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油画上的血迹 > 第一章

画布上的红层层叠叠,镉红如未干血珠,土红混着砂砾似血浸尘埃,暗红沉底泛蓝。那不是颜料晕染,是血凝固前,悄悄画下的秘密。
美术馆的中央空调发出低沉的嗡鸣,将九月午后的燥热隔绝在外。展厅里光线柔和,米色的墙壁上悬挂着一幅幅风格迥异的画作,空气中飘浮着松节油与尘埃混合的特殊气味。许昕跟在朋友身后,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牛仔裤口袋里的警官证——那层薄薄的塑料外壳在体温下微微发烫,像一枚随时可能引爆的证物。
快看这幅,柳如烟的《烬》!朋友的声音带着兴奋的颤音,伸手遥遥指向展厅尽头。
许昕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脚步蓦地顿住。
那幅画挂在独立的展墙上,画框是深褐色的胡桃木,与周围浅色的现代风格作品格格不入,却恰好衬托出画布上惊心动魄的色彩。画面主体是一片燃烧后的废墟,焦黑的断壁残垣扭曲着伸向铅灰色的天空,而在这片死寂的灰暗之中,蜿蜒流淌着几道鲜活的红色,像濒死的心脏最后泵出的血。
许昕不由自主地走近,职业本能让她的目光变得锐利。最表层的红色是明亮的镉红,带着一种近乎嚣张的饱和度,颜料在画布上微微凸起,边缘泛着湿润的光泽,仿佛下一秒就会顺着画布滴落——这让她想起三年前处理的那起家暴案,受害者倒在厨房地板上,额角的伤口正以这样的姿态渗出血珠,在白色瓷砖上晕开刺目的光斑。
视线往下移,镉红渐渐过渡为沉郁的土红,颜料里混合着细碎的砂砾,笔触粗糙而有力,形成斑驳的肌理。许昕的指尖在空气中虚虚划过,仿佛能触摸到那种硌手的质感——就像凶案现场浸透血液的羊毛地毯,用镊子掀开时,总能带出些灰黑色的纤维和尘埃,在证物袋里结成丑陋的团块。
而藏在断壁阴影里的红色,则是近乎发黑的暗红,边缘被刻意晕染得模糊不清,像血液顺着砖缝渗入墙体深处,在无人窥见的角落悄悄凝固。许昕的呼吸微微一滞,她见过这种颜色,在停尸间的金属托盘里,在陈年未破的积案照片上——那是生命彻底流逝后,血液与时间博弈的最终形态。
据说柳如烟为了调出这种红色,把氧化铁磨成粉混进颜料里,熬了整整三个通宵。旁边有艺术评论家低声议论,你看这层次,从朱红到赭石,再到接近紫黑的暗红,简直是把‘毁灭与残存’具象化了。
许昕没有说话,她的目光落在画布左下角一道极细微的笔触上。那道暗红色几乎要与背景的焦黑融为一体,却在转折处突然洇开一个针尖大小的红点,边缘带着极其自然的毛边——这不是颜料能模拟的效果。她在法医课上见过无数次,那是血液在半凝固状态下,被外力推动时形成的独特痕迹,带着一种诡异的呼吸感。
许昕你怎么了朋友注意到她的异样,伸手碰了碰她的胳膊。
许昕猛地回神,指尖冰凉。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将那股莫名的寒意压下去,鼻腔里却闯入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被松节油的辛辣掩盖着,像消毒水浸泡过的纱布。
没什么,她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就是觉得……这红色有点特别。
转身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展厅另一侧,心脏骤然一缩。
林默站在那里。
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衬衫领口系着一条低调的暗纹领带,左手手腕上戴着一块百达翡丽腕表,表盘在柔和的光线里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他没有看画,只是微微偏着头,似乎在听身边画廊经理的介绍,但许昕认得他那根搭在裤缝上的右手食指——正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频率轻轻叩击着大腿,指节微隆,带着一种压抑的张力。
那是他高中时的习惯。在画室里构思构图时,他总是这样,指尖的节奏与画布上的笔触隐隐呼应。
十七岁的那个雨天,许昕被几个校外混混堵在巷子里,书包被扔在泥水里,校服外套被扯得歪歪斜斜。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被撕碎的时候,林默突然从拐角冲了出来。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袖口沾着大片的赭石颜料,手里还攥着半块用剩的油画棒。他没说话,只是攥紧拳头往混混堆里冲,打架的姿势算不上利落,却带着一种不要命的狠劲。
最后他把伞塞给她,自己淋着雨跑开,背影上沾着的油彩被雨水泡开,在灰色的雨幕里拖出一道模糊的红痕,像未干的血迹。后来许昕才知道,这个永远霸占年级第一的男生,课桌抽屉里藏着一整本素描本,画满了窗外的老槐树,而那些交错的枝桠间,总缠着几道暗红色的笔触,像凝固的血。
