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潮痕往事 > 第10章
沪城顶级私立医院的VIP病房,弥漫着消毒水与昂贵鲜花混合的奇异气味。巨大的落地窗外,黄浦江在午后的阳光下流淌,波光粼粼。秦正勋靠在升起的病床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比刚出院时好了许多。一场大病,似乎也磨平了些许他惯常的锐利棱角,眼神里多了几分大病初愈后的疲惫和不易察觉的暮色深沉。
沈静仪刚被护士叫去确认后续康复计划。病房里只剩下父女二人。秦臻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手里捧着一份臻越的季度财报,目光却有些游离。她努力维持着平日的冷静专注,但那层精心构筑的平静下,是难以掩饰的疲惫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沉寂。
自那场空难后,她就像一盏被抽走了灯芯的琉璃灯,华美依旧,内里却是一片冰冷的黑暗。秦正勋的目光,久久地落在女儿身上。他看着她过分清瘦的轮廓,看着她眼下浓重的青影,看着她翻阅文件时指尖那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颤抖——那是心力交瘁到极致的表现。一种从未有过的、尖锐的心疼,猝不及防地刺穿了这位商业巨鳄坚硬的心防。
时间在仪器平稳的滴答声中缓缓流逝。阳光透过百叶窗,在秦臻低垂的眼睫上投下细密的阴影。
“臻臻。”秦正勋的声音响起,比平时低沉沙哑许多,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却少了几分往日的冰冷威压,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温和。
秦臻从财报中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被打断的茫然:“爸,我在。”
秦正勋没有立刻说话,他的目光落在秦臻过分苍白的脸上,似乎在斟酌着词句。病房里再次陷入沉默,但这次的气氛不再冰冷凝滞,而是流淌着一种沉重的、欲言又止的温情。
“你......”秦正勋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仿佛接下来的话需要极大的勇气,也蕴含着巨大的重量,“你最近......太累了。”
秦臻微微一怔,显然没料到父亲会说出这样带着关怀的话。她下意识地垂下眼帘,避开父亲过于直接的审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财报冰冷的纸张边缘:“还好。公司事情多,习惯了。”
“习惯?”秦正勋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洞察的了然和深沉的叹息,“臻臻,我是你父亲。我看着你长大的。”他的目光锐利依旧,此刻却像穿透了秦臻坚硬的外壳,直抵她内心那片荒芜的废墟,“有些伤,不是用‘习惯’就能扛过去的。有些痛......刻在骨头里,瞒不过至亲的眼睛。”
秦臻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父亲的话像一把钥匙,试图撬开她紧锁的心门。她依旧低着头,没有回应,但紧抿的唇线和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
秦正勋看着她强撑的脆弱,心中那份心疼更加汹涌。他沉默了片刻,目光投向窗外缓缓驶过的江轮,仿佛在下定某种决心。终于,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臻臻,关于那架飞机......关于苏晚晴......”
他清晰地念出了那个在秦家被视为禁忌的名字。
秦臻猛地抬起头,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父亲,眼中充满了惊愕和一种近乎恐惧的期待。父亲怎么会主动提起她?他想说什么?
秦正勋迎上女儿震惊的目光,眼神复杂,有愧疚,有心疼,也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他继续缓缓说道,每个字都激起无声的巨浪:
“有些消息,可能......并不像官方通告那样绝对。大海茫茫,世事无常。有时候,生命的坚韧,会创造意想不到的奇迹。”
秦臻的呼吸瞬间停滞了!她手中的财报“啪”地一声滑落在柔软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她猛地站起身,身体因为巨大的冲击而微微摇晃,双手紧紧抓住椅背才勉强站稳。她死死盯着父亲,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爸......您......您是说......?”
后面的话,她哽咽着说不出来,巨大的希望和恐惧同时攫住了她,让她几乎窒息。
秦正勋看着女儿瞬间亮起又充满不确定的眼睛,看着她眼中那久违的、属于“活着”的强烈情绪波动,心中那块压了许久的巨石仿佛松动了一些。他微微颔首,目光沉静而肯定,给予了无声的确认。他没有解释消息来源,此刻那些都不重要了。
“活着...
