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个赔钱货!害人精!养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亏!
妈妈的声音像刀一样划破空气。
她站在阳台上,双手叉腰,骂得唾沫横飞。
我的儿子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半块饼干,怔怔看着我。
这事不止一次了。
热血涌上脑门,胸口像被硬生生压了一块石头。
妈,你够了!我第一次这么大声回她,你没养过我一天!
她愣了半秒,眼神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嗓门更高:我没养你谁给你饭吃谁替你带孩子你要脸不
嗡——
耳边像炸开了一样,视线被水雾糊住,额头胀痛得快裂开。
我捂着脑袋,身体一歪,重重跌坐在地上。
1.
我不知道我妈为什么总是这样说。
明明家里就我一个孩子,没有弟弟妹妹。
可她却像念咒一样,把赔钱货害人精三个字贴在我头上。
你吃的穿的都是花钱的,养你不如养条狗!
你能给我挣几个钱除了会花钱还有什么用
我上辈子欠了谁,才养了你这种赔钱货!
你这么会害人,你咋不把你自己害死呢
她骂的时候,手上活不停,嘴里的话像滚烫的油泼下来,烫得我抬不起头。
我习惯了,不哭,不争。哭了她会骂得更狠,不争她骂两句就走。
6岁开始那年,爸妈开始去外地打工,把我一个人丢在老家。
家里种了三亩地,爷爷腿脚不好,奶奶腰弯得像弓。
春天插秧,我踩在冰冷的水田里,一株一株插到腰酸背痛,直到月亮上了山头才完成。
夏天收麦子,烈日下我顶着破草帽,汗水混着灰尘糊满脸。
秋天掰玉米,手被叶子割得一道道口子,晚上握笔都疼。
冬天,村里人都在家烤火,我却得背着麻袋去镇上卖鸡蛋、卖花生,换回几张纸币塞到爷爷奶奶手里。
有时候放学后还要去捡纸皮子,赚的钱等妈妈回来给她,只因为奶奶说对妈妈好她才会对我好。
她没笑过,甚至连句辛苦了都没有。只是顺手把钱塞进衣兜,然后转头和邻居聊天,说养女儿就是赔钱货这个害人精。
初中时,家里房子漏雨,爸妈在外地也没寄钱回来。
我白天上学,晚上去餐馆刷碗,一晚十五块,攒了一个月,给家里换了新的瓦。
她知道了,第一句话还是你刷碗赚的那点钱,还不够我一个月吃的。
高中那会儿,我考上了市里的重点中学。
她跟亲戚抱怨:又是个赔钱货,上学只会花钱。
为了学费,我暑假去工地搬砖、去超市发传单。烈日下晒得皮肤一层层蜕皮,我咬牙忍着,怕她说我娇气。
后来,我工作了。
每个月工资一发,我都第一时间转回家,给她交水电、补贴生活费。
我以为这样,她会满意。
可每次钱到账,她只会说:怎么就这么点你不知道你花了我很多钱吗,养一个赔钱货多亏。
最离谱的是,有一次她在亲戚面前说:我女儿养她二十几年,一分钱没赚回来,全赔进去了。她欠我的
我站在旁边,手心攥得发湿,心口像被钉子钉住。
我一直不明白。
我拼了命想要做个好女儿,可在她眼里,我就好像是个花钱的窟窿,是她一辈子的负债。
2.
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到医院的,只记得我躺在病床上,呼吸声沉重,耳边嗡嗡作响。
迷迷糊糊间,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个小男孩,穿着蓝色的背带裤,怀里抱着一个破旧的布熊,眼睛黑亮黑亮的,看着我笑。
他喊我:姐姐。
那声音很轻,很暖。
可还没等我伸手去抱他,他的脸忽然涨得通红,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唇一张一合地喘气。
我慌了,想去救他。
是你害的,是你害的,你这个害人精。
熟悉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扎进耳朵。
我抱着头尖叫,可声音却卡在喉咙里,发不出来。
猛地一睁眼,我被亮得刺眼的灯光晃得直眨眼。
鼻子里插着氧管,喉咙干得像火烧。
我正想起身,旁边就传来一声冷哼。
装什么装就知道躺医院花钱,你个赔钱货,害人精。
是我妈。
她站在床尾,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是她自己和小宝的早餐。
我喉咙发紧:妈。
别叫我妈,我养你就是倒了八辈子霉!她打断我,你儿子刚才问我,为什么我骂你赔钱货,我怎么说我就说实话。你从小就会害人,没改过!
