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潮痕往事 > 第9章
七年前的那个阴雨午后,苏晚晴摔门离开小屋,心中的愤怒和绝望不可度量。她漫无目的地走在冷雨中,最终走进了机场。她原本买了最近一班飞往旧金山的机票——正是那趟注定坠入深渊的CX-XXX。站在喧嚣的候机大厅,巨大的航班信息屏闪烁着,那个冰冷的航班号刺着她的眼。就在登机广播响起的前一刻,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开混沌的愤怒:就这样走了?让那个永远“正确”、永远“掌控”的人,就这样“赢”了?她不甘心。一股强烈的、近乎自毁的冲动让她转身走向了售票柜台。
“给我换一张票,”她的声音带着雨水的冰冷和疲惫,“最快离开这里的,去哪里都行。”
柜台后的职员愣了一下,迅速查询:“女士,最快离港的是四十分钟后飞往伦敦的航班,经停……或者,两小时后有一班直飞港城的。您……”
“港城。”苏晚晴打断他,几乎没思考,“就港城。”她需要一个远离这里、也远离旧金山那个会议的地方。她需要消失。她付了差价,拿到了新的登机牌。当她把那张印着CX-XXX的旧登机牌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时,心中只有一片冰冷的麻木和逃离的决绝。
她登上了飞往港城的航班。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她昏昏沉沉,大脑一片空白。抵达港城,打开手机,一连串的未接来电和信息轰炸般涌入,几乎让手机卡死。大部分来自秦臻的助理艾米丽,还有几个陌生的海外号码。她皱着眉,随手点开一条推送的突发新闻标题——
“噩耗!CX-XXX航班确认于太平洋上空失联,恐无人生还!”
苏晚晴瞬间僵立在机场到达厅嘈杂的人流中,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她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个冰冷的航班号——CX-XXX!正是她原本该乘坐的那班!一股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随即是一种铺天盖地的荒谬感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她没有回复任何消息,没有接任何电话。她像一个真正的幽灵,消失在了港城密集的人潮中。她租了一个偏僻的小公寓,换了新的号码,切断了所有与过去有关的联系。她需要时间,需要距离,来消化这场荒诞的“死亡”和它带来的冲击。
几天后,她在一个深夜里,鬼使神差地打开了电脑,搜索了相关的后续报道。一条链接指向了一个小型在线追悼会的录播片段。她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点了进去。
画面里,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人站在最前面。秦臻。一身纯黑,脸色苍白得吓人,但腰背挺直,像一株风雪中的青松。她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来,平稳、清晰、冰冷:
“……苏晚晴女士是我司极其重要的技术合伙人,也是我个人非常珍视的朋友……”
“朋友”。
这个词像一颗精准的子弹,瞬间击中了苏晚晴的心脏。她看着屏幕上秦臻那张完美无瑕、毫无破绽的侧脸,听着那冰冷、客观、充满“敬意”的悼词,所有的愤怒、委屈、劫后余生的复杂情绪,在这一刻被一种更深的、冰冷的嘲讽所取代。
她扯了扯嘴角,无声地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无尽的疲惫和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在她“死”后,她们之间那些炽热的、笨拙的、打破一切壁垒的爱与纠缠,最终在秦臻的口中,被精炼、被降温、被归类为“非常珍视的朋友”。
也好。苏晚晴想。这样也好。她彻底死了心,也彻底断了念。她关掉了电脑,屏幕的荧光熄灭,房间里陷入一片黑暗。她删除了所有未读信息和来电记录,像清理掉最后一点残骸。然后,她把自己埋进枕头里,沉沉睡去,仿佛要将过去彻底埋葬。
