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红榜之殇
清华附中模拟考成绩单贴出来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这三年,活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不。
一个笑话,都比我强。
至少笑话还能逗人乐。
而我,江远,只是一个被人用完就扔的垫脚石。
红榜上,沈静瑶的名字被放大了,加粗了,像一顶闪闪发光的王冠,戴在了全校第一的位置上。
而我的名字,要从第一张榜单的末尾,费劲地滑到第二张,才能在十几名的位置上,找到那两个可怜兮兮的字。
江远。
江远,你过来一下！
班主任李老师的声音像淬了冰,隔着十几米远砸在我后脑勺上。
我挪着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蹭过去。
你看哈,沈静瑶,715分！
李老师的手指头,笃笃笃地敲着那张红榜,敲得我心尖儿都在发颤。
你们俩以前成绩不是不相上下吗有时候你还比她高出一大截！这次咋回事甩你几条街了！
他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语气里的失望,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我从头到脚都给罩住了。
我能说啥
我啥也说不出来。
我只能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被一群叽叽喳喳的同学围在中央,像众星捧月的女王。
她穿着我最喜欢看的那条白色连衣裙,笑得眉眼弯弯,春风得意。
那笑容,刺得我眼睛生疼。
这三年,我像个最虔诚的信徒,把所有压箱底的解题技巧、学习方法,甚至通宵整理出来的,连我爹妈都没见过的绝密笔记,全都双手捧着,供到了她面前。
每一次,只要她眉头一皱,说一句这道题好难哦。
我就会立马丢下自己写了一半的卷子,像个得了圣旨的太监,屁颠屁颠地凑过去。
从最基础的公式,讲到最复杂的变式。
一讲,就讲到深夜,讲到寝室大爷都扯着嗓子喊熄灯。
可现在呢
她拿着本该有我一份功劳的成绩,站在了那个我梦寐以求的位置上。
而我,像个被榨干了所有价值的甘蔗渣,被随手丢在了一边。
2
梦想破碎
江远哥,你咋了脸色白得跟纸一样,要去医务室不
同桌小胖子刘硕,把一瓶冰镇可乐怼到我面前,满脸都是担忧。
我摇摇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说什么呢
说我傻说我贱
说我把三年的心血,拿去给别人做了嫁衣,到头来,连句谢谢都没混上
这话太丢人,我说不出口。
下课铃声像一道赦免令,拯救了我。
同学们一窝蜂地涌出教室。
我看着沈静瑶也被几个女生簇拥着,往办公室的方向走,她们嘴里热火朝天地讨论着北大和清华。
那曾是我的梦想。
我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勇气,可能是被那句北大清华给刺激到了。
3
真相刺心
我鬼使神差地站了起来,跟了上去。
静瑶。
我在走廊的拐角处,叫住了她。
她的脚步顿了一下,回过头。
我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眼里闪过了一丝极不耐烦的厌恶。
但那情绪只存在了零点一秒,就被她那招牌式的、礼貌又疏离的微笑给完美覆盖了。
江远,有事吗
她的声音,甜得像裹了蜜,却又冷得像块冰。
我……我想跟你聊两句。
我的声音干巴巴的,我自己听着都觉得磕碜。
她抬起手腕,看了看那块精致的女士手表。
我待会儿还得找李老师谈志愿的事,时间有点紧,有啥话你快说吧。
她身边的几个女生,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然后凑在一起,压低了声音,嘀嘀咕咕地偷笑。
那笑声,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我的自尊上。
我深吸了一口气,把那股子屈辱感强压下去。
这三年,我帮你整理的那些资料,还有我跟你讲过的那些解题方法……
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打断了。
你想说啥
她的表情瞬间变得警惕起来,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我没别的意思。我感觉自己的心跳快得像要蹦出嗓子眼,我就是想问问,你觉得……这些东西,对你这次考第一,有帮助吗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问这么一句。
