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深夜散步的水井 > 第一章

搬家那天是
2024年
7月
13日,大暑前夜,气温
38℃,手机
App显示天气温度
37℃。
我在干将路下地铁,拖着
28寸行李箱,箱轮碾过被太阳烤软的柏油,发出像撕开胶带一样的滋啦声。
定慧寺巷
44号是一栋三层苏式青砖楼,门口钉着
1997年的门牌,铜绿把数字4啃得只剩半张脸。
房东周阿四蹲在门槛上抽烟,白汗衫领口一圈黄渍。
见到我,他把烟头摁在鞋底,顺手接过行李箱,像接一袋建筑垃圾。
小林是吧三楼最里面,房租押一付三,水电另算。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分说的利落。我点头,只想赶紧把
40万债务里最小的一笔——三个月房租——先付掉,好让自己今晚有地方躺平。
楼梯是木板的,踩上去发出老式打字机的咔哒声。
楼道灯罩里积着死蛾子,灯光像泡了水的黄纸。
房间
8
m,窗对着后院。房东把钥匙插进门锁,忽然压低嗓子:
夜里
11点以后,别去后院,听见什么动静,也当没听见。
我愣了一下:后院有什么
半口废井。反正别去。
他把钥匙拍到我掌心,金属带着他的体温,烫得我一缩。
夜里
11点
07分,我躺在刚铺好的榻榻米上,空调发出
19分贝的嗡鸣,窗外是后院——其实我还没见过。
我刷手机,微信运动
0步,定位在定慧寺巷
44号,群里前同事在晒加班夜宵,我把屏幕亮度调到最低,还是睡不着。
吱呀——
像是有人用指甲划木门,我屏住呼吸,声音又响了一下,方向不是门,是窗。
我爬起来,拉开厚厚的遮光帘。
后院比我想象的小,大概二十多平的样子,杂草没过脚踝,中央是一口被水泥半封的老井。
井圈由青石凿成,边缘缺了巴掌大一块,露出黑黢黢的洞口,月光照不进去,像一盆被墨汁替换的水。
井圈外侧刻着四个字:敕令水府,笔画边缘有些破损,明显是被人反复摩挲。
我拉上窗帘,躺回床上。凌晨
1点
11分,微信运动忽然弹出通知:
【今日步数
108步】
我一激灵,手机差点砸脸上,108步可我一直在床上。
下一秒,窗外传来脚步声。
哒、哒、哒……
匀速、赤脚、踩在水泥地上,我数到第
108下,声音停了。
接着是水声——哗啦啦,像有人把一桶水倒进另一桶水。
我攥着手机,指节发白,屏幕自动熄灭,屋里陷入黑暗。
脚步声再没响起,但水声持续了几分钟。
第二天周六,我
9点起床,整栋楼安静得像被拔掉电源。
我下楼买早点,巷口豆浆店老板娘找零时盯着我:
小伙子,新搬来的住几楼
三楼。
她脸色微变,把硬币推到我掌心,指尖冰凉:夜里别开窗。
我笑着应下,心里却咯噔一声。
下午
3点,我鼓起勇气去了后院。
阳光直射,杂草蔫头耷脑,井口上方盘旋着几只墨绿色的小蝇。我蹲下,发现井圈裂缝里塞着一张折成指甲盖大小的纸片。
我用钥匙尖挑出来,展开——是张
1999年的小学生奖状:
林浔同学,荣获‘三好学生’称号,特发此状,以资鼓励。
奖状上林字被人用红笔涂成深褐色,像干涸的血。
我的呼吸瞬间被抽空——我叫林浔,1991年生,1999年读小学二年级,但我确定自己从没得过这张奖状。
晚上
7点,阿豪回来了,他住
404室,房门正对楼梯口。
我第一次见他:22岁,皮肤黝黑,T恤印着美团外卖。
