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椰子2025 > 第1章
城市的喧嚣如同黏稠的沥青,牢牢裹挟着林薇的神经末梢。地铁的轰鸣、键盘的敲击、永无止境的会议通知音……这些声音在蜜月旅行的前夕,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在她耳中放大成令人窒息的噪音。她坐在出租屋的飘窗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框,目光投向窗外被高楼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灰蒙蒙的,像一块脏了的抹布。
“薇,东西都收拾好了吗?”丈夫陈宇的声音带着一丝轻快,打破了房间里的沉闷。他正蹲在地上,认真地检查着旅行箱的拉链,旁边放着另一个稍小的宠物航空箱。箱子里的主角——一只毛色金黄、眼神明亮的金毛寻回犬“椰子”,正兴奋地用爪子扒拉着箱门,发出“呜呜”的催促声,尾巴摇得像装了马达。
“嗯,差不多了。”林薇应了一声,声音有些疲惫。她看向椰子,嘴角才勉强牵起一丝笑意。椰子是他们的“大儿子”,三岁,性格温顺又粘人,是他们繁忙都市生活中最温暖的慰藉。这次蜜月,他们毫不犹豫地决定带上它,去一个远离尘嚣的地方。
“你看椰子,比你还激动。”陈宇笑着走过来,揉了揉林薇的肩膀,“别想公司那些破事了,接下来十天,只有阳光、沙滩、大海,还有我们一家三口。”他特意强调了“一家三口”,目光温柔地扫过林薇和椰子。
林薇深吸一口气,试图把胸腔里积压的浊气排出去。是啊,蜜月。她需要这个假期,迫切地需要。需要逃离这钢筋水泥的牢笼,需要洗刷掉身上沾染的疲惫和焦虑,需要和陈宇、和椰子一起,创造只属于他们的、纯粹的快乐记忆。她选择的蜜月地,是一个在地图上几乎找不到小点的地方——椰风岛。一个朋友偶然提起,说那里曾经是热门度假地,后来不知怎么没落了,如今游客稀少,保留着原始的热带风情,宁静得像被世界遗忘的角落。这正是林薇想要的:绝对的宁静,没有旅行团,没有网红打卡点,只有海风、椰林和彼此。
“走吧,”她站起身,语气坚定了几分,仿佛下定了决心,“让我们逃离这里。”
旅程的前半段还算顺利。飞机降落在一个海滨城市,接着是三个小时颠簸的汽车,最后抵达一个简陋得几乎称不上码头的渡口。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咸腥味和海藻腐烂的气息。一艘看起来饱经风霜、漆皮剥落的白色小渡船,懒洋洋地靠在木质栈桥边,随着波浪轻轻摇晃。这就是通往椰风岛的唯一交通工具。
码头上空荡荡的,除了几个皮肤黝黑、眼神有些漠然的本地人蹲在角落抽烟,再无其他游客。这与林薇想象中的“小众秘境”的抵达场景有些出入,她心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
“就是这里了?”陈宇提着行李,环顾四周,语气带着点探险的新奇,“够原生态的。”
椰子被陈宇牵着,好奇地东嗅嗅西闻闻,但似乎对这里的海腥味也不太适应,打了个小小的喷嚏。它金色的毛发在略显灰暗的天色下依然耀眼,成为这破败码头唯一鲜亮的色彩。
就在这时,一个佝偻的身影,如同从阴影里生长出来一般,缓缓地、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栈桥的另一端,挡住了他们登船的去路。
那是一个老妇人。花白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松散得随时会散开的髻,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样式古老的碎花布衫,下身是同样陈旧的黑色长裤。她的脸上沟壑纵横,如同干涸龟裂的土地,皮肤是长期曝晒后的深褐色。最让人不适的是她的眼睛,浑浊得像是蒙着一层厚厚的白翳,眼白部分泛着不健康的黄。她咧开嘴,露出稀疏发黄的牙齿,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但那笑容僵硬地挂在脸上,非但没有丝毫暖意,反而像一张用力拉扯的面具,透着说不出的诡异。她的视线先是落在陈宇身上,然后缓慢地、带着一种粘稠的审视感,扫过林薇,最后,定格在椰子身上。那浑浊的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飞快地掠过,快得让人抓不住。
“欢迎……欢迎到椰风岛来……”老妇人的声音嘶哑干涩,像是砂纸摩擦着木头,带着浓重难辨的本地口音。她一边说着,一边向他们走近几步。随着她的靠近,一股混合着陈旧汗味、廉价香皂和某种难以形容的、淡淡的甜腥气飘了过来。
“呜…呜……”原本安静待在陈宇脚边的椰子,喉咙里突然发出低沉的、充满警告意味的呜咽声。它绷紧了身体,微微伏低前肢,金黄色的眼睛警惕地盯着这个突然出现的老妇人,尾巴也停止了摇动,紧紧夹在后腿间。
林薇的心猛地一跳。椰子性格极其温顺,很少对陌生人表现出如此明显的敌意,尤其是在主人就在身边的情况下。她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陈宇的胳膊。
陈宇也感觉到了椰子的异常,但他只当是环境陌生加上老妇人的形象可能吓到了狗。他安抚地拍了拍椰子的头,对老妇人露出礼貌的微笑:“您好,您是?”