...”秦臻喃喃地重复着,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七年来的绝望、痛苦、日夜啃噬的悔恨,在这一刻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的、难以置信的希望冲击得粉碎!她像个迷路许久终于看到灯塔的孩子,巨大的委屈和失而复得的狂喜让她泣不成声。她用手背胡乱擦着眼泪,却越擦越多。
秦正勋看着女儿崩溃痛哭的样子,这是七年来他第一次看到秦臻如此彻底地卸下所有防备和冰冷外壳,像一个真正的、会痛会哭的女儿。他心中五味杂陈,有释然,有沉重,更多的是深沉的、不擅表达的父爱。他缓缓地、有些费力地抬起那只没有输液的手,朝着秦臻的方向。
秦臻几乎是扑到了病床边,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握住了父亲那只带着病弱凉意的手。父亲的手掌宽厚而布满岁月痕迹,此刻传递过来的,是无声的支持和一种迟来的、笨拙的安抚。
“活着就好......”秦正勋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疲惫,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他紧紧回握了一下女儿冰冷颤抖的手,目光深深地看着她,“活着......就还有希望。臻臻......别把自己困死在过去了。路......还长。”
这句“活着就好”,这句“别困死在过去”,是秦正勋能说出的、最接近道歉和鼓励的话。这已经耗尽了他身为父亲和掌权者所有的柔软。
秦臻紧紧握着父亲的手,感受着那微弱却真实的暖意和力量,泪水更加汹涌地流淌。她看着父亲苍老了许多的面容,看着他那双不再锐利逼人、反而透着疲惫与温和的眼睛,七年来横亘在父女之间那道无形的、冰冷的厚墙,在这一刻,伴随着泪水、紧握的双手和那句“活着就好”,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透进了久违的、名为“和解”的微光。
她没有追问父亲如何知道,也没有追问细节。此刻,这失而复得的希望和这来自父亲的、笨拙却坚定的支持,已经足够成为支撑她走出黑暗深渊的第一缕光。她将脸埋在父亲的手边,像个终于找到依靠的孩子,呜咽着,任由泪水浸湿了洁白的床单,也洗刷着沉积七年的绝望。
沈静仪轻轻推开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她停在门口,看着病床上紧握双手的父女,看着女儿伏在床边颤抖哭泣的背影,眼中也瞬间盈满了泪水,嘴角却露出了一个欣慰而酸楚的笑容。病房里,只剩下秦臻压抑的哭声,仪器平稳的滴答声,以及窗外阳光静静流淌的声音。冰冷被打破,暖意开始缓慢回流。
沪城,深秋。外滩的风带着黄浦江特有的水腥气,吹拂着行色匆匆的路人。秦臻刚结束一场冗长的跨国视频会议,有些疲惫地坐进等候的黑色轿车。车窗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她习惯性地揉了揉眉心,目光无意识地投向窗外流动的街景。
突然,人行道上的一个侧影,像一道闪电,猛地劈开了她冰封的思绪!
那是一个穿着米白色风衣、深色长裤的女人,正微微低着头快步走着。深棕色的长发被风吹起几缕,露出清晰流畅的下颌线。那走路的姿态,那种随性中带着点利落的劲儿,还有那侧脸的轮廓……
苏晚晴?!
秦臻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血液疯狂地涌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冰冷地褪去,留下刺骨的寒意和一种近乎窒息的眩晕感!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她亲眼看过那份无人生还的最终报告!她亲手整理过遗物!她……她每年都在那个日子祭奠那片沉没的大陆!
但那个身影……太像了!像到让她浑身的血液都在尖叫!
“停车!”秦臻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恐慌,“快停车!”
