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柏油路蒸腾着热浪,空气黏稠得如同融化的糖浆。十字路口,车流汇聚又散开,引擎的轰鸣和喇叭的嘶鸣织成一张巨大的噪音网。林悦站在安全岛上,背脊挺直如标枪,深蓝色的制服被汗水浸透,勾勒出利落的肩线。她戴着雪白的手套,每一个指挥动作都精准得如同机械,干净、利落,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阳光在她银亮的哨子上跳跃,每一次清脆的哨音,都像投入沸水里的冰块,短暂地切割开混乱的声浪。
吱嘎——!
刺耳的急刹伴随着引擎粗暴的咆哮骤然炸响,一辆破旧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摩托车,像失控的野牛,蛮横地冲过刚刚亮起的红灯,轮胎在滚烫的路面擦出两道焦黑的印记,险险地擦着一辆正常起步的出租车车头掠过,带起的劲风甚至掀动了林悦额前的碎发。
林悦眼神瞬间锐利如刀,没有丝毫犹豫,她一个箭步上前,尖锐的哨音撕裂空气,同时左臂平伸,手掌坚定地指向那辆堪堪停在路中央的摩托车,动作标准得如同教科书。汗水顺着她绷紧的下颌线滑落。
摩托车上的男人单脚撑地,慢悠悠地摘下那个漆面剥落大半的头盔,露出一张写满不耐的脸。三十岁上下,头发有些乱糟糟的,下巴上带着没刮干净的胡茬。他叫李阳。他掀起眼皮,懒洋洋地瞥了林悦一眼,那眼神里没有多少歉意,更多的是真他妈麻烦的烦躁。
林悦走到他面前,敬了个标准得无可挑剔的礼,声音清亮平稳,不带一丝情绪波动:同志,您闯红灯了。请出示驾驶证、行驶证。
李阳撇撇嘴,动作拖沓地从牛仔裤后兜里掏出皱巴巴的证件递过去,嘴里含糊地嘟囔着:不就快了一秒这大热天的,至于这么较真吗警官又没出事。他打量着林悦,阳光勾勒着她帽檐下英气的眉眼和紧抿的唇线,汗水打湿的鬓角贴在脸颊,确实漂亮,但这副公事公办的冷硬模样,让他心里更烦。
林悦没有理会他的抱怨,低头在罚单上快速填写着,字迹工整有力。闯红灯是非常严重的交通违法行为,她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每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您刚才的行为,差一点就造成重大交通事故。您自己的安全,别人的安全,都不是儿戏。她撕下罚单,递过去。
李阳接过那张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纸片,嗤笑一声,随手塞进口袋,发动他那辆破摩托,引擎发出病猫般的呜咽,歪歪扭扭地汇入车流,只留下一串难闻的尾气。林悦看着他消失的方向,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转身,继续面对汹涌的车流,哨音再次响起,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只是她挺直的脊背,似乎更僵硬了一些。
***
李阳的生活轨迹简单得近乎乏味。租住在老城区一栋墙皮剥落、楼道里永远弥漫着油烟和霉味混合气息的筒子楼里。白天,要么在狭窄昏暗的房间里蒙头大睡,直到日上三竿,要么去附近的网吧,在虚拟世界里消磨掉整个下午。偶尔实在没钱交网费或者房租了,才会去劳务市场,找些搬货、发传单之类的零工,干一天算一天,拿到钱就继续躺平。他有一台老旧的二手单反相机,蒙了厚厚的灰,塞在床底的纸箱里,那是很久以前短暂涌起过的、关于摄影的模糊梦想,早已被现实磨得没了棱角。
不知从哪天起,他骑着那辆破摩托,总会下意识地绕一点路,经过林悦执勤的那个繁忙十字路口。远远地,他就能看到她。
她像一枚定海神针,牢牢钉在喧嚣混乱的漩涡中心。烈日下,她指挥的动作永远一丝不苟;暴雨倾盆时,她裹在湿透的雨衣里,身影依旧挺拔;遇到不耐烦的司机争执,她冷静应对,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辩驳的力量。李阳有时会停在路对面,隔着车流看她几分钟。看她被汗水浸透的后背,看她被烈日晒得泛红的脸颊,看她面对无理取闹时微微蹙起的眉头。心里那点最初的不耐烦和爱管闲事的评价,不知不觉变了味,掺进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别扭的关注。这感觉让他烦躁,却又忍不住一次次绕路过来。
命运齿轮的咬合,发生在初秋一个阴沉的下午。天空堆积着铅灰色的云层,空气沉闷。林悦正在处理一起两车轻微刮蹭事故。她站在路中央,背对着人行道,全神贯注地测量现场、拍照取证、询问双方司机。高跟鞋踩在湿滑的地砖上,为了寻找一个更好的拍摄角度,她无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咔嚓!
