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然!你醒了医生!医生——!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刺激着周瑾然刚刚苏醒的神经。
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每一次微弱的掀动都耗费了他巨大的力气。
模糊的光影在视野里晃动、重叠,最终,艰难地聚拢成一个轮廓。
那张脸,即使隔着五年时光的尘埃,即使被泪水泡得发胀变形,也依旧是他灵魂深处最清晰的烙印——秦雪玲。
她的眼下一片浓重的青黑,整个人缩在病床边的椅子里,瘦得脱了形,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可就在周瑾然眼皮颤动着掀开一条缝的瞬间,她猛地扑到床边,冰凉颤抖的手死死抓住他同样无力的手指。
她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五年积压的恐惧,眼泪噼里啪啦砸在他盖着的白色被单上。
排山倒海的记忆碎片,带着撕裂般的痛楚狠狠撞进周瑾然的脑海。
已经五年了吗
思绪拉回到五年前,正值秦雪玲继承公司的关键时刻,却被竞争对手故意暗算。
五年前……那条该死的公路!
刺耳的刹车声,金属扭曲的恐怖巨响,世界在眼前疯狂地旋转、翻滚……
最后定格在他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将副驾上的秦雪玲护在身下,用身体承受了所有撞击的剧痛。
黑暗吞噬意识前,他只有一个念头:玲玲,你没事就好……
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带来的是灭顶的窒息感。
他记得自己骨头断裂的清晰声响,随后便失去了意识……
玲……玲……
他喉咙干涩,每一个音节都扯得生疼,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我在!瑾然,我在这儿!我一直在这儿!
秦雪玲泣不成声,把脸贴在他冰凉的手背上,滚烫的泪水灼烧着他的皮肤。
五年了……整整五年了……我好怕……好怕你再也醒不过来……
她的肩膀剧烈地抖动着,压抑了五年的委屈、恐惧和绝望在这一刻决堤。
看着眼前这个为他哭得肝肠寸断、憔悴不堪的女孩,周瑾然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这五年,她是怎样一天天数着日子熬过来的
是怎样守着这具毫无生气的躯壳,在绝望和希望之间反复煎熬
愧疚感瞬间席卷周瑾然的全身。
他努力动了动手指,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抬起来,轻轻碰触她泪湿冰凉的脸颊。
指尖传来的触感如此真实,带着生命的温度。
别……哭……
他喘着气,每一个字都耗费巨大的力气,眼神却温柔得能溺死人。
我……回来了……玲玲……
他艰难地扯动嘴角,试图给她一个安抚的微笑。
这几年……辛苦……你了,以后……换我……疼你……
这句话耗尽了他刚积蓄起来的所有力气,眼前又是一阵发黑。
秦雪玲猛地抓住他抚在自己脸上的手,用力按在唇边,滚烫的泪水不断滴落在他手背上。
她拼命点头,喉咙哽咽得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只能发出破碎的呜咽。
呜呜……瑾然,都怪我,是我连累了你!
接下来的日子,周瑾然疯狂地回忆着关于这五年的一切记忆碎片。
他知道了自己成了植物人,知道了那场惨烈的车祸不仅剥夺了他五年的时光,也永远剥夺了他作为一个完整男人的能力——他失去了生育功能。
这个认知像冰冷的毒蛇钻进心脏,带来尖锐而隐秘的痛楚。
然而,当他看到秦雪玲那双依旧盛满爱意和心疼的眼眸时,那痛楚似乎又被强行压了下去。
只要玲玲站在他这边,他不怕她父母。
她依然是他的玲玲,这就够了。
他一遍遍告诉自己。
复健的过程痛苦而漫长。
每一次试图挪动僵硬麻木的肢体,都伴随着钻心的疼痛和虚脱般的汗水。
秦雪玲始终守在他身边,小心翼翼搀扶,柔声细语地鼓励,替他擦汗,喂他喝水。
她的目光依旧专注,她的笑容依旧带着能融化冰雪的暖意。
只是,周瑾然渐渐察觉到一丝难以言喻的异样。
自他醒来,除了刚开始那几天,她陪伴在他病床前的时间,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变少了。
起初只是短暂的离开,说是去处理公司紧急事务。
后来,似乎公司变得越来越忙,出差的频率越来越高。
好在时间都很短,少则一两天,多则三四天。
瑾然,对不起,城南那个项目临时出了点棘手的问题,我得亲自过去盯几天。
秦雪玲一边替他掖好被角,一边带着歉意轻声说,眼神依旧温柔。
和五年前一样。
周瑾然躺在病床上,刚刚结束一场耗尽体力的复健,浑身酸痛,却还是努力笑了笑。
没事,工作重要。你……注意安全。
她的眼神不会骗人,周瑾然了解她,所以也没有起疑心。
至少,她还是爱他的,这不是谎话!