司机被吓了一跳,猛地在路边踩下刹车。车轮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秦臻甚至等不及车完全停稳,猛地推开车门,踉跄着冲了出去!高跟鞋在湿冷的人行道上敲出急促而慌乱的声响。
“晚晴!苏晚晴!”她不顾一切地大喊,声音在喧嚣的街头显得有些失真,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惶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期盼。
前方那个米白色的身影似乎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反而加快了脚步,迅速拐进了前方一条狭窄的、人流更密集的弄堂里。
秦臻的心跳得像要炸开!她拨开挡路的人群,不顾一切地追了上去!昂贵的套装被弄脏也浑然不觉,精心打理的发髻散落下来几缕,贴在汗湿的额角。她脑中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嘶吼:抓住她!看清楚!是不是她?!
弄堂里光线昏暗,杂物堆放,人流穿梭。那个米白色的身影在人群中灵活地闪动,像一条滑溜的鱼。
“等一下!别走!”秦臻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从未有过的狼狈和祈求。她奋力拨开人群,高跟鞋踩在湿滑的青石板上差点摔倒。
然而,那个身影还是消失了。在弄堂的一个岔路口,像水汽一样蒸发在沪城深秋湿冷的空气里。
秦臻猛地停在岔路口,茫然地环顾四周。狭窄的巷弄纵横交错,行人漠然走过。哪里还有那个米白色的影子?巨大的失落和一种被命运戏耍的荒谬感瞬间将她击垮。她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身体无力地滑坐下去,蜷缩在肮脏的墙角。
一直强撑的、坚不可摧的盔甲在这一刻彻底崩裂。七年来的痛苦、压抑、无时无刻不在啃噬内心的悔恨和思念,如同冲破闸门的洪水,汹涌而出。
“呜……”压抑的呜咽声再也无法控制,从她紧咬的唇瓣间溢出。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汹涌地滚落,在她苍白的脸上肆意流淌。她像个迷路的孩子,在沪城深秋湿冷的弄堂角落里,哭得浑身颤抖,泣不成声。什么秦总,什么商业帝国的掌舵人,此刻都消失了,只剩下一个被巨大痛苦和失落彻底击垮的女人。那枚一直被她贴身佩戴、藏在衣物深处的海蓝宝石戒指,因为她蜷缩的动作,从领口滑落出来,铂金指环和那颗澄澈的蓝宝石,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冰冷而湿润的光泽。
就在几步之遥,另一条更窄的岔巷阴影里。苏晚晴背靠着冰冷的砖墙,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大口喘着气。她听到了身后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听到了那绝望的呼唤,听到了那压抑到极致最终崩溃的呜咽。
七年了。她以为自己早已心如止水。可当那个熟悉到骨子里的声音,带着那样惊惶、绝望和卑微的哭腔响起时,她的心脏还是像被重锤狠狠砸中,闷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她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侧过身,从墙角探出一点点视线。
她看到了。
看到了那个永远一丝不苟、永远冷静自持的秦臻,此刻像被抽走了所有筋骨,蜷缩在肮脏的墙角,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昂贵的套装沾满了污渍,精心打理的形象荡然无存。那哭声里蕴含的痛苦和绝望,是如此的真实,如此的……震耳欲聋。这绝不是为了一个“非常珍视的朋友”能流露出的情感。
然后,她的目光定格了。
定格在秦臻因为蜷缩而微微敞开的领口。那里,一枚铂金指环滑落出来,中央镶嵌的海蓝宝石,在昏暗的光线下,折射出她无比熟悉的、纯净而冰冷的光泽。
那枚戒指。那枚被她七年前决绝地褪下、丢在冰冷桌面上的戒指。那枚象征着失控、恐惧和“规划”的戒指。
秦臻……还戴着它。贴身戴着。