“叫我阿婆就好啦……”老妇人——阿婆——脸上的笑容似乎更用力了些,但那浑浊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椰子,“岛上的人都这么叫我。你们……是来玩的?住店?”她的目光终于转向陈宇和林薇。
“是的,我们定了岛上的民宿。”陈宇回答。
“民宿?”阿婆那僵硬的笑容似乎“活”了一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椰风岛上,就我一家民宿,‘椰香居’。你们定的,就是我那儿。”她伸出枯瘦如柴、布满老年斑的手,指向渡船,“上船吧,我带你们过去。”
椰子的呜咽声更大了,甚至带上了轻微的咆哮,身体微微颤抖,抗拒着想要靠近阿婆的方向。林薇的心悬得更高了,一种莫名的不安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这个岛,这个阿婆,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不对劲。但船就在眼前,似乎别无选择。
“椰子,乖,没事的。”陈宇用力拉了拉牵引绳,半拖半抱地把不情愿的椰子弄上了摇晃的渡船。林薇跟在后面,踏上甲板时,脚下不稳晃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扶住船舷,指尖传来木质被海水浸泡后特有的冰冷滑腻感,让她一阵恶心。
小渡船突突地冒着黑烟,驶离了破败的码头。海风变得强劲起来,吹散了码头的腥味,带来了真正大海的气息。椰风岛的轮廓在视野中渐渐清晰。郁郁葱葱的椰林覆盖着大部分岛屿,洁白的沙滩如同一条玉带环绕其间,海水在不算明媚的天光下呈现出一种深邃的蓝绿色。风景确实原始而美丽,但不知为何,这份美丽中,隐隐透着一股被时光遗忘的颓败感。岛上几乎没有现代建筑,只有零星几座低矮的、色彩剥落的房屋散落在椰林深处,显得格外寂寥。这里不像一个度假地,更像一个被世界遗弃的角落。
船靠上椰风岛简陋的码头时,天色更阴郁了几分。码头上同样空无一人,只有几只海鸟在礁石上发出单调的叫声。阿婆率先下船,动作出奇地利落。她回头看着他们,那僵硬的笑容再次浮现:“跟我来,‘椰香居’不远。”
穿过一片茂密得有些压抑的椰林,脚下的路从粗糙的沙石渐渐变成踩上去吱呀作响的木质栈道。空气中除了海风的咸湿,开始弥漫起另一种气味——浓烈的、带着发酵感的椰子香气,这原本是热带岛屿的标志性气息,但在这里,这香气之下,似乎还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难以捕捉的腥甜,以及老旧木头在潮湿环境里散发出的腐朽霉味。几种气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而并不令人愉悦的氛围。
“到了。”阿婆在一座两层高的木结构建筑前停下脚步。这就是“椰香居”。
它有着典型的热带海岛风格——尖顶、宽阔的阳台、大量的木质结构。然而,时间的侵蚀在它身上留下了过于深刻的痕迹。原本鲜艳的油漆早已斑驳脱落,露出底下灰暗腐朽的木头本体。窗户的玻璃蒙着厚厚的灰尘和污渍,有些甚至已经破损,用木板草草钉住。整栋房子笼罩在椰林高大的阴影下,即使在白天,也显得光线不足,透着一股阴森森的暮气。
阿婆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更浓重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浓郁的椰香、陈年木头的霉味、某种劣质熏香的味道,以及那股始终挥之不去的、淡淡的、令人隐隐作呕的甜腥气。林薇忍不住微微蹙眉,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椰子则显得异常焦躁,它在门口踟蹰不前,用力拉扯着牵引绳,喉咙里再次发出低低的、抗拒的呜咽。
