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米白纱窗帘被拉上,将冬日午后的烈阳和窗外香樟林遮了大半。
墙角空气净化器飘出淡淡的雪松香气,混杂着一丝似有若无的消毒水的味道。
室内弥漫着一股清凉和寂静。
霍占庭缓缓睁开眼,看到坐在床边沙发上的男人。
他眼珠子在病房四周转了下,最后落在霍郁成身上,嘴角张合,发出几个音节。
霍郁成眼皮从杂志中掀起。
他交叠起双腿,杂志淡漠地搭在膝盖上,冲病床上的老者微笑:“爷爷,您醒了。”
霍占庭直勾勾盯着他,那双瞳孔重新布满血色的纹路。
“你......”他见到长孙,情绪一如既往地激烈。
胸口急促起伏,伸手要抓他,却如何也没力气抬起来。
霍郁成冷漠地瞧着他一言一行,“爷爷,冷静点。”
霍占庭望着面前这个“叛逆的孽障”,哪里能冷静下来。
原本还能说清楚一句话的嘴里,此刻也含糊不清:“你......”
他一个你字堵在喉间,怎么也吐不出来,最后只得作罢。
霍郁成安静地看着他:“您今天找我,有什么事?”
霍占庭激动地折腾了几下,没有任何办法,最后只能认命般瘫在床上。
过了将近五分钟,他情绪稳定下来,话也逐渐能顺下来:
“这就是......你的目的。”
“为......为了报复......我,计划这么......这么一出大,大戏。”
霍郁成手指捏着杂志一角,动作微顿。
凛冽的眼皮抬起,目光冷不丁地射向病床上的人。
然而他表面的神态却波澜不惊,轻轻摇头:“爷爷,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霍占庭眼珠子晃了晃,荡出波纹,似乎咬牙切齿,含糊道:“你......你恨我。”
“从小就......恨我。”他侧过头,眯着眼,望着面前背光坐在光线里,看不清神情的长孙。
“为什么?”
为什么?霍郁成嘴角扯了扯,似笑非笑。
他眸眼轻阖,又睁开,一道更寒凛的眼神折射出来。
他想起母亲溺亡那日。
那天下大雨,母亲出门给自己寻猫。
他在室内待了将近半个小时,母亲没回来,他也跟了出去。
长廊侧面一栋楼,三层开窗的房间是爷爷的书房。
他站在长廊一角,隔着雨帘,看到那时候还算年轻的爷爷,负手站在书房窗边,面朝前方,一动不动,不知在看什么。
脸上的神色是一种奇怪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漠。
那种冷漠,他从来没见过。
他没有找到猫,也没有找到母亲,回了她的屋子继续等。
门外的大雨逐渐减小,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外面突然传来几阵急促的脚步声。
两个保姆脸色惨白地推门进来,把他拉起来,不断抚着他的脸叹息,说了一些奇怪的宽慰话。
保姆撑着一柄大黑伞,拉着他去那片观赏池,看母亲最后一眼。
他隔着伞檐,抬眸往前,视线越过池面,正对面那栋楼三楼书房,爷爷赫然还站在窗口。
从头,到尾,他都站在那里。
一声不吭,眼睛都不眨一下。
霍郁成盯着病床上的老人,眼睛也不眨,冷笑了声:
“眼睁睁见她在您眼底断气,是什么心情?”
霍占庭本就没有多少血色的脸,此刻白如纸张。
“她是自己溺亡!我......最多只能......算,算见死不救。”
“是么?”
霍占庭呜咽了数下,喉咙发出几个短声,手指紧紧抓着被褥:
“所......所以,你,你想要报复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报复。”
霍郁成黑瞳幽暗不明,微偏头,凝视着他,不置可否。
“不找正常关系......的女人......偏偏把目光......对准家里。”
“对准庄浅喜。”
“因为,她是......知岸的未婚妻......你的弟媳。”
霍郁成原本那张气定神闲的脸,微微凝滞。
室内陷入漫长的死寂。
“筹谋这么多年,接近她,追求她,是为了......用当年我憎恶你母亲身份的方式......报,报复我。”
“你知道,这样最容易......”他急促喘气:“最容易,气死我......”
气氛逐渐降至冰点,霍郁成和霍占庭对峙,威傲的那张脸上并无多少神色,没有肯定......
也没有否认。
门口啪嗒一声,传来礼袋落地的声音。
霍郁成侧头,看见门缝外庄浅喜不可置信的脸。
膝盖上的杂志哗啦滑掉地上,霍郁成脸色骤变,站起来。
庄浅喜瞪直眼,耳畔嗡嗡地响,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
她身形晃了晃,赫然转身离场。
出门一头撞上一个人。
霍知岸惊讶地扶住她:“浅喜?”
“你怎么了?”他低头看她,浅喜浑身笼罩重着一层从未有过的暗色。
她脸色僵硬,什么话也不说,径直走了。
王伯和季叔也站在客厅外门口,见她匆匆的背影,各自觉得不妙。
病房内,霍郁成立在黯淡的光线里,眸眼暗藏汹涌。
病床上,霍占庭发出一声诡异的,漫长的,含混不清的低笑气音。
“你是我孙子......孙子......永远斗不过......你爷。”
霍郁成脸色前所未有的差劲,抬步追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