一声轻微的脆响,紧接着是钻心的剧痛从脚踝传来!林悦身体猛地一歪,重心瞬间失衡,眼看就要狼狈地摔倒在冰冷肮脏的马路上。周围是穿梭的车流,一旦倒下,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股力量猛地从侧面托住了她的胳膊!
林悦惊魂未定地抬头,撞进一双熟悉又带着点慌乱的眼睛里——是那个闯红灯的无业青年,李阳。他不知何时出现在旁边,一只手牢牢地扶住了她的手臂,另一只手有些无措地悬在半空。
你…你没事吧李阳的声音有点干涩,眼神躲闪,不敢看林悦的眼睛,耳根却可疑地泛着红。他本来只是路过,鬼使神差地停下来看她工作,没想到正好撞见她差点摔倒。
脚踝处尖锐的疼痛让林悦倒抽一口冷气,她试着动了一下,钻心的疼让她眉头紧锁,额头瞬间渗出一层冷汗。她看了看事故现场,又看了看自己无法着力的右脚,职业本能让她下意识想说我没事,还能坚持。
别硬撑了!李阳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语气有些急,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强硬,脚崴了!我送你去医院!他指了指停在几步开外的破摩托,总比你单脚蹦过去强。
林悦犹豫了。脚踝的疼痛一阵阵袭来,事故现场另一位同事已经接手处理,周围好奇的目光也越来越多。最终,对工作的责任感和脚上真实的剧痛让她妥协了。她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声音很轻:…麻烦你了。
李阳如释重负,又有点手足无措。他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林悦,几乎是半抱着她,一步步挪到摩托车旁。林悦身体的重量和温热的体温隔着薄薄的制服传递过来,带着一丝淡淡的汗味和皂角的清新,混合着汽油和尘土的气息,奇异地冲击着李阳的感官。他心跳得厉害,扶她侧坐在后座的动作笨拙又僵硬,生怕弄疼了她。
抱…抱住我腰,坐稳了。李阳的声音有点发紧,不敢回头。
林悦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手臂,轻轻环住了李阳的腰。隔着粗糙的T恤布料,能感受到他紧绷的肌肉和温热的体温。这个距离太近了,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和阳光晒过的味道。一种陌生的、带着点窘迫的热意爬上林悦的脸颊。
破旧的摩托车在车流中穿行,速度不快,引擎声有气无力。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沉默,只有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
你…每天都这样李阳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风吹日晒雨淋的。
嗯。林悦应了一声,声音平静,习惯了。看着大家平平安安回家,就值得。她顿了一下,反问,你呢上次之后…还在打零工
啊…就那样呗。李阳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自嘲,混口饭吃。不像你,有理想有工作。他想起自己床底下落灰的相机,心里某个角落被轻轻刺了一下。
理想林悦轻轻笑了,笑声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自嘲,小时候看了一部讲交警的电影,觉得穿着制服指挥交通特别威风,能保护很多人…真干了才知道,威风没多少,委屈和危险倒是一箩筐。被人指着鼻子骂是常事,夏天晒脱皮,冬天冻僵手,处理事故时看到血淋淋的场面……她没再说下去,只是收紧了环住李阳腰的手臂,仿佛在汲取一点力量。
李阳沉默地听着。他第一次从这个看似无坚不摧的女交警口中,听到委屈这样的字眼。他印象里她永远冷静、专业、无懈可击。原来她也会累,也会怕。这让他心里某个地方微微塌陷下去,涌起一种混杂着心疼和陌生的冲动。
你呢林悦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一丝探究,你好像…不太喜欢被约束那天开罚单,你很不耐烦。
