗鲁,却点出了最紧迫的现实——规则的压力高于一切。在这个地方争论一个胆小跟丢、惊慌躲藏的女孩的来历,风险可能远大于暂时接受她的存在。
林默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他看着眼前这个瑟瑟发抖、满脸泪痕、自称莉莉的女孩,又看了看墙上那如同诅咒般的血字规则切勿落单。他眼中的疑虑并未完全消散,但陈锋的话像一块沉重的砝码,压在了规则优先的天平上。他需要做出一个能立刻执行的、尽可能降低风险的决定。
听着,林默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目光锐利地看向莉莉,莉莉,不管你是怎么来的,现在你在这里,就必须遵守这里的规则!一步也不能错!听懂了吗他的语气近乎严厉。
莉莉用力点头,泪水还在眼眶里打转,眼神却努力表现出坚定和顺从:懂!我懂!我一定听话!绝不乱跑乱叫!
林默的目光随即转向我和张宇,最终落在我身上,带着一丝托付重任的意味:老赵,你心思细,看着她点。张宇,他又看向脸色苍白如纸、一直紧盯着探测仪上疯狂跳动的绿光的张宇,你跟紧老赵,互相照应。我和陈锋一组,查左边走廊。你们三个一组,检查右边走廊。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保持在一起!绝对不能分开!有任何发现,立刻用对讲机呼叫!他晃了晃手中的便携对讲机。
张宇如蒙大赦,立刻小鸡啄米般点头,紧紧靠向我,仿佛我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莉莉也像是终于找到了依靠,感激地看了林默一眼,然后非常自然地、带着一丝怯生生的依赖,默默地站到了我的身侧稍后方一点的位置。这个位置很微妙,既像是寻求保护,又不会完全挤占我和张宇之间的空间。
*就这样接受了*
我心中的疑云非但没有散去,反而更加浓重。门口那诡异的穿透感和刺骨寒意绝非错觉!这个莉莉出现的时机、地点都太过诡异!陈锋的实用主义和林默的规则优先暂时压制了质疑,张宇只顾着自己的恐惧……而我呢看着莉莉那苍白、脆弱、因恐惧而微微颤抖的模样,看着她裙摆上真实的泥污和荆棘,听着她那带着哭腔的、细节还算合理的解释……我那些基于强烈感觉的怀疑,在证据和人道面前,似乎变得站不住脚了。*也许……真是我太紧张了门口摔倒躲藏,确实说得通……*
一种自我怀疑和妥协悄然滋生。更重要的是,规则如同悬顶之剑,切勿落单四个字散发着冰冷的死亡气息。在这里纠缠不清,只会增加所有人(包括我自己)落单的风险。
好。我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应道,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我无法在此时此地拿出确凿证据推翻莉莉的存在,只能提高十二万分的警惕。跟紧我,一步也别落下。这句话,既是对张宇和莉莉说的,也是对我自己说的。
分组完成。林默和陈锋的身影很快被左侧走廊的黑暗吞噬,手电光晕摇曳着远去,如同被巨兽吞没的萤火。门厅里,只剩下我、张宇,还有新加入的莉莉。张宇的探测仪嘀嘀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绿光映着他毫无血色的脸。莉莉安静地站在我身边,很近。那股若有若无的、混合着陈旧纸张、干枯花瓣和……一丝极淡的、类似地下冷库的阴寒气息,再次萦绕在我的鼻尖。*可能是旧衣服和受惊后的体味*
我试图用最合理的解释去覆盖那丝挥之不去的异样感。
走,右边。我深吸一口那污浊冰冷的空气,压下心头翻涌的疑虑和不安,举起手电,光束如同利刃劈向右侧走廊的浓稠黑暗。光刃所及之处,显露出布满污渍和蛛网的墙壁,以及一扇扇紧闭的、如同沉默墓碑般的教室门。死寂无声,只有我们三人极力放轻的脚步声,在这空旷得令人窒息的走廊里,踏出空洞而惊心的回响。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踩在腐朽的枯骨之上,发出细微却清晰的碎裂声。
