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在低吼。声音如同被无形巨手扼住喉咙的困兽,在嶙峋狰狞的山岩间徒劳地冲撞、撕扯,发出尖锐刺耳的呜咽,令人牙酸。深灰色的天幕沉沉压向大地,将这片位于黑石山脉外围、被巨大冰川遗迹切割得支离破碎的荒凉雪谷,彻底笼罩在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与酷寒之中。极度的寒冷仿佛能冻结灵魂。
沈孤云——或者说,阿丑——瘫在冰冷的雪泥里,像一滩被随意丢弃、沾满污秽的破布。每一次身体不受控制的抽搐,都伴随着从喉咙深处挤压出的、带着浓重血腥和内脏腐臭的“嗬嗬”漏气声。口鼻中涌出的不再是鲜红的血,而是粘稠如同融化沥青、混杂着细碎冰碴和内脏碎末的黑紫色粘液,缓缓流淌,在雪地上晕开污浊的痕迹。他深陷的眼窝里,那两点曾如风中残烛般摇曳的暗红余烬,此刻已彻底熄灭,只剩下两个空洞、死寂、如同被掏空的黑窟窿,茫然地倒映着铅灰色的、毫无生气的天穹。皮肤上的灰败死气如同活物般蔓延,每一道深刻的皱纹都仿佛在无声地塌陷、干枯,散发出腐朽墓穴般令人作呕的气息。他整个人的生机,如同燃尽的灯油,只剩下最后一丝微弱的火苗,在体内肆虐的剧毒与狂暴反噬的双重绞杀下,疯狂摇曳,随时可能彻底湮灭,化为真正的枯骨。
死亡的气息,浓稠得如同实质的冰水,沉甸甸地浸透了每一寸冰冷的空气,压得人喘不过气。
李长寿站在几步之外,单薄的衣角被凛冽的风雪吹得猎猎作响。他看着雪地里那具濒临彻底崩解的枯槁躯壳,眼神依旧平静无波,深不见底,仿佛在观察一块被岁月风化的寻常岩石,不带一丝波澜。意识深处,那片幽蓝色的光幕无声地刷新着冰冷的文字:
【目标状态:濒死(枯寂绝毒印爆发期+本源反噬+生命本源枯竭)】
【威胁等级:0(物理攻击无效)】
【任务状态:‘背黑锅的向导’即将失败(倒计时:1时辰)】
【警告:目标死亡将导致任务强制失败!区域封锁倒计时:68时辰!】
“任务失败?区域封锁?黑石村灭顶之灾?”
这些字眼如同烧红的烙铁,在光幕上闪烁着刺目的、不祥的血色红光。
李长寿的目光漠然地扫过阿丑那不断涌出黑紫色粘液的嘴角,又落在他胸前那道被破麻布勉强遮掩、却依旧散发着恐怖腐臭的巨大创口上。那里面蠕动的黑色粘稠物质似乎更加活跃了,贪婪地吞噬着宿主最后一点残存的生机,如同无数饥饿的细小虫豸。
他微微歪了歪头,动作自然得如同在思考一个极其简单的日常问题。
然后,他动了。
没有去看阿丑,也没有去碰触那具散发着浓烈死亡气息的躯体。他径直走到那只沉重冰冷的打铁墩旁。昨夜那半块冻得硬邦邦的麦麸饼,依旧稳稳地“端坐”在铁墩平整的面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雪沫,像一件被遗忘的贡品。
李长寿伸出手,指尖在冰冷的铁墩表面轻轻拂过。动作很轻,如同拂去一层微不足道的灰尘。但就在指尖划过铁墩中心某个不起眼、带着细微锤击凹痕的位置时——
嗡……
一声极其微弱、仿佛来自铁墩内部最深处的金属共鸣震颤,极其短暂地响起!随即又迅速沉寂下去,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李长寿的目光没有丝毫变化,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他收回手,转身走向旁边一处背风的巨大岩壁凹陷处。那里堆积着被狂风卷来的、厚厚一层枯黄的干草和低矮灌木的残枝败叶,形成一个小小的避风港。
他蹲下身,开始用手仔细地扒开表层的积雪和冻硬的冰壳,露出下面相对干燥的枯草层。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从容,如同在自家后院清理落叶。很快,一小堆干燥蓬松的引火物被整理出来。
接着,他走到不远处几块被风雪打磨得异常光滑、棱角分明的黑色玄武岩旁。弯腰,捡起几块拳头大小、入手冰凉沉重的黑石。这些石头在昏暗光线下泛着金属般的冷硬光泽。
他抱着石块走回岩壁凹陷处,将石块仔细地围拢在枯草堆周围,搭成一个简陋却稳固的石灶。
做完这一切,他再次走向气息奄奄的阿丑。没有弯腰,没有触碰。只是伸出脚,用脚尖极其精准地勾住了阿丑腰间那根用破布条拧成的、捆绑着铁墩的粗绳末端。
轻轻一挑。
那根粗绳如同被赋予了生命,极其顺滑地从阿丑腰间脱落。绳子的另一端,依旧牢牢系在沉重的铁墩上。
李长寿抓住绳头,手臂发力——动作幅度依旧不大,但力量传导却异常精准流畅。那五六百斤重的铁墩,连同下面冻实的半截花岗岩基座,竟被他硬生生拖拽着,在雪地上犁出一道深深的沟壑,一路拖到了那个简陋的石灶旁边!