我觉得心口那块石头越压越重,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赶紧想想怎么把这个月的房贷补上,还有给我的八千块钱。
她一边往嘴里塞油条,一边不耐烦地说。
我愣了:你要八千干嘛
我表妹结婚,我得拿个份子。她说得理直气壮。
可那是我还房贷的钱。
你房贷能迟几天,我丢不起那人!
我感觉心口一阵堵塞,我一个人带着孩子,每个月打着三份工,赚的钱都给了她。
她却总是这样。动不动找我要钱。
我是唯一的孩子,养老该是我的事。
可是她自己明明每个月有一万五的退休金,还有爸爸留下的房子收租。
这样的事不止一次。
我记得有一次,她让我给她转一万二,说要急用。
第二天朋友圈发的,是她跟麻将机的合照,配文:今儿手气真好。
她会在半夜闯进房间来,让我替她还信用卡,还会补一句:反正你前夫挣得多。
前夫那是给儿子的抚养费。
前夫和我感情甚好,可他的耐心早在一次次被她骂走光了。
那天吵架,她又一次当着我老公的面骂我赔钱货、害人精,说我嫁出去也是拖累她。
老公沉默了很久,最后丢下一句:小语,你选我还是选你妈
我没有说话,再怎么说,妈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离婚吧,我再也受不了了。
我追出去,他没回头。
而她呢
她一边收拾桌上的水果,一边说:离了好。省的你祸害别人。
3.
你这种人,活该就是孤家寡人。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总是对我抱着这么大的恶意。
离婚后,她反而更变本加厉。
每次看到我一个人带着孩子,她就像看见了笑话一样,阴阳怪气地补刀。
谁让你不会哄男人人家早晚有新老婆,你就自己孤独终老吧。
你这脾气,将来老了没人收尸。
我强忍着,不吭声。
老公难道不是被她骂走的吗
我没搭理她,带着孩子回了家。
晚上,她推开我房门,坐在床边,伸手就去拿我手机。
干嘛我皱眉。
查一下你工资到账没,我那卡还差七千,要不明天就逾期。
我忍住火气:你一个月一万五退休金,还有房租,怎么会差七千
她抬起眼皮看我,慢吞吞地说:打牌输了。
我哽住了。
她打了个哈欠。
我看着床头熟睡的儿子,心口那团火憋得发疼。
我拼了命做兼职,一天到晚连饭都顾不上吃,就是为了让日子多喘口气。
可这些钱到了她手里,就像丢进了无底洞。
不给是吧她站起来,冷笑一声,行啊,那明天你儿子你自己想办法。
说完甩门而去。
和前夫离婚后,孩子都是她帮我接送的。
虽然对我言语恶毒,但她对儿子还算说得过去。
我坐在床边,手心全是汗。
手机屏幕一亮,是医院发来的体检提醒:心脏有问题,要注意休息。
我盯着那条信息,忽然觉得有些恍惚。
胸口闷得厉害,手指冰凉。
我想去倒杯水,可眼前忽然一黑,整个人向前栽去。
耳边最后听见的,是她在客厅大声嚷嚷的声音:
赔钱货,活该没人要!
害人精!
害人精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朦胧中,我又看到了那个小男孩。
还是那身蓝色背带裤,还是抱着那只破布熊,还是那声轻轻的呼唤——
姐姐,姐姐。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
地板冰凉,贴着皮肤发寒。
还好,我还活着。
幸好是晚上,儿子已经睡着了。
不出意外的话,这会儿妈妈应该在打牌,或者在哪个男人家过夜。
我管不了她,只能管好我自己。
可脑子里,姐姐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那个男孩是谁
为什么喊我姐姐
为什么妈妈对我的态度这么差
我的心里疑云重重。
可惜爸爸走得早,这些事,似乎再也没人能告诉我。
4.