3
死寂回廊与张宇之殇
走廊仿佛一条通往地狱深处的甬道,幽暗、漫长、没有尽头。手电光奋力撕开前方几米的黑暗,随即又被更浓重的墨色吞噬。两侧的教室门紧闭,门牌上的字迹大多被污垢覆盖,难以辨认。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更深层次的霉烂气味,混合着那股若有若无、却始终萦绕不散的甜腥气,如同腐败血液在暗中发酵。死寂是这里的主宰,沉重得能压垮神经,只有张宇手中探测仪那嘀…嘀…嘀…的声响,如同垂死病人的心电监护,在寂静中固执地、令人烦躁地鸣叫着。
这鬼地方……磁场乱得跟被绞肉机绞过一样……张宇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他死死盯着探测仪屏幕上疯狂跳跃、毫无规律的波形和飙到顶格的红色能量柱,绿色的指示灯闪烁得如同癫痫发作。全是杂波……刺耳……像……像无数人在我脑子里尖叫、哭嚎……他用力拍打着仪器外壳,试图让它安静下来,却徒劳无功。汗水顺着他煞白的脸颊滑落。
莉莉安静地走在我身侧稍后方,她的脚步轻得像猫,几乎没有声音。我只能偶尔听到她细微的呼吸声,以及裙摆摩擦发出的极其轻微的沙沙声。那股混合着陈纸、干花与阴寒的气息,如同她无形的影子,始终缠绕在周围。我下意识地用眼角余光瞥向她。她微微低着头,长长的黑发垂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一小截线条柔和的、异常苍白的下巴。她的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姿态显得有些拘谨和不安。
切勿落单……我不由自主地低声重复着这条铁律,目光扫过身边的两人。张宇全神贯注于他那台如同催命符般的仪器,无意识地落后了半步,身体微微侧倾,与我和莉莉之间形成了一个微妙的、不足半米的间隙。莉莉则始终保持着与我若即若离的距离,既不远离,也不过分靠近,像一个无声的、忠诚的影子。一种微妙的绑定感在我心头升起——规则要求同伴同行,此刻,莉莉似乎天然地成为了我的同伴,而张宇……那个小小的间隙,在死寂的走廊和诡异的规则下,显得格外刺眼。
手电光柱扫过一扇扇紧闭的教室门。大多数门上的小窗玻璃都已碎裂,露出黑洞洞的内部。光束偶然定格在一扇相对完好的门上,门牌上模糊地写着高一(3)班。门虚掩着,留着一道足以容纳一人侧身进入的缝隙,里面是更加深沉的黑暗。
要不要……进去看看我停下脚步,声音在绝对的寂静中显得有些突兀。规则只禁止进入上锁的房间,这扇门并未上锁。
别!千万别!张宇几乎是尖叫着反对,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调。他手中的探测仪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发出尖锐刺耳的嘀嘀嘀——警报声,屏幕上的红光疯狂闪烁,几乎要爆掉!你看!你看这读数!爆表了!里面……里面绝对有东西!大凶!不能进!进去就完了!他惊恐地指着仪器,身体筛糠般抖动着,下意识地又后退了半步,那个微小的间隙似乎扩大了。
莉莉这时却轻轻开口了,声音柔柔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规则只说不能进上锁的房间……这扇门,是开着的呢。她纤细的手指抬起,指向那扇虚掩的门,指尖在冰冷的空气中划过一道微弱的轨迹。也许……里面会有线索比如……其他规则她的目光转向我,那双幽深的眼眸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专注。
不行!我说不行就是不行!张宇歇斯底里地低吼,他完全被探测仪的疯狂报警和内心的恐惧压垮了,又急又怒,你懂什么!这仪器从来没出过错!你想死别拉上我们!