沉重的铁墩底座稳稳地压在了石灶的开口上方,严丝合缝!那巨大的重量和冰冷的触感,瞬间压住了下方干燥的枯草和灌木枝,形成了一个半封闭的燃烧空间。
李长寿从怀里(破棉袄的内袋)摸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几片边缘卷曲、颜色枯黄、散发着淡淡辛辣气息的干枯叶片——这是他在食铺后厨墙角随手捡的、被当作垃圾丢弃的、晒干的野山椒碎片。还有一小撮同样干瘪发黑、带着独特麻涩香气的野花椒粒。
他将这些干瘪的香料,连同那半块冻得硬邦邦的麦麸饼一起,丢进了铁墩下方那个被石块围拢、被铁墩底座压住的空间里。
然后,他走到石灶旁,从枯草堆里抽出几根相对干燥的细枝,用两根手指捏住,以一种极其轻微、却蕴含着某种特殊韵律的力道,相互快速地搓动起来!
嗤…嗤…嗤…
细微的、如同蛇信吞吐的声音持续响起。
几缕极其微弱的青烟,从摩擦点袅袅升起。
火星!一点极其微弱、却顽强跳跃的橘红色火星,在干燥的枯草纤维间悄然闪现!
李长寿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俯下身,对着那点微弱的火星,极其轻柔、却又带着某种奇异节奏地吹了一口气。
呼……
那口气流仿佛拥有生命,精准地裹挟着新鲜的氧气,温柔地注入火星的核心!
噗!
微弱的火星猛地一跳!瞬间化作一小簇明亮、充满活力的橘黄色火苗!贪婪地舔舐着下方干燥的枯草和灌木细枝!
火!终于燃起来了!
橘红色的火苗在冰冷的岩石与沉重的铁墩底座构成的狭小空间里跳跃、升腾!干燥的枯草和细枝发出噼噼啪啪的欢快爆裂声,迅速化作更加明亮、更加炽热的火焰!灼热的气息开始顽强地驱散着岩壁凹陷处无所不在的酷寒!
火焰持续舔舐着铁墩冰冷的底座,热量迅速传导上去。那半块冻硬的麦麸饼和干瘪的香料,在高温的炙烤下,开始散发出一种极其微弱、却又异常奇特的混合气味——麦麸被烤焦的糊香、野山椒的辛辣刺激、野花椒的麻涩辛香……还有一种……仿佛被高温强行逼出的、某种深藏在谷物和植物纤维深处的、极其微弱的……生命气息?
这气息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活性”,如同寒冬冻土下蛰伏的草籽,在熊熊烈火中,竟被强行唤醒了一丝沉睡的生机!