他看着她略显匆忙的背影,心头掠过一丝极淡的不安,很快又被他自己强行抚平。
她爱他,就够了!
玲玲现在是秦氏的总裁了,肩上的担子太重了,他不能自私地把她绑在身边。
这天下午,秦雪玲依旧抽出时间陪着周瑾然在医院复健。
正值休息时间,秦雪玲的电话响了,是那种特别设置的、带着点欢快节奏的铃声。
她瞥了一眼屏幕,眼神瞬间闪过一丝周瑾然从未见过的,有些心虚的异样。
喂
她接起电话,声音刻意压得很低,快步朝阳台走去,顺手关紧了阳台的玻璃门。
周瑾然的心,毫无征兆地沉了一下。
他静静地躺在那里,目光看似落在天花板上,耳朵却不由自主地捕捉着阳台外传来的模糊声音。
隔音效果不算太好,他隐约听到秦雪玲用一种近乎宠溺的温柔语调说着话。
……嗯,我也想你……乖,听爸爸话……妈妈处理完这边的事情就回去……好,亲亲……
最后那声刻意压低、却又清晰无比的mua亲亲声,打破了周瑾然强装的平静。
他缓缓闭上眼,手指在被单下无意识地蜷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
玲玲……她在跟谁说话
那个爸爸是谁
妈妈她自称妈妈
一个荒谬的念头,瞬间在他的脑海里扎根。
不,不可能的!
一定是听错了!
玲玲怎么会……她是他的玲玲啊!
一定是听错了,看来醒来的后遗症还是很大啊。
周瑾然这样想着,苦笑着摇摇头,假装不放在心上。
可是怀疑的种子一旦落下,那个念头日夜啃噬着他,让他坐立难安。
他需要一个答案,一个能彻底粉碎这可怕猜想的答案。
或者……一个让他彻底死心的答案。
他想当做什么没发生,也想着是自己听错了。
可是越想忘记,大脑就不受控制的胡思乱想。
……
几天后,一个平静的午后。
秦雪玲发来信息,说下午有个重要会议,可能晚点过来。
周瑾然看着手机屏幕,眼神沉静得可怕。
他没有回复,只是沉默地换下病号服,穿上了常服。
镜子里的人,瘦削、苍白,眼神深处却翻滚着压抑的风暴。
这几天秦雪玲无微不至的照顾和对他的情感十分真实,周瑾然很肯定,秦雪玲依旧很爱他。
几天的胡思乱想,让他捉摸不透。
他需要一个地方,一个只属于他和玲玲的秘密之地,去寻求一丝心灵的平静。
他需要放空一下大脑,告诫自己应该不要再去想着荒谬的念头。
司机将他送到了城郊。
这里有一片隐秘的花海,是几年前他们热恋时发现的宝地,是独属于他们两人的秘密基地。
那时,玲玲像个孩子一样在盛开的薰衣草间奔跑,笑声清脆,阳光落在她飞扬的发丝上,美得像一幅画。
他曾在这里单膝跪地,笨拙又无比虔诚地向她许诺一生。
花海依旧。
绚烂的紫色在阳光下铺展,空气里弥漫着浓郁醉人的甜香。
微风拂过,花浪翻滚。
一切都那么熟悉,却又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陌生感。
秦雪玲忙于公司的事情,他便独自来了这。
可是即便来了这,也没有当初的感觉。
周瑾然没有心情欣赏。
他沿着记忆中的小路,一步步走向花海深处那个他们曾经最喜欢的小山坡。
景色很美,但他的脚步却很沉重。
就在他快要走到坡顶那片视野开阔的草坪时,一阵清晰而欢快的笑声,夹杂着一个稚嫩的童音,顺着风飘了过来。
爸爸,快追我呀!妈妈!你看爸爸跑得好慢!