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而诡异。张宇的恐惧和抗拒如此强烈,他几乎是在本能地远离那扇门,也……在无意识地远离我和莉莉。规则第三条——切勿落单。那个不足一米的间隙,在张宇剧烈的情绪波动和后退动作下,似乎正在变成一道危险的鸿沟。
张宇,冷静点!我试图安抚他,同时警惕地观察着那扇虚掩的门和周围的环境,我们不去就不去。但你必须跟紧,别……
我的话,被一个突如其来的、极其细微的声音,硬生生地掐断在喉咙里。
呜……呜呜呜……
一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如同幼兽悲鸣般的啜泣声,毫无征兆地、清晰地钻入了我们每一个人的耳朵!那声音凄楚、哀怨,充满了深入骨髓的绝望和痛苦!它飘忽不定,仿佛来自走廊尽头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深处,又像是……就在我们身后很近很近的地方,贴着后颈吹来的阴风!
我的血液瞬间冻结!全身的肌肉在千分之一秒内绷紧如铁!规则第四条如同血红的烙铁,瞬间烫印在我的脑海:如听到身后有人呼唤你的姓名,无论声音多么熟悉,切勿回头!切勿回应!
这不是呼唤姓名,但同样是来自身后的声音!性质同样诡异!
张宇的反应,比我预想的更加失控。那凄凉的啜泣声,如同最后一根压垮骆驼的稻草,彻底碾碎了他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经。谁!谁在哭!滚出来!!他发出野兽般的嘶吼,那声音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转化成的疯狂!在巨大的惊骇和探测仪刺耳警报的双重刺激下,他完全忘记了规则,忘记了林默的警告,忘记了所有!求生的本能(或者说是被恐惧支配的本能)让他只有一个念头——确认威胁来源!他猛地、用尽全身力气转过身!手电光柱随着他剧烈的动作,像失控的探照灯,疯狂地向身后那片浓稠得如同实质的黑暗扫去!
张宇!不要回头——!我的嘶吼带着绝望的破音,在死寂的走廊里炸响!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太迟了。
data-fanqie-type=pay_tag>
就在张宇的身体完全转过去超过90度,手电光柱照亮他身后那片空无一物、只有斑驳污秽墙壁的瞬间——
咔嚓!!!
一声清脆得令人灵魂出窍、头皮瞬间炸裂的骨裂声,如同惊雷般在死寂的走廊里轰然爆响!那声音如此短促,如此干脆,如此……*刻意*!就像一根干燥的、早已腐朽的芦苇杆,被一只无形的手,带着漫不经心的残忍,轻轻一折!
张宇的身体猛地僵直在原地,如同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筋骨。他的头,以一个人类颈椎绝对无法承受的、完全违背生理结构的角度,硬生生地、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拧向了背后!他的眼睛瞪得几乎要撕裂眼眶,瞳孔扩张到极限,里面凝固着无法用语言形容的、超越人类承受极限的极致惊恐和茫然!他的嘴巴大张着,似乎想发出最后一声惨叫,却只涌出一小股混合着气泡的暗红色液体,顺着嘴角无声淌下。他手中那个疯狂报警的探测仪,啪嗒一声掉落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尖锐的警报声和闪烁的绿光瞬间熄灭,屏幕碎裂。紧接着,他整个人如同一具被剪断了提线的木偶,直挺挺地、正面朝下,重重地砸在地上!
砰!
沉闷的撞击声,是张宇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声音。
时间,仿佛被冻结了。空气凝固成沉重的铅块,死死压在胸口,让人无法呼吸。我的手电光柱剧烈地颤抖着,死死定格在张宇那具姿势扭曲到令人作呕的尸体上。他的脸孔紧贴着冰冷肮脏的地面,后脑勺对着天花板,而那扭断的脖颈,则以一个恐怖的角度歪向一旁,空洞的眼睛似乎还在死死地盯着我们……不,是盯着他身后的那片虚无。冰冷的死寂重新降临,比之前沉重千倍、万倍!刚才那凄厉的啜泣声,也随着张宇的死亡,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耳中轰鸣,是血液在太阳穴疯狂冲击的声音;眼前发黑,视野边缘剧烈地收缩晃动。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瞬间蔓延至全身,四肢百骸都失去了知觉,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而徒劳地擂动,几乎要震碎肋骨。规则……回头……死了……张宇死了!就在我眼前!因为违反了切勿回头的铁律!