李长寿站在石灶旁,静静地看着火焰稳定地燃烧。跳跃的火光映照着他平静无波的侧脸,在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中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却映不出一丝情绪。
意识深处,幽蓝光幕再次无声刷新:
【检测到微弱‘活性’物质析出(麦麸焦化物+干枯香料)】
【检测到微弱‘生命渴求’意念锚点(濒死目标)】
【检测到微弱‘热能’载体(稳定燃烧火焰)】
【检测到微弱‘承载容器’(黑铁墩·凡铁)】
【条件初步符合!触发特殊兑换通道!】
【特殊商品:【枯木逢春汤·稀释版】(体验装)已解锁!】
【功能:以微弱生命活性物质为引,调和热能,刺激濒死生命体本源残余活性,短暂激发其求生意志与基础代谢能力。效果:吊命(微弱)。副作用:未知(大概率脱发)。】
【兑换价格:1份‘绝望值’(需现场收集)+
1份‘微弱活性引子’(已满足)+
持续热能供应(已满足)+
承载容器(已满足)】
“兑换。”李长寿的意念没有丝毫犹豫,冰冷而果决。
嗡……
一股无形的、极其细微的波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漾开的涟漪,以那个燃烧的石灶为中心,悄然扩散开来!
石灶里跳跃的火焰,仿佛被瞬间注入了某种奇异的韵律,燃烧得更加稳定、更加内敛!橘红色的火光中,隐隐透出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淡金色光晕,仿佛蕴藏着某种玄奥的力量!
铁墩那冰冷的底座,在火焰持续的炙烤下,温度迅速升高!底座中心那个不起眼的、带着细微锤击凹痕的位置,仿佛被这奇异的热力激活了某种沉睡的“记忆”!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的“热力”,如同被反复锤炼过的精华,穿透冰冷的铁壁,缓缓渗透、汇聚!
下方石灶空间里,那半块麦麸饼和干瘪香料在高温下彻底焦化、分解!析出的那一点微弱的“活性”物质,被这股精纯奇异的热力精准地捕捉、包裹、引导!如同涓涓细流找到了河道,沿着铁墩底座内部某种无形的“脉络”,缓缓向上渗透、流淌!
最终,所有的“热”、“活性”、“能量”,都汇聚到了铁墩最上方那个平整的、此刻已被火焰烤得微微发烫的平面上!
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水滴落在烧红烙铁上的声响。
铁墩平整的平面上,那层覆盖的薄薄雪沫瞬间汽化,消失无踪!在中心位置,一小滩极其粘稠、颜色深褐近黑、散发着浓郁焦糊味混合着辛辣麻涩气息的……液体,凭空凝聚出来!液体表面翻滚着极其细密的气泡,散发着惊人的高温与古怪的味道!
这滩液体,便是【枯木逢春汤·稀释版】!
李长寿弯下腰,从旁边抓起一把干净的积雪,在掌心团成一个粗糙的雪球碗。然后,他用这个雪球小心翼翼地舀起铁墩平面上那滩滚烫粘稠、散发着刺鼻怪味的深褐色液体。
雪球与滚烫液体接触的瞬间,发出嗤嗤的声响,雪迅速融化,与深褐液体混合,稀释了浓度,也降低了温度,形成一碗浑浊、温热、气味难以言喻的“汤药”。
李长寿端着这个冒着热气、颜色浑浊的“汤碗”,走到瘫在雪地里、气若游丝、瞳孔已然开始涣散放大的阿丑身边。
他没有蹲下,也没有试图扶起对方。只是平静地伸出手臂,将那个粗糙的雪球“碗”,连同里面那浑浊温热的液体,悬停在阿丑那不断溢出黑紫色粘液、微微张开的嘴巴上方。
手腕轻轻一倾。
哗啦……
浑浊、温热、带着焦糊辛辣麻涩等复杂怪味的液体,如同温热的泥浆,精准地灌入了阿丑微张的口中!
“呃……咕……嗬嗬嗬嗬——!!!”
阿丑的喉咙里爆发出剧烈的呛咳和痉挛!身体如同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猛地弓起,像一只濒死的虾米!那浑浊的液体混合着他口中涌出的黑紫色粘液,从他嘴角、鼻孔中不受控制地喷溅出来!场面污秽不堪,雪地上溅开一片狼藉!
然而,就在这剧烈的、仿佛要将肺腑都咳出来的呛咳和痉挛中!
一股极其微弱、却如同寒冬里第一缕破开坚冰、刺入骨髓的暖流,猛地从阿丑那濒临彻底枯竭的脏腑最深处……炸开!
嗡……
一声唯有阿丑自己能“听”到的、源自灵魂深处、带着回响的微弱嗡鸣!