苏晚晴的呼吸猛地一窒。所有的冷静、所有的刻意疏离、所有筑起的心墙,在这一刻,被那枚沾着泪水、在昏暗角落倔强闪烁的戒指,击得粉碎。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睛,深深地、疲惫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很轻,很快消散在沪城弄堂湿冷的空气里,却仿佛承载了七年的光阴、误解、逃避和那从未真正熄灭过的、复杂难言的情愫。
弄堂深处,秦臻压抑的哭声依旧断断续续地传来,像受伤野兽的哀鸣。苏晚晴静静地站在阴影里,没有上前,也没有离开。那枚戒指冰冷的光泽,仿佛一道七年后的“潮痕”,无声地烙印在她们之间无法跨越又无法忽视的距离上。
弄堂角落崩溃的哭泣耗尽了秦臻最后的气力。她蜷缩在冰冷潮湿的地面,泪水渐渐干涸,留下紧绷的皮肤和刺痛的双眼,只剩胸腔里空荡荡的钝痛和一种被彻底掏空的茫然。那枚滑出的海蓝宝石戒指,冰凉的贴在锁骨处,像一块沉重的、无法摆脱的烙印。
就在她意识混沌,几乎要被这巨大的虚无所吞噬时,一阵小心翼翼的脚步声靠近。一个穿着附近咖啡店围裙的年轻女孩,手里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纸杯,迟疑地蹲下来。
“小姐……有位女士让我给您送杯热茶……她说……暖暖身子……”女孩的声音很轻,带着同情和一丝紧张,将杯子轻轻放在秦臻身边干净一点的地面上,然后飞快地退开了。
热茶?
秦臻茫然地抬起头,只看到女孩匆匆离去的背影,和弄堂口川流不息的人影。是谁?那个米白色的身影?她挣扎着想起身,四肢却酸软无力。她颤抖着手,捧起那杯热茶。滚烫的温度透过纸杯传递到冰冷的掌心,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奇异地安抚了她剧烈颤抖的身体和濒临崩溃的神经。
她小口地啜饮着热茶,任由那温热的液体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点活着的知觉。混乱的思绪在热气的氤氲中稍稍沉淀。那个身影……那个眼神……还有这杯恰到好处的茶……是她!一定是她!苏晚晴!
这个认知像一剂强心针,让她猛地站了起来,不顾身体的虚软,踉跄着冲出弄堂,焦急地四处张望。人来人往,哪里还有那个身影?巨大的失落再次攫住了她。
“晚晴!”她徒劳地喊着,声音沙哑破碎。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旁边一家精品店的橱窗后缓缓走了出来。正是苏晚晴。她站在几步开外,隔着沪城傍晚喧嚣的人潮,静静地看着秦臻。她的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只有眼底深处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暗流。
秦臻的呼吸瞬间停滞。她贪婪地看着眼前这个活生生的人,七年时光似乎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只是那眼神,褪去了当年的飞扬,沉淀下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静和疏离。然后,秦臻的目光猛地定在了苏晚晴的左手无名指上。
那里,戴着一枚戒指。
不是七年前那枚海蓝宝石。是一枚设计简洁、镶嵌着小小钻石的铂金戒指,在橱窗的灯光下闪烁着崭新而刺目的光芒。
订婚戒指?!
这个念头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秦臻刚刚因为重逢而燃起的一丝微弱的暖意。巨大的痛楚和一种被彻底隔绝在外的冰冷感,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死死地盯着那枚戒指,脸色比刚才更加惨白。
苏晚晴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目光掠过秦臻领口若隐若现的那抹蓝色,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波动,快得让人无法捕捉。她微微抿了抿唇。
“秦臻。”苏晚晴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找个地方……谈谈?”