可能,我就是不甘心。
我就是想从她嘴里,听到一句哪怕是敷衍的肯定。
沈静瑶愣了一下。
随即,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笑声清脆悦耳,落在我耳朵里,却比刀子还锋利。
江远,你不会以为,我的成绩都是靠你帮出来的吧
她歪着头看我,眼神里带着一丝天真,和九十九分的残忍。
我能考第一,是因为我自己够努力,也够聪明,OK
你给我的那些资料,确实还行吧,有点用。
她顿了顿,用一种施舍般的语气补充道。
但也就那样了。真正的学习,最后拼的还是天赋和脑子,你懂吗
懂吗
我懂了。
我彻彻底底地懂了。
她的话,像一盆带着冰碴子的冷水,从我的天灵盖,直接浇到了脚后跟。
我整个人,从里到外,凉了个透。
我看着她那张写满了理所当然的漂亮脸蛋,心里最后那点可怜的期待,也啪的一声,碎成了粉末。
是吗
我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比哭还难看。
那看来,我这三年,是自作多情,白费心思了。
我的声音不大,但走廊里很安静,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沈静瑶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江远,你这话啥意思她皱起好看的眉头,语气也尖锐了起来,搞得好像我欠了你什么一样。
我求你帮我了吗不是你自己非要追着给我讲题的吗
她身边的女生也开始帮腔。
就是啊,人家沈静瑶凭本事考的第一,你一个男生,至于这么嫉妒吗
说得好像没了他,静瑶就考不了状元似的,脸也太大了点吧
嘖嘖,男人的心胸哦,比针尖儿还小。
我站在那儿,像个被公开处刑的犯人。
四面八方投来的,是鄙夷,是嘲讽,是看好戏的眼神。
我感觉自己像个剥光了衣服的小丑,在人群中,无所遁形。
算了。
我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当我没说过。
我转身就走,再多待一秒,我怕我会当场疯掉。
身后,传来了沈静瑶那清清冷冷,又带着一丝施舍般大度的声音。
江远,做人嘛,要大方一点。同学之间互相帮助,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应该的
呵呵。
我心底发出一声冷笑,脚下的步子,迈得更快了。
4
觉醒时刻
回到座位上,我像个木偶一样坐下,机械地拉开抽屉。
抽屉的角落里,静静地躺着一本崭新的册子。
那是我昨晚熬到凌晨三点,刚整理出来的数学压轴题错题集。
每一道题,都是我从上百套卷子里精挑细选出来的。
每一个解题步骤,每一个易错点,我都用三种颜色的笔,标注得清清楚楚。
这本册子,原本是打算今天早上,当作贺礼,送给她的。
现在看来,真是多此一举。
人家是天才,哪里用得上我这种凡人的东西。
刘硕看我失魂落魄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把脑袋凑过来。
江哥,你跟女神……吵架了
女神
我抬起眼,透过人群的缝隙,看了一眼那个还在被人围着,笑靥如花的沈静瑶。
她正在和别人讨论,是报北大的光华管理学院,还是清华的经管。
而我呢
我连一本线能不能上,都得画个问号。
真是讽刺。
威子。我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你说,一个人可以无耻到什么地步
刘硕被我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给问懵了。
啊啥意思
没啥。我站起身,我去趟厕所。
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远处教室里传来模糊的读书声。
我没去厕所,而是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点了一根烟。
5
年荒唐
烟雾缭绕中,三年前的场景,像放电影一样,一幕一幕地在我眼前闪过。
高一刚分班那会儿。
沈静瑶还是个坐在教室最后一排,成绩中不溜秋,有点内向,不怎么爱说话的普通女孩。
而我,是班长,是老师眼里的得意门生,是连续几次考试都稳居年级前三的学霸。
李老师找到我,语重心长地说：江远啊,沈静瑶这个同学,底子有点薄,但是很想学好。你是班长,成绩又好,平时多带带她,发扬一下互帮互助的精神。