他手里拎着塑料袋,里面是两份黄焖鸡米饭,见到我,愣了一下,然后咧嘴笑:
新来的我请你。
他普通话带一点安徽口音,我们蹲在三楼走廊吃,空调外机滴水,落在我脚背,温热。
吃到一半,他忽然压低声音:
你是不是也听见那口井在走路
我筷子一抖,米饭撒在地上。
别紧张,我刚搬来也怕,后来习惯了。
习惯
嗯,它只在
11点到
4点之间散步,108步一圈,不快不慢。
他扒完最后一口饭,抹嘴:别让它发现你在看它就行。
夜里
11点,我反锁房门,把椅子顶在门后。
11点
07分,脚步声准时响起,我戴上耳机,音量调到最大,还是能听见
108下。

109下没有,水声却提前了。
哗啦啦——
我鬼使神差地走到窗前,拉开一条缝。
月光下,井口边缘多了一个影子。
小孩,大约
7岁,穿
90年代蓝白校服,短袖短裤,赤脚。他背对我,肩膀一耸一耸,像在哭。
我喉咙发紧,下一秒,他忽然回头。
脸是平的,没有五官,像一张被水泡发的白纸。
我猛地拉上窗帘,心脏在胸腔里踢踏。
手机屏幕亮起,是阿豪的微信:
【别看窗外,看门缝。】
我低头,门缝下多了一张湿哒哒的纸。
又是那张奖状,但林浔两个字被红笔划掉,重新写上:
阿豪。
字迹未干,红水顺着木纹蜿蜒,像一条极细的舌头。
凌晨
4点,一切声音消失。
我开门,走廊空荡,阿豪的房门半掩,透出灯光,我走过去,听见他在里面说话,声音低而急促:
……第三个了,房东说再找一个就能换班……
我屏住呼吸,门缝里看见阿豪背对我,面前摆着一只塑料盆。
盆里盛满井水,水面上漂着那张奖状。
阿豪用打火机燎奖状边角,火苗刚起,奖状上的字就渗出血丝,发出婴儿般的啼哭。
我退后一步,地板吱呀一声。
阿豪回头,对我笑,嘴角裂到耳根:
林哥,你来得正好,轮到你了。
第二章:外卖箱里的井水声
凌晨
4点
01分,我僵在阿豪半掩的门口。
门缝透出的光像一条细线,把走廊劈成两半。
那声轮到你了还在耳膜里回旋,像有人用指甲在里面刮擦。
我退后一步,地板吱呀——阿豪的声音追出来:林哥,你来得正好。
语调轻快,却带着潮湿的回声,仿佛他嘴里含着一口水。
我连滚带爬冲回自己房间,反锁,挂上门链,又把行李箱顶在门后。
手机屏幕亮起——时间停在
4点
03分,微信运动弹出通知:
【今日步数
108步】
可我明明一步没走。
下一秒,数字108像被水晕开,重组成一行红字:
还差
108个。
我关掉微信,手心全是汗。
窗外,脚步声停了,水声却开始:哗啦啦,像有人把井水倒进更深的井。
天刚亮,我拖着发软的双腿下楼。
巷口的豆浆店刚开张,老板娘把油条夹进纸袋,瞟我一眼,突然压低嗓子:
昨晚又听见后院有人哭
我愣住:你怎么知道
她指了指我
T恤下摆——一圈深褐色水渍,像被人从背后抱过,留下两只小手印。
我跑到路边垃圾桶,干呕,却只吐出几口酸水。水渍在
38℃的高温下迅速蒸发,留下淡淡的土腥铁锈味——跟井里飘出来的一模一样。
回到
44号,阿豪的房间门大开,像一张等人进嘴的兽口。
屋里整洁得诡异:床单抻得没有一丝褶,外卖箱端端正正摆在床边。
我凑近——箱子里没有餐盒,只有一层没过鞋底的水,水面上漂着两片梧桐叶。
我伸手去掀箱盖,咔哒一声,箱扣自动锁死。
与此同时,箱底慢慢浮出一行压痕:
2024-07-14
03:33
日期是今天,可时间却是凌晨。
更怪的是,那行字像钢印,无论我怎么抠都抠不掉。
下午
1点,房东周阿四来收电费。