周瑾然浑身的血液在那一刻仿佛瞬间凝固,冰冷刺骨。
他猛地停住脚步,僵硬地站在原地。
他几乎不敢呼吸,身体却像有自我意识般,缓慢地、无声地挪到旁边一丛茂密的灌木后面,拨开枝叶。
视野骤然开阔。
不远处,阳光明媚的草地上,铺着一张野餐垫。
他朝思暮想、刻骨铭心的身影——秦雪玲,正坐在那里。
她穿着一件温柔的白色针织裙,长发松松挽起,脸上洋溢着周瑾然从未在她照顾自己时见过的、那种纯粹而放松的、带着母性光辉的笑容。
那笑容,灿烂得刺痛了他的眼。
玲玲……为什么会在这
data-fanqie-type=pay_tag>
她不是对自己说有重要会议吗
旁边一个穿着浅蓝色衬衫、气质儒雅的男人正半蹲着,张开双臂。
一个约莫四五岁、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咯咯笑着,迈着小短腿,跌跌撞撞地扑向男人的怀抱。
爸爸抓住小宝啦!
男人一把抱起小男孩,高高举起,惹得孩子兴奋地尖叫。
秦雪玲立刻笑着嗔怪:浩然,你慢点!别摔着他!
那语气里的亲昵和熟稔,如同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捅进周瑾然的心脏。
那个男人……周瑾然认出来了。
林浩然。
秦雪玲的大学同学,当年那个对她穷追不舍、最终被自己强势宣告主权逼退的情敌。
妈妈,抱抱!
小男孩被林浩然放下,立刻又扑向秦雪玲。
秦雪玲无比自然地张开双臂,将小男孩搂进怀里,低头在他粉嫩的脸颊上响亮地亲了一口。
小宝乖,想不想妈妈
想!可想可想啦!妈妈都没时间陪我!
小男孩搂着她的脖子,奶声奶气地回答。
爸爸妈妈也想小宝!
林浩然凑过来,极其自然地伸手,亲昵地揉了揉秦雪玲的头发,又捏了捏小男孩的脸蛋。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阳光下的剪影,美好得像一幅画。
而这一切,都清晰地落在十几米外灌木丛后那双绝望的眼睛里。
爸爸、妈妈……这两个词,如同惊雷在周瑾然的脑海中疯狂炸响!
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每一滴血液都在燃烧!
他死死咬住下唇,直到浓重的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才勉强抑制住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悲鸣。
原来……这就是她所谓的出差和忙碌。
原来,这五年,她早已在另一个男人的怀抱里,生儿育女,构筑了新的家庭!
而他周瑾然,一个躺在病床上无知无觉的废人,一个连男人最基本能力都丧失的残次品,竟然还傻傻地以为她依旧是那个满心满眼只有自己的玲玲!
想到这,周瑾然打了个激灵!
怪不得!
秦父秦母这么想要孙子继承公司,怎么会任由玲玲不顾一切的跟自己这个没办法生育的人在一起。
原来……是早已有了解决方案啊
早就找好了下家!
多么可笑!多么可悲!
他僵硬地躲在灌木丛后,看着不远处那刺眼又温馨的一幕。
秦雪玲温柔地喂小男孩吃着水果,林浩然体贴地递上水杯,三人说说笑笑,阳光洒在他们身上,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
这画面美好得如同童话,却成了周瑾然眼中最残酷的刑罚。
不知过了多久,那一家三口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周瑾然仓惶地、悄无声息地退回到来时的路上,每一步都踩在碎裂的心尖上。
回到车上,密闭的空间里,他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脱力般瘫在座椅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浸透了后背,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世界在他眼前彻底崩塌,只剩下无尽的黑暗和彻骨的寒冷。
回到医院那间如同牢笼般的VIP病房,周瑾然像一具被掏空的行尸走肉。
他坐在病床上,面对着窗户。
窗外的灯火璀璨辉煌,映在他空洞的瞳孔里,却没有一丝光亮。
痛苦到极致过后,是一种死寂般的麻木。
他不信。
或者说,他不愿意相信。
五年的植物人状态,五年的生死相守,难道都是假的
玲玲在他醒来时那撕心裂肺的哭泣和失而复得的狂喜,难道都是精湛的表演
可是真的不像是演的!