秦臻像是被这个提议惊醒,猛地回过神。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那枚刺眼的戒指上移开目光,声音干涩紧绷:“……好。”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在华灯初上的沪城街头。空气中弥漫着食物和汽车尾气的混合气味。秦臻的目光不受控制地一次次瞟向苏晚晴的手,那枚新戒指像一根刺,扎在她心上。
最终,苏晚晴在一栋外观雅致的公寓楼下停下。“上去坐坐吧。”她掏出钥匙,语气平淡得像在邀请一个普通同事。
秦臻沉默地跟着她上了楼。公寓不大,但布置得简洁舒适,充满了生活气息,与秦臻那个冰冷空旷的顶层公寓截然不同。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柑橘香氛味道。苏晚晴示意秦臻在沙发上坐下,自己则去厨房倒了两杯水。
客厅里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噪音。
苏晚晴将水杯放在秦臻面前的茶几上,在她侧面的单人沙发坐下。她端起自己的水杯,目光落在杯壁上,率先打破了沉默:“这些年……听说你把‘臻越’做得很大,成了行业标杆。恭喜。”她的语气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公式化的祝贺意味,像是在谈论一个毫不相干的商业新闻。
这句“恭喜”,像一把撒在伤口上的盐。秦臻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崩断。
“为什么?!”她猛地抬起头,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和崩溃边缘的嘶哑,泪水瞬间再次盈满眼眶,“苏晚晴!你告诉我为什么?!七年!整整七年!你知道我还活着,你知道我在哪里!为什么……为什么你像人间蒸发一样?为什么连一个音讯都没有?!你知道……你知道我……”后面的话,她哽咽着说不下去,巨大的痛苦让她浑身都在发抖。她无法说出“我以为你死了”、“我每年都在祭奠你”、“我崩溃过、自毁过”这样的话,那太赤裸,太不堪。
苏晚晴握着水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她看着秦臻通红的眼睛,看着她因为极力压抑而颤抖的肩膀,看着她领口那枚依旧戴着的、属于过去的戒指。她的表情依旧平静,但眼底那潭深水下的暗流似乎涌动得更剧烈了。
“为什么?”苏晚晴重复了一遍秦臻的问题,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疲惫,“秦臻,我们之间……从来就不合适。”
秦臻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不合适?”她声音嘶哑。
“是,不合适。”苏晚晴的目光终于迎上秦臻的,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了然,“你习惯了掌控一切,规划路径,规避所有风险。而我,”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涩又自嘲的笑,“我天生就是那个‘不可控’的变量,是那个会打乱你精密世界的‘意外’。我们像两块棱角分明的石头,碰撞得越激烈,伤得就越深。”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秦臻手腕的方向,即使被衣袖遮盖,那道“潮痕”的存在感依旧强烈。
“我们谁也不肯真正服输,谁也不肯彻底低头。你的‘掌控’,我的‘反抗’,就像磁铁的两极,是当初吸引我们走到一起的契机,也是最终让我们不得不分开的鸿沟。”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洞悉后的苍凉,“七年前那次争吵,还有……之后发生的所有事,只是证明了这一点。强行绑在一起,只会是互相折磨的消耗战。离开,对我们都好。”
秦臻一直死死地盯着她说话时放在膝上的左手,盯着那枚崭新的、象征着新生活的戒指。每一个字都像冰凌砸在她心上。不合适……互相折磨……离开才好……这些冰冷的词汇,和她此刻翻江倒海、痛不欲生的情感形成了最残忍的对比。
“所以……你就用一场空难……彻底消失?”秦臻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充满了被背叛的痛楚。
苏晚晴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沉默。她的目光落在秦臻沾着污渍、略显狼狈的外套上。
秦臻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看了看自己,忽然抬起头,眼神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脆弱和执拗:“我衣服脏了。”她的声音有些突兀,“……能不能留下来……洗个澡?”
苏晚晴明显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这个转折。她看着秦臻通红的、带着近乎乞求的眼睛,那眼神脆弱得像易碎的琉璃。她沉默了几秒,才缓缓道:“你没有事情了吗?秦总?”