“进来吧,别客气。”阿婆侧身让开,浑浊的目光扫过他们。
大厅里光线昏暗,只有几缕阳光费力地从脏污的窗户和高处狭窄的气窗挤进来,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投下几块模糊的光斑。家具都是老旧的藤编和深色木头,样式笨重,蒙着一层油腻的包浆。墙壁上挂着几幅色彩俗艳、描绘热带风光的劣质油画,画布边缘已经卷曲。最引人注目的是,在靠近楼梯的角落和通往内室的拱门上方,悬挂着一些……东西。
那是一些圆形的、大小不一的物体,被粗糙地涂上了鲜艳的黄色或褐色染料,表面坑洼不平,用麻绳串着,垂挂在屋檐下。乍一看,像是风干的椰子壳装饰品,这在热带岛屿很常见。但林薇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个离她最近的“椰子”上时,心里却咯噔一下。
它的形状……似乎过于不规则了。不像天然的椰子那样浑圆,反而有些扁长,表面布满了不自然的皱褶和凸起。涂上去的黄色染料斑驳脱落,露出底下深褐色的、类似皮革或角质的东西。底部似乎有几个不规则的孔洞,边缘参差不齐,像是什么东西被强行撕裂留下的痕迹。在昏暗的光线下,那孔洞深处仿佛藏着无尽的黑暗。
一种莫名的、毫无来由的心悸感猛地攫住了林薇的心脏。她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胃里也有些不舒服。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却感觉那些悬挂着的“椰子”,似乎在她移开目光的瞬间,微微地……转动了一下角度?她不敢确定,也许是光影的错觉。
“那是……什么?”林薇指着那些装饰品,声音有些发干。
“哦,那个啊,”阿婆顺着她的手指看去,脸上又挤出那种僵硬的笑容,“岛上的小玩意儿,自己做的。风干的椰子壳,涂点颜色,挂着好看,也能卖点钱。”她轻描淡写地说着,浑浊的眼睛却盯着林薇的反应,“你们城里人喜欢这些‘原生态’的东西吧?”
林薇勉强点了点头,心里那点不安却像墨滴入水,迅速扩散开来。椰子壳?那形状、那质地、那孔洞……真的只是椰子壳吗?为什么椰子看到这些东西时,呜咽声变得更大,甚至试图后退?
“你们的房间在楼上,我带你们去。”阿婆不再理会那些装饰品,转身走向嘎吱作响的木楼梯。
房间同样昏暗。一张挂着陈旧蚊帐的大木床,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一个掉漆的衣柜,就是全部家具。窗户对着后院,外面是茂密得几乎不透光的植物。唯一的光源来自屋顶一盏瓦数极低的灯泡,散发着昏黄的光晕。空气里那股混合的怪味似乎更浓了。
放下行李,林薇感到一阵疲惫和压抑。陈宇拉开窗帘想透透气,却发现窗外被层层叠叠的巨大叶片遮挡,根本看不到什么风景,反而让房间显得更加幽闭。他叹了口气:“条件……是简陋了点。不过胜在清静,就我们一家,也挺好。”他试图安慰林薇,也像是在说服自己。
椰子进入房间后显得更加不安。它不再像往常那样好奇地巡视新地盘,而是直接找了个离门最远的角落,蜷缩起来,把头埋在前爪里,只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耳朵竖得笔直,捕捉着任何细微的声响。它甚至拒绝了陈宇递过去的它最喜欢的磨牙棒。
“椰子怎么了?”陈宇也察觉到了椰子的反常,“是不是路上累坏了?还是晕船?”
