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尔斯河面凝着薄冰,空气清冽。顶楼小屋里,暖意未散,却弥漫着沉甸甸的告别气息。
“我得回趟沪城。”秦臻的声音在苏晚晴耳边响起,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她刚结束一通越洋电话,指尖还残留着屏幕的微凉。
苏晚晴从她怀中抬起头,眼中是询问,更深的是忧虑的暗影。
“回去说清楚,”秦臻的目光沉静如深水,直视着苏晚晴,“我选定了人,这辈子就是她了。”她顿了顿,指尖极轻地拂过苏晚晴的侧脸,带着一种无声的保护,“你的名字,不会出现在这场对话里。压力,我扛。”
苏晚晴的心猛地揪紧,像被无形的手攥住。秦家的分量,她虽未直面,却深知其重。她反手紧紧握住秦臻的手,指尖冰凉:“秦臻……”
“等我回来。”秦臻打断她,声音不高,却像磐石。她的吻落在苏晚晴额头,带着安抚,也像无声的誓言。
沪城,外滩核心。俯瞰黄浦江与陆家嘴璀璨天际线的顶层复式,是现代财富的无声注脚。巨大的落地窗外,霓虹勾勒出魔都的繁华轮廓,江上游轮如流动的星火。
室内是顶级极简风,线条冷硬,材质奢华。清雅的香氛里,流淌着低音量的古典乐。
秦臻坐在宽大的沙发里,背脊挺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她的父母坐在对面。父亲秦正勋穿着质感极佳的深色羊绒家居服,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鹰隼,像审视一份关键报告;母亲沈静仪穿着柔软的真丝长袍,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惯常的优雅,此刻眼底却凝着薄霜和无法掩饰的心疼。
“臻臻,这么突然回来,是学业压力太大?还是哪里不舒服?”沈静仪先开口,声音温和,带着母亲的关切,试图缓和气氛。她拿起骨瓷茶壶,为秦臻斟了一杯温热的普洱,手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一滴茶汤溅在光洁的黑色大理石茶几上,晕开一小片深痕。
秦正勋没说话,端起自己的茶杯,目光平静地落在女儿脸上,那份平静下是山雨欲来的压力。
秦臻端起茶杯,指尖感受着温热的瓷壁。她抬眸,目光坦荡地迎向父母,声音清晰平稳,没有犹豫,也无刻意拔高:“爸,妈。我回来是想告诉你们,我找到要共度一生的人了。”
她停顿了一秒,在沈静仪骤然收紧的目光和秦正勋眼底一闪而过的锐利中,清晰地补充:“她是个女孩。”
空气瞬间凝固。
背景的古典乐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只有窗外遥远的城市喧嚣,隔着顶级隔音的玻璃,模糊地传来。
沈静仪手中的茶壶放回原位,指尖的颤抖更明显了些。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努力维持平稳,却带着深沉的痛楚:“臻臻……你……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这太突然了。她……是哪家的孩子?你们……”
“她是谁,不重要。”秦臻打断母亲,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硬度,“重要的是我的选择。她不需要,也不该承受秦家的目光和随之而来的压力。”
“胡闹!”秦正勋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冰层下汹涌的暗流,带着沉甸甸的威压,“秦臻,你从小到大,哪件事让我们失望过?你的婚姻,你的选择,从来就不只是你一个人的事!它关乎秦家的体面,关乎整个家族的走向!你连她的名字都不敢提,让我们怎么相信这不是你一时糊涂?不是被什么……不合适的人蒙蔽了?”他将“不合适”几个字咬得很轻,却带着刺骨的审视和轻蔑。
秦臻的眼底瞬间结冰,她敏锐地捕捉到了父亲话语中的潜台词和那毫不掩饰的轻视:“爸!请注意您的措辞!她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我的感情,更不是儿戏!秦家的体面,如果必须用牺牲我的真实感情、扭曲我自己来换,那我做不到!”她的声音克制,但那份压抑的愤怒和捍卫之意,清晰可辨。
“做不到?”秦正勋放下茶杯,瓷器底座与大理石桌面发出清脆的“咔哒”声。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鹰隼锁住秦臻,“好。既然你执意要走这条歪路,把家族责任当儿戏。那秦家,也护不了你了。”