也许,那个男孩,只是一场梦。
我推开儿子的房门。
他睡得很沉,小手攥着被角,呼吸均匀而安稳。
看着他,我的心底涌上一股酸楚。
原本,他有个完整的家,有爱他的爸爸妈妈。
可如今,他成了单亲家庭的孩子。
这是我没能守住的幸福。
我轻轻替他把被子掖好,忍住鼻尖的酸意,悄悄关上门。
回到卧室,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你还好吗
是前夫发来的。
我怔了一下,点进去才发现,他给我发了好几条消息,还打了几通电话,而我竟然全都没听到。
我在输入框里敲下没事两个字,又默默撤回。
纠结了很久,我还是回了一句:谢谢你,我没事。
刚才睡着了。
发完,心里酸得发苦。
我和他是大学同学,自由恋爱。
大学时,我没钱交学费,他把自己攒了半年的零花钱全给了我,还去外面打零工补贴生活。
他会在寒冬里为我送来热乎的红豆饼,会在我发烧的时候连夜跑遍半个校园找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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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是我生命里最温暖的一道光。
想到这些,我心里像压了一块巨石。
离婚后,他每个月按时给儿子打抚养费,从不拖欠。
可我妈总说:反正你男人给钱,你留着干嘛拿来给我用用,你欠我的。
她不管那是孩子的生活费,不管我每天忙到半夜回家,身上还有油烟味。
记得有一次,我刚拿到抚养费,她就打电话过来:快转我三千,我明天要出门旅游。
我说:妈,我这钱是给孩子的。
她沉默了一秒,冷笑:你是不是觉得你儿子比你妈重要你别忘了,你欠我的,你这辈子都欠我的。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总能用最轻的语气,说出最伤人的话。
有时候我想,如果我不是她的女儿,会不会过得好一点
如果我能早点远离这一切,会不会还有机会留住我爱的人
如果她没有生我,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些问题
可这些问题没有答案。
谁让是血缘关系呢
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脑子里却不断回放那个男孩的模样。
蓝色背带裤、破旧的布熊、那声姐姐……
为什么他看着我笑,却又在下一秒像溺水一样痛苦
那声音那么真实,像是隔着时间传过来的。
我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胸口的闷痛一点点加剧,像是有人用手慢慢按下去,压得我呼吸发紧。
窗外的风吹得窗框咯吱作响,我闭上眼,整个人像被拖入一个冰冷的深渊。
耳边,那个声音又响了。
姐姐……快来……
我猛地睁开眼,汗水顺着脖子滑落,后背全是凉意。
房间里很安静,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我的心砰砰跳着好像要跳出胸腔一样。
我不知道那是谁,也不知道他想让我去哪里。
但有个念头突然闯进来,我一定要找到他。
5.
我妈对我恶毒,可对我儿子,却像对待命根子一样。
有时候我甚至怀疑,她是不是换了一个人。
在我面前,她的嘴巴永远是刀子;可在儿子面前,她的声音却能温柔得像春天的风。
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也许是隔辈亲
也许是她终于想到了补偿
儿子的饮食起居,几乎全是她一手包办。
早上,她会在厨房忙得满头是汗,只为了给他煎一个流心的荷包蛋;
晚上,她会坐在床边,耐心地陪着他读绘本,一遍一遍念同一句话,直到他满意为止。
我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相处的样子,心里五味杂陈。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我都不敢相信,她还有这么温情的一面。
父亲在我高中的时候就去世了。
那一夜,他喝醉了酒,不小心掉进池塘,再也没能爬上来。
爷爷奶奶很快也相继离世,老家的亲戚渐渐断了来往。
我就像一只被剪了翅膀的小鸟,只能被迫跟着妈妈。
虽然她没养过我,没疼过我,可她毕竟是我唯一的亲人。
每次饿得胃疼、走投无路的时候,我总会安慰自己:至少,还有个妈。
当我告诉她我生了儿子的时候,她竟然破天荒地拿着一个一万元的红包跑到家里,还说以后要一起住。
那一刻,我眼泪差点掉下来,以为她终于想明白了。
可没想到,她的确是搬来了,却是为了儿子,而不是为了我。
你妈看你崽,比亲生的还亲。
闺蜜们都这么说。
我只能苦笑,安慰自己:也许她是在补偿小时候的我吧。
来,乖宝宝,吃完饭饭,送你去上学。
每天清晨,儿子的早餐都是她亲自做的,牛奶温度正好,面包抹上他最爱吃的草莓酱。
可桌子另一头的我,却连一碗白粥都得自己去盛。
因为在她眼里,赔钱货不配。
想到这,我心口又抽了一下。
一会儿记得把钱打我卡里。
她弯下腰,替儿子整理书包,语气却冷冷地对我说。
不要总是我催你。
嗯。我习惯了这样的对话,轻轻应了一声。
忽然间,耳边那个声音又响起来——
姐姐。
我眼前一阵眩晕,身体摇晃了一下,赶紧扶住桌子,才没栽下去。
妈妈,你怎么了
儿子立刻放下手里的小面包,跑到我身边,眼神满是担忧。
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摸了摸他的头:没事,妈妈只是有点头晕。
可我妈却冷笑一声:别装!一跟你说钱,你就晕。你欠我的,就是该还。这点钱,你躲不掉。
她抬起头的时候,目光像刀子一样盯着我。
胸口的火气差点冲到嗓子眼,可看着儿子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我硬生生把火压了下去。
送儿子上学的路上,我心不在焉。
同事见我魂不守舍,凑过来说:你最近老说梦见小孩要不要找人看看别真是……被什么东西跟上了。
我浑身一凉,笑容僵在脸上。
难道……那个小男孩,真的不是幻觉
可我随即摇头,把这个念头甩掉。
不可能。肯定不可能。
手机叮的一声震动。
我低头一看——银行卡支出8000块。
我愣住了。
坏了。卡还在她手里。
6.