这一“埋葬”,就是七年。她在港城低调地生活,换了工作,有了新的圈子,努力活成一个与“苏晚晴”无关的人。她刻意回避着所有来自沪城的消息,像躲避一场瘟疫。
波士顿雪夜的崩溃与生死边缘的挣扎,像一场高烧后的冷汗,浸透了秦臻的骨髓,也彻底冰封了她残存的生机。而在大洋彼岸的港城,苏晚晴将自己投入另一种形式的“埋葬”——用忙碌的工作、全新的环境、刻意的疏离,努力抹去那个名为“苏晚晴”的过去,以及与那个名字紧密相连的所有炽热、痛苦和绝望。
时间如同港城潮湿粘稠的空气,缓慢地向前流淌。一年,两年……思念并未因距离和刻意遗忘而消散,反而像深埋地下的根茎,在无人知晓的暗处盘根错节,汲取着每一个寂静深夜的养分。
偶尔,她会接到母亲李淑芬从江城打来的电话,声音里是小心翼翼的关切和藏不住的担忧。母亲絮叨着父亲的腰伤又犯了但坚持不用进口药,弟弟晚舟高考发挥出色进了沪城交大,妹妹晚柠的画在区里得了奖……琐碎的日常像温吞的水,试图熨平她心底深刻的褶皱。
港城的雨,似乎比波士顿的雪更懂得如何渗透骨髓。苏晚晴租住的公寓不大,窗外是永远灰蒙蒙的海与密集如蜂巢的楼宇。她努力将自己塞进“普通人”的模子:朝九晚五的顾问工作、周末与同事饮茶爬山、学习煲一锅像样的老火汤。她换了新的号码,注销了旧邮箱,像清理战场一样抹去所有与“苏晚晴”有关的痕迹。
然而,抹去的只是表象。思念如同港城潮湿的空气,无孔不入,在每一个寂静的深夜悄然凝聚,沉甸甸地压在心口。
她的“埋葬”仪式里,有一个隐秘的角落,连她自己都羞于承认。
那是一个老旧的笔记本电脑,藏在衣柜最深处,用几件厚衣服仔细盖着。她极少打开它,仿佛那是一个潘多拉魔盒。但总有一些时刻,意志力会溃败。通常是深夜,在酒精的微醺后,或是在某个与秦臻记忆高度重合的阴雨天。
她会小心翼翼地把电脑搬到客厅的小茶几上,接上电源。屏幕亮起的光,在昏暗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眼。她深吸一口气,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虔诚,点开那个熟悉的浏览器图标。
然后,在搜索栏里,缓慢而清晰地输入那个刻在骨血里的名字:秦臻。
回车键按下的瞬间,心跳总会不受控制地加速。页面跳转,最先映入眼帘的,往往是那个权威的、冰冷的百科词条——“秦臻(企业家)”。
苏晚晴的目光会贪婪地、一遍遍扫过那些不断更新的条目:
“臻越科技创始人、CEO”
“带领臻越科技完成纳斯达克上市(20XX年)”
“‘星核’算法获评全球XX大奖(20XX年)”
“入选福布斯亚洲商界权势女性榜(20XX年)”
“臻越科技总部大楼于沪城陆家嘴落成(20XX年)”
每一个头衔,每一项成就,都像针,密密麻麻扎在苏晚晴的心上。她仿佛能看到秦臻在谈判桌上冷静自持的样子,在发布会现场光芒四射的样子,在深夜办公室独自奋战的样子……那是她曾经无比熟悉,又亲手推开的样子。词条里那些冷冰冰的文字和数据,在她眼里却自动转化成一帧帧鲜活的影像,带着秦臻特有的、一丝不苟的锐利和孤绝。
她的指尖会无意识地划过屏幕上秦臻的名字,停留在那些公开的、为数不多的照片上。照片里的秦臻,眼神比七年前更加深邃,也更加冰冷,像一件被岁月打磨得愈发完美的瓷器,价值连城,却也愈发拒人千里。苏晚晴会久久地凝视着,试图从那完美的表象下,捕捉到一丝疲惫,一丝脆弱,或者……一丝她渴望看到的、可能与她有关的痕迹。但什么都没有。只有无懈可击的成功。
然后,她的视线会不受控制地、带着一种近乎恐惧的急切,滑向词条中那个她最害怕看到,又忍不住一次次确认的栏目:个人生活。
那里的内容通常极其简短,甚至常常是空白,或者只有一句“暂无公开信息”。
每一次看到这几个字,苏晚晴都会长长地、无声地舒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紧握鼠标的手心会渗出微汗,紧绷的神经才敢稍稍放松。没有。还没有。她还是一个人。
但这短暂的轻松之后,是更深沉的酸楚和自嘲。她这是在做什么?像一个躲在阴暗角落的偷窥者,一遍遍确认那个被她亲手推开的人,是否还留在原地?她有什么资格?那个“暂无公开信息”的背后,是否早已有了她不知道的伴侣?那个伴侣,是否温柔体贴,是否不会像她一样“失控”,是否……能让秦臻感到真正的轻松和快乐?