他抬手,抚平家居服上不存在的褶皱,语气平静得像宣布一项日常决策:“你名下所有的信托、信用卡、副卡,即刻冻结。沪城的公寓使用权收回。你在集团战略投资部挂的职,解除。”他看着秦臻,眼神里的最后一丝温度消失,只剩下冰冷的决断,“你不是一直觉得自己本事大吗?去证明给我们看。靠自己,闯你的‘新天地’去。”
沈静仪痛苦地闭上了眼,手指紧紧攥着衣角。她心疼女儿,却无法违逆丈夫和家族根深蒂固的规则。
秦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早已预料。她缓缓站起身,姿态依旧从容,对着父母微微点头:“爸,妈,保重身体。”
她转身,步履沉稳,走向玄关。高跟鞋踩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声音清晰、孤绝。在玄关换鞋时,她的目光扫过鞋柜——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双明显不属于她尺码、崭新却风格陌生的女士平底鞋。一丝冰冷的寒意瞬间窜上她的脊背。他们果然……已经开始了。
她没有停留,推门而出。门外,沪城冬夜湿冷的江风扑面而来。口袋里的手机震动,是苏晚晴的信息:“等你。”
秦臻看着那两个字,冰封的眼底深处裂开一道缝,随即被更深的决绝覆盖。她拿出手机:“Jason,订最快一班回波士顿的经济舱。剑桥区那个共享工位,签下来。”
在秦臻飞回沪城摊牌后不久,一个平常的下午。麻省理工计算机科学系大楼外,寒风凛冽。
苏晚晴抱着几本厚重的专业书走出大楼,正准备去图书馆。一个穿着剪裁精良、气质沉稳内敛的中年男人拦在了她面前。男人约莫五十岁上下,面容平和,眼神却带着一种久居人上的审视感。
“苏晚晴小姐?”男人开口,声音不高,带着恰到好处的礼貌,是字正腔圆的普通话,“鄙姓陈,陈伯年。可否借一步说话?关于秦臻小姐。”
苏晚晴的心猛地一沉。她立刻联想到了秦臻回沪城的目的,以及那双出现在秦家玄关的陌生女鞋。她看着眼前这个自称“陈伯年”的男人,对方身上那种不动声色的压迫感,与秦臻的父亲如出一辙。她没有惊慌,只是抱着书的手指微微收紧,点了点头。
两人走到校园内一处相对僻静、供人休息的长椅旁。寒风卷起枯叶。
“苏小姐是聪明人,我也开门见山。”陈伯年没有坐下,只是站在苏晚晴对面,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秦先生和秦太太,非常关心秦臻小姐的学业和未来。尤其,是对她近期的一些……私人选择,感到忧虑。”
苏晚晴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眼神清澈而坚定,没有丝毫闪躲。
陈伯年似乎对她的镇定有些意外,继续道:“秦臻小姐天赋卓绝,是秦家未来的希望。她的婚姻伴侣,必须是对她、对秦家都有助益的良配。很遗憾,苏小姐,你的背景和性别,都与秦家的期望相去甚远。”
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张薄薄的支票,递到苏晚晴面前。支票上的数字后面跟着一长串零,金额是惊人的一亿人民币。
“秦先生和秦太太不希望看到秦臻小姐因一时冲动而毁掉自己的前途,更不希望她与家族彻底决裂。这,是对你识大体、主动离开秦臻小姐的补偿。足够你和你家人,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过上非常优渥的生活。只要你离开波士顿,不再与秦臻小姐联系。”
苏晚晴的目光扫过那张支票,眼神没有丝毫波动,甚至没有伸手去接。她抬起头,直视着陈伯年,声音清晰而平静,带着一种不卑不亢的力量:“陈先生,谢谢秦先生和秦太太的‘关心’,也谢谢这张支票。但我和秦臻之间,不是交易。我不会拿感情做买卖,更不会用离开她来换取金钱。”
陈伯年的眉头第一次微微蹙起,他显然没料到这个看似清秀文静的女孩会如此干脆地拒绝一笔天文数字。他收起支票,语气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压力:“苏小姐,你或许年轻,不太清楚拒绝秦家好意的后果。一亿,不是小数目。它能解决你家庭的所有问题,让你的父母安享晚年,让你的弟妹获得最好的教育。秦家给的机会,通常只有一次。”
苏晚晴的眼神依旧清澈,没有丝毫动摇:“我的家庭,我们会靠自己的努力。秦家的钱,我们不需要。”
“是吗?”陈伯年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近乎怜悯的笑容。他再次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薄薄的文件夹,没有打开,只是用手指点了点封面,“苏小姐,令尊苏建国先生,在江城机床厂担任高级技师,技术精湛,为人耿直,可惜前年那场事故后,身体大不如前,厂里效益也……不太理想。令堂李淑芬女士,在社区医院做护士,工作辛苦,收入微薄。你的弟弟苏晚舟,今年高三,成绩优异,目标是沪城交大,但学费和生活费……是个不小的负担。你的妹妹苏晚柠,初中,很有绘画天赋……”