我还没问她她怎么取我的钱的时候,电话就打进来了。
再给我转10000块。快点。
还没等我问干啥就挂了电话。
她总是这样。
无止境的要钱,不管你还生不生活。
即便是我拆东墙补西墙快饿死了她都不会管。
我看了看卡里两位数的余额,这个月还有房贷,还要生活。
要不又只能上网借一点。
你为啥不拒绝她
闺蜜对我的事嗤之以鼻。
对啊,我为啥不可以拒绝她
我偶尔拒绝过,可是她总说我赔钱货,欠她的。
没被爱过的人就会非常渴望被爱吧。
哪怕只是一点点奢侈的爱。
我叹了一口气。
我没有钱了。
我把余额截图发给她。
那是你的事,你赶紧给我弄钱来,你这个害人精,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过现在这样
听着对面的语音我气就上来了。
我没钱,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这次不知道怎么的,我竟然决定反抗。
要你命有什么用,你个害人精。
我感觉脑子的血正往上涌。
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朦胧中看见儿子,还有前夫。
妈妈。
耳边还有熟悉的骂骂咧咧的声音。
我就说你是个赔钱货,干啥啥不成。
麻将都没打完。
前夫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削着苹果。
你醒了要不要扶你起来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柔,眼里都是心疼。
你这个老太太,消停会,哪有这么骂儿媳妇的。
旁边的大爷看不下去了。
就是啊,一直没完没了的。
人群议论纷纷。
这是我女儿,我想怎么骂就怎么骂,你们管的着
妈妈怒目圆睁说道。
女儿啊。那更不能这样骂了。难道不是亲生的吗
我的眼泪像断线一样往下掉。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在维护我,此刻感觉很脆弱。
你还委屈上了
一个赔钱货,害人精,我骂她怎么了
骂她都算轻的。
难听的话继续不断输出着。
你够了,你骂够了没有。
家里就我一个孩子,你不疼我不说,还天天骂我。
骂了几十年了,你现在当着我儿子的面还骂我。
我哪里欠你了
从小没管我,现在管我要钱,还骂人。
你凭什么
我突然控制不住自己,对骂了起来。
她显然愣了一下,随后笑了一下。
凭什么,就凭你杀了你弟弟。
你个害人精。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男的拉了出去。
什么,弟弟
我哪儿来的弟弟
我头疼欲裂。
好像有什么东西挤进脑子里。
又好像什么东西被藏起来了,想出来。但是出不来。
弟弟
姐姐
那个声音不断地在脑海里反复。
我又失去了意识。
她说出你杀了你弟弟时,我整个人僵住了。
脑子像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有碎片一样的画面冲出来。
咔哒声音,尖叫声。
我的太阳穴鼓得要炸开,疼得我捂住脑袋,跪在地上。
姐姐。
那个声音一次比一次清晰,在我的脑海里回荡。
我想开口,可嗓子发不出一点声音。
眼前的光影扭曲,我的世界被人狠狠一拉,瞬间崩塌。
我又一次失去了意识。
7.