我把夜里的事咽回肚子,只指着外卖箱:阿豪去哪儿了
跑外卖的,昼伏夜出的。他掏出一沓电费单,翻到最后一页,忽然压低嗓门,小林,夜里别和阿豪搭话——他精神不太对。
我心里冷笑:整栋楼里,恐怕最对劲的就是阿豪。
周阿四临走,又补一句:后院那口井,文保单位,别乱动。真出啥事,打这个电话——0512-68××××××。
我当场拨过去,听筒里是空号提示音。
周阿四的背影在太阳底下被拉得老长,像一条刚出水的水蛭。
傍晚
6点,阿豪回来了。
他手里拎着两杯冰美式,递给我一杯:赔礼,昨晚吓到你了。
杯壁凝着水珠,却闻不到咖啡味,只有井水特有的铁锈腥。
我没敢喝,随手放桌上,阿豪也不在意,蹲下身打开外卖箱——
箱里依旧是那滩水,只是水面上多了张泡发的旧报纸。
他像展示战利品一样把报纸拎起来:2013年
7月
15日的《姑苏晚报》。
头版大图——定慧寺巷拆迁现场,一口井被掀开,女尸侧躺淤泥,长发遮脸。
我盯着那张脸,胃里一阵抽搐:女人左手腕的银色指环缺了一截,缺口形状与外卖箱把手上卡着的金属环严丝合缝。
阿豪把报纸对折,再对折,最后塞进嘴里,像吃春卷一样咽下去。
喉结滚动,发出咕咚一声水响。
他冲我笑,嘴角咧到耳根:甜的。
夜里
10点
50,我躺在床上,手机屏保闪着倒计时:距离
11点整
10分
00秒。
微信运动再次推送:
【今日步数
0】
可定位却显示:阿豪的小圆点正围着后院那口井绕圈——每步
0.5米,不多不少,正好
108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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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点
59分
30秒,我听见走廊地板吱呀一声。
11点整,脚步声停了,水声开始:哗啦啦,像有人把一桶井水倒进另一桶井水。
我屏住呼吸,手机突然震动——
视频聊天的邀请:阿豪。
我手抖着点拒绝,却误触接受。
画面一片漆黑,只能听见水滴声音,镜头慢慢上升,对准后院井口。
井圈上,穿校服的男孩背对镜头,肩膀一耸一耸,像在哭。
下一秒,他猛地回头——
没有五官,只有平整苍白的一张脸。
手机扬声器里传来童声:哥哥,你终于来陪我。
我尖叫着关机,屏幕熄灭的一瞬,余光瞥见窗户玻璃上贴着阿豪的脸——
他全身湿透,头发滴水,嘴角挂着和屏幕里一模一样的笑。
凌晨
3点
33分,我睁眼到天亮。
阿豪的房间门大开,屋里整洁得像没人住过,外卖箱不见了,只剩地上一滩水渍。
水渍里映出我的影子——脖子被拉得细长,头歪向一边,像有人从水下拽我。
我蹲下去,用纸巾去擦,纸巾碰到水渍,立刻浸透成暗红色。
抬头,门框上用指甲刻着一行字:
今晚
11点,井口见。
字迹未干,水珠顺着木纹往下滴,滴答、滴答,像倒计时。
上午
9点,我去派出所报案。
接警的女辅警听完,递给我一张《疑似精神障碍人员信息登记表》。
我接过登记表,写下:
邻居吃报纸,外卖箱渗水,井水
3:33准时上涨。
走出派出所,阳光刺眼,我突然想起——
2013年
7月
15日,也是
39℃高温。
那年我大二,在图书馆刷微博,同城热搜:
《定慧寺巷女尸身份确认,系某地产销售,名为苏青》
而昨天,阿豪咽下去的报纸,正是同一期。