陈伯年的声音不高,语速平缓,像是在陈述一些众所周知的事实。但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在苏晚晴心上。对方将她家的情况调查得一清二楚,甚至连弟弟的目标学校和妹妹的爱好都知道!这种被彻底看透、毫无隐私可言的赤裸感,比直接的威胁更令人窒息。
苏晚晴的脸色微微发白,抱着书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她看着陈伯年,看着对方眼中那种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了然。
“秦家没有恶意。”陈伯年放缓了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劝解”,“只是希望秦臻小姐能回归正途,也希望苏小姐你能有更好的、更‘安稳’的未来。一亿不够?那么,”他顿了顿,仿佛在增加一个微不足道的筹码,“十亿。十亿人民币,一次性支付。条件不变:你离开秦臻,彻底消失,并保证你的家人,永远不会因为此事受到任何‘打扰’。”
十亿!一个足以让任何人疯狂的数字!
寒风似乎更冷了,吹得苏晚晴脸颊生疼。她看着陈伯年,看着那张仿佛能买断一切、也威胁着一切的支票,看着那份记录着她家庭所有信息的文件夹。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般挤压着她。
她爱秦臻,这份爱纯粹而坚定。她可以毫不犹豫地拒绝金钱的诱惑。但是……家人!那是她无法割舍的软肋!秦家能如此精准地找到她家人的所有信息,意味着他们也有能力……做些什么。她不敢想象,如果因为自己,让辛苦了一辈子的父母、前途光明的弟弟妹妹受到任何伤害……
她不能冒这个险。绝对不能。
短短几秒钟,无数念头在她脑中激烈交锋。最终,保护家人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苏晚晴深吸了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眼神重新变得平静,甚至带着一种决绝的疏离。她没有再看那张支票,也没有再看那份文件夹。
“钱,我一分都不会要。”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切割感,“至于我的家人……陈先生,请转告秦先生和秦太太,他们是我的底线。如果因为我个人的选择,让他们受到一丝一毫的影响……”她没有说下去,但眼神里的冷意和警告,让久经世故的陈伯年都感到一丝寒意。
她顿了顿,挺直了背脊,像一株在寒风中傲立的小松:“失陪了。”
说完,她不再看陈伯年一眼,抱着书,转身,步伐稳定而快速地离开了,背影决绝,没有一丝留恋。寒风吹起她的衣角和发丝,显得格外单薄,却又带着一种无法摧毁的坚韧。
陈伯年站在原地,看着苏晚晴迅速消失在校园路径尽头的背影,眉头紧锁。他第一次感到事情超出了掌控。这个女孩,拒绝了天文数字的金钱,不是因为愚蠢,而是因为一种他无法理解的骄傲和坚持?她最后的警告,更是让他意识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孩,骨子里有着不逊于秦臻的刚烈。他收起文件夹,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凝重的神色。事情,似乎比预想的要复杂。
波士顿那个狭小、阴冷的公寓里,空气中还残留着廉价速食的味道。昏黄的台灯下,秦臻和苏晚晴挤在唯一一张还算完好的书桌前,屏幕上跳动着“星核”算法的复杂代码。创业初期的艰难,像无形的巨石压在两人心头,但彼此的存在是唯一的慰藉。
苏晚晴敲击键盘的手指忽然停了下来。她沉默了几秒,转过头,看向身旁全神贯注于模型的秦臻。灯光在她深邃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
“秦臻。”苏晚晴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嗯?”秦臻的目光没有离开屏幕,指尖仍在键盘上飞舞。
“有件事……想告诉你。”苏晚晴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秦臻这才停下动作,侧过头,看向苏晚晴。她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眼底那份罕见的严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是关于我的家人。”苏晚晴的声音很平静,但眼神却异常坚定,“我爸叫苏建国,是江城机床厂的高级技师,前年受了工伤,现在身体不太好,提前内退了。我妈叫李淑芬,在社区医院当护士,工作很辛苦。我弟弟苏晚舟,今年高三,成绩很好,目标是交大。妹妹苏晚柠,上初中,喜欢画画。”