李阳握着车把的手紧了紧。红灯亮起,他停下摩托,望着前方拥挤的车流,眼神有些空茫。约束呵。他扯了扯嘴角,我只是…不知道自己该干嘛。读书那会儿还行,后来家里出事…就什么都乱了。摄影他自嘲地摇摇头,烧钱的玩意儿,连个好点的镜头都买不起。打工没技术,卖力气呗。混一天算一天,被你们这些有正经工作的人管着,也正常。他语气里带着深深的无力感和自我放逐的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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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悦没再说话,只是环着他腰的手臂,似乎更紧了一些。那无声的力道,像是一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在李阳沉寂已久的心湖里,漾开了一圈细微的涟漪。摩托车继续前行,穿过城市的喧嚣,朝着医院的方向驶去。一种奇异的、带着暖意的沉默笼罩着两人,比之前的尴尬更令人心绪难平。
***
从医院出来,林悦的右脚踝缠着厚厚的绷带,医生嘱咐要静养一周。李阳像个沉默的影子,一路扶着她,打车,上楼,直到把她送进那个干净整洁却略显冷清的一居室。
谢…谢谢你,李阳。林悦坐在沙发上,低声道谢,有些局促。这是她第一次让一个几乎算陌生的男人踏进自己的私人空间。
没事。李阳摆摆手,目光扫过收拾得一丝不苟的房间,窗明几净,和他那个狗窝简直是两个世界。他有点手足无措,那…你好好休息,我走了。他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林悦叫住他,声音有点急。她犹豫了一下,从钱包里抽出几张钞票,医药费和打车钱…
李阳的脸瞬间涨红了,像是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不用!他语气生硬地打断,带着一种受伤的倔强,我李阳再没出息,也不至于要女人的钱!说完,他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林悦的家,砰地一声带上了门。
门关上的巨响在安静的房间里回荡。林悦看着紧闭的房门,又看了看手里的钱,轻轻叹了口气,眼神复杂。她看到了他转身时眼底一闪而过的难堪和脆弱。
那一晚,李阳躺在自己那张吱呀作响的破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林悦那句混口饭吃和递钱的动作,像针一样反复扎着他。黑暗中,他猛地坐起身,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不行,不能这样下去了!那个女交警…林悦,她看自己的眼神,有无奈,有探究,但似乎…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赤裸裸的鄙夷。他脑子里反复回响着她平静的话语:看着大家平平安安回家,就值得。
一种久违的、想要抓住点什么的冲动,在他胸腔里翻涌。
几天后,林悦拄着医生开的拐杖,回到了岗位。脚伤未愈,她暂时被安排在路口附近一个相对轻松的协管位置。远远地,她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李阳。
他居然穿了件相对干净的T恤,头发也像是特意整理过,站在路边一家新开的快餐店门口,正在笨拙地跟着店长学习怎么招呼客人、打包外卖。他动作有些僵硬,笑容也不自然,但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林悦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看着他被挑剔的顾客数落时涨红的脸,看着他笨手笨脚差点打翻饮料时手忙脚乱的样子,看着他一次次弯腰道歉的侧影…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悄然滋生。
中午休息时,李阳鼓起勇气,拎着一份店里最贵的套餐,磨磨蹭蹭地走到林悦执勤点附近的安全岛边上。阳光很烈,他额头上都是汗。
那个…林警官,他声音不大,带着点紧张,还没吃饭吧这个…干净的,我…我请你的。他把餐盒往前递了递,眼神飘忽,不敢看林悦的眼睛,耳根又红了。
