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潮痕往事 > 第7章
波士顿的深秋,被一场连绵冰冷的雨拖入了更深的阴郁。距离那场撕裂小屋宁静的争吵,已经过去三天。雨没有停歇的意思,敲打着顶楼小屋的窗户,也敲打在秦臻早已冰封的心上。
争吵的画面依旧锋利地切割着她的神经。苏晚晴那双燃烧着怒火最终化为冰冷绝望的眼睛,那句如同诅咒般在脑海中反复炸响的质问——“你想掌握一切,包括我吗?”——以及那声“当啷”脆响后,滚落在橡木桌面上、反射着冰冷蓝光的戒指。
她强迫自己不去想,像处理一个逻辑故障一样,将那些画面和声音强行隔离。她把自己埋进斯隆顶楼办公室堆积如山的文件和冰冷的数据里,试图用工作的洪流冲垮一切。但指尖在键盘上的敲击失去了往日的精准,屏幕上简单的公式反复出错。那份被苏晚晴揉皱又摊开的项目终止通知函,像一道耻辱的印记,静静躺在桌角。抽屉深处,那枚被遗弃的海蓝宝石戒指,如同一个沉默的、灼热的审判者,散发着无法忽视的冰冷光泽。
就在她试图第三次验算一个基础回归公式时,办公桌上那部连接重要事务的黑色座机,毫无预兆地、尖锐地嘶鸣起来。那铃声在过分寂静的空间里,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冰冷和不祥。
秦臻的心,毫无缘由地,猛地沉坠下去,仿佛掉进无底冰窟。她盯着那部持续尖叫的电话,指尖冰凉。窗外的雨声似乎被无限放大。几秒钟的凝固后,她伸出手,拿起听筒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迟缓。
“秦臻。”她的声音平稳,低沉如深潭。
“秦臻女士?马萨诸塞州警局联合空难响应中心。”电话那头的声音公式化,带着职业性的凝重,“很抱歉打扰。确认您是苏晚晴(Su
Wanqing)女士的紧急联络人?”
“是。”回答干脆,没有一丝犹豫。但握着听筒的手指关节,瞬间绷紧至死白。
“我们处理国际航班CX-XXX事件。该航班十月二十七日下午自波士顿飞往旧金山。乘客名单确认苏晚晴女士在机上。”
世界的声音在刹那间被彻底抽离。恒温系统的嗡鸣、窗外的雨声、甚至血液流动的声响都消失了,只剩下尖锐刺耳的耳鸣,像钢针扎进颅骨。眼前明亮的灯光变成一片惨白,窗外的城市轮廓剧烈晃动模糊。一股冰冷的麻痹感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
“请确认航班号:CX-XXX。目的地:旧金山。乘客姓名:Su
Wanqing。拼音:S-U
W-A-N-Q-I-N-G。”她的声音异常平稳,像在核对一个项目编号。
“确认无误。”
“事故性质?”声音依旧平稳,没有起伏。
“飞行途中北太平洋上空失联,雷达信号消失。多国搜救介入,情况……非常不乐观。无幸存者迹象。”
短暂的沉默,像两秒钟的永恒。冰冷的逻辑链条瞬间推导出那个几乎确定的结果。
“生还可能性?”她追问,声音平稳得可怕。
“基于失联点及海域……情况严峻。请做好最坏准备。”
“我明白了。”秦臻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身份确认流程?遗体辨认启动时间?”她问得条理清晰,如同处理项目危机预案。
对方告知了后续流程和对接方式。
“好的。助理艾米丽·陈全权对接。号码是……”她报出数字,声音平稳无波,“谢谢。”咔哒一声,听筒挂回座机,轻响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秦臻维持着放下听筒的姿势,一动不动。目光空洞地落在算错了三次的财务报告上。呼吸仿佛停滞。窗外的雨,下得更猛烈了。
几秒后,她像一台被重新激活的精密仪器,拿起手机,拨号。
“艾米丽,”声音平稳低沉,听不出任何异样,“取消我未来一周所有行程。联系马萨诸塞州警局空难响应中心,专员号稍后发你。苏晚晴在CX-XXX航班上失联。你负责所有对接流程、文件、行程。需我签署或出面,提前通知。立刻去办。”指令干脆利落,不容置疑。挂断。
放下手机。她将空洞的目光重新投向屏幕。手指落在键盘上。嗒……嗒……嗒……敲击声清脆规律,像为某个看不见的终结倒数。动作精准,眼神专注得近乎虚无。窗外的暴雨,成为这冰封世界唯一的背景音。
官方最终确认无人生还的消息,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铅块,沉甸甸地砸在早已麻木的心湖上,没有激起预期的惊涛骇浪,只留下更深、更死寂的寒冷。波士顿的深秋,彻底沉入了连绵不绝的冷雨,天空是永远化不开的铅灰。