此刻林默的目光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注视,隔着稀疏的人群看了过来。他的眼神很淡,像结了薄冰的湖面,在她脸上停留了不足半秒,便漫不经心地移开,仿佛只是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展品。
但许昕清晰地看见,在他转头的瞬间,嘴角勾起了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快得像画布上一道被刻意抹去的笔触。
她的后颈猛地泛起一阵寒意。
七天后,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值班室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刺破。
喂110吗不,我要报案……天奇科技的刘海,他失踪了!女人的声音带着哭腔,混杂着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已经七天了,电话关机,家里没人,公司也找不到他……他是我们总裁,刘海,你们认识的吧
许昕接过同事递来的笔录本,指尖在刘海两个字上顿了顿。这个名字最近频繁出现在财经新闻上,天奇科技与林默的天启科技在芯片领域打得不可开交,上周的行业峰会上,有媒体拍到林默把一杯红酒泼在刘海的白色西装上,酒渍晕开的形状像朵枯萎的罂粟。
刘先生最后一次出现在监控里是什么时候许昕的声音尽量保持平稳。
周三下午三点十七分,从公司地下车库开车出来的。秘书的声音稍微镇定了些,他走之前说要去给一位柳小姐送东西,还让我把这个交给她……
半小时后,一个丝绒首饰盒被送到了警局。打开的瞬间,铂金项链在日光灯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链坠是一颗切割成火焰形状的红宝石,内侧刻着两个极小的字母:YR。
柳如烟同事凑过来看了一眼,就是那个最近很火的女画家
许昕没说话,用戴着手套的手指轻轻捏起项链。链扣内侧沾着一点半透明的胶质,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她想起柳如烟画展上那幅《烬》,画布边缘似乎也沾着类似的颜料残屑。
查一下这条项链的购买记录,还有刘海周三下午的行车轨迹。她把项链放进证物袋,透明的塑料袋里,那颗红宝石像一滴凝固的血。
调查进展缓慢得像陷在泥沼里的车。刘海的社会关系网像一张错综复杂的蛛网,商业对手、情人、合作伙伴,每个人提到他时表情各异,却都带着一种微妙的忌惮。有人说他手段狠辣,为了拿下项目能毁掉竞争对手的公司;有人说他私生活混乱,换情人的速度比换领带还快;还有人提到,他最近在追一个女画家,为了她跟自己长期资助的男画家闹翻了。
长期资助的男画家许昕敏锐地抓住这个信息。
叫贺铭,也是画画的,跟柳如烟是师兄妹。同事翻着资料,听说刘海撤了他下个月的画展资金,两人吵得很凶。
许昕的指尖在贺铭的名字上敲了敲,又看向另一份资料——天启科技与天奇科技的专利诉讼案,开庭日期就在刘海失踪的前一天。资料照片上的林默穿着黑色西装,站在法院门口,面对记者的镜头面无表情,只有攥紧的拳头上暴起的青筋泄露了情绪。
林默那边有什么动静她问。
天启的公关部发了声明,说林总对刘海先生的失踪表示惋惜,希望警方能尽快查明真相。同事撇撇嘴,标准的商业套话,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
许昕翻开林默的行程表,周三下午两点到六点,他在邻市参加一个人工智能论坛,全程有直播录像,画面里的他坐在嘉宾席上,偶尔抬手看表,手腕上的百达翡丽在镜头里一闪而过。
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直到第五天傍晚,一个匿名举报电话让案情有了突破。
郊区……烂尾楼……三楼……有辆黑色宾利……电话那头的声音嘶哑,像是用变声器处理过,没等问清具体位置就匆匆挂断。
许昕带着队赶到郊区时,夕阳正把天空染成一片浑浊的橘红。那片烂尾楼像一头沉默的巨兽,钢筋水泥裸露在外,积满灰尘的窗户黑洞洞的,像是无数双窥视的眼睛。刘海的黑色宾利就停在主楼门口,车身上落满了枯叶,副驾驶的车窗降下了一条缝,风灌进去,发出呜咽似的声响。
许队,车没锁。年轻警员拉开副驾驶车门,一股混合着皮革和霉味的气息涌了出来。
许昕弯腰进去,指尖拂过布满灰尘的座椅。脚垫上沾着半片干枯的紫花地丁,这种野花只有在这片拆迁区的废墟里才能见到。她的目光扫过中控屏,上面还停留在导航界面,终点就是这片烂尾楼。
搜!重点在三楼!
烂尾楼里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铁锈味,脚踩在水泥地上,扬起的灰尘呛得人咳嗽。楼梯扶手早已锈蚀,轻轻一碰就掉下一片红褐色的碎屑。许昕握着枪,一步一步往上走,靴底碾过碎石,发出刺耳的声响。
三楼的光线昏暗,只有几缕夕阳从破损的窗户斜射进来,在地面上投下狭长的光斑。空气中漂浮着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翻滚,像凝固的时间。
许队!这边!