“不知道……”林薇忧心忡忡地看着角落里的爱犬,“从见到那个阿婆开始,它就不太对劲。”
“可能老人家样子有点凶,吓到它了。狗有时候很敏感的。”陈宇走过去,蹲在椰子旁边,温柔地抚摸它的背。椰子没有像往常那样享受地蹭他,身体反而更加僵硬。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民宿里没有其他客人,死寂得可怕。只有窗外不知名的虫鸣和远处海浪单调的拍岸声,反而衬得这寂静更加深重。林薇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有些过快的心跳声。
“两位客人,吃饭了。”阿婆嘶哑的声音在门外突兀地响起,吓得林薇一哆嗦。
餐厅在一楼。一张长长的木桌,铺着洗得发白的桌布。桌上只点了一盏昏暗的煤油灯,跳跃的火苗将人影扭曲地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阿婆端着一个粗陶大碗从厨房走出来,碗里冒着腾腾热气。一股浓郁的、混合着复杂香料和……某种厚重肉类的气味瞬间弥漫了整个餐厅。那香气霸道地压过了之前所有的怪味,但林薇闻着,却觉得胃里一阵翻腾,有种说不出的腻味和不适感。
“来,尝尝我们岛上的特色,‘秘制肉羹’。”阿婆把碗放在桌子中央,浑浊的眼睛在跳跃的灯火下显得更加幽深。她咧着嘴笑,稀疏的黄牙在昏暗中若隐若现,“用深海里的好东西,加上祖传的方子熬的,大补,外面可吃不到。”
陶碗里的肉羹呈现出一种浓稠的、深褐偏红的颜色,表面浮着一层油花。大块的、炖煮得软烂的肉块沉浮其中,看不清具体的形状。几片绿色的香料叶子点缀在上面,更添几分诡异。这碗东西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原始的、甚至带着点血腥意味的诱惑力。
陈宇拿起勺子,舀了一勺,吹了吹气:“闻着是挺香。辛苦阿婆了。”他尝了一口,咀嚼了几下,眉头微微皱起,“嗯……味道很特别。有点……野性的味道?”他似乎在努力寻找合适的形容词,最终又舀了一勺送进嘴里。
林薇看着那碗深色的肉羹,那股让她反胃的感觉更加强烈了。她一点胃口都没有,甚至觉得那气味让她呼吸困难。她勉强拿起勺子,在碗边舀了一点点汤,小心翼翼地送到唇边。汤汁入口,一种极其浓郁、带着强烈腥臊气的肉味混合着大量香辛料的刺激感瞬间冲上鼻腔。这味道太重了,重得让她生理性不适。
“呕……”她没忍住,发出一声轻微的干呕,连忙放下勺子,用手捂住嘴。
“怎么了?不合胃口?”阿婆的目光立刻像探照灯一样射过来,浑浊的眼底似乎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紧紧盯着林薇的脸。
“没……没事,”林薇强压下恶心感,脸色有些发白,“可能是有点晕船,不太舒服,不太想吃东西。”她不敢看阿婆的眼睛。
“哦……”阿婆拖长了调子,那审视的目光在林薇脸上停留了几秒,才缓缓移开,嘴角那僵硬的笑容似乎加深了一些,“晕船啊……那可惜了,这可是好东西。”她的目光又转向吃得“津津有味”的陈宇。
就在这时,一直蜷缩在林薇脚边、对肉羹毫无兴趣的椰子,突然毫无征兆地站了起来。它全身的金毛微微炸起,喉咙里发出低沉而充满威胁的咆哮,一双明亮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碗冒着热气的肉羹,然后猛地转向厨房的方向,开始疯狂地吠叫起来!
“汪!汪汪汪!汪呜——!”
那叫声凄厉、尖锐、充满了极度的恐惧和厌恶,完全不同于它平时遇到陌生人的警告声。它一边狂吠,一边焦躁地在原地打转,身体紧绷,仿佛面对着什么极度可怕的东西。它甚至试图冲向厨房的方向,被陈宇眼疾手快地拉住了牵引绳。
“椰子!安静!别叫!”陈宇也被椰子的激烈反应吓了一跳,用力拉住它。
阿婆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她面无表情地看着狂吠的椰子,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餐厅里,昏黄的灯光剧烈地摇曳着,将阿婆佝偻的身影在墙壁上拉得巨大而扭曲。肉羹的热气袅袅上升,混合着椰子凄厉的吠叫、陈宇的呵斥声,以及林薇剧烈的心跳声,在这座名为“椰香居”的腐朽木屋里,交织成一首令人毛骨悚然的序曲。
林薇看着那碗深褐色的肉羹,看着阿婆冰冷的眼神,听着椰子那充满绝望的狂吠,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这绝不是她想象中的宁静蜜月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