秦臻的生活,或者说她维持运转的精密程序,进入了一个新的、更冷酷的循环。她不再是秦臻,她变成了一台名为“处理后事”的机器,每一个齿轮都咬合着冰冷的效率。
搜救协调会在一间气氛凝重的会议室举行。长桌两旁坐着制服笔挺的警官、表情严肃的航空专家、眼神疲惫的搜救队代表。秦臻坐在角落,一身剪裁完美的深黑色西装套裙,像一块融入阴影的冷玉。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投影屏幕上复杂的海域图、洋流分析、以及代表失联区域的那个巨大、绝望的红色圆圈。
当专家用精确到经纬度的术语描述着搜救的艰难与渺茫时,她只是安静地听着。在某个技术细节的间隙,她忽然开口,声音平稳清晰,不带一丝波澜:“关于黑匣子水下声波信标的有效探测半径,在3500米水深和已知洋流扰动模型下,是否考虑过叠加效应导致的信号衰减阈值?”问题精准、专业,直指核心。
专家愣了一下,随即调整数据模型重新解释。周遭投来的目光充满了同情和探究,试图穿透那层完美的、冰冷的表象,却只撞上坚不可摧的壁垒。她只是高效地获取着信息,像一个置身事外、只关心变量的分析师。
走出会议室,斯隆楼外已围满了闻风而来的记者。闪光灯像密集的冰雹,瞬间将她包围。话筒争先恐后地伸到面前,嘈杂的问题如同尖锐的噪音。秦臻在助理艾米丽和安保的短暂簇拥下停下脚步。她没有看任何人,目光空洞地穿透攒动的人头和闪烁的光点,落在远处湿漉漉的街道尽头。
她微微抬起手,一个无声却极具压迫感的动作,让周遭的喧嚣瞬间低了几分。
“苏晚晴女士是我司极其重要的技术合伙人,也是我个人非常珍视的朋友。”她的声音透过雨幕传来,平稳、清晰、没有任何起伏,像宣读一份法律文书,“我们正全力配合官方搜救工作。目前没有更多信息可以透露,一切以官方通报为准。”
两句话,滴水不漏,冰冷坚硬。说完,她不再停留,在助理和安保的隔挡下,径直走向等候的黑色轿车。车门关上,隔绝了所有的窥探和噪音。车内一片死寂,只有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机械地左右摇摆,发出单调的声响。艾米丽担忧地看向后视镜,秦臻只是侧头望着窗外飞逝的、被雨水模糊的城市轮廓,侧脸线条冷硬如石刻。
MIT的实验室里,属于苏晚晴的空间弥漫着一种人去楼空的冷清。空气中似乎还固执地残留着一丝熟悉的、淡淡的柠檬草清香,微弱得像一个错觉。演算稿杂乱地堆在桌角,白板上用马克笔写下的复杂公式还未来得及擦去,角落里那个印着滑稽量子猫图案的马克杯,杯口边缘似乎还残留着一点干涸的咖啡渍。
秦臻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这一切,像在清点仓库里的固定资产。她动作精准而高效,指示着艾米丽:“技术文档按项目分类,核心算法文件单独加密备份。这些,”她的目光扫过椅背上搭着的几件外套、抽屉里未拆封的零食、书架上几本科幻小说、以及那个量子猫马克杯,“打包,封存。”
艾米丽默默地执行着。当她拿起那个马克杯时,动作不由自主地放轻了。秦臻的目光落在杯身上那只傻笑的猫脸上,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随即移开,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她看着艾米丽将杯子小心地放入垫着软纸的纸箱,整个过程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没有一声叹息。实验室里只剩下纸张摩擦和纸箱封胶的声响,冰冷而空洞。
小型追悼会在一个布置简洁肃穆的小礼堂举行。来的人不多,大多是苏晚晴在学术圈的朋友,脸上带着真实的悲伤和难以置信。秦臻站在最前方,一身纯黑色的西装,没有佩戴任何首饰,包括那枚戒指。灯光打在她脸上,映照出过分的苍白和眼下浓重的青影,但她的腰背挺得笔直,像一株风雪中不肯折腰的松。
她走到麦克风前,摊开手中薄薄的一张纸。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扩音器将她平稳、清晰、甚至带着一丝冰冷金属质感的声音传遍礼堂的每一个角落。她高度评价了苏晚晴在算法领域的“卓越天赋”和“开创性贡献”,精确列举了她参与的关键项目及其“重大价值”,赞扬了她“纯粹的研究热情”和“正直的学术品格”。她的措辞严谨、客观、充满敬意,每一个发音都精准无误,像是在宣读一份关于一位杰出但已故同僚的官方生平总结报告。没有提及“爱”,没有提及“失去”,没有一丝哽咽,没有一滴眼泪。
冰冷的逻辑覆盖了所有血肉的温度。