我当时觉得,这事儿太有意义了。
能帮助一个迷茫的同学找到学习的方向,见证她的进步,这简直就是功德一件。
于是,我开始了长达三年的,扶贫之路。
我把我的笔记,毫无保留地借给她看。
我把我自己总结的解题大招,掰开了揉碎了讲给她听。
我甚至会把我自己都舍不得用的复习时间,拿出来陪她刷题。
一开始,她真的很感激。
每次我给她讲完题,她都会眨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用甜得能腻死人的声音说：江远,谢谢你啊,你真好。
有时候,她还会给我带一瓶酸奶,或者一包薯片。
我以为,我们之间,至少算得上是朋友了吧
可现在回过头来想想,她什么时候,把我当成过真正的朋友
朋友会在你生病请假的时候,连一句问候的短信都没有吗
朋友会在你篮球赛受伤的时候,连看都懒得看一眼吗
朋友会在你成绩下滑,心情低落的时候,还心安理得地占用你所有的时间,只为了她自己能更上一层楼吗
不。
我不是她的朋友。
我只是她通往成功路上的一块……不,一个工具。
一个非常好用的,有问必答的,随叫随到的,智能学习机。
现在,她已经到达了目的地。
这个工具,自然也就失去了利用价值,可以被毫不留情地丢弃了。
江远
一个温和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抬起头,看到语文王老师正站在我面前,眼神里带着一丝关切。
王老师。我赶紧掐灭了手里的烟。
听说你这次模拟考,成绩不太理想王老师没有追究我抽烟的事,只是轻声问道,是遇到什么难处了还是状态不好
我摇摇头,没啥,可能就是最近没考好。
马上就要高考了,最后这段时间,可千万不能松劲儿。王老师拍了拍我的肩膀,你的底子我是知道的,很扎实,只要把心态调整好,正常发挥,考个重点大学是稳稳的。
重点大学
我顺着王老师的目光看过去,正好能看到我们班的教室。
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身影,正站在讲台上,意气风发地和同学们分享着她的学习经验。
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扎了一下,又酸又涩。
是啊。
曾经的我,也是有资格,把北大清华当成目标的。
可现在,我连一个普通的985,都不敢奢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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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师。我鬼使神差地开口,如果一个人,把自己最宝贵的东西,全都给了另外一个人,结果到最后,自己变得一无所有。您说,这个人,算不算是天底下最蠢的傻子
王老师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我会问出这么一个问题。
你……是在说什么具体的事吗
我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自己会把所有的委屈都说出来。
但最后,我只是摇了摇头。
没啥,老师,我就是随便问问。我先回教室了。
家丑不可外扬。
我这点破事,还是自己烂在肚子里吧。
回到座位上,我从书包里,重新拿出了那本我熬夜做出来的数学错题集。
我一页一页地翻着。
上面的每一个字,每一个符号,都凝聚着我这三年的心血。
这已经不是一本简单的错题集了。
这是我整个高中时代,最精华的知识沉淀。
原本,这是我打算送给沈静瑶的,最后一份礼物。
一份祝她金榜题名的,毕业礼物。
现在看来,她不需要。
我啪地一下,合上了册子,把它塞进了书包的最深处。
算了。
这些东西,还是留着我自己用吧。
虽然,现在开始亡羊补牢,可能有点晚了。
但,总比继续当那个任人宰割的冤大头,要强。
6
拒绝之痛
下午的数学课。
老师在讲一道很有代表性的立体几何题。
我用眼角的余光,瞥见沈静瑶紧锁着眉头,手里的笔在草稿纸上划拉了半天,也没划拉出个所以然。
我知道,她肯定没听懂。
这道题用到了一个比较偏的辅助线做法,我之前给她讲过类似的,但她当时估计没用心记。
要是放在以前,我肯定已经坐不住了。
我会在下课后,第一时间凑过去,把解题步骤仔仔细细地再给她捋一遍。
但今天。
我只是远远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专心致志地听着老师的讲解,把每一个细节,都牢牢地刻在脑子里。
下课铃一响。
果不其然。
沈静瑶转过头来,声音还是那么甜。