傍晚
6点,我回到
44号。
周阿四坐在门口剥毛豆,见我回来,笑眯眯地递上一碗绿豆汤:
解暑。
碗底沉着一枚钥匙,齿痕和井锁吻合。
我盯着钥匙,没敢接。
周阿四把碗塞进我手里:阿豪让我转交的,他说今晚
11点,你懂的。
绿豆汤凉得反常,手指瞬间失去知觉。
我低头,看见碗底印着一行小字:
喝完它,就不怕了。
我抬头的瞬间,周阿四的脸忽然扭曲——五官像被水冲散的墨,迅速融化。
我尖叫一声,碗摔在地上,绿豆汤泼成一张人形水渍,水渍里浮出阿豪的脸:
林哥,还差最后一圈。
【第三章·水文记录员】
1
碗碎声像一记闷雷,在
44号狭窄的门厅里炸开。
汤水泼在地上,却并未四散,而是迅速聚拢——如同一张扁平的人脸,凸出的部分恰好是阿豪的五官。
湿漉漉的嘴唇上下开合,发出啵啵的水泡音:
林哥,11点,井口见。
我踉跄后退,撞翻簸箕。再抬头,周阿四已不见踪影,只剩门槛上一滩脚印形的水迹,一路延伸到后院。
太阳尚未完全落山,余晖把青砖照得血红。我盯着那串水印,心脏跳得比蝉鸣还吵。
夜里
9点
20,我第三次打开微信定位。
阿豪的头像静止在水府桥
44-108,步数却从
0跳到
108,又从
108归零,周而复始。
我截图,发给自己小号,备注:这是第
17个循环。
刚发送,手机叮一声弹出好友请求——
昵称:水文记录员
头像:一张泛黄的地下水观测表
验证消息:想活,就通过。
我手一抖,点了同意。对方立刻发来定位共享邀请:
终点:定慧寺巷
44号后院。
时间:23:00-03:33
22点
50,我揣着那枚从绿豆汤里捞出的钥匙,往后院走。
门被风吹得吱呀,像有人提前替我开了锁。
井口旁摆着一张折叠桌,桌上摊着一本硬皮档案夹,封面手书:
《苏州地下水动态观测簿(1998)》
桌边站着一个人,穿灰色工装,胸口别着生锈的水文站徽章。
陆先生我想起房东曾提过,三楼最靠外那间只租给一位做报表的。
他抬头,约莫四十岁,眼袋深得像井壁上的青苔。
坐。他踢过来一只塑料马扎。
我警惕没动:你想干什么
陆先生用钢笔敲敲档案:记录。1998年我第一次测这口井,到今天刚好
26年零
138天。
他翻开其中一页,指着一条铅笔线:看见没每
22年,水位涨
22
cm,误差不到
1
mm。
我顺着他的指尖——
1998:-0.22
m
2020:0.00
m
2042:+0.22
m(预测)
2042年还没到。我喉咙发干。
对,但
2025年立春会提前涨一次,因为——他抬眼道:要换桩。
4
他抽出一张
A4表,递到我面前。
表格空白处,密密麻麻写满我的名字:林浔。
每写一次,字迹就加深一分,像重复盖章。
这是‘预登记’。陆先生解释,井要成年桩,必须本人自愿签字,否则地基不稳,整片拆迁赔偿翻倍。
我猛地合上表格:我不签。
陆先生不急,掏出一支录音笔,按下播放键——
沙沙电流里,传出我自己的声音:
我自愿守井三夜,债务一笔勾销。
那是我昨晚的梦话还是他们趁我睡着来录的我竟毫无印象。
录音继续:甲方:林浔;乙方:周阿四;丙方:定慧寺巷
44号井。
最后一声咔哒,录音结束,像给棺材钉钉子。
陆先生把表格翻到背面,露出一张老旧蓝图:
定慧寺巷
44号结构示意图
图纸显示,整栋楼地基是倒扣的八卦形,井口恰好位于坤位。
2000年改建时,施工方在井壁里灌了
5根童桩,每隔
22年换一根成年桩。