这种矛盾的心理折磨着她。她一边为秦臻无人可及的成就感到一种隐秘的、与有荣焉的骄傲,一边又为那个“暂无公开信息”而庆幸和心酸。她一边渴望知道秦臻的一切,一边又害怕看到任何关于她“新生活”的证据。
有时,搜索会跳出一些财经新闻的链接。她会点开那些标题带着“秦臻”、“臻越”、“商业帝国”字样的报道。报道的内容往往千篇一律:精准的战略、严苛的管理、辉煌的业绩。苏晚晴的目光却会掠过那些宏大的叙事,捕捉着字里行间可能泄露的、关于秦臻本人的蛛丝马迹。
“秦臻女士以工作狂著称,据说经常凌晨才离开办公室……”
“在谈及‘星核’算法研发最艰难时期,秦臻坦言‘身后已空无一人,只能向前’……”
“臻越上市敲钟仪式上,秦臻全程表情平静,未露明显喜色……”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像拼图一样,在苏晚晴脑海中拼凑出秦臻这七年的轮廓——一个更加冰冷、更加坚硬、也更加孤独的轮廓。那句“身后已空无一人”,像一把匕首,狠狠捅进苏晚晴的心脏。她知道,那是她的“功劳”。是她亲手把秦臻推向了那片彻底的孤绝。
巨大的愧疚和心疼会瞬间淹没她。她会猛地合上笔记本电脑,仿佛被那屏幕的光芒灼伤。房间里只剩下她粗重的喘息和窗外永不停歇的雨声。她蜷缩在沙发里,将脸深深埋进膝盖,无声地流泪。泪水滚烫,却无法洗刷内心的悔恨。
她会一遍遍问自己:离开,真的是对的吗?看到秦臻变成如今这个样子,真的是她想要的“对她好”吗?那个在查尔斯河畔笨拙地接过她温牛奶的秦臻,那个在图书馆雪夜被她拉着跑走的秦臻,那个在小屋窗前与她指尖相缠的秦臻……是不是真的被她亲手杀死了?
电脑屏幕的微光彻底熄灭,房间里只剩下黑暗和雨声。苏晚晴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左手无名指光滑的指根。那里空空如也,没有戒指,也没有长期佩戴留下的痕迹。她买过那枚钻石戒指,像一道自欺欺人的护身符,试图证明自己已经move
on。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每次戴上它,指根处感受到的只有冰冷的束缚和巨大的讽刺。
她像一个活在双重阴影里的幽灵。在港城的阳光下扮演着普通的苏晚晴,在深夜里却被那个名为“秦臻”的潮汐反复冲刷、侵蚀。她的“埋葬”,从未成功。她的思念,如同港城窗外那片沉默的海,看似平静,深处却涌动着永不停歇、无人知晓的潮汐。每一次搜索,每一次凝视百科词条,每一次为“暂无公开信息”而短暂喘息,都是这场无声潮汐的一次涨落,冲刷着她心底那道潮痕。
第三年的春节,在母亲几乎带着哭腔的恳求下,苏晚晴终于踏上了回江城的列车。熟悉的、带着淡淡工业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竟让她有种恍如隔世的陌生感。
推开家门,温暖的食物香气和喧闹的人声瞬间将她包围。
“姐!你可算回来了!”弟弟苏晚舟已经比她高出半个头,像个大小伙子,笑着接过她手中的行李,眼底是纯粹的喜悦。妹妹苏晚柠则像只小蝴蝶扑过来,叽叽喳喳地展示着她最新的画作。
“瘦了,又瘦了!”母亲李淑芬围着围裙从厨房出来,眼圈瞬间就红了,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粗糙的掌心带着熟悉的温热,“在外面肯定没好好吃饭!快,洗手去,菜马上好!你爸在屋里歇着呢,知道你回来,高兴得不得了!”