警员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许昕循声望去,心脏骤然收紧。
刘海躺在角落的阴影里,穿着一身昂贵的深灰色西装,胸口和腹部的位置被染成了深色,粘稠的液体浸透衣料,在地面汇成一滩暗褐色的洼。他的眼睛圆睁着,瞳孔里映着窗外那片橘红色的天空,表情凝固在极度的惊恐和痛苦之中。
法医很快赶到,戴着口罩和手套蹲在尸体旁,手里的紫外灯在黑暗中发出幽绿的光。
致命伤在主动脉,身中七刀,刀刀致命。老法医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来,带着一种冰冷的专业,死亡时间大概在周三晚上七点到九点之间,死因是失血性休克。
许昕的目光越过尸体,落在对面的墙壁上。在紫外灯的照射下,那些暗褐色的印记突然活了过来,泛着诡异的青绿色荧光。
那不是杂乱无章的溅落。
有人用某种扁平的工具,将溅在墙上的血迹涂抹过,勾勒出一道扭曲的山脊线。顶端的血点密集得像暴雨,在紫外线下亮得刺眼,是最饱和的朱红;往下渐渐稀疏,土红与灰黑的水泥碎屑混合在一起,形成斑驳的肌理;而山脚处的暗红已经发黑,顺着墙缝渗进深处,在砖面上留下蛛网状的痕迹。
这是……一幅画年轻警员的声音发颤。
许昕没有回答。她的指尖冰凉,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柳如烟的《烬》——同样的色彩层次,同样的肌理质感,同样的从鲜活到死寂的过渡。
她走到墙边,用戴着手套的手指轻轻触摸那些血迹。最表层的已经干涸发脆,像劣质的颜料壳,而深处的却依然带着一种粘稠的吸附感。指甲刮过的地方,落下细小的红褐色粉末,在指尖捻开,带着金属般的腥气。
许队,你看这个。法医指着墙角那摊血泊,有张纸巾。
许昕俯身看去,一张被血浸透的纸巾半埋在碎石里,展开后,上面沾着些银灰色的粉末。她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一点,放在鼻尖轻嗅——没有松节油的气味,却带着油画颜料特有的、混合了干性油的厚重感。
这是油画颜料里常用的铝粉,用来增加色彩的光泽度。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夕阳已经沉入地平线,天空被染成一片深沉的紫,像《烬》里最暗的底色。
柳如烟的画室藏在老城区的一栋阁楼里,爬满常春藤的墙壁把阳光切割成细碎的光斑,木楼梯踩上去发出吱呀的呻吟,像谁在暗处压抑的叹息。
许昕推开虚掩的木门时,松节油的气味劈头盖脸地涌了过来,混杂着阳光晒过亚麻画布的暖香,却掩不住角落里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像被遗忘在画框后的死老鼠。
柳如烟正站在画架前,穿着一件沾满油彩的旧围裙,手里的刮刀在画布上用力涂抹着。听见动静,她的肩膀猛地一颤,刮刀在钴蓝色的底色上划出一道歪斜的白痕,像道未愈合的伤疤。
许警官她转过身,脸色苍白得像画布,右手食指第二节有道新鲜的划伤,结着暗红的痂,您怎么来了
许昕的目光扫过画室。墙上挂着几幅未完成的作品,风格与《烬》相似,都偏爱用浓烈的红色。画架旁的颜料盒敞开着,最上层的格子里,一管镉红挤得只剩个空壳,管口沾着点暗褐色的渣,在阳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
我们在调查刘海先生的失踪案。许昕的声音平静,目光却没有离开那管空颜料,想向你了解一些情况。
柳如烟的喉结动了动,下意识地把右手藏到围裙后面:刘先生……我听说他失踪了。我们不太熟,就是……之前在画展上见过几面。
是吗许昕走到画架前,那是一幅未完成的《雨夜》,深蓝色的背景上,几道红色的笔触突兀地划过,像撕裂夜空的闪电,可我们在他准备送你的项链上,发现了你的指纹。
柳如烟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来。
还有这幅《烬》,许昕从包里拿出画展宣传册,指着那片惊心动魄的红色,用的是什么颜料
是……是我托朋友从国外买的特殊颜料。柳如烟的声音发颤,眼神躲闪着,说是用天然矿石磨的,颜色特别正……
哪个朋友
他……他不愿意透露姓名,我们只是网上交易。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被松节油的气味吞没。
许昕点点头,示意技术人员上前:我们需要取一点《烬》的颜料样本回去化验,希望你能配合。
不行!柳如烟突然激动起来,张开双臂挡在画架前,那是我的心血!你们不能随便动它!