他用指甲在图纸上划出一条红线,直指人桩节点。
上一次换桩是
2003年,失踪儿童林×,顶替的是
1981年的童桩。再下一次——
他的笔尖停在
2025年立春:是你。
我后背发凉:为什么偏偏是我
陆先生合上图纸,语气像在报天气:同名同姓,同年同月,八字最合。
23点整,后院温度骤降。
井口开始呼吸——
一圈圈白雾从缝隙里涌出,带着铁锈与桂花混合的甜腥。
陆先生把钢笔塞进我手里:签字,或者现在跳下去,省得麻烦。
我攥着笔,手心全是汗。
忽然,井里传来手机铃声——
《好运来》,2003年老彩铃。
陆先生脸色第一次变了:不该有信号……
他探头往井里看,下一秒,整个人被一股巨大的吸力拽得向前趔趄。
我眼疾手快抓住他后领,却被惯性拖到井边。
井底亮着幽绿光屏,像一台倒扣的旧式诺基亚。
屏幕上,一行像素字滚动:
还差
108圈。
陆先生猛地挣脱,钢笔掉在地上,墨水洒成一条黑线,直指向我。
他喘着粗气:计划提前了,井在催。
话音未落,后院铁门砰一声关死。
一盏裸吊灯泡亮起,照出四周墙壁上密密麻麻的刻痕——全是名字:
林浔、苏青、阿豪、周阿四……
每个名字后面都跟着一串数字:108、108、108……
像计数器,又像倒计时。
陆先生从工具箱里掏出一把游标卡尺,蹲在井圈测量水位。
涨了
2
mm,比昨天快。
他抬头看我:你只有两条路:
一,立春当天跳下去,当成年桩;
二,今晚把井锁死,让它找不到替身——但整栋楼会沉。
我嗓子发哑:楼里有六户人。
反正拆迁款已经到账,房东无所谓。
他把卡尺递给我:量量你的小腿围,到时好配钢筋。
我一把打掉卡尺,金属落地声清脆。
陆先生叹气,弯腰捡起,忽然压低声音:
其实还有第三条路——楼顶消防栓里,有另一把钥匙,能开井锁的反面。1998年我偷偷配的,一直没敢用。
他朝我眨眨眼,像是暗示,又像告别。
00:00,陆先生收起表格,示意我离开。
明晚再来,你会签的。
我转身,听见他在背后低声数:
22、21、20……
每数一声,井里就咚一下,像有人用头撞壁。
我加快脚步,最后几乎是逃回三楼。
关门,开灯,灯泡闪两下,灭了。
手机屏幕亮起,陆先生发来一条语音:
忘了告诉你,1998年我也叫林浔。
语音末尾是一声轻笑,同名同姓,好替死。
凌晨
3点
33分,我躺在床上,天花板出现一条裂缝。
裂缝里渗出水珠,滴在我额头,冰凉。
水珠越来越多,组成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明晚
11点,带钥匙。
我摸出那枚从绿豆汤里捞出的钥匙,齿痕在月光下泛冷光。
钥匙柄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圈刻痕:
108
我翻身坐起,听见整栋楼在轻轻摇晃——像船,也像棺材。
第四章:卖阳寿的合同
1
凌晨
3点
34分,楼体突然停止摇晃。
我屏住呼吸,耳朵贴着地板——
静得像真空。
下一秒,滴——
消防栓报警器响起,声音却来自我的手机。
屏幕亮起,一条未读短信:
【苏城水务】尊敬的林浔先生,您的水费已逾期
108天,请于今日
23:00前补缴,否则将强制停水。
我根本没开通水务短信。
更诡异的是,短信末尾附着电子回执链接:
https://44-108.com/linxun
我点开,页面黑底红字——
《自愿卖阳寿合同(草签版)》