林悦看着他窘迫又努力的样子,看着他递过来的餐盒,再看看他身上那件印着快餐店Logo、明显是工作服的崭新T恤,一股暖流悄然涌上心头。她接过餐盒,很轻很轻地说了一句:谢谢。还有…叫我林悦就好。
李阳猛地抬头,对上林悦清澈的目光,那里面没有了公事公办的疏离,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他咧开嘴,一个有点傻气却无比真诚的笑容绽放在脸上,阳光仿佛都明亮了几分。
***
日子在平淡和悄然滋长的情愫中滑过。李阳像是换了个人。快餐店的工作他干得越来越顺手,甚至开始琢磨怎么推销新品。他用攒下的第一笔工资,仔细地擦干净了床底那台旧相机,偶尔在休息日,会骑着破摩托去城市的边缘、老旧的街巷里转悠,捕捉一些被遗忘的角落和生动的人间烟火。他会把拍得好的照片洗出来,小心翼翼地夹在本子里。有一次,他鼓起勇气拿给林悦看。
林悦翻看着那些黑白光影——巷口晒太阳的老人浑浊却安详的眼神,破旧窗台上顽强绽放的野花,清晨菜市场蒸腾的热气和摊贩们疲惫而鲜活的脸庞…她的目光渐渐专注,带着欣赏和一丝惊讶。
拍得…很有感觉。她抬头,认真地看着李阳,你抓到了这座城市…最真实的‘心跳’。
这句肯定,像一道光,瞬间点亮了李阳眼底沉寂多年的神采。他挠着头,笑得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
两人接触越来越多。有时是李阳算准林悦下班的点,骑着摩托等在路口,送她回家。有时是林悦难得的休息日,李阳会骑着摩托载她去城外河堤吹风。他们聊得也越来越多。林悦会说起她工作中遇到的奇葩事、暖心事,说起她那个严厉却深爱她的警察父亲。李阳则慢慢敞开心扉,说起父母早逝后独自漂泊的孤独,说起曾经的迷茫和现在的努力。两颗曾经孤独的心,在城市的喧嚣里,找到了奇妙的共鸣。
然而,平静之下,暗流涌动。
林悦的父亲林卫国,一个退休的老刑警,敏锐地察觉到了女儿的变化。在一次家庭聚餐时,他状似无意地提起:悦悦,最近看你心情不错交新朋友了
林悦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嗯,一个…朋友。
做什么的林卫国放下筷子,目光如炬。
在快餐店工作,人…挺好的。林悦避重就轻。
快餐店林卫国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不满,悦悦,你工作稳定,前途光明,交朋友要慎重!那种地方能有什么正经人别被人几句花言巧语就骗了!你妈走得早,爸就盼着你好……
爸!林悦打断他,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委屈,他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努力,善良,他在改变!
但林卫国固执地摇头,一顿饭不欢而散。
与此同时,李阳也感受到了无形的压力。快餐店里,那个一直对他有些意思的年轻收银员小雅,在得知李阳和林悦越走越近后,眼神变得幽怨,时不时冷言冷语几句。周围的同事也免不了闲言碎语。
哟,李阳,攀上高枝儿啦交警队的啧啧,有本事啊!
快餐店配交警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吧
我看悬,人家就是看他可怜玩玩罢了,还能真跟他
这些话语像细小的针,扎在李阳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心上。他只能沉默地加快手里的活计,用忙碌来掩饰内心的刺痛和动摇。他开始刻意避开林悦下班的路口,回信息也变得迟缓。那份因林悦而燃起的希望之火,在现实的冷雨浇灌下,摇曳不定,几近熄灭。
***
初冬的夜来得格外早。寒风像刀子,刮过空旷的街道。林悦值完晚班,裹紧了制服外的棉大衣,独自一人走向回家的路。路灯昏黄,拉长了她孤单的身影。她心里沉甸甸的,父亲的反对,李阳这几天的疏远,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和迷茫。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女人惊恐的哭喊声从前方幽暗的小巷深处传来!
救命啊!抢劫!我的包!来人啊——!