极致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住我的心脏,毒牙深深刺入。我甚至忘记了呼吸。
就在这时,一只冰冷的手,带着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颤抖,轻轻地、却极其用力地抓住了我同样剧烈颤抖的手臂。同时,一声极力压抑的、充满了极致恐惧和崩溃边缘的抽泣声,在我耳边响起:
呜……他……他回头了……他死了……他死了……!
我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猛地一颤,僵硬地、如同生锈的机器般,一寸寸地转过头。
是莉莉。她脸色惨白得如同新刷的墙壁,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几乎无法合拢。那双幽深的大眼睛里,此刻蓄满了滚烫的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般不断滚落。她的眼神里充满了真实的、纯粹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惊恐和绝望,正死死地盯着张宇那扭曲的尸体,身体也在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着,仿佛风中残烛。她的手异常冰冷,但那冰冷的触感和剧烈的颤抖,此刻传递出的信号如此强烈——她也被吓坏了!她被眼前这超乎想象的恐怖惨剧彻底击垮了!
规则……规则是真的……他回头了……他死了……莉莉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断断续续,充满了后怕、难以置信和深入骨髓的恐惧,完全是一个目睹至亲惨死的柔弱女孩应有的反应。我们……我们怎么办下一个……会不会是我们她抓着我的手更紧了,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冲锋衣袖子里,仿佛我是这绝望深渊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看着她的反应——那汹涌的泪水、真实的颤抖、崩溃的情绪——我心中那点因张宇惨死而瞬间燃起的、对她身份的强烈怀疑,如同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她也吓坏了……她刚才也没出声,一定是被吓傻了……*
在巨大的、足以摧毁理智的恐惧面前,这种基于人性的解释似乎更容易被接受,成为溺水者抓住的稻草。她的恐惧表演……太完美了。
走……快走!离开这!我嘶哑着嗓子,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巨大的悲伤、恐惧和对莉莉那完美表演下潜藏的不安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我撕裂。但现在,逃!逃离这条死亡走廊!是唯一的选择!我用力挣脱莉莉冰冷刺骨、如同铁钳般的手(那股力量和她此刻表现的柔弱反差如此巨大,再次让我心头猛跳),不敢再看张宇那恐怖的死状,手电光颤抖着指向走廊更深处未知的黑暗。跟着我!别回头!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别回头!规则的压力从未如此真实而沉重。现在,只剩下我和她了。同伴同行,我们两人,被无形的规则紧紧绑定在一起。
莉莉用力地点头,用手背胡乱抹去脸上的泪水,但新的泪水又立刻涌出。她紧咬着下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紧紧跟在我身后,脚步仓皇而踉跄,像一个随时会摔倒的惊弓之鸟。她表现出的恐惧如此真实,几乎让我相信她就是一个和我一样被卷入这场噩梦、侥幸存活下来的可怜人。然而,手臂上残留的、那几乎冻伤皮肤的冰冷触感,以及挣脱时感受到的、远超柔弱外表的巨大力量,还有那始终萦绕不散的、混合着陈腐与阴寒的诡异气息,如同细密的冰针,深深刺入我的意识深处,在绝望的土壤里,埋下名为怀疑的荆棘种子。
4
图书馆的伪安全区与莉莉的低语
逃离那条吞噬了张宇的走廊,我们像两只被无形猎手驱赶的丧家之犬,在迷宫般的教学楼里跌跌撞撞。恐惧是最好的兴奋剂,透支着所剩无几的体力。对讲机里只有一片令人绝望的、永无止境的电磁沙沙声,偶尔夹杂着意义不明的、如同遥远水下传来的模糊低语或短促尖啸,每一次杂音都让心脏骤停。林默和陈锋,如同人间蒸发。