她一口气说完,目光紧紧锁住秦臻的眼睛,仿佛要将每一个字都刻进对方心里:“他们都是很普通、很善良的人,是我最重要的人,是我的……底线。”最后两个字,她说得很慢,很重,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决绝,“秦臻,我选择和你在一起,是我的决定,所有的后果我自己承担。但是,任何人,我是指任何人,都不能因为我,而去打扰他们,伤害他们。这是绝对、绝对不能触碰的底线。”
空气仿佛凝固了。
秦臻静静地看着苏晚晴,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最初是倾听的专注,渐渐凝聚起冰冷的寒霜。苏晚晴的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那扇被她刻意压抑的记忆之门——沪城家中玄关处,那双突兀出现的、不属于她的崭新女士平底鞋。
她当时就怀疑家里派人调查了苏晚晴!而苏晚晴此刻突然如此详细、如此郑重地交代家庭背景,并强调“底线”和“任何人不能伤害”,这绝不是无缘无故的倾诉!这分明是在遭遇了某种接触和压力之后的反应!有人已经找到了苏晚晴,并且很可能用她的家人进行了某种暗示或威胁!
一股冰冷的、足以焚毁理智的怒火瞬间从秦臻心底窜起!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以为自己的“放逐”和切割足以让家族暂时收手,没想到他们竟然如此下作,将手伸向了苏晚晴和她无辜的家人!
“我知道了。”秦臻的声音异常低沉平静,平静得可怕,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她没有追问细节,但眼底翻涌的冰冷风暴,让苏晚晴都感到一阵心悸。秦臻伸出手,用力握住了苏晚晴微凉的手,力度很大,带着一种无声的承诺和压抑的愤怒:“晚晴,我保证。任何人,都不会伤害到他们。我保证。”
苏晚晴看着秦臻眼中那深不见底的寒意和坚定,心中的不安稍稍平复,但那份被调查、被威胁的阴影并未完全散去。她点了点头,将头轻轻靠在秦臻肩上,汲取着那份令人心安的支撑。
波士顿的隆冬,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将整座城市吞噬在刺骨的严寒和漫漫长夜中。剑桥区那间狭小的出租公寓,窗户上结着厚厚的冰花,老旧暖气片发出苟延残喘般的嗡鸣,竭力对抗着窗缝里钻进来的凛冽寒气。
空气里弥漫着廉价速溶咖啡的苦涩、外卖披萨的油腻,以及一种更深的、令人窒息的焦虑。桌上堆满了打印出来的代码、财务报表、被揉皱的商业计划书。唯一的电脑屏幕亮着,幽蓝的光映在秦臻和苏晚晴同样疲惫而紧绷的脸上。
“星核”算法核心模块的优化遇到了瓶颈,关键投资人的意向摇摆不定,下个月的房租账单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创业初期的豪情壮志,被现实冰冷的铁拳一次次击碎。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两人的心头,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苏晚晴敲击键盘的手指停了下来。她看着屏幕上那行顽固报错的代码,又看了看身旁秦臻深锁的眉头和眼下浓重的青黑。秦臻像一台上紧了发条的精密仪器,不知疲倦地运转着,试图用绝对的意志力劈开眼前的困境。但苏晚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紧绷的弦,已到了极限。
一股沉重的、带着绝望气息的念头,在苏晚晴心底疯狂滋生、蔓延——分手。
不是不爱了,而是太爱了。爱到看着秦臻如此拼命,如此艰难,爱到看着两人被这巨大的压力碾得喘不过气,爱到……害怕自己会成为她的负担,成为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秦臻被家族放逐,失去了所有倚仗,她本可以凭借才华拥有光明顺遂的人生。是自己,是自己这份“不合时宜”的感情,将她拖入了这泥沼般的困境。如果离开自己,秦臻是否会少一些压力?是否……能更快地挣脱这困境?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藤蔓般紧紧缠绕住她的心脏,带来尖锐的疼痛,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解脱般的诱惑。