林悦心头一凛,警察后代的血液瞬间沸腾!她毫不犹豫,拔腿就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冲去!职业的本能让她忘记了脚踝曾经的旧伤,也忘记了此刻她只是一个下班的、没有佩枪的普通交警。
冲进巷口,眼前的一幕让她倒吸一口凉气!一个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的高大男人,正凶狠地撕扯着一个年轻女孩肩上的挎包带子!女孩被推搡在地,哭喊着死死抓住自己的包。歹徒显然被女孩的抵抗激怒了,眼中凶光毕露,竟从腰间拔出了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
住手!警察!林悦厉声喝道,同时迅速拿出手机想要报警。
然而,她的喝斥非但没有震慑住歹徒,反而像捅了马蜂窝!那歹徒猛地抬头,看到只有林悦一个女人(虽然穿着制服),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残忍的凶光!他放弃了地上的女孩,握着匕首,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朝着林悦猛扑过来!刀锋在昏暗中划出冰冷的轨迹,直刺林悦的胸口!速度太快,距离太近!
林悦瞳孔骤缩!她受过格斗训练,但此刻赤手空拳面对持刀凶徒,又是猝不及防!她下意识地侧身躲避,同时用手臂格挡!
嗤啦——!
锋利的匕首瞬间划开了她手臂上的棉大衣和里面的制服袖子!冰冷的刀锋擦过皮肤,带起一阵刺骨的寒意和火辣辣的痛感!虽然避开了要害,但巨大的冲击力让她踉跄后退,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手机脱手飞出!
歹徒一击未中,凶性更炽!他低吼一声,再次挥刀刺来!刀光凛冽,带着死亡的气息!林悦靠着墙壁,手臂剧痛,呼吸急促,眼看那致命的刀尖就要刺入身体!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她!
就在这生死一线的千钧一发之际!
王八蛋!住手——!!
一声暴怒到极致的嘶吼如同炸雷般在巷口响起!
一道黑影以近乎疯狂的速度冲了进来!是李阳!他刚送完最后一单外卖,抄近路回家,正好撞见这惊魂一幕!看到林悦遇险,他脑子嗡的一声,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什么害怕,什么犹豫,统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只有一个念头:救她!
李阳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没有武器,他抄起巷口垃圾桶旁一个空酒瓶,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歹徒的后脑狠狠砸去!
砰——哗啦!
酒瓶在歹徒头上轰然碎裂!玻璃渣四溅!
歹徒发出一声痛吼,前扑的动作猛地一滞,匕首也歪了几分。林悦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强忍剧痛,猛地屈膝狠狠顶在歹徒的下腹!
呃啊!歹徒吃痛弯腰。
李阳已经红着眼扑了上来!他根本不懂什么格斗技巧,完全是凭着骨子里的血性和一股不要命的狠劲!他死死抱住歹徒持刀的手臂,用头狠狠撞向对方的面门!同时对着吓傻在地上的女孩嘶吼:快跑!报警!!
女孩如梦初醒,连滚爬爬地尖叫着跑出了巷子。
歹徒被李阳的亡命打法彻底激怒,两人在狭窄黑暗的巷子里翻滚扭打在一起。匕首在两人之间惊险地挥舞、划动!林悦心急如焚,手臂的伤口血流不止,她挣扎着想去帮忙,却因失血和之前的撞击而头晕目眩。
噗嗤!
一声令人心悸的、利刃刺入肉体的闷响!
扭打中的两人动作瞬间定格!
李阳——!!!林悦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只见那把闪着寒光的匕首,深深刺入了李阳的左侧肩胛下方!鲜血如同泉涌,瞬间染红了他灰色的外卖工服!
歹徒也愣住了,似乎没料到真的捅中了人。就在他愣神的瞬间,李阳仿佛感觉不到剧痛,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歹徒,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一拳狠狠砸在歹徒的太阳穴上!