莉莉紧跟着我,她的恐惧表现得恰到好处。她不时发出压抑的抽噎,脚步虚浮,有两次甚至真的被散落在地上的杂物绊倒,发出短促的惊呼,被我手忙脚乱地拉起来。每一次接触,她皮肤那异于常人的冰冷都让我心头一凛,但看着她惊惶失措、泪眼婆娑的样子,责备的话又堵在喉咙里。她似乎体力消耗极大,呼吸急促,但奇怪的是,她的脸色始终是那种不健康的苍白,并没有因为奔跑而泛起多少红晕。
老……老赵……我……我跑不动了……真的……一点力气都没了……莉莉带着哭腔,扶着冰冷的墙壁剧烈喘息,身体软软地向下滑。
我停下脚步,自己也累得眼前发黑,肺部像破风箱般拉扯着。手电光扫过前方,一扇对开的、镶嵌着磨砂玻璃的木门出现在眼前,门楣上方挂着一个布满灰尘、字迹模糊的铜牌——图书馆。
去……去那里……歇……歇一下……我喘着粗气,指向图书馆。规则只禁止进入上锁的房间,图书馆的门虚掩着,并未上锁。而且,相对封闭的空间,或许能带来一丝虚假的安全感。
推开沉重的木门,一股更加浓烈的旧书纸张和霉菌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还夹杂着淡淡的木头腐朽气息。图书馆内一片狼藉,书架东倒西歪,书籍散落一地,覆盖着厚厚的灰尘。但诡异的是,这里的空气似乎比外面干净一些,那股无处不在的甜腥气淡了许多。最令人意外的是,在图书馆中央的阅览区,几盏老式的、罩着绿色玻璃灯罩的台灯,竟然散发着极其微弱、但稳定持续的昏黄光芒!如同黑暗海洋中几座孤零零的灯塔。
有……有光莉莉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和一丝虚脱般的放松。
这微弱的光明,在经历了极致的黑暗和恐惧后,如同沙漠中的甘泉,瞬间瓦解了我们大部分的心理防线。我们几乎是踉跄着扑到离门口最近的一张布满灰尘的长桌旁,瘫坐在同样满是灰尘的椅子上。
安全区……这里可能是安全区!莉莉环顾着四周,虽然依旧破败,但稳定的光源驱散了部分阴森感,她眼中闪烁着劫后余生的光芒,声音也恢复了一些生气,规则……规则里没有提到图书馆不能进,而且这里还有光!一定是安全的!
我紧绷的神经也稍稍松弛了一丝。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我拿出对讲机,再次徒劳地呼叫:林默!陈锋!听到请回答!我们在图书馆!林默!陈锋!回应我的,依旧只有那令人心烦意乱的沙沙声。一种不祥的预感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他们……他们会不会……莉莉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悲伤和恐惧,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
我沉默着,目光落在她身上。昏黄的灯光下,她的白色连衣裙显得更加陈旧,洗得发白。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扫过她的裙摆——规则第五条:本校没有穿红裙子的女生。她的裙子是白色的。很确定。*也许规则是错的或者那个红裙子女生……另有其人*
这个念头刚升起,又立刻被另一种不安取代:为什么偏偏是红裙子这所学校过去发生过什么
就在我思绪翻涌时,莉莉似乎犹豫了一下,轻声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图书馆里显得格外清晰:老赵……我……我刚才跑的时候,脑子里乱糟糟的……好像……好像突然想起来一点以前听过的传闻……
我立刻看向她:什么传闻
莉莉的眼神有些闪烁,似乎在努力回忆,又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恐惧:是关于……关于这个槐荫中学的……好像……很久以前,是出过事的……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像怕惊扰了什么,听说……有个女生……成绩很好,但家里很穷……好像……好像因为丢了什么东西,还是被人冤枉了偷东西记不清了……反正在学校里被欺负得很惨……最后……最后想不开……
我的心提了起来:然后呢
莉莉的身体微微瑟缩了一下,眼神里流露出真实的恐惧:听说……她死的时候……穿的就是……她突然停住了,猛地捂住嘴,仿佛说错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看着我,又飞快地扫了一眼周围昏黄的灯光和散落的书籍,仿佛那些阴影里藏着什么。
穿的就是什么我追问道,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爬升。
没……没什么!我瞎说的!可能记错了!莉莉慌乱地摇头,眼神躲闪,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别问了老赵!我……我害怕!我们……我们快离开这里吧!这里……这里也不安全!她突然站起来,神情变得异常紧张和不安,之前的疲惫似乎被更大的恐惧取代了。