“……感谢各位出席,缅怀苏晚晴女士。”最后一句落下,她微微欠身,鞠躬的角度精准而克制,如同设定好的程序。灯光下,她的侧影完美无瑕,无懈可击。
只有站在她侧后方的助理艾米丽,在那一瞬间,清晰地看到了她垂在身侧、紧握成拳的左手。那只手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死灰般的白色,指甲深深陷进了掌心的皮肉里,留下深红的、月牙形的凹痕,并且,在灯光不易察觉的角度,正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着。仿佛那具冰冷躯壳下,有什么东西正在疯狂地冲撞着牢笼。
追悼会结束,黑色轿车碾过湿漉漉的街道,最终停在老街区的顶楼小屋楼下。雨还在下,冰冷地打在伞面上。秦臻拒绝了艾米丽的陪伴,独自上楼。
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在空旷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格外孤寂。推开门,一股混合着尘埃、未散尽的打包纸箱气味和深入骨髓的冰冷空气扑面而来,瞬间扼住了她的呼吸。记忆中应有的暖意和那丝若有似无的柠檬草香,早已消失殆尽,被一种彻底的、死寂的空旷所取代。
小屋已被初步清理过。属于苏晚晴的大部分痕迹被装入纸箱,封存,堆放在客厅一角,像一座座沉默的墓碑。书架空了一半,留下突兀的空白。厨房台面干净得反光,再也看不到那个贴着滑稽标签的辣酱瓶。只有一些不易察觉的角落,还顽固地残留着生活的印记:书架上某本小说里夹着的半张演算草稿,浴室瓷砖缝隙里一根不属于她的、深棕色的长发丝。
她像个游魂,无声地穿过客厅。暖气片尽职地低吟着,努力对抗着窗外零下的严寒,但烘出的暖意似乎永远无法触及她冰冷的四肢百骸。她没有开大灯,只有角落里一盏落地灯发出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着浓重的阴影,反而更衬出这方空间的巨大空洞。
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卧室。门敞开着,里面是更深的黑暗。她记得,那里还有一个需要她“处理”的箱子——装着最后一些遗漏的衣物,包括那件……她猛地掐断思绪。
她没有走向卧室,而是疲惫地滑坐在客厅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沙发。巨大的疲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从骨髓深处漫上来,淹没了她。连续数日高强度运转的“哀悼机器”,终于耗尽了最后一点维持精密运转的能量。此刻,她只是一具被掏空、被冻僵的躯壳。
视线落在墙角那个堆叠的纸箱山上。其中一个箱子封口有些松散,露出一角柔软的米白色织物——正是那件旧羊绒衫。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了一下。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移开目光。然而,就在她侧头的瞬间,视线被冰箱底部一张不起眼的小纸片攫住了。巴掌大小,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片被遗忘的落叶。
鬼使神差地,她伸出手,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捻起了那张纸片。
是一张便签纸。
纸上画着一个极其简单的笑脸:两个圆点代表眼睛,一条向上弯的弧线是嘴巴。旁边是苏晚晴那熟悉的、带着点飞扬劲儿的潦草字迹:
冰箱里有你爱的酸奶!别老喝黑咖啡啦!
——晴
日期清晰地标注着:10月27日。她离开前的那天早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暖气片的嗡鸣、窗外呼啸的风声,都消失了。世界陷入一片真空般的死寂。只有那张薄薄的便签纸,在昏黄的光线下,像一个残酷的开关。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酸楚毫无预兆地、猛烈地冲上她的鼻腔,直抵眼眶。视线瞬间模糊。她几乎是踉跄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柔软的羊毛,那熟悉的触感像一道电流,瞬间击穿了她所有精心构筑的冰层。她一把将毛衣从衣架上扯下,紧紧地、近乎贪婪地抱在怀里,把脸深深地、深深地埋了进去!