柳小姐,这涉及到一桩命案,我们有权调取任何可能相关的证物。许昕的语气强硬起来,目光锐利地盯着她,你这么紧张,是在怕什么
柳如烟的肩膀垮了下来,眼里涌上泪水:我没有……我只是……她的声音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技术人员小心翼翼地用手术刀从《烬》的画布边缘刮下一点暗红颜料,装进透明的证物袋。许昕看着那点红色在阳光下泛着暗沉的光,像一块凝固的血痂。她注意到,柳如烟的目光始终死死地盯着那个证物袋,右手无意识地抠着食指的伤口,血珠慢慢渗出来,滴在帆布围裙上,晕开个极小的红点——和《烬》里那道细微的笔触,几乎一模一样。
刘海失踪那天,你在哪里许昕继续问道。
在美术馆布展。柳如烟擦干眼泪,声音恢复了些镇定,很多人都能作证,我从早忙到晚,根本没离开过。
贺铭也在
提到这个名字,柳如烟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是,他帮我搬画框。
许昕点点头,没再追问。她的目光落在画室角落的垃圾桶里,里面有个被揉成一团的快递单,寄件人信息被刻意涂黑了,但收件地址清晰地写着这个阁楼的门牌号。
离开时,许昕在楼梯口遇见了匆匆赶来的贺铭。他穿着一件沾满油彩的白衬衫,头发凌乱,眼眶通红,看见警察时,脚步明显顿了一下。
你们找如烟干什么他拦在门口,语气带着敌意。
调查案件。许昕绕过他,目光在他小臂上的疤痕处停留了一瞬——那是道陈旧的刀疤,形状像是被刮刀划的,贺先生,我们也需要你配合调查,明天请到警局一趟。
贺铭的脸色变了变,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咬着牙点了点头。
下楼时,许昕回头望了一眼阁楼的窗户。柳如烟正站在窗前,窗帘的阴影遮住了她的半张脸,只剩下那双眼睛,在阳光下泛着复杂的光。而她身后的画架上,那幅《雨夜》的红色笔触,像道正在流血的伤口。
法医实验室的白炽灯惨白地照在《烬》的画布上,将那些惊心动魄的红色分解成无数细微的色块。技术人员戴着乳胶手套,将紫外线灯缓缓移过画面,许昕屏住呼吸,看着那些红色在光影里逐渐分层,像剥洋葱一样,露出藏在深处的秘密。
最上层的镉红在紫外线下泛着淡紫色的荧光,颗粒均匀,带着工业加工的规整——这是普通矿物颜料的特征。但往下两毫米,土红与赭石的混合层突然变了,无数细小的青绿色光点从颜料深处浮出来,像撒在血里的星子,在黑暗中闪烁。
是血红蛋白。老法医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冷光,血液干涸后,血红蛋白会分解出卟啉,在紫外线下就会发出这种荧光。他用探针轻轻挑起一点暗红颜料,放在载玻片上,你看这肌理,颜料里混着纤维状的东西,不是矿石粉,是血痂里的纤维蛋白。
许昕的指尖微微颤抖。她凑到显微镜前,那些红色在镜头下变成了纠缠的纤维网,带着一种生命特有的不规则美感——这是任何颜料都无法模拟的,只有血液在凝固过程中才会形成这样的结构。
DNA比对结果出来了。另一位技术人员拿着报告走进来,脸色凝重,与刘海的基因分型完全一致。
证物袋里的那点红色,此刻像一颗跳动的心脏,在惨白的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许昕拿起电话,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申请逮捕令,目标柳如烟。
逮捕柳如烟时,她正在给《烬》的复制品上色。阁楼的窗户开着,风卷着槐树叶的影子落在画布上,像片晃动的血迹。看见警察的瞬间,她手里的画笔啪地掉在地上,笔杆滚过颜料盒,把一管深红颜料撞翻了——浓稠的红色顺着桌腿往下流,在木地板上蜿蜒出一道痕迹,像极了烂尾楼墙上那道山脊线。
我没杀人。她被戴上手铐时,指甲缝里还嵌着暗红的颜料渣,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不解,那颜料是有人放在我画室门口的,说是‘特别适合《烬》的底色’,我……我没细看就用了。
审讯室的白炽灯照得她脸色惨白,原本灵动的眼睛此刻空洞无神。她反复强调自己有不在场证明,美术馆的监控、工作人员的证词、甚至还有布展间隙发的朋友圈——照片里她举着杯咖啡,背景是《烬》的画框,时间戳正好是刘海被害的时间段。
那你为什么要去烂尾楼许昕把监控截图推到她面前,画面里的柳如烟戴着口罩,左手握着方向盘,右手放在副驾上,无名指光秃秃的。
柳如烟的身体猛地一震,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我收到条匿名短信,说刘海在那里等着毁了我的画。我怕极了,就想过去跟他理论。可我到的时候,那里空无一人,只有地上一摊血……
那你为什么碰那条项链
我……她的声音哽咽着,我看到项链掉在血里,就想捡起来留作证据。可拿起的时候才发现,上面全是血,我吓得手一抖,又掉回他口袋里了……
许昕盯着她颤抖的肩膀,忽然注意到她毛衣袖口沾着点土黄色的粉末——那是郊区特有的黏土,混着铁锈的颜色,和烂尾楼墙角的泥土成分一模一样。
就在这时,审讯室的门被推开,同事拿着一份文件匆匆走进来,脸色复杂:许队,柳如烟的律师来了,还带了新的证据。
律师提交的是一份完整的物流记录,显示在刘海失踪的前一天,有一个匿名包裹寄到了柳如烟的画室,里面正是那批特殊颜料。包裹的寄件地址是一个废弃的邮箱,查不到任何有用信息。