他胸口那道深可见骨、散发着恐怖腐臭的巨大创口深处!那点早已被疯狂蠕动的黑色粘稠物质彻底压制、几乎完全熄灭的绿豆大小的暗金光芒,如同被投入滚烫火星的干柴,猛地爆发出一点极其刺眼、极其纯粹的金色光点!
虽然仅仅是一点!一闪即逝!
但就在这一瞬间!
那疯狂蠕动、如同无数细小黑虫聚合而成的黑色粘稠物质,如同被投入滚烫油锅的冰块,剧烈地、痛苦地抽搐、退缩了一下!虽然仅仅是一瞬的退缩,却让那点暗金光芒获得了极其宝贵的喘息之机!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却真实存在的……生机暖流,如同沙漠底层艰难渗出的甘泉,顽强地、一点一滴地,从他那被剧毒和反噬摧残得千疮百孔、如同破布般的脏腑深处,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迅速流遍他那几乎冻僵坏死、麻木不仁的四肢百骸!
“嗬——!!!”
阿丑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声音不再是破风箱的绝望漏气,而是如同溺水者终于挣扎着浮出水面、贪婪攫取生命之源的剧烈喘息!他涣散的瞳孔猛地收缩!深陷的眼窝里,那两点早已熄灭的暗红余烬,如同被强行注入了燃料,极其艰难地、极其微弱地……重新点燃!
虽然依旧微弱,如同狂风中随时会熄灭的残烛!但……不再是死寂!不再是彻底的黑暗!
他枯槁的身体停止了剧烈的抽搐,只剩下无法控制的颤抖,如同风中的落叶。他极其艰难地转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布满血丝、带着无尽惊骇与难以置信的眼珠,死死地、死死地盯住了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俯视着他的李长寿!
那眼神,如同看着一个从地狱深渊里爬出来的、活着的、行走的……神迹?!或者……一个操控生死的……魔鬼?!巨大的冲击让他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的恐惧与震撼。
李长寿平静地收回手。那个用来盛汤的雪球早已融化殆尽,只剩下一点湿痕在他冰冷的掌心。
“能动了吗?”少年的声音穿透风雪的呜咽,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平淡得像在问天气,“能动就起来。时间不多了。”
阿丑的喉咙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串嗬嗬的、带着血沫的痰音。巨大的求生欲和眼前这诡异少年带来的无形压力,迫使他挣扎着,用唯一能动的左手死死抠进身下冰冷的雪泥,枯瘦的手臂上爆发出最后一丝压榨出的力气,支撑着如同散了架、随时会再次崩溃的身体,极其艰难、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从冰冷的雪地里……爬了起来!
他佝偻着腰背,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脏腑撕裂般的痛楚。但那双重新燃起微弱暗红余烬的眼睛,却死死锁定在李长寿身上,里面翻涌着滔天的惊涛骇浪,充满了疑问、恐惧和一丝绝处逢生的茫然。
就在这时!
一阵极其微弱、却带着刺骨寒意和莫名腥气的风,毫无征兆地从雪谷深处、一片被巨大冰川遗迹投下的浓重阴影笼罩的乱石堆方向,悄然吹拂而来!
风中夹杂着一丝……极其淡薄、却异常纯粹、带着草木清冷芬芳的……妖气!
这缕纯净的妖气如同无形的冰针,瞬间刺入了刚刚恢复一丝知觉的阿丑那极度敏感的神经!他猛地一个激灵!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枯槁的身体瞬间绷紧,汗毛倒竖!深陷眼窝里那两点暗红余烬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警惕和惊疑,猛地扭头望向妖气传来的方向!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妖……妖气?!这……这鬼地方……怎么会有……如此纯净的……草木妖灵?!”
这与他认知中凶戾的妖兽气息截然不同,纯净得近乎神圣,却又出现在这绝地之中,显得无比诡异。
李长寿也微微侧过头,平静的目光投向那片被巨大冰川阴影笼罩、怪石嶙峋、风雪弥漫的谷地深处。他的眼神里没有惊惧,只有一丝……如同发现了新奇事物般的、极其细微的……探究意味?仿佛在评估一件意料之外的物品。
意识深处,幽蓝光幕无声地滑过一行新的提示:
【检测到微弱纯净草木妖气源(方位:东北·冰川阴影区)】
【分析:目标状态:极度虚弱(本源受损·自封休眠)】
【威胁等级:极低(非攻击性)】
【建议:可尝试接触(需特定工具:园艺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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