江远,刚才老师讲的那道题,你听懂了吗
听懂了。
我头也没抬,眼睛继续盯着课本上的例题。
那……那你能不能给我讲讲呀我空间向量那一步,有点没搞明白。
她的语气,是那么的理所当然,那么的自然。
仿佛我给她讲题,是天经地义,是我的责任和义务。
我终于抬起了头,直视着她的眼睛。
那双曾经让我觉得清澈如水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毫不掩饰的期待和索取。
抱歉。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我也要复习。你可以去问问别的同学。
沈静瑶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她可能从来没想过,我会拒绝她。
在她眼里,我江远,就是一条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
你……你怎么了她愣愣地问。
没怎么。我重新低下头,翻开一页新的练习册,就是突然觉得,我应该把更多的时间,花在自己身上了。
她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
但最终,她只是悻悻地转回了头。
我能感觉到,她背对着我,但那股子怨气和不满,几乎要化成实质,戳穿我的后背。
但我不在乎了。
我继续做着我的题,心里,却涌起了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和畅快。
原来。
说一个不字,竟然是这么简单,这么爽的一件事。
原来。
我也可以不用为了讨好别人的一个笑脸,就无底线地放弃我自己的时间和原则。
原来。
我也可以理直气壮地,为我自己,活一次。
7
自我救赎
晚自习的铃声响起。
我拿出笔记本,开始重新规划我最后这一个月的复习冲刺计划。
距离高考,还有27天。
时间紧,任务重。
但我心里,却燃起了一团久违的火。
我把这三年来,给沈静瑶整理过的所有资料,笔记,错题集,全都从书包和抽屉的各个角落里,翻了出来。
语文的古诗文默写汇编,数学的核心考点大全,英语的高分范文模板,理综的二级结论精粹……
这些,本来就是属于我的东西。
现在,是时候,让它们物归原主,为我自己的未来,服务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透,校园里还笼罩着一层薄薄的晨雾。
我就已经坐在了空无一人的教室里。
我摊开昨晚重新整理过的复习材料,那一页页密密麻麻,写满了各种颜色笔迹的纸张,像一个沉默的证人,诉说着我这三年荒唐的付出。
现在回头再看,我才惊觉,我到底积累了多少足以傲视群雄的资本。
如果不是把一半以上的精力,都耗费在了给沈静瑶无偿补课这件事上,我的成绩,根本不可能下滑到今天这个地步。
江远,你今天来得够早的啊。
我抬头,看到班长李成背着书包走了进来,他脸上带着一丝惊讶。
嗯,想抓紧时间多看会儿书。
听说你最近状态不太好李成在我旁边的位置坐下,关切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最后关头了,可千万不能掉链子。有啥困难,记得跟哥们儿说。
我心里一暖,点了点头,没多解释。
同学们陆陆续续地到了。
沈静瑶走过我身边的时候,脚步明显慢了半拍,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我假装没看见,把头埋得更深了。
第一节是数学课,老师要讲解昨天布置的一套高难度练习卷。
第三道大题的第二问,有谁做出来了数学老师推了推眼镜,环视全班。
教室里一片寂静。
我看到沈静瑶的手,举起来一半,又犹豫着放了下去。
我知道,这道题,她肯定解不出来。
它的解题关键,在于一个非常规的函数构造,这个技巧,我曾经花了一个晚自习的时间,专门给她讲过。
可惜,她大概早就忘光了。
江远,你来试试。
老师突然点到了我的名字。
我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走上了讲台。
这是一道需要综合运用导数、函数与方程、不等式等多个知识点的解析几何压轴题。
我拿起粉笔,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在黑板上,行云流水地写下了我的解题步骤。
思路清晰,逻辑严密,书写工整。
漂亮！
我写完最后一笔,数学老师忍不住拍了一下讲台。
江远这个解法,非常简洁,非常巧妙！大家注意看,他第二步这个函数的构造,是解这道题的关键,也是最见功力的地方……