我的当事人对颜料里的血液毫不知情,她也是受害者。律师推了推眼镜,语气不容置疑,而且她的不在场证明确凿,你们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证明她杀人。
许昕看着那份物流记录,又看了看审讯椅上泪流满面的柳如烟,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阳光透过百叶窗照进来,在文件上投下一道道阴影,像画布上未干的笔触。
最终,因缺乏直接杀人证据,柳如烟被保释。走出警局时,天空飘着细雨,她抬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正好撞见一辆黑色的宾利从门口驶过。车窗里的林默侧脸冷硬,目光与她在空中短暂交汇,随即漠然地移开,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许昕站在二楼的窗户边,看着那辆宾利汇入车流,消失在雨幕里。她的指尖冰凉,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柳如烟的故事太完美了,像一幅精心绘制的油画,每一个细节都恰到好处,却缺少了真实应有的瑕疵。
而林默那双冰冷的眼睛,像一枚未引爆的炸弹,在她心头沉甸甸地压着。
贺铭坐在审讯室里,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他的白衬衫上还沾着没洗干净的油彩,头发乱糟糟的,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了不少。
刘海失踪前,你和他在办公室吵了一架,是吗许昕的声音平静,目光却紧紧锁定他。
贺铭的身体僵了一下,点了点头:是,但我们只是……只是意见不合。
意见不合许昕把一份录音笔放在桌上,据你办公室的邻居说,你们吵得很大声,他听到你说‘你敢动她试试’,还有‘大不了鱼死网破’。
录音笔里传来模糊的争吵声,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但能清晰地分辨出贺铭激动的吼声和刘海傲慢的冷笑。
贺铭的脸瞬间涨红了,呼吸变得急促:他……他想逼如烟做他的情妇!还说如果如烟不答应,就撤掉我所有的展览资金,让我在艺术圈彻底混不下去!他的声音带着愤怒和屈辱,我气极了才说那些话的,但我没杀他!我离开的时候,他还好好的,正在打电话说要给如烟‘送个惊喜’。
什么惊喜
我不知道。贺铭摇着头,他没说,就得意洋洋地笑。
许昕看着他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撒谎的痕迹。但贺铭的眼神里只有愤怒、焦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不像是作伪。
刘海失踪那天晚上,你在哪里
在画室画画,我的助理可以作证。贺铭立刻回答,语气带着一丝急切,我们一起赶一个项目,忙到凌晨三点才休息。
调查结果证实了贺铭的说法。他的助理和监控都能证明,周三晚上七点到九点,贺铭确实在画室里。
线索似乎又断了。许昕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一遍遍地梳理着案情。刘海的尸体、烂尾楼墙上的血迹画、柳如烟画布上的人血、匿名的颜料包裹、贺铭的争吵……这些碎片像散落的颜料,怎么也拼不出完整的画面。
她的目光落在那份项链的鉴定报告上,上面写着:链扣内侧提取到三枚指纹,分别属于刘海、柳如烟,以及一名未知女性。
未知女性
许昕立刻让人重新比对指纹库,这一次,他们扩大了范围,包括所有与刘海、贺铭、柳如烟有过交集的女性。
两天后,结果出来了。
许队,查到了!技术人员拿着报告冲进办公室,那枚未知指纹属于陈琪琪,贺铭的前女友,大学时的油画系系花。
许昕的心脏猛地一跳。陈琪琪这个名字,她在贺铭的资料里见过,据说两人大学时爱得轰轰烈烈,后来因为贺铭接受刘海的资助而分手。资料照片上的陈琪琪笑容灿烂,穿着白色连衣裙,站在画展背景板前,右手戴着一枚银戒指,虎口处有块淡淡的褐色印记——那是油画颜料长期浸染留下的痕迹。
查一下陈琪琪的背景,尤其是她和刘海的关系。许昕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调查结果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陈琪琪的父亲曾是一家小型科技公司的老板,三年前公司破产,跳楼自杀。而导致破产的直接原因,是刘海的天奇科技恶意收购,并且伪造了证据,让陈家背负了巨额债务。
这动机够强烈了。同事咂舌,杀父之仇啊。
许昕却皱起了眉头。陈琪琪有动机,有油画技能,指纹也出现在了关键证物上,但她和烂尾楼的血迹画、柳如烟画布上的人血有什么关系还有那条匿名的颜料包裹,又是谁寄的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林默的资料上。天启科技与天奇科技的专利诉讼案,法院刚刚做出一审判决,天启胜诉。也就是说,刘海的死,最大的受益者是林默。