父亲苏建国坐在客厅的旧沙发上,腰上垫着护垫,看到女儿,严肃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笑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晴晴,回来了就好,坐。”
家的气息,混杂着饭菜香、消毒水味和父亲药油的味道,如此平凡,如此真实,像一张温柔的网,轻轻兜住了漂泊的灵魂。苏晚晴紧绷的神经在熟悉的嘈杂声中一点点松弛下来,一种久违的、带着酸楚的暖意涌上心头。她努力笑着,回应着家人的关切,分享着港城“普通”工作的点滴,小心翼翼地避开所有可能与过去产生联系的缝隙。
年夜饭热闹而温馨。席间,母亲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在收拾碗筷时,装作不经意地提起:“晴晴啊,你看你也老大不小了,工作也稳定了……个人问题,是不是也该考虑考虑了?妈不是催你,就是……就是看你总是一个人,心疼。”父亲在一旁沉默地听着,眼神里也带着同样的忧虑。
苏晚晴洗碗的动作顿了一下,水流哗哗地冲刷着碗碟。“妈,我挺好的,一个人自在。”她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妈知道,妈知道。”李淑芬连忙说,擦着手凑近了些,声音压低,带着点神秘和期待,“你还记得隔壁楼老陈家的小子,陈默吗?小时候总跟在你屁股后头玩的那个?人家现在可有出息了,在沪城的大医院当医生呢!这次也回来过年了!他爸妈昨天还跟我提呢,说陈默一直记得你……你看,明天大年初一,要不……一起吃个饭?就当老邻居聚聚,没别的意思!”
苏晚晴看着母亲眼中小心翼翼的期待和那份生怕她拒绝的紧张,拒绝的话在舌尖滚了滚,最终咽了下去。她垂下眼,继续冲洗着碗碟,水流声掩盖了她声音里的一丝疲惫:“……行吧,妈,听你安排。”
第二天中午,江城一家颇有名气的本帮菜馆包厢里。气氛有些微妙的拘谨。陈默果然如母亲所说,温文尔雅,谈吐得体,一身书卷气。他笑着说起小时候追在苏晚晴后面放鞭炮结果把自己新棉袄炸了个洞的糗事,逗得两家父母哈哈大笑。席间,他礼貌地询问苏晚晴在港城的工作和生活,分寸感拿捏得极好。
苏晚晴全程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偶尔回应几句。陈默确实是个很好的对象,条件优越,知根知底。但看着他那双温和却带着审视的眼睛,苏晚晴只觉得一种深沉的疲惫和疏离感挥之不去。她像一个演员,努力扮演着“适婚”的苏晚晴,心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观看着这场与自己无关的演出。
饭后,两家父母默契地提议去附近的公园逛逛,给两个年轻人“单独聊聊”的空间。苏晚晴和陈默并肩走在略显冷清的街道上,冬日的阳光苍白无力。
“晚晴,”陈默停下脚步,看向她,脸上温和的笑容褪去,换上了属于发小的、更直接的坦诚,“叔叔阿姨的心意,我明白。你……不用有压力。”他顿了顿,目光带着洞察,“我看得出来,你心里有人。而且,那个人……份量很重。”
苏晚晴猛地抬头看向他,眼中闪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慌乱,随即化为一种被看穿的复杂情绪。她没想到陈默如此敏锐。
“是。”她没有否认,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在陈默了然的目光下,那些压抑了太久、无处倾诉的情感,仿佛找到了一个安全的泄洪口。“我爱她。很爱。”
陈默的眼神没有惊讶,只有一丝淡淡的了然和关切:“我能……见见她吗?或者,看看照片?让我知道是什么样的神仙人物,能让我们晚晴这么死心塌地的。”
苏晚晴的嘴角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她摇了摇头,目光投向远处灰蒙蒙的天空,声音飘忽得像一阵风:“没有照片……我甚至……都快记不清她确切的样子了。”
这句话出口,连她自己都感到一阵尖锐的疼痛。
“什么?”陈默这次是真的惊讶了,眉头紧锁,“她……出什么意外了吗?”他的声音带着担忧。