老师开始对着我的解题过程,进行详细的讲解。
我回到座位上,感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夹杂着惊讶和佩服的目光。
这种久违的,靠自己的实力赢得尊重的成就感,让我几乎热泪盈眶。
原来,全心全意地投入到学习中,是这么一件让人身心愉悦的事情。
下课后,好几个同学围了过来。
江哥,你那个辅助函数咋想到的太神了！教教我呗
江远,你还有没有类似的题目给我做做,我也想练练。
我耐心地,一一给他们讲解。
这种被人需要的感觉,真的很不错。
但前提是,我帮助的,是那些真正懂得感恩,并且同样愿意帮助别人的朋友。
而不是一个,只知道索取,把别人的付出当成理所当然的白眼狼。
8
决裂之路
江远。
沈静瑶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转过头,看到她站在我桌旁,手里拿着那张写满了红叉的卷子。
刚才那道题……
怎么了我平静地看着她,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你……你能再单独给我讲一遍吗我还是有些地方,不太懂。
她又露出了那种楚楚可怜,我见犹怜的表情。
要是放在以前,我早就心软了。
但现在,我的心,比铁还硬。
不好意思,我待会儿要去办公室找老师问题。我指了指教室后面,你可以请教一下李成,他这次也做出来了。
沈静瑶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去。
江远,你到底怎么了
我没怎么。我的语气很平淡,但态度很坚决,我只是觉得,时间太宝贵了,我不想再浪费在一些……不值得的事情上面。
这句话,说得可能有点重了。
沈静瑶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周围几个和她关系好的女生,立刻开始对我指指点点。
江远是不是太过分了你看,静瑶都快被他说哭了。
就是啊,不就问一道题吗至于这么小气以前不是关系挺好的吗
我懒得理会这些闲言碎语,收拾好东西,准备去找数学老师。
江远,你等等！
沈静瑶一把拉住了我的胳膊,她的手指冰凉,还有些颤抖。
我知道,你最近心情不好,成绩下降了,压力大。但是……但是我们是同桌啊,互相帮助不是应该的吗
我停下脚步,缓缓地转过身,看着她的眼睛。
沈静瑶,我问你,这三年来,我帮你讲过多少道题,整理过多少份资料
她愣了一下,眼神有些闪躲：这……这我哪儿记得清啊
好,那你告诉我。我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这三年来,你,帮过我几次
沈静瑶的嘴巴张了张,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是啊。
她一次都没有帮过我。
哪怕是一次。
每次,都是我在单方面地付出,而她,在心安理得地接受。
算了。我轻轻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挣脱了她的手,这些,都不重要了。
以后,我们各走各的路,各自努力吧。
走出教室的那一刻,我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感觉就像一个背了三年沉重枷锁的人,终于把那副枷锁,给彻底砸碎了。
办公室里,数学老师看到我,很高兴。
江远啊,坐。你最近的状态,回来了啊。
老师,我有几道题,想请教您。
江远,你的基础,是咱们班最扎实的之一。之前成绩下滑,肯定是有原因的。老师看着我,语重心长地说,现在,离高考还有一个多月,只要你把全部心思都收回到学习上,全力冲刺,考一个顶尖的985,甚至是清北,都非常有希望。千万,千万不要放弃。
我明白了,老师。我的眼睛有点发热,谢谢您。
从办公室出来,我心里的最后一点阴霾,也彻底消散了。
老师说得对。
高考,是我自己的事。
我凭什么,要为了别人的前途,去牺牲我自己的未来
我凭什么,要为了一个根本不把我当朋友的人,去葬送我自己的梦想
下午的英语课,老师发下了最新的模拟试卷。
我戴上耳机,播放着舒缓的纯音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认真地做着每一道题。
那种久违的,心无旁骛的专注感,又回来了。
做完试卷,我大概对了下答案,发现自己的水平,并没有想象中退步得那么厉害。
只要把注意力重新拉回到学习上,我追回来,完全是有机会的。
晚自习,我给自己制定了一份,堪称魔鬼级别的复习计划。
语文：每天一篇高质量的阅读理解,一篇满分作文赏析,外加半小时的古诗文背诵。