她转过头,看向秦臻。秦臻似乎感应到她的目光,也抬起头。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布满了血丝,却依旧燃烧着不肯熄灭的火焰,只是深处,是无法掩饰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四目相对。苏晚晴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自己同样憔悴的倒影,看到了两人在这逼仄空间里相依为命的影子,更看到了秦臻眼底那份不容置疑的、即使身处绝境也未曾改变的、对她的执着。
分手的念头在秦臻的目光下剧烈动摇。不,不能现在走。至少……不能在她最需要支撑、最艰难的时候离开。她无法想象秦臻独自一人面对这一切的样子。她必须先帮她,帮她度过眼前这道难关。至于之后……之后再说。
苏晚晴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翻江倒海的酸楚和决断。她站起身,走到秦臻身边,没有言语,只是伸出手臂,从背后轻轻环住了秦臻紧绷的肩膀。将脸埋在她带着淡淡疲惫气息的颈窝里。
秦臻的身体先是微微一僵,随即缓缓放松下来,向后靠进苏晚晴的怀抱里。冰冷的指尖覆盖在苏晚晴环在她身前的手上。两人在寒冷的冬夜里,汲取着彼此身上那点微薄的暖意。
“秦臻……”苏晚晴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你说……所有的愿望,都会实现吗?”
秦臻沉默了几秒,反手更紧地握住了苏晚晴冰凉的手,声音低沉而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你的愿望,我会帮你实现。”这是她的承诺,无论前路如何艰难。
苏晚晴的心像被狠狠攥了一下,又酸又胀。她在秦臻颈窝里轻轻蹭了蹭,仿佛要蹭掉眼角的湿意,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温柔笑意:“傻瓜……我的愿望,就是你的愿望能够实现啊。”
秦臻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一圈圈复杂的涟漪。她感受到了苏晚晴话语里那份沉重的、带着牺牲意味的成全。她隐约觉得不安,却又被这巨大的、纯粹的暖意包裹。
苏晚晴抬起头,在昏暗的光线下,深深地凝视着秦臻的侧脸轮廓。那目光里,有浓得化不开的爱恋,有蚀骨的疼惜,还有一种……即将诀别的、近乎绝望的占有欲。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凑上前,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虔诚的力度,吻上了秦臻的唇。
这个吻,起初是温柔的抚慰,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但很快,就像点燃了干柴烈火,变得激烈而疯狂。仿佛要将所有的爱恋、不舍、恐惧和决绝,都通过唇舌的纠缠倾注给对方。苏晚晴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索取和给予,她紧紧抱着秦臻,像是要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秦臻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毁灭般热情的吻席卷。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苏晚晴身体细微的颤抖和那份不同寻常的绝望气息。这不像平时的温存,更像是一场……无声的告别仪式?一丝冰冷的疑虑和恐慌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
她想问,想推开她问清楚。但苏晚晴的吻带着不容拒绝的魔力,她的手臂环得那样紧,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秦臻在短暂的抵抗后,选择了沉沦。她回应着,同样热烈而绝望,仿佛要用这身体的交缠,来对抗那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巨大压力和内心深处那份不祥的预感。
那一夜,出租屋狭小的床上,温度灼人。两人像濒死的困兽,在绝望中抵死缠绵。苏晚晴的吻落在秦臻身体的每一寸肌肤,带着膜拜般的虔诚和诀别的印记。她的索取和给予都带着一种毁灭性的力量,仿佛要将彼此燃烧殆尽,将这可能是最后的温存刻进灵魂深处。