我醒来的时候,头上满是仪器,滴答的声音在耳边响着,提醒我还活着。
儿子我妈带去了。你安心休息,我在。
熟悉的嗓音传来,我下意识转头。
第一眼看见的,是前夫。
他靠在病床边,眼睛布满血丝,胡茬一片,依旧温柔。
辛苦你了,还这么麻烦你。
我的嗓子发干,声音虚弱得不像是自己的。
他摇头:应该的。
还有哪里不舒服
他那双眼睛里全是关切,我差点没忍住,想扑进他怀里,哭个痛快。
可我只是抿了抿唇,轻轻问:我这是怎么了
问题不大。他伸手替我掖了掖被角,只是太累了,医生说必须好好休息。
你妈回去了,他停顿了一下,暂时,应该不会再来了。
我愣住。。
她走了
这还是第一次,她在我出事的时候,没有守在病床边骂我。
我跟医生说过了,任何人除了我都不能打扰你。
他声音低低的。
我点了点头。眼眶一热。
他还是那个我认识的他。那个在我最狼狈的时候,还会伸手接住我一次的人。
正想说话,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进来,低头翻看病历。
患者确定以前头部没有受过伤吗
我一愣:怎么了
医生推了推眼镜,沉声道:检查结果显示,你的大脑有轻微的应激创伤反应,像是曾经有过头部撞击,或者极度恐惧导致的应激反应。你以前经历过什么意外吗
头部撞击
大脑一片空白。
脑海里突然闪过碎片般的画面。
一个小男孩,蓝色的背带裤,怀里抱着布熊;
咔哒声,尖叫声。
我瞳孔骤缩,额头冒出冷汗。
想看清楚却看不清。
好像……有一部分记忆消失了。我喃喃道。
医生抬起眼睛,盯着我看了几秒,像是想追问。
可前夫伸手打断了:她刚醒,不要问太多。
医生合上病历本,叮嘱了几句就离开了。
病房里安静下来。
我死死攥着床单,手心全是汗。
弟弟
记忆
那个声音喊我姐姐……
我的心跳得厉害,几乎要冲破胸腔。
你休息吧。前夫替我调了调滴管。
以后,不要一个人扛了。
我闭上眼,泪水顺着眼角滑落。
可就在黑暗里,那道声音再次响起。
姐姐。
清清楚楚,近在耳边。
我心头一颤,胸口像被人攥紧。
他到底是谁
8.
难道……我真的有一个弟弟
心口咚地一跳,我手心全是汗。
你能不能,帮我去了解一件事
我看着前夫,声音发抖,要是为难,也没关系。
他愣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你说。
我盯着床单,低声道:我妈……是不是在骗我我是不是……以前有个弟弟
病房里安静得出奇,只有输液瓶里滴答的声音。
他看着我,眉眼间有些犹豫。
拜托了。我哽咽着开口,现在,你是我唯一能信的人。
在医院的日子,没有妈妈的骂声,反倒显得难得轻松。
可心里的疑云像团阴霾,一直悬在头顶,压得我透不过气。
听说她来过几次,都被前夫拦了下去。
我心里明白,这样的安静,一定是他又给了她钱。
几天后,他坐在我床边,神情凝重。
你让我查的事,我问过了。
他顿了顿,直直望进我的眼睛,只是,你确定要知道吗
我的心脏被攥紧一样,手指微微颤抖。
嗯。我坚定地点头。
接下来的话,让我整个人恍惚了好久。
你以前……确实有个弟弟。
在你五岁那年,妈妈带着你们出去。弟弟坐后排玩手机,你在边上无聊就去摆弄座椅。
座椅倒了,把他夹住,导致窒息。送到医院后,没能抢救过来。
我呼吸一窒,喉咙像被什么堵住,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后来,你妈把汽车公司告上了法庭,说是设计缺陷,要求赔偿两百万。可最后……败诉了。
我的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
碎片一样的画面开始涌现:
男孩通红的脸庞,拼命挣扎的模样。
妈妈疯狂的尖叫声。
一双小手,在空气里无力地拍打。
姐姐。
那个呼喊再次在耳边响起。
我颤抖着伸手,抓住了床头柜上的笔。
给我拿纸和笔。
前夫一怔,迅速递给我。
我拿过来,手指几乎是发抖的,开始一条一条写下账单。
我把这几年她让我转的钱全都写出来。
零碎的几千,突如其来的几万,所谓的份子钱旅游钱打牌输了的钱……
当我一项项加起来的时候,冷汗从背脊往下冒。
总额两百三十七万四千。
我盯着这个数字,手里的笔几乎要折断。
她这些年,居然在我身上,要走了超过两百万
可她明明有退休金,还有房租收入,为什么还要不断逼我
我愣愣地望着纸上的数字,心口的疑问越来越大。
她要这么多钱,到底是干什么
房间里,前夫叹了口气,替我把纸轻轻收走。
你别太累了,先休息。
可我躺下时,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天花板。
脑子里不断回响着两个声音:
你杀了你弟弟。
姐姐。
我忽然有一种强烈的感觉:
我妈要钱,不只是因为贪。
她在掩盖什么吗
8.