呃!歹徒闷哼一声,被这垂死一击打得眼冒金星,踉跄后退,松开了匕首。
远处,终于传来了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
歹徒惊恐地看了一眼满脸是血、状若疯魔的李阳,又看了看巷口闪烁的警灯,再也顾不得其他,转身仓皇地朝着巷子另一头亡命逃窜,很快消失在黑暗深处。
警笛声越来越近,红蓝光芒交替闪烁,将幽暗的小巷切割成光怪陆离的碎片。林悦连滚爬爬地扑到李阳身边。他倒在地上,身体蜷缩着,那把匕首还深深嵌在他的肩胛下方,鲜血如同失控的溪流,汩汩涌出,迅速在冰冷的地面洇开一大片刺目的暗红。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因失血和剧痛而不住地颤抖,额头上全是冷汗和玻璃碎屑划出的细小血痕。
李阳!李阳!看着我!别睡!林悦的声音完全变了调,带着哭腔和前所未有的恐慌。她撕下自己棉大衣的里衬,手抖得不成样子,试图去按压那可怕的伤口止血,可温热的血液依旧不断地从她的指缝间涌出,带着生命流逝的滚烫温度。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混合着脸上的灰尘和血污,砸在李阳渐渐失去血色的脸上。
咳…咳咳…李阳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不清,只能看到林悦近在咫尺、布满泪痕和惊恐的脸。他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却只牵动了伤口,引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和抽搐。每一次咳嗽都带出更多的血沫。
别说话!求你别说话!救护车马上就到了!林悦的声音破碎不堪,她紧紧握住李阳那只没有受伤的手,冰凉刺骨,她用尽全身力气去暖它,仿佛这样就能留住他飞快流逝的体温。撑住!李阳!你给我撑住!听到没有!
悦…悦…李阳的声音微弱得如同呓语,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用尽了力气,别…别哭…难看…他努力聚焦涣散的目光,想看清她,想记住她此刻为他流泪的样子。对…对不起…以前…混账…
断断续续的话语,像钝刀子割在林悦心上。
没有!你没有对不起我!林悦哭喊着摇头,泪水汹涌,你是为了救我!你这个傻子!笨蛋!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她从未如此害怕失去一个人。她俯下身,脸颊紧贴着李阳冰冷的脸,泪水不断滑落,李阳,我不准你死!你听到了吗你答应过要改变的!你还没…还没带我去看你拍的照片…
警笛声终于在巷口尖锐地停下,杂乱的脚步声和手电光柱迅速逼近。
这里!快救人!!林悦用尽全身力气嘶喊。
医护人员和警察冲了进来,迅速而专业地处理现场。林悦被轻轻拉开,她失魂落魄地看着医护人员给李阳紧急止血、输氧、固定伤处,看着他被小心翼翼地抬上担架,看着那刺目的鲜血染红了白色的担架布。她手臂上的伤口也被简单包扎,但身体的痛楚远不及心口的万分之一。
她跟着救护车一路呼啸着到了医院。急救室的红灯亮起,如同一只冰冷的眼睛,宣告着生死的未知。
时间从未如此漫长。林悦瘫坐在冰冷的走廊长椅上,身上还沾着李阳的血,手臂的绷带渗出点点殷红。她像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眼神空洞地望着那扇紧闭的门。父亲林卫国接到消息也匆匆赶来,看到女儿失魂落魄、满身是血的样子,这位刚硬了一辈子的老警察也红了眼眶。他想上前安慰,却被林悦周身弥漫的巨大悲伤和绝望隔绝在外。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世纪。急救室的门终于开了。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生一脸疲惫地走出来。
医生!他怎么样!林悦猛地弹起来,冲过去,声音嘶哑。
医生摘下口罩,语气沉重:命暂时保住了。匕首刺得很深,离肺部只有毫厘之差,万幸没伤到主要血管和脏器,但失血过多,造成了严重休克。现在还没脱离危险期,需要送进ICU密切观察。另外,左臂神经丛和肩胛骨损伤严重,即使康复,左臂的功能…恐怕也会受到很大影响。