秦臻回应着,感受着苏晚晴不同寻常的热情下那深藏的悲伤和决绝。她隐约猜到了什么,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但在苏晚晴滚烫的眼泪滴落在她胸口时,在苏晚晴一遍遍在她耳边呢喃着“秦臻……秦臻……”时,所有追问的话语都被堵了回去。
她选择了不问。
不问这不同寻常的热情从何而来,不问这眼泪为何而流,不问这近乎绝望的抵死缠绵背后隐藏着什么。她只是更紧地拥抱着怀里的女孩,用身体回应着她的热情,用沉默包容着她所有的情绪。仿佛在这一刻,语言是多余的,唯有身体的紧密相连,才是对抗冰冷现实和未知未来的唯一武器。
精疲力竭之后,苏晚晴蜷缩在秦臻怀里,呼吸渐渐平稳,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沉沉睡去。但秦臻却毫无睡意。
她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雪光,看着苏晚晴沉睡中依旧紧蹙的眉头和眼角未干的泪痕。目光缓缓移开,落在房间角落——那里,苏晚晴那个半旧的行李箱不知何时被拉了出来,敞开着,里面似乎被匆匆塞了几件衣服,旁边还放着一个装着护照和文件的透明文件袋。
秦臻的心,沉到了冰冷的谷底。所有的猜测似乎都得到了无声的印证。她静静地看着那个行李箱,看了很久很久。窗外的寒风呼啸着拍打窗户,像呜咽的野兽。
最终,她只是更紧地收拢了手臂,将苏晚晴更深地拥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感受着怀中人温热的呼吸和心跳。黑暗中,她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模糊的阴影,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痛苦、挣扎和一种近乎悲壮的守护。
她没有质问,没有阻拦,只是用无声的拥抱,在寒冷的冬夜里,守着她最后的温暖,也守着她可能即将到来的离开。如果这是她的选择……秦臻闭上眼,一滴滚烫的泪无声地滑入鬓角。
至少,在她离开之前,陪她度过这最难的关。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也是她此刻唯一的愿望。至于未来……她不敢想,也不愿去想。
夜深人静。
确认苏晚晴在疲惫中沉沉睡去后,秦臻轻轻起身,拿着手机走到了狭小的阳台上。冬夜的寒风刺骨,她却仿佛感觉不到。
她拨通了一个烂熟于心的沪城号码,不是家里的座机,而是一个更隐秘的、直通父亲助理Jason的专线。
电话很快被接通。“秦小姐?”Jason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显然没料到这个被“放逐”的大小姐会在这个时间打来。
“Jason,让我爸接电话。”秦臻的声音压得极低,却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现在。立刻。”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和低语。片刻后,秦正勋低沉、带着一丝被打扰不悦的声音传来:“秦臻?这么晚……”
“调查苏晚晴,触碰她的家人,”秦臻毫不客气地打断父亲的话,声音冰冷得没有任何温度,带着压抑到极致的狂怒,“爸,这就是秦家的体面和手段?用威胁别人父母弟妹来彰显你们的‘力量’?你们真让我恶心!”
秦正勋显然没料到秦臻会如此直接、如此愤怒地指责,甚至用了“恶心”这个词。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死寂,随即传来秦正勋压抑着怒火的低沉声音:“秦臻!注意你的措辞!秦家做事,轮不到你来置喙!我们只是……”
“只是什么?评估风险?扫清障碍?”秦臻冷笑,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讥讽和失望,“我警告过你们,她是我的底线!你们动她,就是逼我彻底撕破脸!如果苏晚晴或者她的家人因此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我保证,秦家失去的,绝对不止是一个‘叛逆’的女儿!我会让你们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我说到做到!”
她说完,根本不给秦正勋任何反驳或解释的机会,“啪”地一声挂断了电话。冰冷的夜风中,她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愤怒和用力而剧烈颤抖,胸口剧烈起伏。她从未如此失态,如此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