他需要一个更确凿的证据,一个能彻底将他打入地狱、让他再无翻身之地的证据!
他需要一个死心的理由!
颤抖的手指拿起手机,通讯录里翻找。
他需要一个绝对可靠、不会欺骗他的人。
最终,指尖停在一个名字上——张明哲。
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死党,也是唯一一个在他昏迷期间,依旧定期来看他、对着毫无知觉的他絮絮叨叨说话的人。
电话几乎是秒被接通。
喂瑾然怎么这个点打给我
张明哲的声音带着一贯的爽朗。
周瑾然沉默了好几秒,久到电话那头的张明哲都察觉到了不对劲。
瑾然你没事吧说话啊!
……明哲,
周瑾然终于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帮我查一件事。
他艰难地吐出那个名字。
秦雪玲……还有林浩然……还有一个大约四五岁的小男孩……查清楚……他们三个……到底是什么关系……尤其是……那个孩子……
电话那头的张明哲明显倒吸了一口冷气,声音瞬间变得凝重而迟疑。
瑾然……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秦雪玲她……
查!
周瑾然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嘶哑和不容置疑的决绝。
我要知道真相!最彻底的真相!明哲,帮帮我……最后一次……
最后几个字,泄露出深重的疲惫和恳求。
张明哲在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十几秒,最终,一声沉重的叹息传来。
……好。等我消息。
接下来的两天,对周瑾然而言,是真正的地狱。
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他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复健被他完全抛在脑后。
秦雪玲来过两次,带着熬好的汤,依旧很温柔,是周瑾然记忆中的秦雪玲。
眼神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似乎真的是忙于工作。
瑾然,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复健太累了
她伸手想探他的额头。
周瑾然轻轻撇开头,忍住不去看她。
秦雪玲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瞬间掠过一丝受伤和错愕。
没事。
他垂下眼睑,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目光死死盯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微微颤抖的手。
可能……没睡好。
秦雪玲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默默地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
那……你好好休息,我公司还有事,晚点再来看你。
她拿起包,脚步有些仓促地离开了病房。
门关上的瞬间,周瑾然紧绷的身体才猛地松懈下来。
他看着她刚才坐过的椅子,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她的气息。
第三天傍晚,张明哲的电话来了。
周瑾然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
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颤抖着手指划开接听键。
喂……
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电话那头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几秒钟后,张明哲沉重而缓慢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这不合时宜的平静。
瑾然……查清楚了。林浩然,秦雪玲的现任丈夫,三年前在国外低调注册结婚。那个男孩,叫林小宝,是他们的亲生儿子,今年刚满四年……出生证明……亲子鉴定报告……我……都拿到了电子档……发你邮箱了……
后面张明哲还说了些什么,周瑾然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手机从无力的手中滑落,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世界彻底失去了声音,也失去了颜色。
他像个木偶一样,僵硬地转动轮椅,挪到电脑前。
邮箱里,静静躺着一封未读邮件。
他点开。
文档在屏幕上展开。
婚姻登记证明,清晰的名字和日期,烫着他的眼睛。
紧接着是出生证明,父亲:林浩然,母亲:秦雪玲。
最后,是一份权威机构的亲子鉴定报告,那刺眼的符合亲生关系的结论,将他仅存的所有幻想、所有留恋,彻底斩断!