我在网上搜了一下当年的报道。
确有其事。
难怪我妈总说我是害人精。
弟弟真的很无辜,他的命,永远停在了两岁。
当时你也小,这不是你的错。
闺蜜把我抱在怀里。她的声音温柔,可我依然哭得不能自己。
是啊,那时候我才五岁。可我偏偏忍不住想,如果不是我去动了那个座椅,弟弟也许不会死。
如果不是我,妈妈不会输掉官司,不会失去两百万。
我陷入深深的自责中,甚至想立刻马上就去跟妈妈道歉,把命赔给她。
你能不能借我点钱
我忍不住跟前夫开口,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我赔给她。
前夫愣了一下,随即眼神一沉:你给再多的钱,你弟弟的命能回来吗
我怔住了。
闺蜜突然怒斥:对啊!再多的钱,能换回一个死人吗你妈这是在折磨你!她就是不爱你!
我的心狠狠一颤。
……
回到家的时候,客厅灯亮着。
我妈正坐在沙发上,悠闲地嗑着瓜子。
见我回来,立刻变了脸色:钱呢
我没说话。
装哑巴啊我问你钱呢!你个赔钱货,连你弟弟的命都能害,怎么就没去死!
她的声音尖锐刺耳,像一根根针扎进我的耳膜。
我手指紧紧攥成拳,胸口的气一下一下往上涌。
妈,你够了。
我盯着她,声音有些发抖,家里就我一个孩子。你不疼我也就算了,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也是你的女儿!
她一愣,随即冷笑:你配你知道你弟弟要是活着,现在多大了吗他本来可以考大学,可以光宗耀祖!可被你害死了!你就是个赔钱货,害人精!
那我呢我终于吼了出来,眼泪控制不住地掉下来,我活到今天,努力挣钱养家,给你钱,给你生活费!难道这一切都不算吗难道我就不重要吗
当然不重要。她恶狠狠地盯着我,字字如刀,你弟弟才是我的命!你你就是赔钱货!
你……我的声音卡住了,整个人都在颤抖。
就在这时,前夫冷冷地开口了:难道你就没想过,是不是你也有错
我妈一怔,怒目看向他:你算老几我家事轮得到你插嘴
你说她害死了弟弟。前夫的声音压低,却字字清晰,
可你敢说,你就没有任何责任吗当时小语也才五岁,她弟弟两岁,你不舍得买安全座椅来怪一个孩子你觉得你配当妈吗还是说,你只是想转移责任
我整个人愣住了。
我妈的表情一瞬间僵硬,眼神里闪过慌乱,随即厉声吼道:胡说八道!
就是她这个害人精,要不是她,我怎么会这样,她爸怎么会离开这么早。
前夫直视着她:你别把什么都怪在小语头上,再说了,爸爸的死,真的和小语有关系吗难道不是你吗那小男孩是小语的亲弟弟吗
空气像是凝固了一样。
我望着她,心口怦怦直跳。
脑子里回荡着前夫的话。
是亲弟弟不是亲弟弟
什么意思
那一刻,我几乎失去了呼吸。
9.
你不要胡说!就是她这个害人精,这个赔钱货害的!
我妈突然像疯了一样扑了上来,双眼赤红,手指尖像是要抠进我的肉里。
快拉开她!
闺蜜大叫着,把我往后一扯。
前夫也立刻伸手拦住,死死钳住她的手臂。
你闹够了没有
他冷声呵斥。
我没有闹!