这句“秦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和提醒。
秦臻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掏出手机,甚至顾不上擦掉脸上的泪痕。她直接拨通了助理艾米丽的电话,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却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艾米丽,取消我接下来一周所有的行程。任何事,任何人,都不要来打扰我。现在,立刻。”没有解释,没有余地。
电话那头的艾米丽显然惊住了,但职业素养让她迅速应下:“……是,秦总。明白。”
秦臻挂断电话,看向苏晚晴,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决绝:“现在没有了。”
苏晚晴看着眼前这个完全失控、放下所有盔甲和掌控的秦臻,看着她为了留下而瞬间清空一周行程的疯狂举动,看着她眼底那毫不掩饰的、灼热的渴望和脆弱。她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动了一下,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带着点认命般的无奈。
“我去给你拿睡衣。”她站起身,走向卧室。
当苏晚晴拿着一套干净的棉质家居服走出来时,秦臻已经脱掉了沾满污渍的昂贵外套,只穿着里面的丝质衬衫,站在客厅中央。她的头发有些凌乱,眼睛红肿,脆弱得不堪一击。
苏晚晴把睡衣递给她。就在交接的瞬间,秦臻没有接衣服,而是猛地伸出手臂,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苏晚晴!
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带着劫后余生的巨大恐惧和失而复得的狂喜。她把脸深深埋进苏晚晴的颈窝,贪婪地呼吸着那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滚烫的泪水瞬间浸湿了苏晚晴的衣领。
“晚晴……”她的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带着卑微到尘埃里的祈求,“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一次就好……”
苏晚晴的身体在秦臻抱住她的瞬间僵住了。那熟悉的气息和滚烫的泪水让她浑身僵硬,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她没有立刻推开,也没有回抱,只是静静地站着,任由秦臻抱着她哭泣。
过了许久,久到秦臻的颤抖渐渐平息,只剩下压抑的抽泣时,苏晚晴才轻轻地、却异常清晰地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平静:
“秦臻,”她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秦臻泪痕斑驳的脸上,然后,她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左手,那枚崭新的钻石戒指在灯光下闪烁着刺目的光,“迟了。”
这两个字,轻飘飘的,却精准地刺穿了秦臻刚刚燃起的所有希望。
秦臻的身体猛地一僵,抱着苏晚晴的手臂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缓缓地、绝望地滑落下来。她看着那枚戒指,看着苏晚晴平静无波的眼神,巨大的痛苦和冰冷的绝望再次将她吞噬。她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脸色惨白如纸,仿佛所有的生机都被抽走了。
苏晚晴看着她瞬间灰败下去的眼神,心中某处狠狠一痛,但脸上依旧维持着平静。她把睡衣塞进秦臻怀里,声音听不出情绪:“浴室在那边,左边柜子里有新毛巾。”
秦臻像个失去灵魂的木偶,抱着睡衣,失魂落魄地走进了浴室。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却无法温暖那颗冰冷的心。秦臻看着镜子里那个狼狈、脆弱、双眼红肿的女人,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和厌恶。苏晚晴那句“迟了”和那枚刺眼的戒指,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里盘旋。不甘心!她绝不甘心就这样放手!