数学：每天一套模拟卷,把三年来所有的错题,重新做一遍,总结归纳。
英语：每天50个新单词,一篇完形填空,一篇阅读,一篇作文。
理综：物理、化学、生物,轮流进行专题突破,刷题,总结规律。
看着那张写得满满当-当的计划表,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充实和斗志。
这才是我,江远,应该有的高中生活。
江哥,你这计划表……是打算成仙吗刘硕凑过来看了一眼,咂了咂嘴,能完成吗
试试看。我合上笔记本,看着他,认真地问,威子,你觉得,一个人,应该为了别人,而放弃自己的梦想吗
刘硕挠了挠他那胖乎乎的脑袋,想了半天。
这个问题,太深奥了,我脑子笨,想不明白。
不过我觉得吧,爹妈养咱这么大,辛辛苦苦的,咱自己个儿的事儿,那肯定得摆在第一位啊。
你说得对。
临近放学的时候。
沈静瑶又一次,走到了我的座位旁。
这次,她的姿态放得很低。
江远,我想……跟你道个歉。她的声音很小,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知道,这三年来,你帮了我特别多。我……我应该感谢你的。
我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她。
这声迟到了三年的感谢,终于来了。
可惜。
它来得太晚了。
而且,我能听得出来,她并不是真心实意地在道歉。
她只是因为,我这个工具突然不听使唤了,她感到了恐慌和不安,所以才被迫做出的,一种策略性的妥协。
不用道歉。我平静地说,我们之间,本来就不存在谁必须帮助谁的义务。
以后,各自努力,挺好的。
沈静瑶咬了咬嘴唇,似乎做了一个很大的决定。
那……那我们,还是朋友吗
朋友
听到这两个字,我差点笑出声来。
朋友会把对方当成免费的家教和解题机器吗
朋友会心安理得地享受对方所有的付出,却连一句谢谢都吝啬给予吗
朋友会在对方最需要鼓励和支持的时候,还理所当然地提出各种要求吗
沈静瑶。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我们,从来都不是朋友。
你只是把我,当成了一个对你很有用的工具。
现在,这个工具不想再被你使用了,所以,你慌了。
她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你……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因为,这就是事实。我站起身,背上书包,不再看她,从明天开始,我会向老师申请,调换座位。
这样,对你,对我都好。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室。
身后,隐隐约约传来了沈静瑶压抑的哭声。
但我没有回头。
一次都没有。
这一次,我不会再心软了。
这一次,我要为我自己,活。
9
新座新生
第二天一大早,我顶着两个黑眼圈,走进了班主任办公室。
昨晚,我几乎一夜没睡。
我在想,我的决定,到底对不对。
当天亮的时候,我想明白了。
对,太对了。
李老师,我想申请换个座位。
李老师正喝着豆浆,闻言差点呛到。
换座位江远,你咋突然想换座位了你跟沈静瑶不是一直处得挺好的吗你们俩坐一块儿,还能互相促进学习。
互相促进
我心里冷笑一声。
是互相单向扶贫吧。
老师,我觉得我现在这个位置,有点吵,影响我复习。我找了个借口,我想换到后面安静一点的角落去,专心冲刺一下。
李老师看了看我那张写满了我很坚决的脸,又看了看座位表,点了点头。
行吧。那你去最后一排,靠窗的那个空位吧。那儿是挺安静的。
谢谢老师。
我回到教室,在沈静瑶沉默的注视下,开始收拾我的东西。
书,卷子,文具。
我把它们一样一样地,从那个我坐了三年的位置上,搬离。
也像是在把过去三年,那段愚蠢的,卑微的,自我感动式的付出,一点一点地,从我的生命里,剥离出去。
新的座位在教室的西南角,确实很安静。
坐下后,我发现这里的视野极好。
我可以清楚地看到教室里的每一个人,每一个角落,却又仿佛置身事外,不会被任何人的小动作所干扰。
第一节是语文课,老师在讲文言文的翻译技巧。
我认真地做着笔记,思路前所未有的清晰。
没有了沈静瑶时不时江远,这句啥意思的打扰,我的学习效率,至少提高了百分之五十。
下课后,刘硕像个小炮弹一样冲了过来。
江哥！你来真的啊！真换座位了他一脸的不可思议,我刚才瞅了一眼,沈静瑶趴在桌子上,肩膀一耸一耸的,好像哭了。
我抬头,往前排的方向看了一眼。
确实。
沈静瑶正把头埋在臂弯里,看不清表情,但那副样子,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我见犹怜。