“没有。”苏晚晴立刻否认,语气斩钉截铁。她转过头,看向陈默,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清澈和坚定,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温柔,“她很好。只是……我们不能在一起。有很多原因,很多……无法跨越的东西。”她顿了顿,仿佛在积攒力量,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重量,“但是陈默,我爱她。这份爱,不是冲动,不是不甘。是刻在骨子里的。为了她,我愿意吃任何苦头,愿意等……哪怕没有结果。”
冬日的寒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陈默久久地看着苏晚晴。她眼中那份深沉的、带着痛楚却又无比坚定的光芒,让他明白了所有。那不是一个年轻女孩盲目的迷恋,而是一个成熟灵魂历经风雨后,对一份无法拥有之爱的郑重交付。
他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抬手,像小时候安慰摔跤的她一样,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明白了。晚晴,别担心。回去我就跟我爸妈说,我们聊得挺好,但感觉还是像兄妹,更适合做朋友。以后叔叔阿姨那边,需要我‘打掩护’的地方,随时开口。”他笑了笑,带着点促狭,“这顿饭,算我请老邻居叙旧了。”
一股巨大的暖流和难以言喻的酸楚瞬间涌上苏晚晴的心头。她看着陈默真诚的眼睛,眼眶微微发热。“……谢谢。”声音有些哽咽。这份理解和支持,在这个寒冷的冬日,显得如此珍贵。
“谢什么。”陈默摆摆手,语气轻松,“走吧,别让叔叔阿姨等急了。记住,在江城,你永远有个能说点‘胡话’的发小。”他特意强调了“胡话”两个字,带着善意的调侃和温暖的包容。
苏晚晴用力点了点头,将那份翻涌的情绪压回心底。她跟在陈默身后,走向公园的方向。阳光依旧苍白,寒风依旧刺骨,但心底某个角落,因为这份来自旧日伙伴的理解和守护,似乎没有那么冰冷和孤寂了。只是,对那个远在彼岸、连面容都开始模糊的爱人的思念,如同这冬日的空气,无孔不入,深入骨髓。
那句“我愿意为她吃任何苦头”,不仅仅是对陈默的剖白,更是对她自己、对这份无望之爱最郑重的承诺。
回到家中,客厅里暖意融融。父母和弟妹正围坐在一起看电视,见她回来,都投来关切的目光。母亲李淑芬立刻站起身:“晴晴回来啦?和陈默聊得怎么样?外面冷吧?快喝点热水。”她递过来一杯冒着热气的茶。
苏晚晴捧着温暖的茶杯,感受着家人的目光,心中那股压抑了太久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再也无法遏制。自己七年来从未真正放下的思念……所有的画面和情感交织在一起,冲垮了她最后的防线。
她放下茶杯,走到父母面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爸,妈,”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对不起……我骗了你们。”
客厅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电视机里微弱的背景音。父亲苏建国放下手中的报纸,母亲李淑芬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弟弟妹妹也疑惑地看着她。
“刚才……陈默问我心里是不是有人,我告诉他……是的。”苏晚晴抬起头,目光直视着父母,带着孤注一掷的坦诚,“我爱她。很爱很爱。从七年前……不,从更早的时候就开始了。”
她停顿了一下,清晰地吐出那个名字:“她叫秦臻。”
“秦臻?”李淑芬喃喃重复,这个名字对她而言既陌生又遥远。
“对,秦臻。”苏晚晴的声音稳定了一些,带着一种追忆的温柔和深沉的痛楚,“七年前,在波士顿,我们相爱了,我们……我们曾经住在一起。”她省略了那些激烈的争吵和最终撕裂的分离,只留下最纯粹的情感核心,“她是我这辈子唯一想在一起的人。”
空气仿佛凝固了。苏建国和李淑芬对视了一眼,眼中充满了震惊、困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原来女儿这些年独自在外,眉宇间那化不开的沉郁和疏离,根源在此。
“晴晴……”李淑芬的声音有些发涩,“你……你是说,你喜欢的是……女孩子?那个秦臻……也是个姑娘?”