可他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许昕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尘封已久的号码。那是她高中时的画室老师,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
喂是许昕啊……老师的声音带着苍老的沙哑。
张老师,我想问一下,您还记得林默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传来一声叹息:怎么不记得那孩子画画很有天赋,尤其是对色彩的敏感度,简直是天生的。可惜后来他家里不让他学了,说搞艺术没前途……
他当时画画,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习惯
特别的习惯……老师想了想,对了,他喜欢用自己调的颜料,说市面上的不够纯粹。他还收集各种奇怪的材料,什么铁锈啊、泥土啊,都往颜料里加……还有一次,他把自己的血混在颜料里画了幅画,被我发现了,把他臭骂了一顿。
许昕的呼吸骤然停滞。
那幅画画的什么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好像是……一片废墟,里面有棵烧焦的树。老师的声音模糊起来,颜色特别暗,全是红的黑的,看着挺吓人的……
挂了电话,许昕坐在椅子上,久久没有说话。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桌面上投下一片光斑,像《烬》里那道刺眼的镉红。
她忽然想起林默高中时的素描本,想起那些缠着暗红色笔触的槐树枝桠,想起他打架时袖口沾着的赭石颜料,想起他此刻手腕上那只百达翡丽——表盘的颜色,和烂尾楼墙上最深的暗红,几乎一模一样。
一个荒谬却又无法抑制的念头,在她脑海里渐渐成形。
就在调查似乎要转向陈琪琪时,一个匿名快递寄到了警局,里面只有一张SD卡。
技术人员把卡插进电脑,屏幕上跳出了一系列照片。拍摄地点是郊区的烂尾楼,拍摄时间正是刘海失踪的那天下午。照片的主体是夕阳下的废墟,光影交错,构图很有艺术感,但真正让许昕浑身冰凉的,是照片角落里的两个人影。
照片的拍摄角度是在烂尾楼对面的山坡上,距离有些远,画面有些模糊,但能清晰地看出是在三楼的窗口。一个穿着卡其色风衣的女人站在窗边,留着齐肩短发,身形与许昕几乎一模一样;而她身边站着的女人穿着白色连衣裙,扎着高马尾,侧脸的轮廓像极了陈琪琪。
这……这是怎么回事年轻警员看着照片,一脸难以置信,许队,这不是你啊
许昕的手指死死地攥着鼠标,指节泛白。她盯着照片里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身影,大脑一片空白。周三下午,她明明在处理跨境诈骗案,银行的监控能证明她两点到五点都在柜台调取流水,怎么可能出现在烂尾楼
查!查这张SD卡的来源!查拍照的人是谁!她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调查结果很快出来了。SD卡属于一个叫老周的退休教师,是个摄影爱好者,专拍城市废墟。那天他在烂尾楼附近拍夕阳,无意间拍到了窗口的人影。
我当时就觉得那两个人影怪得很。老周坐在警局的接待室里,捧着保温杯,手指紧张地摩挲着杯壁,一个穿卡其色风衣,一个穿白裙子,在窗口站了好一会儿,一动不动的,像两座雕像。
你确定是周三下午许昕追问。
确定,我相机里有时间戳。老周肯定地说,大概四点多吧,太阳快落山了。
技术科把照片放大到极致,像素块像马赛克一样糊在屏幕上,但足够辨认出更多细节。穿卡其色风衣的女人右手戴着一块黑色的手表,和许昕常戴的那块一模一样;而穿白裙子的女人左手手腕上,有一个极小的纹身,形状像朵玫瑰——陈琪琪的资料照片里,手腕上也有同样的纹身。
证据似乎确凿无疑。
消息很快传开,警局内部炸开了锅。有人说许昕利用职务之便掩盖罪行,有人说她和陈琪琪合谋杀人,各种谣言像病毒一样蔓延。
许昕,你先停职接受调查吧。局长的声音疲惫而沉重,这是规定,也是为了让大家信服。
许昕没有辩解。她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那张照片像一把锋利的刀,切断了她所有的解释。她默默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走出办公室时,迎面撞上了林默的律师。
许警官,我们林总让我把这个交给你。律师递过来一个信封。
许昕打开,里面是一张天启科技的招聘启事,还有一张便签,上面是林默熟悉的笔迹,只有一行字:有时候,真相并不重要。
她的手指猛地攥紧,纸张被揉出褶皱。抬头时,律师已经离开了,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一片惨白的光,像审讯室里的白炽灯。
停职的日子里,许昕把自己关在家里,一遍遍地回忆周三下午的每一个细节。银行的监控、柜员的证词、同事的通话记录……所有的证据都能证明她的清白,可那张照片又该怎么解释
她忽然想起高中时的一件事。有一次画室组织写生,林默为了画好光影,在同一个位置连续待了三天,每天从日出到日落,记录下光线的每一个变化。他说:光影是会骗人的,但色彩不会。
色彩不会骗人。
许昕猛地站起来,冲进书房,翻出自己的旧相册。高中的毕业照里,她和林默站在画室门口,身后的画板上,摊着一幅未完成的画——一片燃烧的废墟,里面有棵烧焦的树,用的全是红色和黑色,笔触激烈而绝望。