林小宝四岁
几乎是他成植物人的同时,秦雪玲便和林浩然发生了关系,而且还怀了他的孩子。
怪不得,秦父秦母得知他无法生育却依然笑脸相迎,没想到是秦雪玲已经和别的男人为秦家生了一个好孙子。
一切的一切,显得那么可笑。
曾经满眼都是自己的女孩,却做出了这种事。
他宁愿醒来看见秦雪玲不爱他了,也不愿她打着满眼都是自己的旗号,背地里却和别的男人恩恩爱爱。
原来,那花海一幕不是噩梦,是血淋淋的现实!
原来,她早已嫁作他人妇,为别的男人生儿育女!
原来,他这五年在黑暗中的挣扎,他醒来后满心的愧疚和想要补偿的爱意,在她眼里,不过是一场荒唐的笑话!
他像个傻子一样,躺在病床上,看着她周旋在两个家庭之间,看着她对着另一个男人和孩子展露笑颜,却还在奢望着她的爱!
羞辱和愤怒如同岩浆般在胸腔里奔涌、沸腾,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焚烧殆尽!
但更深的,是那灭顶的绝望和冰冷刺骨的疼痛,痛得他连呼吸都困难。
他的心死了,很痛!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屏幕亮起,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彩信。
鬼使神差地,周瑾然捡起了地上的手机,点开。
一张照片瞬间弹了出来!
照片的背景像是在某个高档餐厅暧昧的灯光下。
秦雪玲穿着一件性感的酒红色吊带裙,依偎在林浩然的怀里!
林浩然搂着她的腰,低头吻着她的发顶,而秦雪玲微微仰着脸,闭着眼睛,嘴角带着一种近乎迷醉的笑容!
照片的拍摄角度极其刁钻,将那种情人间的亲昵和旖旎氛围展现得淋漓尽致!
照片的下面还附带着一句话,不,应该是嘲讽。
『看见没,你心爱的女人如今在我怀里呢,就凭你这个废物有什么资格和雪玲在一起,老老实实滚蛋吧!』
轰——!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这五年算什么
他醒来后她那些虚情假意的关怀和眼泪算什么
都是假的!统统都是假的!
她在另一个男人怀里,享受着家庭的温暖和情欲的欢愉时,可曾有过一丝一毫想起过医院里这个为她挡下死神、如今却像个废物一样躺在床上的男人
她怎么敢!她怎么能!
手机被他死死攥紧,硌得手心生疼,却远不及心口那被反复凌迟的万分之一痛楚。
他死死盯着屏幕上那刺眼的一幕,眼神从最初的震惊、愤怒,渐渐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死寂的冰冷。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秦雪玲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刻意的轻松笑容,手里还拎着一个玩具汽车模型。
她身后,跟着那个在花海里见过的小男孩——林小宝。
瑾然,
秦雪玲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她将怯生生的小男孩往前轻轻推了推,脸上努力堆砌起笑容。
你看,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那个孩子。他叫小宝,是……是公司为了长远发展考虑,也是为了我们的未来,我们……嗯,领养的。很乖的。
她蹲下身,摸了摸小男孩的头,语气带着刻意的诱导。
小宝,快叫……叫周叔叔。
她犹豫了一下,避开了那个更亲密的称呼。
小男孩眨巴着大眼睛,好奇又有些害怕地看着那个脸色苍白的陌生叔叔,小声地、怯怯地叫了一声。
周……叔叔好。
周瑾然的目光,缓缓地从手机屏幕上那张照片,移到眼前这对母子身上。
他看看秦雪玲,又看看小男孩那张与林浩然有六七分相似的小脸。
领养为了公司为了我们的未来
呵……多么冠冕堂皇又拙劣的谎言!
讽刺感和悲凉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周瑾然。
他感觉自己像个小丑,看着观众席上那个唯一在乎的人,亲手将他的尊严和真心扔在地上,反复践踏。
他没有再看那个孩子一眼。
所有的愤怒、质问、崩溃,在这一刻奇异地沉淀下去,化作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冰冷的决绝。
他扯动嘴角,竟然对着秦雪玲,露出了一个极其平静、甚至可以说得上温和的笑容。
只是那笑意,半分未达眼底,漆黑的眸子里是冻彻心扉的寒冰。
嗯,很可爱,你别说,跟你还真有些相像。
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听不出任何波澜,却带着一些讽刺。
既然决定领养他,那……
周瑾然故作轻松的试探道。
我们结婚吧,玲玲!