那是她的事,与我无关。
我低下头,继续整理我的笔记。
威子,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觉得,我变得特别冷血,特别不近人情
刘硕挠了挠头,很认真地想了想。
冷血倒谈不上。他说,我就是觉得,你现在这样,才算正常了。
以前的你,对沈静瑶太好了,好到……有点不正常。
不正常我有些意外。
对啊！刘硕一拍大腿,你俩又不是在搞对象,你倒像个二十四孝男朋友一样,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说句不好听的,江哥,班里好多同学,都在背后悄悄议论你俩呢。
我心里咯噔一下。
议论……什么
说啥的都有。有人说你在舔她,想追她。也有人说,沈静瑶段位高,把你当备胎,吊着你,利用你。
原来,是这样。
我一直以为,我做得很高尚,很隐蔽。
没想到,在别人眼里,我早就成了一个笑话,一个谈资。
那你觉得呢我看着刘硕。
刘硕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我觉得,你就是太善良了,心太软,被人当枪使了,自己还不知道。
被人,当枪使。
这个形容,真是……一针见血。
这三年,我不就是沈静瑶手里的一杆枪吗
专门用来攻克她学习道路上,那些她自己搞不定的碉堡。
打下来了,功劳是她的。
卡壳了,是我这杆枪不好用。
不过现在好了。刘硕用力地拍了拍我的肩膀,震得我一哆嗦,你总算是想明白了,江哥,加油！我看好你！干翻他们！
10
冲刺巅峰
接下来的日子,我彻底进入了一种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状态。
没有了给沈清静瑶补课这个额外的任务,我的时间,一下子变得无比充裕。
我的学习节奏,变得前所未有的规律和高效。
每天早上六点准时起床,在操场上边跑圈边背单词。
晚上十一点准时睡觉,保证充足的睡眠。
中间所有的时间,都被我用一张精确到分钟的计划表,安排得明明白白。
数学,物理,化学。
那些曾经因为要给沈静瑶讲题,而被我忽略掉的知识盲点和薄弱环节,在我的重新梳理和猛攻之下,一个一个地被攻克。
原来,我的底子,比我自己想象的,还要扎实得多。
只是这三年,我把太多的时间,都浪费在了给别人打地基这件事上,自己的大厦,反而摇摇欲坠。
周五的数学周测。
当卷子发下来的时候,我看着那个鲜红的145分,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班级第二名。
距离第一名的李成,只差了3分。
上一次,我考得这么好,好像还是在高二的上学期。
江远,这次考得非常不错！数学老师在讲评试卷的时候,特意点名表扬了我,看来,你是把状态调整回来了啊！
是的,老师。
继续保持这个势头,以你这个水平,考个顶尖的985,绝对没问题！
顶尖的985……
我攥紧了拳头,看了一眼成绩单。
沈静瑶这次,只考了118分。
班级第五名。
这个成绩,对她来说,无疑是一次滑铁卢。
放学后,我正在收拾书包,沈静瑶走了过来。
短短几天不见,她看起来憔悴了很多,漂亮的眼睛下面,挂着两个明显的黑眼圈。
江远,恭喜你啊,考得这么好。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服的疲惫。
谢谢。我头也没抬,继续把卷子塞进书包。
我……我这次考得不太好。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鼓起勇气,最后那道导数题,我还是不太会做。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
但我假装听不懂。
哦,是吗那你可以再去问问老师。
沈清静瑶咬了咬嘴唇,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哀求。
江远,我知道,我以前做得不对,我不该说那些话。但是……但是我们毕竟是三年的同班同学啊。你就不能……你就不能,再帮我一次吗
我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她。
她的眼睛里,又蓄满了那种熟悉的,楚楚可怜的期待。
就像以前,无数次她向我求助时一样。
但这一次,我的心湖,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
沈静瑶,我问你一个问题。我把书包放到一边,很认真地看着她,如果,现在是我的成绩一落千丈,遇到不会的题目,你会像我以前帮你那样,主动地,耐心地,一遍一遍地,给我讲解吗