看着她这副欲言又止、惊弓之鸟的模样,我心中的疑云再次翻腾。她想说什么穿的就是……红裙子那个传闻中的女生,就是规则里禁止存在的红裙女生莉莉为什么会知道这个她刚才的停顿和恐惧是真实的吗还是……又一次精妙的表演
图书馆昏黄的灯光,此刻非但没有带来温暖,反而映照出更多扭曲的阴影和潜藏的谜团。这短暂的安全,如同脆弱的肥皂泡。
5
出口与绝望的终局
在图书馆短暂的喘息并未带来真正的安宁,莉莉那欲言又止的红裙子传闻,如同鬼魅般缠绕在心头。对讲机里的沙沙声如同魔咒,预示着林默和陈锋凶多吉少。我们不敢久留,在莉莉越来越频繁的催促下,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重新投入教学楼迷宫的黑暗怀抱。
莉莉的恐惧似乎随着时间推移在加深。她紧贴着我,身体时不时地剧烈颤抖,仿佛能感知到我看不见的恐怖存在。她偶尔会突然停下脚步,惊恐地指着某个黑暗的角落或空荡的教室,声音发颤:那里……那里好像有东西在动……穿……穿红……但当我用手电光扫过去时,那里永远空无一物。她的行为像在制造恐慌,又像是真的被某种东西侵扰。每一次她指向红的东西,都让我心头猛跳,条件反射般去看她的裙子——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旧连衣裙。
绝望如同附骨之疽,随着体力的耗尽和对同伴下落的未知而不断蔓延。就在我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无尽的黑暗和恐惧彻底压垮时,手电光扫过前方走廊的尽头——一扇厚重的、刷着深绿色油漆的金属大门!门上,一个用荧光涂料涂抹的、歪歪扭扭的箭头,清晰地指向大门,旁边还有一个同样用荧光涂料写的、巨大的单词:
**出口!**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瞬间点燃!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疲惫和疑虑!我几乎是拖着沉重的双腿扑了过去!莉莉也发出一声短促的、带着哭腔的惊呼,紧紧跟上。
然而,就在我们冲到门前,手电光清晰地照亮门面的瞬间,如同被一桶冰水从头浇下——门中央,同样钉着一张告示牌!上面的字迹是刺目的、仿佛刚刚淋上去的鲜红色,在光线下甚至有种湿漉漉的质感:
**【最终出口规则】**
**1.
仅限活人通行。**
**2.
活人离开需四人同行,方得开启此门。**
**3.
违背规则者,将永留此地。**
四……四人同行!!!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所有的血液瞬间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视线因极度的震惊和绝望而剧烈晃动、模糊!我死死盯着那活人离开需四人同行几个血淋淋的大字,每一个笔画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视网膜上,烫进我的灵魂深处!
四……四个人我的声音干涩、嘶哑、破碎得不成样子,如同砂纸在粗糙的石面上摩擦,我们……我们进来的时候……
我猛地转过身,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器!目光如同濒死者的最后探求,死死锁在紧紧跟在我身后、同样因为看到规则而瞬间面无人色的莉莉脸上!
她的脸上,此刻交织着与我如出一辙的、令人心碎的绝望和茫然。奔跑带来的红晕在昏黄手电光和极致的恐惧下,那更像是光影制造的错觉。她的嘴唇哆嗦着,那双幽深的大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泪水,声音带着崩溃边缘的哭腔和剧烈的颤抖:
老赵……怎么办我们……我们只有两个人了……林默他们……张宇也……
她向前一步,冰凉的手指带着一种寻求依靠的本能,猛地抓住了我的手腕!我们出不去了……是不是是不是要永远留在这里了!
她的声音充满了无助和恐惧,仿佛我是这绝望深渊中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我手腕皮肤的刹那——
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来自万年冰窟最深处的极致寒意,顺着接触点如同高压电流般猛窜上来!瞬间席卷全身!那不是奔跑后的冰冷,不是夜间的寒气,是……死寂的、绝对的、没有任何生命温度的阴冷!是墓穴深处、埋骨之地的冰冷!