那上面残留的、微弱得几乎已经消散殆尽的、属于苏晚晴的温暖而干净的气息,狠狠地扎进了她最柔软、最不设防的地方!那是阳光晒过衣物的味道,混合着她常用的那款柠檬草洗发水的淡香,是她独一无二的、活生生的气息!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被厚重的毛衣死死捂住,沉闷地逸出。她的肩膀剧烈地、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整个人蜷缩下去,靠着冰冷的衣柜滑坐在地板上。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像濒死的困兽。
仅仅几秒钟。
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又仿佛被那气息灼伤,她猛地抬起头!脸上泪水纵横,眼神里充满了猝不及防的狼狈、巨大的恐慌和无边的痛苦。她像甩掉什么致命的毒物一样,将那件毛衣粗暴地、胡乱地塞进脚边敞开的纸箱里,用尽全身力气“砰”地一声狠狠合上盖子!巨大的声响在空寂的房间里回荡。
她背对着那个箱子,蜷坐在地板上,胸口剧烈地起伏,大口喘着气,像刚刚逃离了一场致命的窒息。冰冷的木地板寒意刺骨。她强迫自己抬起布满泪痕的脸,望向窗外。雨幕依旧,灰暗的天空无边无际。
追悼会的余烬似乎还残留在这座被冷雨浸泡的城市上空,但属于秦臻的“事务”终于尘埃落定。官方冰冷的通告如同最后的棺盖,彻底封死了所有微弱的希望。波士顿迎来了入冬后的第一场大雪,一夜之间,世界被覆盖上厚重而纯净的白,温柔地抹平了所有棱角,也掩埋了所有喧嚣。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皮肉撕裂声响起。
尖锐到极致的剧痛瞬间传来!像一道冰冷的火焰,沿着神经直窜大脑!鲜红的血珠几乎是瞬间就从那道被割开的、细长的皮肉翻卷处涌了出来,在过分苍白的手腕皮肤上蜿蜒流淌,触目惊心!
这突如其来的、真实的剧痛让她崩溃的呜咽瞬间停滞了一秒。她茫然地低下头,看着自己手腕上那道迅速渗血的伤口。鲜红的血液沿着皮肤纹理扩散,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与她汹涌的泪水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而残酷的深色图案。这道新鲜的伤口,深刻、狰狞,将成为日后那道“浅白细长的痕迹”——“潮痕”最残酷的实体证明,是绝望深渊边缘自毁的印记。
剧痛和失血带来的微凉感,带来一丝诡异的、短暂的清醒。随即,是更深的、无边无际的疲惫和虚无。泪水似乎真的流干了。呜咽声渐渐微弱下去,最终只剩下粗重的、破碎的喘息,像破败风箱的嘶鸣。
她无力地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沙发底座。左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手腕上的伤口还在缓慢地渗出温热的血珠,混着冰冷的泪水,在地板上蜿蜒。那枚沾血的戒指,从她松开的手指间滚落,在泪与血混合的液体中,折射出冰冷而绝望的微光。那张画着笑脸的便签纸,也被泪水浸透、揉皱,粘在腿边。
她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墙角那堆封存的纸箱,望着那张被血泪模糊的笑脸,望着窗外被风雪笼罩的、无边无际的黑暗。灵魂仿佛已被彻底抽离,只剩下一具被巨大痛苦碾碎、掏空、徒留一道新鲜血痕的空壳。
窗外,风雪依旧在呼啸,猛烈地抽打着玻璃窗。老暖气片徒劳地低吟着,试图温暖这间彻底死寂的冰窟。
那个精密、强大、试图掌控一切的秦臻,在这一夜,伴随着这道亲手刻下的血色“潮痕”,彻底死在了这片寂静的废墟里。留下的,只是一片永恒的、冰封的寂静,和一个在无边黑暗中独自舔舐着血与泪的、无声的轮廓。
沪城,深秋。黄浦江的湿冷渗入骨髓,铅灰色的天空压得人喘不过气。外滩那些沉默的钢铁森林,在暮色中更显冷硬。
一间私人医院的顶层病房,弥漫着消毒水和一种死寂的压抑。秦臻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手腕处包裹着厚厚的纱布,像一道刺目的封印。她闭着眼,呼吸微弱,仿佛随时会融入窗外无边的灰暗。床边的心电监护仪发出单调的滴答声,是这房间里唯一的生气。
七天前,她被发现于顶层那间空旷得如同冰窖的公寓里,手腕割开,血流了一地。若非助理因台风预警提前返回取文件,此刻她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消息被秦家以雷霆手段压下,外界只知秦总因过度劳累入院休养。
病房门被无声推开。秦父走了进来,他身形依旧挺拔,但眉宇间是掩饰不住的疲惫和一种深沉的、被触怒的痛楚。他走到床边,看着女儿毫无生气的脸,那眼神复杂得如同风暴前夕的海。他站了很久,久到窗外的天色完全黑透,才转身。
波士顿的雪夜崩溃,像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刻在了秦臻的生命里。那道亲手划下的、血淋淋的“潮痕”,在精心护理下,最终变成了一道浅白细长的旧痕,如同干涸河床上最后倔强的水印,无声地诉说着曾经的惊涛骇浪。她带着这道印记,带着那座被彻底碾碎又用钢铁意志强行重塑的内心废墟,离开了波士顿,回到了沪城。
她将自己更深地埋入庞大的商业机器,用更加严苛的掌控和永不停歇的工作,试图填满那片永远沉没的“大陆”留下的空洞。那道“潮痕”,被昂贵的腕表和一丝不苟的袖口严密覆盖,只在每年十月末那个特定的日子,才允许自己在无人的角落,于湿冷的铅灰色空气中,短暂地凝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