她愣住了,眼神闪烁。
我……我……会的。
你不会。我替她回答了,然后笑了笑,因为在你的心里,我江远,就是一个工具。
工具坏了的时候,你只会想着,怎么把它修好,或者换一个新的。
你绝对不会想着,要去反过来,帮助工具。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的声音越来越弱。
你就是这个意思。我站起身,重新背上书包,比她高出了一个头,沈静瑶,我不欠你什么。
以前帮你,是我天真,是我傻。
现在不帮你,是我长大了,成熟了。
说完,我迈步,向门口走去。
江远！
她在身后叫我,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和愤怒。
你真的,要这么绝情吗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绝情那你这三年来,对我那些毫无保留的付出,有过一丝一毫的感动吗
当你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我的帮助,看着自己的成绩节节攀升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那个为了给你讲题,而熬到半夜的我,也需要时间复习
身后,一片死寂。
如果你想过,哪怕只有一次。我推开教室的门,留给她一个决绝的背影,你就不会在我成绩已经明显下滑的时候,还理所当然地,要求我继续帮你。
沈静瑶,你不是不聪明,你只是太懒,太习惯于依赖别人了。
现在,是时候,让你自己学会,独立行走了。
走出教学楼,我听到身后,隐隐约约传来了压抑的哭声。
但这一次,我的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心软和动摇。
有些路,必须她自己去走。
有些跟头,必须她自己去摔。
我不是她的拐杖,更不是她的救世主。
我只是江远。
一个曾经很傻,但现在,只想为了自己的梦想,拼命努力一次的,普通学生。
11
全力以赴
晚上回到家,妈妈看到我的成绩单,高兴得合不拢嘴。
哎哟,我的儿啊！这次考得这么好！妈妈今天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红烧肉！
谢谢妈妈。
对了,你们班那个叫沈静瑶的小姑娘,最近怎么样了我记得她成绩一直都很好的呀。
我夹菜的筷子,顿了一下。
还行吧。不过,我们现在联系得不多了。
哦,那也对,马上就要高考了,每个人都忙得很。妈妈没有多想,你们都要好好加油啊。
吃饭的时候,爸爸也难得地开了口。
远远,有信心,考上自己理想的大学吗
有。我重重地点了点头,爸爸,您觉得,一个人什么时候,最容易成功
爸爸放下酒杯,想了想,说：
大概是,当他抛下所有不必要的包袱,心无旁骛,全力以赴地,为自己奋斗的时候吧。
全力以赴,为自己奋斗。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瞬间击中了我的心。
是啊。
这些天来,我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全力以赴。
没有了额外的负担,没有了不必要的分心。
所有的时间,所有的精力,都百分之百地,投入到了自己的身上。
这种感觉,真的很棒。
晚上做题的时候,我翻出了那本,我曾经准备送给沈静瑶的错题集。
现在看来,这本册子,对我自己的帮助,才是最大的。
里面的每一道题,都是我精挑细选的,最典型的,最容易出错的题目。
每一个解题步骤,每一个思路点拨,都是我反复推敲过的,最优解法。
如果不是当初,我抱着一种倾囊相授的傻气,想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我绝不可能做得这么详细,这么完美。
现在,这些,都成了我冲刺高考的,最强有力的武器。
有时候想想,真是造化弄人。
最好的礼物,原来不是送给别人的。
而是留给自己的。
做完最后一道题,我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看了一眼窗外。
夜色深沉,万家灯火。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没有了沈静瑶的打扰,我的时间,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属于我自己了。
这种感觉,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