她的目光落在林默的手上,他正拿着一支画笔,笔尖沾着浓稠的暗红颜料,而他的指甲缝里,藏着一丝银灰色的粉末——铝粉。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脑海里成形。
她拿起电话,拨通了老周的号码:周老师,你那天拍的照片里,夕阳是什么颜色的
红色啊,特别红,像血一样。老周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我还特意调了饱和度,想突出那种感觉。
那窗口的光呢是顺光还是逆光
逆光啊,太阳在西边,正好照在窗口,人都是黑
silhouette(剪影)。
许昕挂了电话,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逆光拍摄,加上高饱和度的调色,很容易造成视觉误差。那个穿卡其色风衣的人影,很可能只是身形相似,再加上光线的误导,才被误认为是她。
而能做到这一点,并且精准地知道她那天的穿着、戴什么手表的人,只有一个。
林默。
他不仅认识陈琪琪,还利用了她的仇恨,策划了这场谋杀,甚至不惜设计陷害自己,只为了让这出戏更加逼真。
许昕拿起外套,冲出家门。她要去找到陈琪琪,找到那个能证明一切的证据。
陈琪琪的画室藏在一条偏僻的巷子里,门口挂着一块褪色的木牌,上面写着琪琪画廊。许昕推开门时,一股浓重的霉味扑面而来,混杂着油画颜料特有的气味。
画室里很暗,只有几缕阳光从破损的窗户照进来,在地面上投下狭长的光斑。墙上挂着几幅画,风格与贺铭有些相似,但色彩更加阴郁,尤其是红色的运用,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张力。
陈琪琪正坐在画架前,背对着门口,手里拿着一支画笔,在画布上涂抹着。听见动静,她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我就知道你会来。
许昕走到她面前,心脏因为紧张而剧烈跳动。画架上的画还没完成,主体是一片燃烧的废墟,里面有棵烧焦的树,用的全是红色和黑色,笔触激烈而绝望——和高中毕业照里林默未完成的那幅画,几乎一模一样。
是林默让你做的,对吗许昕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
陈琪琪放下画笔,转过身来。她的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解脱:是,也不是。
什么意思
杀刘海,是我自己的主意。陈琪琪的声音很轻,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他毁了我的家,害死了我爸,我早就想杀他了。
那烂尾楼墙上的血迹画呢柳如烟画布上的人血呢还有那张照片,是谁拍的
陈琪琪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林默帮了我。他说,要让刘海死得‘有艺术感’一点。
她告诉许昕,林默早就知道她恨刘海,一直在暗中观察她。在刘海失踪的前一周,林默找到了她,提出可以帮她报仇,但条件是,她要配合他演一场戏。
他给了我一把刀,教我怎么伪造现场,怎么把血迹画成那幅样子。陈琪琪的目光落在画架上的画上,他说,柳如烟的《烬》会是最好的掩护。
那颜料呢你寄给柳如烟的颜料里,为什么会有刘海的血
那不是我寄的。陈琪琪摇摇头,是林默自己处理的。他说,要让柳如烟也卷进来,这样才能混淆警方的视线。
许昕的心脏沉了下去。果然是林默。他不仅策划了谋杀,还精心布置了这一切,把所有人都变成了他棋盘上的棋子。
那张照片呢为什么要把我也卷进来
因为你是警察,而且……陈琪琪的目光变得复杂,林默说,你对他来说,是个特别的人。让你卷入其中,才能让这场戏更加逼真,也能……考验你。
考验她许昕只觉得一阵荒谬和寒意。这个男人,竟然用一场谋杀来考验她
你为什么要答应他
因为我没有选择。陈琪琪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我需要他的帮助,而且……他答应我,事成之后,会帮我还清家里的债务,让我远走高飞。
他骗了你。许昕说,他从来没想过让你全身而退,他只是把你当成了替罪羊。
陈琪琪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苦笑起来:我知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但那又怎么样能让刘海死,能为我爸报仇,我不在乎。
她站起身,走到墙角的柜子前,打开柜门,从里面拿出一个画框。这个,或许能帮你。
画框里没有画,只有一张素描,画的是烂尾楼的窗口,两个身影站在那里,一个穿卡其色风衣,一个穿白裙子。素描的右下角,有一个极小的签名——林默。
这是他画的,他说要留作‘纪念’。陈琪琪把素描递给许昕,他以为我销毁了,其实我留了下来。
许昕接过素描,指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画纸上的线条凌厉而精准,能清晰地看出穿卡其色风衣的人影虽然身形与她相似,但细节处有明显的差异——比如那个人影的左手戴着一枚戒指,而她从不戴戒指。