她歇斯底里地吼着,胸口剧烈起伏,脸因为愤怒而扭曲。
正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门咚咚地响了。
我愣住,前夫快步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舅舅。
我好久没见他了,好像自从我六岁起,就和妈妈的娘家彻底断了来往。
唯一一次再见,是我结婚的时候。他拉着我的手,眼眶湿红,说:你终于长这么大了。
你别闹了,冬梅。舅舅沉声说道。
孩子都这么大了。
我趁着理智尚存,急忙招呼:舅舅……您怎么来了
是我让他来的。前夫开口。
我一头雾水,不明白这层安排。
哥,你看这个赔钱货!妈妈哭喊着,手里还在乱挥,她害了小宝,她该死!
舅舅眉头紧皱,沉声道:你闹了这么多年,还不够吗小宝已经走了,大家都好好过日子。人死不能复生。
我妈猛地瞪大眼睛:你也来怪我你们都怪我!
舅舅长叹一声:冬梅,当年要不是你那么重男轻女,事事争强好胜,两个孩子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
你!她尖叫一声,突然瘫坐在地上,双手用力扯着自己的头发,发丝一缕缕落下,眼神涣散。
我浑身发冷,脚下像踩在虚空。
看来是疯了,还是去医院治吧。舅舅摇头。
随着他的招手,门口进来了两名医生和护工,七手八脚把她架起来。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她嘶吼着,脚踢得空气都震颤,临走前还在骂骂咧咧:赔钱货!害人精!我要你给我陪命。
直到走廊传来沉重的关门声,房间才重新安静。
空气凝滞。
我转过身,看着舅舅,嗓音发颤:舅舅,对不住。这事……你能告诉我吗
他沉默片刻,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深深的怜惜。
小语,本来这些事应该早就告诉你。
我的眼眶发酸,却竭力不让泪水掉下来。
我,真的还有一个弟弟吗
舅舅叹了一口气:是的。那时候你才五岁,你弟弟两岁。这事不怪你,孩子怎么懂那么多。如果要怪,也怪你妈。究根结底,还是怪你外婆。
外婆我怔住。
从小她就重男轻女,你妈活在那样的环境里,觉得自己不被重视,一辈子都在想办法争口气。你出生的时候,是个女孩,你爸说一个孩子够了,可你妈不甘心。
我指尖发凉,几乎能猜到接下来。
舅舅的声音低沉:后来,她认识了另外一个男人,就有了你弟弟。
我大脑嗡的一声,整个人跌坐在沙发上。
原来如此。
10.
小宝意外出事后,你妈就不正常了。
舅舅的声音低沉,却字字如锤子砸在我心头。
她原本想着索赔200万,跟那个男人远走高飞。可官司输了,那男人也丢下她走了。
我屏住呼吸,心里早有预感,但真正听到时,还是觉得全身血液都凉了。
后来,你妈的精神就更不正常了。有一次,她把你推倒在地,你头部受了伤。醒来后,你就失忆了。
舅舅顿了顿,眼里满是怜惜,再后来,你爸妈离了婚。你爸受打击太大,没挺住就走了。临走前,他让我一定要好好待你。
我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原来这些年,我一直活在谎言和愧疚里。
舅舅轻轻拍了拍我的肩:小语,这不是你的错。你才五岁,是她推你一把,才让你忘了这些。你什么错都没有。
几天后,我去了小宝的坟前。
墓碑很小,安静地立在风里。
上面刻着他的名字,出生和离开的日期,短得让人心痛。
我蹲下,轻轻抚过冰冷的石碑。
弟弟,对不起。
风吹过我的发梢,像是有人轻声回应。
我忽然觉得肩上的担子轻了许多。
不是我害死了他。
不是我一生要去偿还的罪孽。
我是受害者,不是罪人。
舅舅最终还是把妈妈送进了疗养院。
他说地点不能告诉我,不想让我再受刺激。
我没有坚持。
或许隔开,才是对我最好的解脱。
我终于不用再半夜惊醒,不用再听她恶毒的咒骂。
她的影子,渐渐淡出我的生活。
出院那天,前夫来接我。
他伸手替我提过行李,声音温柔:以后,有什么事,你别一个人扛了。
我看着他,眼眶酸涩。
他忽然开口: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吗
我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眼里带着久违的光。
当然可以。
我点点头,眼泪模糊了视线。
多年压在心口的石头,终于落地。
后来,我和他复婚了。
我们带着儿子一起旅行,一起逛超市,过着平凡却温暖的日子。
我也开始学着爱自己,不再活在愧疚和责骂里。
小宝的墓前,我时常会去。
我告诉他:姐姐过得很好。
也希望他,在另一边,也能无忧无虑。
我终于自由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