甲方:林浔(身份证号:32050911)
乙方:定慧寺巷
44号井
丙方:周阿四(代理人)
条款
1:甲方自愿放弃剩余寿命
22年,换取债务清零及一次性补偿人民币
20万元整。
条款
2:交付时间:2025年
2月
3日立春
04:00(寅时交年)。
条款
3:若甲方提前违约,违约金为替身一名。
页面最下方,电子签名区已经跳出一个红色指纹,形状与我右手拇指完全一致。
我冲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
水流先是铁锈红,继而变成墨黑,最后缓缓浮出一张人脸——
苏青。
她的长发缠在水流里,像黑色的水草。
林浔,她开口,声音从水管深处传来,合同我签过,轮到你了。
我猛地关阀,水管发出婴儿般的啼哭。
镜面蒙上水汽,自动显出文字:
明晚
11点,井口,带印泥。
上午
9点,我跑去银行查账户。
柜员把回执单递给我:余额
0.00,最后一笔交易
2024-07-14
03:33,转入
20万,转出
20万,对方户名:阿四。
我当场报警,警察调了流水,却告诉我:
系统里根本没有这两笔记录。
回执单上的印章却在阳光下慢慢褪色,最后变成一滩红水,顺着指尖滴落。
中午
12点,我在巷口堵住周阿四。
他正蹲在路边啃西瓜,汁水顺着下巴滴到汗衫上,像血。
我把手机合同甩给他看。
他瞄一眼,咧嘴笑:电子合同不作数的,要纸质。
那就给我纸质。
行,晚上
11点,井边签。
他吐出一颗黑色西瓜籽,籽在地上弹跳,发出清脆的金属声——
是钥匙。
齿痕与井锁对得上,却多了一截红色塑料柄,像被血泡过。
下午
3点,我去市图书馆查旧报纸。
微缩胶片里,2013年
7月
15日《姑苏晚报》头版——
《失踪女销售苏青,疑似为开发商挡煞》
旁边配图的黑白照片,正是我手机里出现的那张。
文章末尾写道:
知情人透露,苏青失踪前最后一条朋友圈:‘如果哪天我不见了,请去
44号井找我。’
我放大照片背景,井口右侧露出一截手臂——腕骨突出,戴银指环,缺了一截。
正是阿豪外卖箱把手上卡着的那枚。
傍晚
6点,阿豪回来了——
或者说,回来的不是阿豪。
他穿着外卖制服,胸口却别着
2013年的工牌:
苏青·渠道拓展
我拦住他:你是谁
送外卖的,他咧嘴,声音却是女声,最后一单,送给你。
他把外卖箱递给我,箱子里没有餐,只有一只
7岁男孩的校服鞋,左脚,鞋底沾着泥。
鞋舌上绣着名字:林浔。
晚上
10点
30,我拿着钥匙和印泥,站在后院门口。
陆先生也在,手里拿着一叠纸质合同,纸质泛黄,像从档案柜里直接抽出来的。
想好了他问。
我不签。
那就让整栋楼陪葬。
他侧过身,露出井口——
井水已经涨到与井沿齐平,水面漂着一张张百元大钞,钞票上的人脸全部换成我的。
我数了数,正好
20万。
周阿四来了,提着一只搪瓷盆,盆里是暗红色印泥,散发着桂花与铁锈混合的甜味。
按个指印,钱归你。
我后退一步,脚后跟碰到井圈。
井水突然翻涌,一截苍白的手臂破水而出,抓住我的脚踝——
苏青的脸浮上来,嘴角裂到耳根:按吧,我替你受疼。
我弯腰,假装要按,却猛地掏出陆先生给的消防栓钥匙,插进井锁背面。
咔嚓——
锁没开,反而弹出一圈倒钩,刺进掌心。
血滴在合同上,条款
3自动变成血字:
违约金:林浔(替身已满)
陆先生脸色大变:你疯了!倒钩锁一旦触发,整口井会反噬所有人!
