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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想出国找我的消息,是表妹在家族群里“手滑”发出来的。
截图里林国栋的咨询记录刺眼得很。
“去a国最快多久能办签证?”
“有没有办法加急?”
每个字都像带着钩子,要把我从这好不容易喘口气的地方勾回去。
底下赵秀莲的语音条更像淬了毒的针,点开时她的声音十分尖利。
“就算砸锅卖铁,也要把她揪回来给弟弟养到大!她欠我们的,就得用一辈子还!”
我盯着那条语音看了半分钟,原来在她眼里。
我这辈子的用处,就是给那个刚落地的男孩当垫脚石。
没过几天,表妹又偷偷发来消息,字打得飞快。
“姐,他们签证被拒了,旅行社说资料造假,以后可能都不好办了。”
后面跟着个叹气的表情,像替我松了口气,又像替他们惋惜。
我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久到屏幕自动暗下去,映出我自己模糊的脸,没回。
再见到他们,是在国内新闻的推送里。
标题红得像血:《名校留学生拉黑家人,卷走弟弟奶粉钱,父母街头痛哭求公道》。
点进去的瞬间,赵秀莲的哭声先炸出来。
她抱着襁褓中的男孩,举着件洗得发白的小棉袄。
对着镜头哭得浑身发抖,肩膀一抽一抽的,像是要把这二十年的“委屈”全倒出来。
“大家评评理啊!这是我女儿小时候穿的衣服,补丁摞补丁,我舍不得扔啊!”
“她考上顶尖大学,我们砸锅卖铁供她,结果她留学后就拉黑全家!”
“就连亲弟弟的奶粉钱都抢啊!”
她抹着眼泪,把孩子往镜头前凑了凑,那皱巴巴的小脸在镜头里晃了晃。
“你们看这孩子,生下来就没见过姐姐,她怎么能这么狠心啊”
屏幕上的小棉袄,我认得。
是巷口张奶奶给的旧款,袖口磨出厚厚的一层毛边。
赵秀莲当年随便用了块破布缝了圈边,说“耐穿”。
我穿着它熬过三个冬天,后背被书包磨出个洞,她就用同色的布补了朵歪歪扭扭的花。
我还傻乎乎地跟同学炫耀“我妈缝的花好看吧”!
那天风大,同学指着我后背笑“像朵烂掉的喇叭花”。
我却梗着脖子说“我妈缝的,比你们的都好看”。
原来那朵被我宝贝了很久的“烂喇叭花”,现在成了她卖惨的道具。
评论区的骂声像潮水涌来,瞬间盖过了新闻本身。
“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心是黑的!”
“这种白眼狼就该驱逐出境!”
“父母养她这么大,连弟弟的奶粉钱都要抢,良心被狗吃了”!
有人扒出了我留学的学校,甚至有人找到系里的邮箱,发邮件骂我“冷血无情”“忘恩负义”。
那些文字像带着倒刺,扎得我指尖发麻。
他们不知道,那件小棉袄是我唯一的冬衣。
不知道我啃冷馒头攒的钱被换成了婴儿房的金手镯。
更不知道我被叫做“白眼狼”的这二十年,是怎么把“懂事”两个字嚼碎了咽下去的。
导师把我叫到办公室,递过来一杯热茶,水汽氤氲了他的镜片。
“网上的声音别往心里去,清者自清。”
我看着他镜片后温和的眼睛,突然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原来被人信任的感觉,是这么暖,暖得让人忍不住哭出来。
关掉网页时,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
视频里林国栋正对着镜头控诉,唾沫星子都快溅到镜头上。
“她从小就自私,有好吃的自己藏着,我们以为穷养能让她懂事,没想到养出个白眼狼!”
他说这话时,身后的背景是家新开的母婴店。
赵秀莲正抱着男孩在里面挑最贵的奶瓶,笑得眼角堆起褶子。
像小时候被锁在屋里,听着外面他们和亲戚说笑,桌上摆着给客人的糖果。
而我攥着空口袋,那种透不过气的闷。
我点开购票软件,输入“伦敦-北京”,航班信息跳出来时,手指悬在“确认”键上,抖得厉害。
那些年被偷走的“懂事”,被践踏的真心,那些啃过的冷馒头、冻裂的指尖、被当作笑话的补丁棉袄,总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们披着“受害者”的外衣在世人面前演悲情戏,凭什么让我永远背着“白眼狼”的骂名?
下单的瞬间,手机突然震了震,是个陌生号码的来电。
我犹豫着接起,听筒里传来外公苍老的声音,带着点喘,却格外稳。
“燕燕,我听你表妹说了。”
顿了顿。
他说,“想回来就回来,外公给你撑腰。天大的事,外公扛着。”
没有多余的话,没有问缘由,就像小时候我被邻居家孩子欺负,他举着拐杖站在我面前说“不怕,外公在”。
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砸在手机屏幕上,晕开一小片水痕。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人不问对错,只问我累不累。
挂了电话,我看着订票成功的页面,突然觉得胸口那股闷劲散了。
回去就回去,有些账,是该当面算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