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在她心底滋生。她擦干身体,没有立刻穿上那套宽松的家居服,而是只用浴巾裹住了身体。镜子里的女人,虽然憔悴,但身材依旧玲珑有致,湿漉漉的发丝贴在颈边,锁骨处的海蓝宝石戒指随着呼吸起伏,带着一种脆弱又致命的诱惑力。
她深吸一口气,拉开了浴室的门。
客厅里,苏晚晴正背对着她,站在窗边望着外面的夜景,手里端着一杯水。听到开门声,她下意识地转过身。
看到秦臻只裹着浴巾、头发湿漉漉、锁骨处那抹蓝色若隐若现的样子时,苏晚晴明显愣住了,端着水杯的手指微微收紧。灯光下,秦臻的皮肤因为热水而泛着淡淡的粉色,眼神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和一种近乎绝望的魅惑。她一步一步,朝着苏晚晴走过来。
苏晚晴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走近。眼神复杂难辨,有震惊,有审视,还有一丝秦臻读不懂的暗流。
秦臻走到苏晚晴面前,停下。两人之间只有一步之遥。她能闻到苏晚晴身上淡淡的柑橘香气。她抬起手,带着细微的颤抖,抚上苏晚晴的脸颊。指尖冰凉。
苏晚晴没有躲闪,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秦臻踮起脚尖,带着一种献祭般的虔诚和孤勇,吻上了苏晚晴的唇。起初只是试探的、冰凉的触碰。见苏晚晴没有推开,她的吻变得大胆而热烈起来,带着七年压抑的渴望和孤注一掷的疯狂,舌尖笨拙却执着地探入,索取着那份久违的温暖和气息。她的手滑下,紧紧搂住苏晚晴的腰,身体紧紧贴了上去。
苏晚晴的身体僵硬了片刻。她能感受到秦臻的颤抖、她的绝望、她不顾一切的渴望。最终,她闭上了眼睛,抬起手臂,轻轻地、却坚定地回抱住了秦臻。她开始回应这个吻,动作由最初的被动,渐渐变得主动而深入。她的手在秦臻光滑的脊背上摩挲,带着一种压抑了太久的思念和同样汹涌的复杂情绪。唇舌的交缠变得激烈而滚烫,空气里弥漫着情欲和悲伤交织的气息。
就在两人吻得难解难分,呼吸都变得急促紊乱时,苏晚晴微微喘息着,稍稍拉开了毫厘距离。她的额头抵着秦臻的额头,鼻尖相触,眼神迷蒙地看着秦臻近在咫尺的、同样迷乱的脸。她的声音带着情动后的沙哑,问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
“你自己七年来……没有试过别的人吗?”
秦臻的喘息猛地一窒。她看着苏晚晴的眼睛,那里面似乎有探究,有痛楚,还有一丝她不敢深究的期待。这个问题像一根刺,扎进了她最不愿面对的角落。
“没有。”秦臻的声音沙哑而坚定,没有丝毫犹豫。她看着苏晚晴,眼神灼热,“你呢?”她问出了那个让她恐惧的问题,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瞟向苏晚晴左手那枚戒指。
苏晚晴的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
但秦臻没有给她回答的机会!她不想听!无论是“有”还是“没有”,此刻都只会将她彻底摧毁!她猛地再次吻住苏晚晴,用尽全身力气,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占有欲,堵住了苏晚晴所有可能出口的话语。这个吻比刚才更加狂野,更加深入,带着一种想要将对方彻底吞噬、融为一体的疯狂。
苏晚晴被她吻得几乎窒息,所有的思绪都被这狂潮般的情欲淹没。她不再去想那些问题,不再去想那枚戒指,只是凭着本能,更加热烈地回应着。两人纠缠着,从客厅中央吻到了沙发边,又踉跄着吻到了卧室门口。
衣物在混乱的亲吻和抚摸中一件件剥落。当两人终于倒在卧室那张宽大的床上时,秦臻的手急切地探向苏晚晴的左手,摸索着那枚刺眼的戒指。她抬起头,眼神迷乱而执拗地看着身下的苏晚晴,喘息着命令道:“晚晴……把它摘下来!”
苏晚晴的目光在情欲的氤氲中与秦臻对视。她的胸膛剧烈起伏,眼神复杂,有挣扎,有释然,最终化为一丝极淡的、带着点无奈的纵容笑意。她没有丝毫犹豫,抬手,干脆利落地将那枚崭新的钻石戒指从无名指上褪了下来,然后随手一抛!