周阿四却笑:反噬正合我意。
他一脚把陆先生踹进井里。
扑通——
水花溅起,井水瞬间被染成墨黑,水面浮出一张新面孔——
陆先生
1998年的工作证照片,年轻,眼神惊恐。
周阿四转向我,递过合同最后一页:
要么现在跳下去,替陆先生;要么在立春那天跳下去,替你自己。
反正都是跳,不如挑个价钱高的。
我看着他,忽然笑了:
合同上写‘替身一名’,可没说是活人。
我掏出手机,打开相册,把昨晚偷偷拍的房东身份证照片递给他看。
证件背面,有效期一栏被人用红笔涂掉,写成:
2025.02.03
周阿四的脸瞬间扭曲,像被水泡发的纸,五官迅速融化。
他发出婴儿般的啼哭,身体被井水吸住,一点点拖向井口。
最后一刻,他把合同撕成碎片,纸片却像刀片,割开他自己的喉咙。
血喷在井圈上,敕令水府四个字被染得鲜红。
凌晨
3点
33分,后院只剩我一个人。
合同碎片漂在井口,拼成一行新字:
立春交接,不可撤销。
我抬头,整栋楼灯火通明,每层窗户都探出一张脸——
阿豪、苏青、陆先生、周阿四……
所有人都在对我笑,嘴角裂到耳根。
我低头,掌心伤口已结痂,痂的形状正是那行数字:
108。
第五章:立春交接
1
2025年
2月
3日,立春,4:00
a.m.,倒计时
00:00
手机闹铃响起,却显示2034年
2月
3日。
我猛地坐起,发现自己并不在租屋的小床上,而是——
井底。
四周是湿冷的青砖,水没脚踝,头顶的井口只剩硬币大小的天光。
空气里飘着桂花、铁锈与土腥味,像十年前学校门口廉价香水的后调。
我抬手,掌心那道108痂痕裂开了,血顺腕流下,在水中拉出细丝。
血线一触及井壁,敕令水府四个字便亮起暗红,像被重新描过。
井壁里嵌着五张模糊的人脸:
最上层是
7岁男孩——1998年的童桩;
第二层是苏青——2013年的成年桩;
第三层是陆先生——2020年的替补;
第四层空着,像为我预留的龛位;
最底层……是周阿四,他的脸被拉得变形,仍在滴血。
我的手机在脚边亮着屏,视频聊天自动接通。
对面是三楼房间——镜头正对着空床,床单的褶皱与我昨夜离开时一模一样。
时间显示:2024年
8月
15日
03:33。
我这才意识到:所有发生在2025年立春的场景,其实都在今天凌晨开始循环。
我根本没有真正醒来,只是被井拖进了时间褶皱。
04:00的报时声从井口传来,却不是电子音,而是数百只手机闹铃同时响起:
滴滴、滴滴、滴滴……
每一声都对应一个年份:2003、2013、2025、2034……
井壁开始蠕动,像活过来的食道把我往上送。
水线迅速下降,露出井底真正的地基——
一截倒立的楼梯,直通更深的黑暗。
楼梯尽头亮着红灯,灯下摆着一张折叠桌。
桌上放着纸质合同,最后一页空白处只缺一个指纹。
旁边是一盒桂花井水绿豆糕,糕面用红字写着:
吃了就不疼了。
我听见井口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阿豪、苏青、陆先生、周阿四,甚至
7岁男孩,都围着井口向下张望。
他们动作一致:左手拿手机,右手伸向我,像拉人,又像推人。
手机屏幕的光照在脸上,全是我的五官。
我终于明白:
他们不是我,是被井复制的林浔。
每一次循环,井都会生成一个新的我,直到凑满第