影响…有多大林悦的声音在发抖。
医生叹了口气:最坏的情况,可能…无法再像正常人一样用力,甚至精细动作也会受限。他拍了拍林悦的肩膀,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奇迹了。后续康复是场持久战。
林悦的身体晃了晃,被林卫国及时扶住。命保住了…可左臂…李阳那么喜欢拍照…他刚刚才重新拾起他的梦想…巨大的悲痛和劫后余生的庆幸交织在一起,几乎将她撕裂。她靠着墙壁,慢慢滑坐到地上,双手捂住脸,压抑的呜咽声从指缝中溢出,肩膀剧烈地耸动着。为李阳的伤,也为那份迟来的、痛彻心扉的领悟。
***
ICU厚重的玻璃窗外,林悦穿着无菌服,静静地站着。里面,李阳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连接着冰冷的仪器,屏幕上跳动的线条和数字是他微弱的生命信号。他脸色苍白如纸,安静地沉睡着,仿佛一碰即碎的琉璃。
林悦隔着玻璃,久久地凝视着他。三天了,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医生说他身体底子还算好,求生意志也很强,正在慢慢恢复。但每一次短暂的清醒,都伴随着剧烈的疼痛和药物的昏沉。
李阳…林悦的声音很轻,带着浓重的鼻音,隔着玻璃,更像是对自己的低语,你快点好起来…看看我。她伸出手指,隔着冰冷的玻璃,小心翼翼地描摹着他沉睡的轮廓,仿佛这样就能将力量和温度传递过去。
我以前总觉得,穿上这身制服,指挥好交通,处理完事故,就是尽到了责任。她的声音低缓,充满了从未有过的疲惫和脆弱,我开罚单,一丝不苟,觉得那是在维护规则,保护安全。我见过太多因为不守规则而破碎的家庭…血淋淋的,支离破碎的。我以为那就是全部。
她的指尖停留在玻璃上李阳缠满绷带的左肩位置,泪水无声地滑落。直到那天…看到那把刀刺向你…看到你倒在地上,流了那么多血…我才知道,那些冰冷的规则背后,是一个个像你一样…活生生的人。有迷茫,有挣扎,有善良,有奋不顾身的勇气…
李阳,她的声音哽咽了,带着无尽的悔意和心疼,对不起…以前的我,是不是…太冷冰冰了只看到你闯红灯,只想着开罚单,没有看到…你这个人
玻璃窗上,映出她泪流满面、脆弱无助的脸庞,不再是那个无懈可击的交警,只是一个恐惧失去所爱的普通女人。
病房内,心电监护仪上平稳的线条,似乎极其微弱地、不易察觉地波动了一下。
林悦没有注意到。她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继续低语:你快点好起来…好不好等你好了,我陪你去做康复…你想拍哪里,我都陪你去…我…我还没告诉你…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对着玻璃窗内沉睡的人,一字一句,清晰而郑重地说出了那句在她心头盘旋了无数个日夜,却在生死边缘才真正明了其分量的告白:
李阳…我喜欢你。
声音很轻,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她自己的世界里掀起了滔天巨浪。说完这句话,她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额头轻轻抵在冰冷的玻璃上,无声地哭泣着,肩膀微微颤抖。
她没有看到,病床上,李阳紧闭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一滴透明的液体,顺着他苍白的眼角,缓缓滑落,没入鬓角的纱布里。
窗外,冬日清晨稀薄的阳光,正努力穿透厚重的云层,一缕微弱的金光,恰好透过ICU的玻璃窗,温柔地洒在两人之间——一个在门外无声告白、泪流满面,一个在门内昏迷沉睡、眼角含泪。那道光,如同一条脆弱却坚韧的金线,悄然连接起了两个在生死边缘确认了彼此心意的灵魂。
城市的脉搏在窗外继续跳动,车水马龙,川流不息。而在这个充满消毒水气味的寂静角落,一段始于罚单的奇妙恋曲,在经历了猜疑、退缩、现实的阻挠和生死的淬炼后,终于迎来了它最真挚、最滚烫的回响。未来的路依旧漫长,充满了康复的艰辛和外界的风雨,但有些东西,在血与泪的浇灌下,已然深深扎根,再也无法撼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