一句话,让秦雪玲愣在原地,半天说不出话来。
周瑾然料到了秦雪玲的反应,但心一抽一抽的疼。
以前最想和自己结婚的秦雪玲,现在自己主动提出,却是这副反应。
结婚已经为人妻的你,敢答应吗
还能答应吗
半晌,秦雪玲僵硬的回过神,嘴唇动了动,最后缓缓说出口。
瑾然,你才刚醒,还在恢复期,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等你恢复好了,我们再商量结婚,好不好
话里带着些祈求,也有些迟疑。
周瑾然已然看开,已经结婚的你,怎么可能会和自己结婚呢
与其说是不想结,不如说是结不了。
嗯,也是,现在的我,也确实是上不了台面。
秦雪玲似乎感觉到他的心灰意冷,连忙安慰。
不许你这样说,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这辈子我只爱你一个。
放到往常,周瑾然会感动的哭,然而现在,反而觉得秦雪玲的话让他感到恶心。
好……时间也不早了,你们……吃饭去吧。我有点累了,想睡会儿。
秦雪玲明显地愣了一下,似乎完全没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
她准备好的解释和安抚,一下子全堵在了喉咙里。
看着他平静得过分的脸,一股强烈的不安猛地攫住了她的心脏。
瑾然,你……你真的没事
她上前一步,试探着想去碰他的手。
周瑾然不动声色地将手缩回,避开了她的触碰。
脸上的笑容依旧维持着。
去吧。
他闭上眼,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送客意味。
别让孩子饿着。
秦雪玲看着他紧闭的双眼和那拒人千里的姿态,心里的不安涌上心头。
她还想说什么,但周瑾然已经不再给她任何机会。
她只能强压下心头的不安,牵起小男孩的手,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病房。
门关上的瞬间,周瑾然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
那里面哪里还有半分平静
只剩下翻涌的、足以毁灭一切的冰冷恨意和彻骨的绝望。
他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多一秒,都是凌迟。
接下来的两天,周瑾然表现得异常正常。
他不再询问秦雪玲的行踪,对她偶尔带来的汤水也平静地接受,甚至还主动问了几句关于那个领养的孩子的情况。
他配合着医生做复健,虽然依旧沉默,但那种濒临崩溃的压抑感似乎消失了。
秦雪玲悬着的心,在看到他这种平静后,竟然也稍稍放下了一些,只当他是真的接受了领养这个事实,开始学着面对现实。
她甚至开始筹划着,或许该找个机会,慢慢告诉他更多……关于公司的压力,关于父母的逼迫……虽然她知道,这很难。
她不知道的是,周瑾然平静的表面下,是早已做好的、彻底逃离的周密计划。
第三天,是秦雪玲预约好带林小宝去上早教课的日子。
她特意起得很早,想先去医院看看周瑾然。
出门前,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给他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瑾然你醒了吗我待会儿带小宝去上课,中午过去陪你吃饭好不好
秦雪玲的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讨好。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才传来周瑾然低沉平静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嗯。知道了。你去忙吧。
好,那你等我。
秦雪玲松了口气,挂断电话,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轻松,开车送林小宝去早教中心。
然而,当她中午提着精心准备的午餐,推开病房的门时,里面却空无一人!
病床收拾得整整齐齐,如同从未有人住过。
床头柜上,他常用的水杯、几本翻开的书都不见了。
一股冰冷的恐慌瞬间攫住了秦雪玲的心脏!
她手里的保温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汤汁四溅!
瑾然瑾然!
她失声尖叫,发疯般冲进病房附带的洗手间,空的!又冲向阳台,空的!
她像无头苍蝇一样在空荡荡的病房里转了几圈,恐惧让她浑身发冷。
护士!护士!周瑾然呢他人呢!
她冲出病房,抓住一个路过的护士,声音尖利得变了调。
护士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
周先生他……他今天早上办理了出院手续啊,秦小姐您不知道吗
出院手续!
秦雪玲如遭雷击!
他什么时候能自己办理出院了
他明明还需要人照顾!