108个。
我抬脚踩住那张合同,纸面立刻渗出冰水,把鞋冻在原地。
井壁忽然裂开一道缝,缝里塞着一只快递包裹——
黑色塑料袋,寄件人空白,收件人:林浔。
包裹单上的日期:2024-08-15。
我撕开封口,里面是一把银色钥匙,齿痕与井锁反面完全吻合。
钥匙柄上刻着极小的一行字:
消防栓
1998。
我想起陆先生死前那句话:
楼顶消防栓里,有另一把钥匙,能开井锁的反面。
我攥紧钥匙,却发现钥匙尾端拴着一条红线,红线另一端连在我手腕静脉。
轻轻一扯,红线陷进皮肤,血珠渗出,在空中画出一条垂直的红梯。
我顺着红梯往上爬——
每爬一步,井壁的人脸就剥落一张,发出撕胶带般的脆响。
当我爬到第
22步,耳边响起
7岁男孩的声音:
哥哥,你终于来陪我。
我回头,男孩的脸已与我自己重叠,嘴角裂到耳根。
井口近在咫尺。
我探手去推井盖,却发现井盖内侧贴着一张
A4纸:
《自愿卖阳寿合同(最终版)》
甲方:林浔
乙方:定慧寺巷
44号井
丙方:——(空白)
条款
1:甲方自愿放弃剩余寿命
108个月,换取整栋楼居民平安。
条款
2:若甲方拒绝,108名同名者将同时坠井。
我抬头,井口围着一圈我——
不同年龄,不同穿着,却都举高手机,屏幕显示同一条倒计时:
00:00:03
我把银色钥匙插进井锁反面。
咔嚓——
不是开锁声,而是整口井像被按了暂停键。
时间静止,所有声音消失。
井壁最底层,周阿四的脸忽然睁眼,嘴唇开合:
还有第三条路——把合同丙方改成我。
我这才注意到,丙方空白处正等着一个名字。
我咬破指尖,在周阿四的名字上按下手印。
井壁剧烈震动,像被抽掉地基的积木,轰然坍塌。
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却不是井水,而是
2024年
8月
15日凌晨的雨。
我睁开眼,发现自己趴在
44号楼顶。
消防栓被撬开,银色钥匙还插在锁孔里,雨水顺着钥匙滴落。
楼下警灯闪烁,民警用扩音器喊:
楼上的人听着,不要跳楼!
我低头,看见自己赤脚踩在天台边缘,一只拖鞋卡在雨水槽里。
手腕上的红线已断,断口处凝着血珠。
手机里跳出一条实时新闻:
【突发】定慧寺巷
44号拆迁楼凌晨发生局部塌陷,一名老年男子坠入古井,身份待核实。
配图里,周阿四被抬上担架,脸被雨水泡得发白。
雨越下越大,我转身下楼。
整栋楼的灯依次熄灭,像有人从配电箱里拔掉总闸。
路过三楼,我房间的门虚掩,地上躺着那只黑色快递包裹。
里面空无一物,只剩一张打印纸:
恭喜您完成交易。剩余寿命:108个月。
如需续费,请拨打
0512-68××××××。
我捡起纸,背后用红笔写着极小的字:
下一次立春,2047年
2月
3日,井口见。
我把纸揉成团,扔进雨水里。
纸团却浮在水面,慢慢展开,字迹如初。
我走出
44号,天边泛起鱼肚白。
巷口豆浆店早早开了门,老板娘递给我一杯热豆浆:
小伙子,刚听说你们楼塌了昨晚有没有听见小孩哭
我接过豆浆,摇头。
转身时,一滴雨水从屋檐落下,砸在豆浆表面,荡开一圈涟漪。
涟漪里,映出我的脸——
嘴角,裂到耳根。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