这股刺穿骨髓的寒意,如同最后一根点燃引线的火星!那些被一路强行压制、强行合理化、强行忽略的碎片——门口那诡异的穿透感和刺骨冰冷!她身上始终萦绕不散的陈腐纸页与干花混合着地窖的阴寒气息!张宇惨死时她过于标准和及时的恐惧表演!图书馆里欲言又止的红裙子传闻!以及此刻这绝非活人所能拥有的、冻结灵魂的体温——所有这些被恐惧和侥幸心理暂时封存的疑点,如同被引爆的炸药库,在我混乱、濒临崩溃的脑海里轰然炸开!
不对——!!!
我如同受伤的野兽般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用尽全身残存的所有力气,猛地想要甩开那只如同冰雕般箍住我手腕的手!极致的恐惧和识破真相的愤怒让我目眦欲裂,眼球布满血丝!你根本不是人!!
我对着她那张此刻写满绝望的脸咆哮,我们进来的时候只有三个人!我记得清清楚楚!林默!陈锋!还有我!张宇是在门口临时加入的!只有四个人!根本没有什么第五个人!你……你是跟着我们进来的!不!你是……你是早就等在这里的!
莉莉抓着我手腕的手指,骤然间如同精钢打造的捕兽夹般收紧!那股力量大得恐怖,完全超出了人类的极限!我甚至能听到自己腕骨在巨大压力下发出的、不堪重负的呻吟!她脸上所有的绝望、恐惧、茫然、无助……如同拙劣的油彩画遇到了强效清洗剂,瞬间剥落、消失得无影无踪!速度快得诡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寂的、漠然的、非人的平静。那是一种剥离了所有情感、如同深渊本身般的虚无。
她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动作平稳得没有一丝人类应有的生理颤动。
昏黄的手电光线下,她的脸依旧苍白,但那份苍白此刻失去了所有柔弱的伪装,呈现出一种冰冷的、瓷器般的质感。嘴角,向上弯起一个极其细微、却精准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那不是笑,那是对绝望最精准的丈量和最冰冷的嘲弄。
而她的眼睛……那双幽深的眼眸,此刻清晰地倒映着我因极度恐惧和愤怒而扭曲变形的脸孔。但那倒影中,我的脸是如此的渺小、如此的绝望、如此的可笑。她的眼眸深处,没有一丝波澜,没有一丝属于活物的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吞噬一切光线的绝对虚无。凝视着那双眼睛,仿佛凝视着宇宙终结后的永恒死寂。
加上我……
她的声音变了。不再是之前的柔弱、惊恐、无助,甚至不再是图书馆里那种带着一丝引导性的低语。那是一种轻柔的、如同羽毛拂过耳膜,却又带着奇异回响的低语。那声音仿佛不是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我大脑的沟壑深处响起,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冰冷,清晰地钻进我的每一个细胞:
……不正好四个吗
时间,在这一刻失去了意义。
空间,凝固成了琥珀。
思维,被绝对的冰冷冻结。
出口告示牌上,活人离开需四人同行那鲜红刺目的字迹,在她轻柔而致命的话语中,扭曲、变形,化作了这世上最恶毒、最绝望的终极嘲讽和最无可辩驳的死刑判决书!
欢迎来到槐荫中学——生路,客满。
我最后关于四人的记忆堡垒——林默、陈锋、张宇、我——在她那双倒映着我濒死绝望的空洞眼眸凝视下,如同沙堡遭遇海啸,轰然崩塌,碎成齑粉!那扇近在咫尺、象征着生路的厚重铁门,在死一般的绝对寂静中,纹丝不动,冰冷地拒绝着一切希望。
冰冷的绝望,如同槐荫中学本身那无边无际、吞噬一切的黑暗,彻底淹没了我。最后一丝意识的光亮,在她那双虚无之眼的注视下,熄灭了。
永坠,无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