“叮”的一声轻响,戒指滚落在地板上某个角落,消失在黑暗中。
这个动作像一道赦免令,瞬间点燃了秦臻所有的热情和渴望。她再无顾忌,俯身深深地吻住苏晚晴,将所有的思念、痛苦、绝望和失而复得的狂喜,都倾注在这个吻和随之而来的、激烈到近乎疯狂的亲密之中。
久违的亲密如同天雷勾动地火。
七年的分离、误解、痛苦和深埋心底的爱意,在这一刻化作最原始的碰撞与交融。从卧室的大床,到客厅的沙发,再到水汽氤氲的浴室,她们不知疲倦地索求着彼此,用身体最直接的语言诉说着无法言说的千言万语。汗水、喘息、压抑已久的呻吟和失控的呜咽交织在一起,像一首激烈而悲伤的交响曲,在寂静的公寓里回荡,直到精疲力竭,沉沉睡去。
当秦臻再次睁开眼时,窗外的阳光已经透过薄纱窗帘,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她浑身酸软,像是被拆开重组过一遍,但一种久违的、深入骨髓的餍足感充斥着她。她微微侧头。
苏晚晴就睡在她身边。深棕色的长发散落在枕畔,睡颜沉静,呼吸均匀。晨光勾勒着她柔和的脸部线条,褪去了清醒时的疏离感,显得格外温软。秦臻的目光贪婪地描摹着她的轮廓,仿佛要将这一刻刻进灵魂深处。
她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苏晚晴随意搭在薄被外的左手上。无名指上,空空如也。那枚被她亲手摘下的戒指,不知滚落在房间的哪个角落。
秦臻的心,在晨光里,被一种巨大的、失而复得的暖意和无法言喻的酸楚同时填满。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极轻地触碰了一下苏晚晴空荡荡的无名指指根。那里,光滑一片,没有任何长期佩戴戒指留下的痕迹。
一个念头,带着迟来的了悟和一丝细微的疼痛,悄然浮上心头:那枚崭新的钻石戒指,或许从未真正属于过任何人。
泪水模糊了视线,窗外的沪城扭曲成一片迷离的光斑。苏晚晴试图用指尖抹去泪水,却越抹越多。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目光无意识地落在窗台上自己的手机上。屏幕因为之前的震动亮了一下,显示有一条新信息,来自母亲李淑芬。
这个时间点母亲发信息?苏晚晴心头闪过一丝疑惑,下意识地划开屏幕。
信息不长,字里行间却透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如释重负的喜悦:
“晴晴,告诉你个好消息!你爸这次复查结果特别好!专家说恢复得比预期还好,那个进口药效果真神了!多亏了人家‘秦氏医疗慈善专项基金’这几年一直帮我们垫着大头,不然光靠咱家,哪用得起这么好的药啊!你弟刚也来电话,说他申请的那个‘启明未来学者’奖学金批下来了!学费生活费都不用愁了!还说是什么大企业资助的,名字他没记清……哎,你说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啊!你在外面好好的,别太累,家里一切都好,别惦记!——
妈妈”
“秦氏医疗慈善专项基金”……
“启明未来学者”奖学金……
“大企业资助”……
这几个词像冰锥,瞬间刺穿了苏晚晴混乱的思绪!她握着手机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秦氏!
启明!
母亲朴实无华的文字,此刻却像最锋利的解码器,瞬间破译了苏家这七年来“安稳”背后的密码!父亲昂贵的进口药,弟弟名校无忧的学业……原来并非仅仅是命运的眷顾或他们咬牙硬撑的结果!是秦家!是那个曾用十亿支票和精准的家庭信息威胁过她的秦家,在背后悄无声息地铺设了这一切!
巨大的震惊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瞬间淹没了她!她想起父亲病情稳定后,母亲曾提过“遇到了好心的慈善项目”;想起弟弟晚舟提起奖学金时,曾说“好像是个很大的基金会,名字挺大气的”……她当时只当是运气,从未深想!更从未将这与那个曾让她恐惧到逃离的庞然大物联系起来!
为什么?!
那个在谈判桌上冷酷逼退对手的秦正勋?
那个曾派陈伯年用家人威胁她的秦家?
在她“死后”,在她苏晚晴彻底消失后,为什么要做这些?!是补偿?是良心不安?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掌控?
无数个念头在脑中疯狂冲撞,带来更深的混乱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愤怒?荒谬?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这无声守护所触动的震颤?她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上母亲那行“世上还是好人多”,只觉得讽刺得让她心口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