“是。”苏晚晴用力点头,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地滑落,“妈,爸,我知道这很难理解,可能让你们失望了,觉得我不正常……但我真的爱她。这份感情,和你们之间,和这世上所有的爱,没有任何不同。它真实、深刻,刻在我的骨血里。七年了,我以为我能放下,我以为时间能冲淡一切,可是……我做不到。在沪城看到她的那一刻,我才知道,我从来没有走出来过……”
她哽咽着,泪水汹涌而出:“对不起……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这么久……对不起一直瞒着你们……可是……可是我真的很想她……我想去找她……我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我想……我想再试试……”
巨大的悲伤和压抑了七年的委屈彻底爆发,苏晚晴泣不成声。她像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回家的方向,却因为害怕不被接纳而惶恐不安。
就在她以为会迎来责备或沉默时,一双温暖而粗糙的手轻轻抚上了她的背。是母亲李淑芬。
“傻孩子……”李淑芬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眼眶也红了,“说什么傻话呢?什么正常不正常的?妈只在乎你开不开心,快不快乐!”她将苏晚晴紧紧搂进怀里,像小时候哄她一样轻轻拍着,“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过得好不好,妈能感觉不到吗?这些年,你心里苦,妈看着也疼啊!”
苏建国也站起身,走到女儿身边,大手有些笨拙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低沉却异常坚定:“晴晴,爸没读过多少书,不懂那些大道理。但爸知道,日子是自己过的,心是自己定的。你喜欢谁,想和谁在一起,只要你认定了,觉得值得,觉得快乐,爸和你妈……都支持你。”
父亲朴实无华的话语,如同暖流瞬间融化了苏晚晴心中最后一块坚冰。她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父母。没有想象中的震惊和反对,只有满满的心疼、理解和毫无保留的爱。
“爸……妈……”巨大的感动和委屈交织在一起,让她再也说不出完整的话,只是扑进父母怀里,像个受尽委屈终于回到港湾的孩子,放声大哭起来。七年的伪装、逃避、孤独和思念,在这一刻得到了最温暖的接纳和释放。
李淑芬和苏建国抱着女儿,任由她的泪水浸湿衣襟。客厅里只剩下苏晚晴压抑了太久的哭声,和父母无声却无比坚实的守护。
许久,苏晚晴的哭声渐渐平息,只剩下轻微的抽噎。她从父母怀里抬起头,眼睛红肿得像桃子,脸上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和坚定。
“爸,妈,”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我想……我想回沪城。不是暂时的项目,是……回去工作,回去……找她。”
苏建国和李淑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和支持。
“好。”李淑芬擦掉女儿脸上的泪痕,温柔地笑着,“想去就去。家里的事不用你操心,你弟弟妹妹都大了。只要你过得好,妈和你爸……就安心了。”
“嗯。”苏建国用力点头,“去做你想做的事。记住,江城这个家,永远是你的退路。”
获得了父母毫无保留的理解和支持,那份深埋心底的渴望终于破土而出,带着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力量。港城的工作合同一到期,苏晚晴便拒绝了续约,开始积极寻找沪城的机会。凭借扎实的技术背景和在港城积累的项目经验,她很快收到了一家与臻越科技有业务往来的技术咨询公司的offer。职位是高级算法顾问,项目周期长,工作地点就在沪城核心CBD,距离臻越总部大楼,不过几条街的距离。
她收拾了港城七年的生活,打包了简单的行李。临行前夜,她站在公寓窗前,看着窗外港城璀璨却陌生的夜景,心中没有离愁,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即将奔赴宿命般的平静。她拿出那个深蓝色天鹅绒戒指盒,轻轻摩挲着磨损的边角,然后小心地放进了行李箱的最里层。
飞机降落在沪城国际机场。深秋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熟悉的黄浦江水汽和一丝铅灰色的冷意。苏晚晴拉着行李箱,汇入熙攘的人流。这一次,她不再是一个躲避过去的幽灵。她是苏晚晴,带着父母的祝福,带着七年的沉淀,带着一颗依旧为那个人跳动的心,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