一个可怕的念头清晰地浮现——他走了!
他离开了!
他知道了
她跌跌撞撞地冲回病房,疯狂地翻找着。
抽屉!对,抽屉!
她拉开床头柜的抽屉。里面空空荡荡,只静静地躺着一个没有封口的、普通的白色信封。
秦雪玲的手抖得不成样子,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出喉咙。
她颤抖着抽出里面的东西。
一张对折的A4纸,和两张普通的照片。
她抖着手,展开。
纸上没有称谓,没有落款。
只有一行字,却像一把刀,狠狠捅进她的眼里,也捅穿了她所有侥幸和伪装。
『你碰过别人的手,别再来碰我,我嫌你脏!』
嗡——!
秦雪玲的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
所有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退得干干净净!
她眼前发黑,身体晃了晃,死死扶住冰冷的墙壁才没有瘫倒下去。
她又看向那两张照片,瞬间呆滞了。
一张照片,正是那天她假借会议的借口,跟林浩然林小宝去花海露营的照片,照片中她温柔的和父子二人嬉笑打闹,温馨和谐。
瑾然怎么会知道,难道那天他也去了
怎么会
另一张照片,正是秦雪玲被林浩然抱在怀里,动作亲昵,正是林浩然发给周瑾然示威的照片,连带着那一句宣示主权的话语。
他知道了!他果然什么都知道了!
他知道她嫁给了林浩然!
知道小宝是她的亲生儿子!
他知道她所有的欺骗和背叛!
他甚至……连她的触碰都觉得肮脏!
瑾然……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
话语突然中断,好似想到什么。
林浩然!肯定是他,瑾然怎么会有第二张照片肯定是他刺激了瑾然。
结婚时,秦雪玲明确告诉过林浩然,如果瑾然醒了,一定要瞒住这件事,而且千万不要试图去挑战她的底线!
没想到,林浩然还是做出来了。
秦雪玲气的直咬牙,立马拨打电话,迅速的处理了林浩然,敢如此挑衅瑾然
,那就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她失神地喃喃自语,悔恨如同毒蛇般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勒得她无法呼吸。
她终于明白,她失去他了。
彻彻底底,干干净净地失去了那个曾经视她如生命、愿意为她挡下一切灾厄的男人!
不……不行……我要找到他!我要解释!
濒临崩溃的绝望中,一股疯狂的执念支撑着她。
她抓起手机,一遍遍拨打周瑾然的号码。
关机。
永远是冰冷的、机械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她发疯般地冲出医院,开车直奔周瑾然父母家、他名下所有可能的公寓、张明哲的公司……所有她能想到的地方!
她像一个失去理智的疯子,不顾形象,不顾一切地寻找。
得到的回应,只有茫然、同情,或者冰冷的闭门羹。
周瑾然,如同人间蒸发。
最后一丝力气耗尽,秦雪玲失魂落魄地回到那间冰冷的、已经没有了周瑾然的病房。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寂寥的影子。
她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病床,手里死死攥着那张薄薄的、却重逾千斤的纸。
『你碰过别人的手,别再来碰我,我嫌你脏!』
那行冰冷的字,在昏暗的光线里,一遍遍灼烧着她的眼睛和灵魂。
她终于嚎啕大哭起来,哭得撕心裂肺,哭得肝肠寸断。
迟来的、汹涌的悔恨将她彻底淹没。
她想起了五年前他紧紧护住自己的怀抱,想起了他昏迷时自己一遍遍的祈祷和承诺。
想起了他醒来时那双盛满心疼和愧疚的眼睛……她想起了那个在花海里、阳光下,只属于她和他的秘密世界……
她亲手弄丢了那个最爱她的男孩。
那个曾经说过离开你我就不能活的女孩,此刻终于明白,真正不能活的,是她自己。
她失去了生命中最纯粹的光,余生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无法洗刷的肮脏。
她把脸深深埋进膝盖,呜咽声在空旷的病房里回荡,绝望而凄凉。
一切都晚了!
那个最爱她的周瑾然,早已在她一次次的谎言和背叛中,被她亲手……伤得最深。
最爱他的她,偏偏伤他最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