这就是证据。能证明她清白,也能证明林默罪行的证据。
就在这时,画室的门被推开了,几名警察冲了进来,为首的是许昕的同事。
陈琪琪,你涉嫌谋杀刘海,跟我们走一趟吧。同事的声音严肃而冰冷。
陈琪琪没有反抗,只是平静地伸出双手,戴上了手铐。路过许昕身边时,她低声说:林默很聪明,你要小心。
许昕看着她被带走的背影,又看了看手里的素描,心里五味杂陈。她知道,这只是开始,真正的硬仗,还在后面。
法庭宣判那天,许昕坐在旁听席的最后一排。陈琪琪穿着囚服,脸色平静得像块画布,法官宣读死刑,缓期两年执行时,她甚至微微扬起了头,像是在看美术馆的穹顶。
林默没有出现。天启科技的股价在他的带领下一路飙升,他成了商界的传奇,关于刘海之死的风波,似乎早已被人遗忘。
许昕恢复了职务,但心里的那块石头始终没有落地。她手里的素描虽然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却不足以将林默定罪。他太狡猾了,每一步都算计得恰到好处,没有留下任何直接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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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的艺术慈善晚宴,许昕作为警方代表出席。水晶灯把整个大厅照得像浸在水里,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空气中弥漫着香槟和香水的混合气味。
她穿着一身黑色的礼服,站在香槟塔旁,目光不由自主地在人群中搜索。
柳如烟今晚穿了条红色的长裙,裙摆上绣着细碎的金色花纹,像《烬》里那道最亮的镉红。她正被一群记者围着,手里举着奖杯,笑容得体:……刘海先生的事,是艺术圈的遗憾。但我相信,正义永远不会缺席。
贺铭站在她身边,替她挡开过于热情的摄影师,目光里的温柔像幅未干的油画。
许昕的视线越过人群,落在了林默身上。他穿着一身白色的西装,衬得他皮肤愈发苍白,左手手腕上的百达翡丽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他正和几位商界大佬交谈,嘴角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举手投足间散发着自信与从容。
仿佛感觉到了她的目光,林默侧过头,目光与她在空中交汇。他的眼神很淡,像结了薄冰的湖面,但许昕清晰地看到,他的嘴角勾起了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快得像画布上一道被刻意抹去的笔触。
正义他的声音很轻,顺着音乐飘过来,或许吧。
他举了举杯,向她遥遥示意,然后迈步朝她走来。水晶灯的光芒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像幅写意的水墨画。
许警官,好久不见。他的声音低沉而磁性,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林总。许昕的声音尽量保持平静,但指尖却因为紧张而微微发凉。
听说你破了不少案子。林默的目光落在她的胸前,那里别着一枚警徽,在灯光下闪着光,真厉害。
职责所在。
林默笑了笑,没再说话。他转过身,准备回到人群中,却在迈出脚步的前一刻,停下了。
对了,他侧过头,声音压得很低,像在说一个只有两人能懂的秘密,关于刘海的案子……
他的目光深邃,像《烬》里最深沉的暗红,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嘲弄。
谁知道呢
许昕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她看着林默转身离去的背影,看着他融入那些衣香鬓影,看着他的笑容在水晶灯下显得愈发模糊,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瞬间浸透了全身。
她忽然想起高中画室的窗台上,林默那本没画完的素描本——最后一页画着片燃烧的废墟,角落里用暗红铅笔写着一行小字:用别人的手,烧自己的仇。
她想起陈琪琪画室里那幅未完成的画,想起烂尾楼墙上的血迹画,想起柳如烟画布上的人血,想起那张伪造的照片……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拼凑起来,形成一幅令人不寒而栗的画面。
林默才是真正的导演,他们所有人,都只是他画布上的颜料,被他用精准而冷酷的笔触,描绘出一场血腥的艺术。
水晶灯的光落在许昕的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隐在阴影里,像极了那幅永远留在证物室的《烬》——鲜艳的红色下,藏着无人知晓的黑暗。
她端起一杯香槟,酒液里晃着自己的影子,像幅模糊的油画。她知道,有些红色永远不会干透,就像有些真相,会永远藏在层层叠叠的颜料之下,在无人看见的地方,悄悄凝结成痂。
而林默嘴角那抹转瞬即逝的笑意,成了悬在她心头的利刃,时刻提醒着她,有些黑暗,远比她想象的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