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十五年已过,寒渊谷的清晨总是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雾气,湿冷的空气弥漫着草木清香。
床上蜷缩着的身影突然剧烈颤抖起来,贺羽——或者说,曾经名为“鹤虞”的女子猛地睁开眼睛,瞳孔中闪过一丝鎏金色的火光,转瞬即逝。
“又是这个梦……”她喘息着撑起身子,冷汗浸透了单薄的里衣。
十五年了,玉京山上那一剑穿心的痛楚仍如昨日般鲜明。贺羽下意识抚上胸口,哪里本该有一个狰狞的伤口,如今却只有光滑的皮肤。
“小师妹,起了吗?”门外传来一道慵懒的女声。
贺羽匆匆披上外衣,打开门,看到大师姐燕绯绯端着食盒站在晨光里。一身绯衣明艳如火,与仙门女修素雅一丝不苟的装束截然不同,。
“师姐晨安。”百年来养成的礼数让贺羽下意识行礼拱,却被燕绯绯一把握拦住。
“都说了咱们玉涌宫不兴这些个虚礼,十五年了还记不住?”燕绯绯笑着戳了戳她的额头,接着将食盒塞到她怀里:“喏,知道一会儿师尊要考校你的功课,特意给你备了些早膳。千万记着要用过早膳再去。”
食盒里是还冒着热气的红枣糕和灵米粥。
贺羽怔住——在太一宗时,无论内外门弟子,都必须完成晨课,经过授课长老首肯方能用膳。结丹者自可辟谷,但剩下的弟子就只能饿肚子。鹤虞曾经就因为没有达到师尊凌望疏的要求,整整三日不得进食。
“前几日师尊送来的洗髓丹你用了没?”燕绯绯自然地走进屋坐在她床边:“你灵根虽杂,这些年靠着师尊的灵丹调养,根骨已经强健了不少。如今你已经筑基圆满,只差一株合适的灵草便可结丹。”
说着,燕绯绯豪爽地摸了一把自家小师妹的头发,宽慰道:“别担心,你二师兄已经出谷去找了,用不了多久你也能结丹。”
贺羽垂眸,敛住眼中复杂的神色。她很清楚,这具重生的身体不过是杂灵根,与前世的天灵根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修炼起来也格外困难。如今虽身在魔宗,但师门上下都对她不离不弃,师尊和师兄师姐们还为她四处搜罗各种灵丹灵药,硬是将她“喂”到了筑基晚期。
若当年这具身体是被仙门捡到,恐怕早就沦为弃卒,终日只能过着打杂的日子了吧……
“对了,”燕绯绯走到门口又回头,将一本古籍放在了桌上:“你现在灵气滞涩,魔宗功法对你大多难度很高。你大师兄游历带回的这本古籍,对你练气很用帮助,记得有空看看啊!”
门关上后,贺羽望着门呆了许久。在太一宗,弟子修行全靠自觉自悟,成为凌望疏的大弟子后更是万事靠自己。而这里……
贺羽摸了摸尚有余温的食盒,胸口填满了暖意。
玉涌宫后山,红青两色灵力如咽下交织涌动。燕绯绯与一少年并肩而立站,她脸上满是担忧之色。
贺羽用剑的本能,在百年间早已深入骨髓。她剑势凌厉,出手干脆,一招一式间行云流水,挽出的剑花如银蛇游走,灵动而又锋利。
见状,她今世的师尊邱无诃眉宇间浮现欣慰之色,点头道:“招式娴熟,比你小师弟更胜一筹。”
面对师尊,贺羽始终保持恭敬的态度:“师尊谬赞,弟子资质愚笨,自然应当勤加练习,方不负师门上下对我的栽培。”
邱无诃原为佛门弟子,虽入魔宗多年且位居魔宗第一人之位,笑起来却是慈眉善目:“月满则亏,过刚易折,你把自己绷得太紧了。”
他话锋一转,挥手将燕绯绯和她身边的少年叫了过来。
“萧云寄出谷寻药也过去两月有余,最近突然和我断了联系,恐怕是出了什么变故,”邱无诃面露严肃:“绯绯,你带着连竹去找找。正好你小师弟刚刚结丹,借此历练一番,有助于日后修炼。”
“弟子领命!”二人齐声应道。
“那小师姐怎么办?我们都下山去,放她一个人在玉涌宫怕是不太好吧?”
连竹一番话说的茶香四溢,生怕别人听不出他对贺羽的讽刺。
见贺羽置若罔闻,他正准备再开口时,就听到一声抽泣。连竹愕然望去,只见方才还清冷自持的女人突然就哭得梨花带雨。
“对、对不起,”贺羽掩面抽噎:“我以后一定会勤加练习,一定不拖小师弟的后腿!”
燕绯绯当即解下了腰间长鞭,在连竹耳边阴恻恻道:“小连竹,你要是再因为贺羽比你先拜师一炷香就找她的茬,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闻言,连竹顿时冷汗涔涔。得罪了这个护妹狂魔,定免不了一顿皮肉之苦。若再惊动了大师兄二师兄,等他们回来,自己怕是要褪一层皮!
“连竹,”邱无诃温声劝到:“贺羽毕竟是你小师姐。论根基,她比你扎实得多。平时要多向你师姐学习才是。”
“她明明是装出来的,怎么你们都信她!”连竹年纪还小,受了委屈眼圈都红:“上次对练她还踢了我屁股,我就今天损她一句怎么啦?!”
“还敢和师尊顶嘴?!”燕绯绯长鞭破空,大喝一声,场面顿时鸡飞狗跳。
师尊邱无诃笑眯眯地挪了挪身子,为贺羽挡住这场闹剧:“贺羽啊,你小师弟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如今你还未结丹,师尊担心出谷后你难以自保。等你二师兄萧云寄将灵草拿回来以后,师尊再让他们带你出去玩。”
贺羽乖巧颔首,俨然一副好徒弟的模样。这十几年来,这傻小子次次都栽在这招上,贺羽也乐得有人替她出面收拾这个便宜小师弟。
吃饭、睡觉、看小师弟吃瘪——
这般逍遥日子,当真快活!
不过……
鹤虞眸光微闪。二师兄毕竟也是为我寻药才下落不明,若真有个三长两短,她良心难安。既然师尊不许……那就偷偷溜出去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